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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英雄,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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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英雄,橫空出世

1.

秦如清站在獸皇的屍體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發現獸皇真正的原型也就普通獸類大小。

沒了巨大這層象征力量的偽裝,他遍布眼瞳的頭顱顯得畸形惡心, 多出來的獸爪也在他身上格格不入。

狼王告訴她,只有歷代獸皇才知道獸皇的命門,才能真正殺了獸皇。

上古獸皇因此殺了現任獸皇,竊取他的力量, 企圖真正覆生,卻又陰差陽錯, 死在帶有他自己本源氣息的箭下, 怎麽能不說一句因果有報呢。

沈默了一會兒,秦如清將那攤屍體中的獸核撿出,回到血陣旁。沒有人操控,血陣又被剛才的大戰摧毀,已經停止運轉。

秦如清的視線掃過她的同伴,刻意地檢查了他們的傷口,確信, 自己之前感知到的畫面不是錯覺。

她的同伴們, 獻祭了自己的力量, 只為她爭取一線生機。

如果不是他們, 在被血線貫穿的時候, 她可能真的就此睡過去了。

這一睡, 就再也醒不過來。

秦如清單膝蹲下, 無聲又鄭重地說了一句:“謝謝。”

謝謝你們。

確認了每個人的狀態,又將血陣之外的小粉花撿了回來, 最終視線落到唐子鳳的臉上。

睫毛垂著,在眼瞼下覆蓋一層陰影, 俊朗的臉上沾染著血跡,因為閉著眼眸,顯得格外乖巧安靜。

秦如清不免神情一頓,生死一刻……聽到了唐子鳳喊她的聲音。

這應該得益於兩人修習了一段時間的心神交融之法。

她牽起唐子鳳的手,摸到一層因常年煉器而生成的薄繭,留戀地摩挲了下,又放下。

一切還未結束。秦如清告訴自己,現在應該著緊去做眼下更緊要的事。

看了天星山的方向一眼,那裏的大戰應該結束了。擡手,眼眸平靜地布散出一道金霧一樣的光,覆蓋在每個人身上。

——將他們的力量還回去。

正常自損的身體、獻祭出的力量是不可能毫無代價的收回的,但有混沌之力,可以最大程度減輕損傷。

最先醒的是陸薇,藥修本就生命力綿長,陸薇之前只是力量枯竭,在秦如清將本源力量還回來後,陸薇自然就轉醒了。

她看起來還十分虛弱,看見秦如清,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麽。

秦如清握住陸薇的手,道:“三姐,結束了。”

“結束了嗎?”陸薇不敢置信地t喃喃。

暗紅的天幕,巨大的血月,確實已經不見了,但是戰火、無盡的流血……真的都,結束了嗎?

陸薇忍不住用兩只手都握住秦如清,希冀地說:“是,戰爭,結束了嗎?”

秦如清有一瞬間的沈默。

她最終還是用肯定的語氣說:“是,結束了。”

她會讓這一切結束的。

2.

天星山外的大戰剛剛結束。

所有的人族高層渾身是血,因為大雨,衣服被雨水泅成暗紅色,緊緊貼在身上。風尊上依然浮空站立在最前方,幹枯的手持著劍,但劍已經攔腰折斷。

她原本花白的頭發,如今已變為銀白。後面的風琴雪擔憂地看著她。

獸族大軍同樣死傷慘重,十幾位妖王,如今還有戰鬥能力的,只剩下五位。剩下的都倒在地上,不是被斬下首級,就是獸核有損,深受重傷。

“還要打嗎?”風尊上即便是強撐,聲音也依舊鋒利清晰。

她在跟獸族統戰狼王說話。

狼王看起來也十分狼狽,五只眼睛有一只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像是被寒冰劍氣所傷,到現在都一直在流血,無法愈合。

“打,怎麽不打。”實際狼王已經丁點兒不想打了。

他看天星山的方向越來越頻繁,那裏幾次三番爆發出叫他都心悸的動靜,他好幾次都忍不住想過去看,只是礙於統戰的身份無法脫身。

他在等消息。

風尊上不懂狼王心底的焦急,將手中的斷劍顛了顛,上前一步。

“今日,就算我們所有的人族皆盡戰死,也絕不會爾等前進一步!”

