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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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命死
“這是做什麽？”
然而沒人顧及左相的話語，那些人直接闖進了書房，尹松玄必須要在今日徹底落馬。
邱胤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等宮中的旨意到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順，如今禦國將軍的兵馬已被他提前調遣過來，他們以多制少，費什麽話。
後院的那些女人聽見大動靜跑來看，見這麽多兵嚇得尖叫，一時間吵吵嚷嚷的。
這些士兵行跡囂張，四處搜羅，有踹東西的，有驅逐府中下人的，這邊亂成一團。
尹松玄見這場景頭暈目眩，饒是向來穩重的左相也經不住這種折騰，這些人分明是要把相府翻個底朝天！
他還有許多信件和物品未來得及毀屍滅跡，照這群瘋狗不管不顧的態度，尹松玄難逃此劫。
左相大勢已去。
來日證據確鑿，他縱使口若懸河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那些軍士們想要來擒拿他，尹松玄躲開人，快走兩步，大手一揮，袖擺往旁，扯出書房上首掛著的皇帝禦賜寶劍。
此劍為皇家物品，劍身出鞘，雪白盈亮，這把寶劍削鐵如泥，他拔出來後不是畏罪自殺，而是直接一劍刺向還在書房中的喜歡。
尹松玄什麽也不想，既然事已至此，一切都無力回天，那麽他必須要拖人一起！
誰害的他，要給他償命，共赴黃泉。
他表情狠厲，頗有種魚死網破之意，劍尖意向明顯：“賤人，這是你背叛我的代價！”
“噗呲”一聲，銀白的劍直入女子腹部，在場的人誰都沒料到，尹松玄竟然瘋到了這個程度，即使兵士眾多，卻無人上前阻止。
邱胤也傻眼，他立刻大喊：“攔住他！”
喜歡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動作，被刺得大腦空白，劇痛席上身體，她來不及反應，事情發生的太快，她低下頭，呆呆地看向自己腹中的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梓玉去了禦國將軍府，攜玉聽完公主的話，立馬出兵派去支援右相邱胤。
由於事件著急，所以兵將右相先行，二人卻是在等待宮中的明確旨意，等受皇命之後，他們匆忙趕過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一幕。
左相抽出禦賜之劍刺向她的愛妾。
周圍的士兵慌忙攔上去，但也晚了，尹松玄一介讀書之輩，不知哪來的力氣，拿劍毫無章法地亂揮，竟牽制住那些想捉拿他的人。
他這種無差別攻擊，旁人難免束手束腳。
尹松玄那一劍之後，眉目間盡是張狂，往前的體面優雅溫和蕩然無存，他拿劍直指周圍一群人，語氣豪放，完全不像欲做階下囚之人，“你且記住，我尹松玄一輩子，只能風光無限，絕不會淪為階下囚！”
“既然陛下不念舊情，那麽臣就先去地府等著陛下的到來。”
他說完這句話，毫不猶豫地拿劍在脖子上一刎，動作幹脆利落，在眾人圍在一旁未上前時，鮮血噴濺而出。
攜玉立刻將沖在前邊的公主護在懷裏，他用披風將人兜住，手捂住公主的眼睛，“殿下，別看。”
血濺到了在場所有人，唯獨沒有碰到沈梓玉分毫。
沈梓玉卻是掙紮著從攜玉懷裏出來，看也不看躺著地上睜著眼睛的左相，將支撐不住身體躺下的喜歡一把抱住。
她臉上全是淚痕，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來晚了，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能救下她。
周圍亂糟糟的，喜歡逐漸聽不真切，疼痛席卷全身，她叫也叫不出來。
然而此刻，她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昨晚上做的夢，原來夢裏面公主抱在懷裏的人是她，也是在為她而哭。