話說得鏗鏘,實際已經在心中掂量,若是拼著自爆的代價,可有機會將剩下的妖王全都炸死。

風尊上蒼老的眼神顯出一抹疲憊,她透過雨幕看了眼天星山的方向……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人族已經出現傑出優秀的扛鼎之輩,死了她一個老東西,不會有什麽損失。

目光回轉,重新看向獸族眾妖王的方向,眼神已經重新鋒利起來。審視中,似在衡量她自爆的最佳方位,體內靈氣已經在瘋狂催動,時刻準備沖破靈府,沖破經脈……

就在毀滅的時鐘就要開啟的時候,一只素白的手,沈穩有力地搭在了風尊上的肩膀上,瞬間止住了她體內的一切動靜。

“辛苦尊上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風尊上的身體在一刻定格,心底裏湧現出莫大的震驚。隱約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卻不敢回頭看。

仿佛背後就站著答案,一切懸而未決的東西,將在她回頭那一瞬間,有個了斷。

風尊上深吸一口氣,沈穩轉身,看見了秦如清含笑的臉。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發不出聲音,視線下移,看見秦如清的另一只手自然地提著一個東西,還在往下滴血。

視線定格放大:是一顆頭顱。

頭顱已經粘稠一片,不明粘稠物體與血漿混合在一起,不難看出血漿下的東西是眼睛。無數眼睛已經爆開,未爆的那些驚恐地睜著,眼白凸出,中間的眼瞳化為尖針一樣的血線,充滿不甘和怨氣,仿佛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受到巨大的精神汙染。

身後的人顫抖著問出了風尊上問不出口的話:“統領……那是,什麽?”

秦如清輕描淡寫舉起了手中的頭顱,笑一笑:“你說這個啊,上古獸皇的頭啊。”

雨聲在一刻放大,穿林打葉,伴有狂風。戰場上的所有人族皆瞪著眼睛,朝這個方向扭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場對面,獸界剩下的那五位妖王,有四位都劇烈的晃了一下身體,不是喘粗氣就是站不穩。

唯一看起來還算端的住的,唯有狼王。

他的眼眸中同樣有震驚,卻又帶有一絲別樣的覆雜之色。

狼王當然感覺覆雜,從看見那個人類,拿著那顆頭顱出現在戰場的這一刻起,所有東西就已經定格。

嘈雜的獸吼聲讓狼王從思緒中抽離,是獸群聽到秦如清的話,幾欲發狂。

他不得不上前開口:

“她說的是真的。”

“吾皇已死。”狼王沈痛地、一字一頓地說。

其他四位妖王震驚地看向狼王,仿佛在說,你在說什麽!

秦如清一笑,將那顆血淋淋的頭顱隨手丟到地上,另一只手摸出兩個光核。

可能人族不認得這光核是什麽,可獸族卻能一眼分辨。

那是,獸核。還是血脈氣息強悍,擁有皇者威壓的,獸皇之核。

唯一的問題的,其中一個光核只有一半——它不像是破損成一半,倒像是只長出了一半。

秦如清舉著那兩個光核,說:“這顆完整的,氣息你們應該很熟悉,我就不說了。”這就是倒黴被殺的現任獸皇的核。

“而這顆殘缺只有一半的,來自上古獸皇。是他殺了你們現任獸皇,煉制新軀體試圖覆活,如今覆活行動被我破壞,所凝聚的光核,自然就只有一半了。”

“胡說!”獸軍不可能相信。

他們紛紛朝秦如清發出憤怒的嘯聲,氣勢滔天,似乎下一秒就能全軍撲咬上來,將秦如清撕碎!

秦如清很輕慢地一笑,毫不在意這種脆弱的威脅,“到底是我胡說,還是你們不敢相信?”

“自個兒皇的氣息,難道還不認得嗎?”

從她拿出獸核的那一刻起,就不會有獸敢懷疑她的話。這,就是無可爭議的鐵證!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終於有妖王敢承認了,他憤怒的說,“不論是不是上古獸皇殺了我們現任皇,他們都是我族的皇,而你,破壞了我皇的覆生儀式,光憑這個,我獸族鐵騎大軍,就敢在頃刻之間蕩平人界,與人族不死不休!”

“蕩平人界?不死不休?”秦如清丁點兒不惱怒,甚至還笑了笑,充滿悲憫地看著這位妖王,“難得你對你皇這麽衷心……可你皇知道嗎?”

“你想著你們皇,你們皇卻只想著它自己呢!”聲音明明不大,卻清晰響在戰場的每一處。

這位妖王還沒措詞好語句反駁,見秦如清神情猛然一變,在所有獸兵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瞬間擡手,掀起一道迅猛的氣浪。

獸族全軍如臨大敵,剛要反擊,卻發現這道氣浪不帶攻擊意味,只像是掀開了什麽幕布屏障。

一股奇異的血腥味在氣浪消失時竄天而起。獸族嗅覺敏銳,本能動動鼻子,頓時神情大變。

秦如清的聲音適時響起:

“你們自家人知自家事,獸族修建血池的血從哪兒來,前幾次的祭祀活動為何有那麽大威力,能讓普通獸族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若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那這場戰爭,可就是現在掀起的了。目的麽,就是讓你們流血,人族獸族的血都要。”

“你們腳下的血陣,就是爾等親皇為你們親手挖制的墳墓。他就希望你們全軍死在這裏,統統為他戰死,好做他覆生的養料呢!”

秦如清故意嘲諷大笑!

已經不用她說了,被氣浪掀開,失去遮掩,所有人都發現,他們的腳下竟然遍布密密麻麻,宛若蛛網一樣織結的血陣。

血陣像吸飽了湯汁,還在瑩瑩發亮,它們都有個統一的匯聚源頭——天星山!

那些獸軍像受了巨大打擊,有些低伏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嗚鳴嘯聲。

只有狼王一言不發,他看著秦如清,忽然說了一句:

“年輕的人族統戰,可記得當初與我的約定?”

全場一驚,包括秦如清背後的人族。

狼王從口中吐出一物,正是當初人族談和時交予他的留影石。這塊留影石並沒有讓人族談和成功,本應失去價值,卻被狼王發揮作用,用以刻錄一個場景。

——那日他跟秦如清在雨中的談話。

狼王啟動留影石,裏面傳來聲音:

“本王還有一個條件……我要你解決兩界本源法則融合的問題,法則之事一日不解決,獸族會繼續推行戰爭,永不止息!”

“我答應你。”

畫面中,因為大雨,看不清秦如清的神色,卻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格外堅定。

狼王點頭,似也欣賞這位人族統戰的果決,卻道:“空口無憑。本王需要你立下天道誓言。”

在秦如清開口應答之前,狼王強調,“不是普通的天道誓言,是契約兩界法則,規則合t一的天道誓言。”

自從知道大道不全,兩界法則合一才是真正的本源後,狼王怎麽不可能不提防。

他知道秦如清就是當初獸皇費盡力氣要找的混沌傳人,最接近大道本源的人類!如果只用一界的法則立誓,大道有缺,憑她神異的能力,極有可能找到辦法化解。

但是契約兩界法則就不一樣了。

秦如清相當於與真正的“天道”契約。如果這樣,她都能找到方法破解,就說明連天道都站在人族這邊,若真如此,狼王也就認了!

秦如清顯然也知道事情的利害,陷入沈默。

這樣的沈默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漫長。

可她還是回應了:“我答應你。”

戰場的人族高層看到這裏,皆焦急地握緊了拳頭。

統領,你糊塗啊!此等天道誓言,怎可隨意下契!

結果畫面中,秦如清話音一轉,“但我也不是傻的,憑你幫助我潛入天星山的那點功績,就想誆我立誓,這可遠遠不夠。”

“天星山的結界,終歸是要驚動的,只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

狼王看起來有些惱怒,覺得自己被戲耍了,“那你來找本皇作何?”