她笑了出來，但又因為劇痛皺緊臉，笑得十分難看，喜歡極力擡起手，聲音氣若游絲：“殿下……別哭。”
沈梓玉捂住那流血的傷口，白皙的手被染紅一片，她不敢眨眼，怕懷中之人再沒了氣息，說話聲線都在顫：“來人傳大夫，傳大夫！”
邱胤早在剛才就派人去了。
他現在也是著急。
攜玉第一次見公主這般無助地落淚，他心如刀絞，那一滴滴淚水如針般紮落在心尖。
他什麽也做不了。
喜歡前些日子讀了一句話，她記住了意思，此時覆述給公主，“承……君命，為家國……”她想努力擠出一個笑，為公主留下自己最好的模樣，“殿……我不能陪……望珍……”
她想給公主殿下最好的告別。
可是一瞬間魂魄好像被抽走了，劇痛感消散，再沒有精力，那半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喜歡的腦子一片空白。
眼前皆是白霧。
霧氣之中，抱著她的公主的身影逐漸消失，即便她們兩個離得這麽近，她的眼睛也和失明了一樣，整個人墜落於雲端裏。
喜歡唇角帶笑，她在這片虛無裏看見了娘，娘還沒忘記她，終於來接她了。
真好。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的手仿佛再也沒力氣般垂下，沈梓玉用力抱住懷中的人。
她拉著喜歡那只手，無力地挽留著：“不要，不要。”
“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別走。”
沈梓玉抱住喜歡的頭，一直說，“對不起，我不該叫你來，對不起……”
大夫終於來了，診斷完脈搏，只是搖頭，人已經無力回天。
沈梓玉哭到呼吸困難，她渾身疲乏，腦子亂糟糟的，什麽也不剩，最後是攜玉抱著公主殿下回的公主府。
邱胤和攜玉的手下把相府搜了個底朝天，證據確鑿，一樁樁一件件呈至禦前，左相畏罪自殺，也沒什麽好辯駁的。
朝堂勢力經此一事大洗牌，這一次，左相的黨羽全都遭受打擊，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
左相之死這件事受最大打擊的，無疑是明妃。就在尹松玄伏法自殺的第二日，聞珍就去明妃的寢宮宣讀聖旨，說皇帝念舊情，不殺她，將她打入冷宮。
明妃落得當初去嘲笑的皇貴妃一樣的下場。
尹明微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也是急著喊著要見皇上，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父親那樣深厚的背景又怎麽會突然倒臺？
這其中定然有誤會。
尹明微因為她母親的事，對尹松玄怨過恨過，但唯獨沒有想過尹松玄會倒，在她的心裏，她父親如一棵根莖錯綜覆雜的大樹，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因為刮風而再不起。
她甚至還想挑個日子與左相商量一番，再去打擊那逐漸囂張的沈穆齊與沈梓玉。
尹明微的呼喊都沒有回應，冷宮裏沒人管她。明妃在貴妃曾經住過的房子，上次那場火還算滅得及時，沒有燒毀太多東西，這裏因大火重新修建，墻壁卻還是黑漆漆的，尤為陰森可怕。
她吃到了貴妃曾經吃過的殘羹冷炙。
後宮中嬌養的娘娘都受不了這個委屈，尹明微沒有例外。
她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沒人來看望她，怕與左相再關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嫌隙。
尹明微把目光瞥向前些天在墻角發現的匕首，她的指甲縫裏全是塵土，身上也有一股許多天沒洗澡的汗餿味。
她的身體又差，喝不到補藥後，氣血漸虛，走兩步都費勁，心口疼痛難耐。
尹明微將匕首緩緩從鞘中抽出。
她的性子和尹松玄有些相似，她從不去承認。他們父女兩個都會選擇有尊嚴的死，在沒有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時，不會再茍活於世。