“自然是來談真正的合作。”雨中,秦如清微微一笑,此刻方露出真正的鋒機。

“若我擊殺上古獸皇成功,獸族群龍無首,我人族,屬意你做新皇!”

“屆時,新皇要當著兩軍,乃至兩界百姓的面承諾,獸界將永不進犯人族,同樣契立天道本源契約!”

“大王以為如何?”

這次,沈默的一方變為狼王,良久,他低沈的聲音響起:“本王,答應你。”

留影石的畫面至此終結。

天星山戰場,秦如清看向狼王:“如今,上古獸皇已死,大王的承諾可還作數?”

“這話,應該本王問你。”

彼時對視一眼,都看到了迫切結束一切的決心。

秦如清忽然高喊一聲,“第五盛,刻錄天地書!宋敏正,刻錄本源留影石!”

被喊到的二人在一楞後,皆聽命行事。

“乾元三千一百七十五年,兩族大軍至高統領於天星山起誓!”

秦如清以指為刃,割腕血契,血出未散,化為血線,溝通兩界規則。

浩瀚的天光接引而下,將秦如清籠罩,聽她肅聲開口:

“天道昭昭,人族三軍統戰秦氏如清在此立誓!”

於此同時,狼王最大的一直眼瞳流出血淚,同樣開啟規則血契,天光接引而下,聽他渾厚的聲音響起:

“天道昭昭,獸族統戰羅山部落首領禿嚕在此立誓!”

秦如清平靜觀天,一字一頓:“有生之年定會解決兩界法則融合之事。法則之事一日不解決,道法一日不得存進。若有逃避,萬雷加身,不入輪回!”

狼王深吸了一口氣,契立光束籠罩,不得終止,不得妄言。他停頓了一息,終於開口:

“獸族退兵,吾為新皇,承諾在位之時,絕不進犯人族。若兩界本源法則成功相融,人獸二族,將永世交好。若有違背,將被萬獸啃噬,靈消神滅,永不覆生!”

隨著二人的開口,每一個字皆化為金色符文,排列成契書,隨著籠罩的光盤盤旋而上,最終消失不見。

天光消失的時候,天星山下陷入空前的寂靜。

狼王有些怔然地望著秦如清,確認從此刻開始,一個時代就此終結,

而新的時代,從此刻開始了。

秦如清將手中的獸核丟給狼王,有了這個,他才能獲得血脈認可,真正繼位。

清淺笑道:“恭喜獸皇了。願如契約所言,人族與獸族,永世交好。”

最後一字落下,雨停風止——

戰終息。

3.

那日戰後,大軍撤離。

回程的路上有放松,卻不見多少喜悅。倒像是,過於緊繃的神經乍然松懈下來,顯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來。

與秦如清共同在天星山作戰的風明月一行人被找了回來,經過醫師調理,已無大礙,這個無大礙指的是沒有性命之憂。

當日他們集體獻祭,雖然之後力量被秦如清還了回來,但到底傷了根骨,需要至少幾個月的調養。

如今,也許是感知到危機已經渡過,他們個個都沈睡過去。緊繃的大戰,無論身體和精神,都需要一次長足的休眠。

軍隊返回人界的時候,獸界的天也放晴了,本來這場大雨就是獸皇為了收集戰爭的血弄出來的,如今獸皇已死,雨自然不會再下,倒顯出少見的明媚來。

但真如此嗎?

人族高層心頭,除了暫松一口氣外,竟然更多的是不解愧疚。

那日戰場上的天道誓言,落進了每個人心裏,像是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蒙了塵,驚喜大打了折扣。

秦如清不是沒感覺到那些高層望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時不時就要嘆息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次大戰死的不是獸皇而是她。

“你們有什麽話就說吧。”看著士兵在撤離,秦如清順手輕撫結界縫隙,一邊說。

她感覺要再不給第五盛說話,他就要憋死了。

“統領,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秦如清話一出口,第五盛緊接著就問出這個問題,就像是在心中打了無數遍腹稿似的,一秒都等不及了。

“我是怎麽想的,戰場上不是說了嗎?”她輕輕一笑,“我是怎麽說的,我就會怎麽做。”

“那您,是有把握融合本源法則”這句話,第五盛問得更輕了,像是怕戳破、怕驚擾了什麽。

“沒有。”秦如清回得幹脆,笑容平靜,“我丁點兒把握都沒有。”

這話差點嚇死第五盛,他瞪大了眼睛,差點忍不住說——“那您還敢發下那樣的誓言!”

對秦如清的尊敬叫他忍住了,眼珠一轉,開始積極給秦如清出主意,“其實,這種天道誓言,不是沒機會規避……旁人或者不可以,但您是道祖傳人啊,您只要想,就一定有辦法!”

“在千軍萬馬前承認了又如何,反正獸族獸皇已經死了,大戰過後他們也要休養生息,短時間內肯定掀不起大浪花,再怎樣,也一定比之前好。那就拖著唄!”說到最後,第五盛面頰都泛紅了,義憤填膺的樣子。

秦如清瞥他一眼,忽然覺得這個古板端莊的老頭子可愛了起來。

她語氣故意輕松起來:“你說得對啊~”

第五盛難免一喜,“統領,你終於想通了啊!”

承諾歸承諾,在獸皇都死了的情況下,真沒必要搭上自己!

秦如清深沈點頭,“我又不是傻,當初立誓時也是留了餘地的。我說法則之事一日不解決,道法就不日不得存進……我現在已經差不多到頂了啊,混沌是那麽好修的?不得存進不存進唄。我後面又說,若有逃避,就天雷加身……嘿,我又沒規定時間,這事我拖著一年不做叫逃避嗎?幾年不做才算呢?”

“你看,這裏面操作的空間可大著呢!”

第五盛聽得連連點頭,“統領,正是如此啊!”

豎著耳朵偷聽這邊動靜的人也跟著紛紛點頭。最後他們也都忍不住圍上前,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意就是:這種承諾,對付過去就行了,統領實在不必較真,較真就輸了。

秦如清就一直點頭,還說等回人界,要大宴慶賀一番,至少戰爭目前是告一段落了,人族所付出的代價也尚能接受,這是大勝啊,該慶祝。

這些人心裏的陰影就在秦如清幾句話中煙消雲散了,終於露出喜意來。

只有老辣成精的風尊上看出了端倪,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

等隊伍徹底撤退完畢,上了飛舟,眾人已經在宴飲休憩的時候,風尊上找到了正在甲板上吹風的秦如清。

“值得嗎?”站在秦如清身後,風尊上沒有前因後果地說了一句。

她背著手,只穿一身簡單的斜領道袍。她看起來不再精幹強勢了,脫去身份的光環,脫去曾經的光榮事跡,風尊上此刻看起來,就像名虛弱蒼老的老嫗。

秦如清轉身,看見風尊上,也不意外。她一笑,反問了一句:“您為了這場大戰,只剩兩年的壽數了,值得嗎?”

“我已經老了。我早就該死了。早死晚死,並無區別。”風尊上深深地看著秦如清,銳利了一輩子的眼眸t,仍然清醒,“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是剛剛出頭的朝陽,正是大好時光,實在不必為人族做到如此地步。”

“我也沒想好呢。”像是覺得氣氛太正兒八經了,秦如清語調故意輕松了些,“之前跟第五族長說的並不是假話,我也不是傻的,發的誓言故意留了可以鉆的漏洞。具體如何,要不要做,還要想一想呢。”

“你很應該好好想想。”風尊上威嚴地說。

她經歷漫長歲月洗禮,已經到了能寬和看待任何事務的年紀。

她對秦如清道:“不是任何問題都要解決的。有些問題或許就是解決不了的。”

“人族與獸族的矛盾爭端在這一代爆發,說明之前一直在蓄力,只是此代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而今,你殺了獸皇,就算新任獸皇上位,有了威風,也要百年之後。況且他也契立了誓約,至少狼王在位期間,人獸二族將各自安好。”

“既然如此,何不就這樣過下去。或許幾百年之後,事情就有轉機,或許你身上的擔子,就能轉到新人身上去了呢?”

風尊上這番話,實是推心置腹,肺腑之言。

秦如清認真地聽了進去,點頭,道:“尊上,您放心,我會好好思量您的話的。”

秦如清對外一直展露“輕松”,“我有把握”態度,逐漸也讓所有人都相信了。

相信她在兩界契立的天道誓言下,也能鉆了空子,保全自己。

無它,這簡直是太符合秦如清的風格了——算無遺策,就沒有個吃虧的時候。現在在她手下乖得跟小貓似的世家族長們,以前多少都在她身上栽過跟頭。

統領身上出現超乎想象的奇跡有什麽可意外的?

上古獸皇不都死在她手上了嗎?本就是大道本源的混沌之女,能逃避天道誓言的約束,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奇跡清清一直以來所塑造的奇跡。

唯有一人——

4.

秦如清回了秦家,這些時日歡喜呆在海邊聽海浪聲,有時候躺在礁石上一趟就是一天。

她感到空前的安寧,很少有這樣大腦放空,既不想來路,也不想去路的時刻。

大海是純凈的,因而海浪聲夾雜了腳步聲後,秦如清立馬就覺察了。她也不動,感應到自己躺著的這塊礁石上落了一個人。

視線看過去,是唐子鳳。

他是那天傷的最重的幾個人之一,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才能起身行走,如今過來,也是一臉蒼白,病容明顯。

秦如清撐膝直起身,“好點了嗎?傷口可還疼?”

唐子鳳卻停在那兒,眸如點漆,深深看著她:“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秦如清故作不知,還笑了。

“為什麽要立下那個誓言,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段時間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會問這句話。表情麽,也很統一,就是先喜後嘆氣,欲言又止,一副想說又不敢的樣子。通訊石更不用說,直接被打爆了。

秦如清索性誰都不理,找了個最僻靜偏遠的島礁,整日躺在這裏。

如今唐子鳳也來問……但,小唐還是不一樣的。秦如清認真了些,沒有像對其他人一樣敷衍。隨意地支起腿,沈吟了一會兒,語氣還是輕松道:

“嘿,你知道嘛,當時形勢危急,只能來個狠的給狼王震住。”

“狼王並不重要。你與他之間,一開始不過是各取所需。你中間有無數次回頭的餘地,卻為何一步步逼著自己走到這一步。”唐子鳳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總是如此,平靜內斂終是表象,深海之下,是波濤洶湧,暗藏玄機。

“吶,你也參與了大戰,知道雙方已經打到一個不可開交的地步,到這種情況,不是殺了一個獸皇就能剎住的,說不準還起了反效果,把獸族逼瘋了。雙方都需要把過熱的頭腦給冷靜一下,所以我才提出要解決兩界本源法則的問題。”

秦如清很溫柔地看著唐子鳳,輕描淡寫地說:“你知道,這件事,終究是要有人去做的……”

“那為什麽是你!”

“憑什麽是你!”

“任何人都可以做這件事!已經拖了那麽久,拖了多少個時代,那麽多先賢都解決不了的事,再拖一拖,又何妨!”

唐子鳳吐字,又急又利,他失了一貫的冷靜,眼眸發紅,臉色卻蒼白無比。他第一次對秦如清用這樣重的語氣說話,目光卻充溢哀求。

秦如清有些驚奇地看著唐子鳳,話題很自然地偏轉:“小唐,你紅眼睛的樣子也很好看哎。”

唐子鳳一怔,怒火莫名就消了些。

秦如清繼續歪話題:“後來我雖然把力量還給你們,但終究是傷了根本,你現在的本命鐘器還好嗎,還能凝聚嗎?召出來給我看看唄~”

秦如清的思維,一會兒從東邊歪到西邊。唐子鳳甚至都能想到,她也不是在刻意轉移話題,她就是突然想到了。想到了就問出來,就是如此自然簡單。

目光偏了偏,有些無奈,有些賭氣,卻還是順了她的意,把鐘器召了出來。

小巧玲瓏的一個,青玉色,安靜地懸在唐子鳳掌心上方。

“哎,我記得鐘器不是青銅色嗎?上面還有蓮花紋樣呢!”小唐把蓮花紋樣刻滿了,她可是很滿意呢,怎麽現在沒了。

“它受了傷,現在屬於返璞歸真的狀態。塗層與刻字,要等我恢覆一些,才能慢慢恢覆。”唐子鳳悶悶地說。

“哦!”秦如清恍悟,笑了,也就是說現在鐘器還屬於“素顏”狀態。有點可愛呢。

她忍不住用手撫摸小巧的玉色小鐘。摸得唐子鳳臉色古怪起來,唇不自然地動了動,想提醒她,這鐘器與他本命相連,這樣摸它就相當於……

結果秦如清忽然說:“我這樣做,不是為了任何人,是為了我自己。”

唐子鳳走偏的思維瞬間拉回,皺了皺眉。

海面波光粼粼,像撒了碎金。秦如清的聲音和著海風,輕快而悠遠。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厲害,但大多數時候都覺得自己渺小。我越厲害的時候,就越覺得自己渺小。”

“天太高了,我觸碰不到。很多時候,我只想當個普通的天才,能享受到鮮花與掌聲,能靠自己的實力獲得一定地位權勢,活得自由而快樂。”

“我以為我是這樣的,可後來才發現,我不是。或者說,不僅是。”

“站在頂峰的時候,我受到了很多束縛,卻也不全然是痛苦。同時我還感覺肆意,呼吸很暢快,所有的東西盡在掌控。”秦如清微微閉目,似在感受回想,又像是單純講述。

她輕舉起一只手,指縫透出海面折射的晶瑩碎光,“我擡手可以摸天,低頭可以觀海。我遨游天地,那是另一種層面的自由。”

“我當然也會感受到壓力。可這壓力是高度帶來的。我不能只享受高度所帶來的視野,卻逃避它應有的責任。”

“而且,”秦如清側頭,看向唐子鳳,目光帶著一絲輕松,似乎在這樣自說自話的講述中,清醒堅定了什麽。

“……而且我吃了那麽多苦,我無數次游走在生死間。我對得起我的家族,對得起人界,對得起任何人。”

“我一直都在做英雄該做的事。如今臨了,我連獸皇都殺了,卻因為我逃避了一件事,所有過往的努力可能就會功虧一簣……”說著一頓,表情憤憤起來,

“——那我多虧?我奇跡清清,能幹出這麽吃虧的事?”

這種憤憤一下子打破了剛才有些嚴肅的氛圍,顯出獨屬於秦如清的歡快勁兒來。

連唐子鳳都忍不住笑了,笑容之下卻帶著深思。他知道,清清剛才的話並非是玩笑。

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不讓自己在努力了那麽久的事情上,一言以洩敗。

秦如清凝視一望無際的海面,神色帶著回憶:“第六域時,我問道祖人族的選擇,我的選擇。道祖反問我,天才與英雄,我怎麽選。”

“我那時候回避了。因為我潛意識裏總覺得,英雄的主題過於宏大,太拔高了,我覺得我承受不起。”

“可後來,在一次次的流血,一次次的生死之間中,我忽然意識到,t從來就沒有天才與英雄的選擇。”

秦如清扭頭,朝唐子鳳微微一笑,眸中的璀璨,幾乎驚艷天地。

她輕聲道:“天才是。英雄,我也是。”

瀕死之際,前世的“秦如清”擁抱了她。

為何總覺得自己渺小

因為前世的秦如清只想當個渺小的人,安得自在。

又為何矛盾地覺得自己強大?

因為這一世,她本就是強者。

她們在前,一個在後。

她們都走在同一條路上。

“所以,你問我為何?”秦如清站了起來,逆光看著唐子鳳。

她微笑,語氣豪氣萬千,帶著驕傲與篤定。

“因為此代人族,需要一個英雄,橫空出世,救人族於水火危難之間。”

“那個人早有註定,她姓秦,名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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