明妃眼角緩緩留下一滴淚，她和父親鬥了這麽多年，本以為當上寵妃就能揚眉吐氣，誰知最後還是借了左相的勢。
沈岳居從來都是無心之人。
也正如她所想，當皇帝得知明妃自裁於寢宮時，蓋奏章的手都不停，只是頷首表明已經知曉。
聞珍擡眼瞧沈岳居的臉色。
近日事越發多，皇帝的身體也不如從前，變故太多，越發郁結於心了。
*
那次事件之後，沈梓玉病了一個月，她沒什麽精氣，但依舊讓人給喜歡購置最貴最好的棺木，以大禮安排厚葬。
等到她身體好不容易恢覆一點，才讓人帶著她到喜歡的墓前，去燒點紙錢。
攜玉在這段時間一直陪著公主，去給逝去之人上香也是。
山上風大，現已深秋快入冬，他的披風寬大，蓋在公主頭上，將人牢牢護住。
攜玉嘴笨，說不出安慰人的話，只能默默陪著公主。禦國將軍這段時日經常往公主府跑，他時不時去看望公主，親自給她餵藥。
朝堂上有人因為這事參了攜玉，說他不註重禮法，公主已有未婚夫婿，他這樣實屬擾亂人倫。
對此，禦國將軍只是置之不理。
這點事都來上報，可見這位禦國將軍實在是低調，別人也只能抓住這麽一個把柄。
太傅面色不好看，但他不吭聲，他一出聲就是變相指責皇帝教女無方，身份不合適。
太子沈穆齊和朝堂之上的太子黨對於此事也裝聾作啞。
沈岳居神色疲憊，最近實在發生了許多事，左相一陣倒臺，給皇帝也帶來不小的打擊，他沒工夫去處理這些人的私情。
更何況沈梓玉那邊病了，他是知道的，禦國將軍曾經是公主帶回來的奴隸，他有如今的地位也是沈梓玉在其中推波助瀾，如果禦國將軍聽聞曾經的舊主生病不去看望，那才是忘恩負義的表現。
攜玉身份敏感，他是齊軒國的人，此番這般照顧公主，更能體現他的心現在已經完全忠於東靈國，值得高興才是。
沈岳居揮了揮手，不想理這檔子事，二人又沒做什麽，這些大臣是實在沒得說了。
朝堂上一下少了很多人，職位有了大量空缺，大家也很沈默，沒什麽其餘的要緊事，君王就此散朝。
沈穆齊下朝後，被人一路送回去。
那官員將太子扶上馬車，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悄聲說，“這事是公主和右相辦的？”
沈穆齊點頭，他是他們陣營的黨羽，沒必要隱瞞，果然那官員長舒一口氣，又開始誇讚。
左相黨的勢力一少，太子黨立刻得勢，他們可是驅除了朝上的一大禍患。
現在朝堂涇渭分明，不是太子黨就是皇黨。等皇上去世，不還是太子即位？那他們這批最早跟著太子的人可就享福了，太子黨一時間喜笑顏開、揚眉吐氣。
沈穆齊被那官員貼心送下馬車，顧怡每次都會在下朝的時間侯在門口，恭迎太子回府，今日也不例外，她接過那輪椅，在官員行禮之後點頭，目送人離開。
顧怡推著沈穆齊往這王府裏走。他們二人向來無話，都是寧靜的，交集不多，只有在對付崔雯時才一致。
沈穆齊今日難得主動說話，“近日朝堂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麽事？”顧怡停下來，繞到前邊，把他腿上的毛褥蓋仔細些，免得走過的時候掉了。
沈穆齊卻忽然抓住顧怡的手，顧怡動作頓住，她擡眼和沈穆齊對上視線。
“太子殿下？”
沈穆齊告訴她，“左相倒臺，明妃被貶入冷宮。”
顧怡楞了下，然後溫婉笑笑，“這對太子殿下來說是好事。”
沈穆齊點頭，而後他語氣認真，低聲說：“我會找個時間休了那崔氏女，她已然不再是不能除去的威脅。”
“此話當真？”顧怡的語氣比剛才驚詫，細細一品，也比剛才的話語更驚喜，其中透露著隱秘的開心。
沈穆齊並沒有察覺到她高興的情緒，而是說了自己要說的，“我不知你為何要嫁於我，若是想幫我牽制崔氏女，我感激你，但現在……”
“你若不想局限於這府邸，我可以修書一封，與你和離。”
沈穆齊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他們這兩年可以說是相敬如賓。他把崔氏女趕走，那麽顧怡也沒必要再留在他這無趣之人身邊，這樣好的女子該有愛她敬她真心疼愛她的相公。
沈穆齊等了很久沒有答覆，顧怡一直低頭不語，忽而他的毛褥上有一處被水跡暈濕，沈穆齊不由得慌亂，他擡起顧怡的臉，女子已然淚流滿面。
她連哭都不發出聲音，這副樣子讓人心疼得緊。
沈穆齊手忙腳亂，動作笨拙地拿袖子為她擦眼淚，放低了聲音，“為何要哭？”
顧怡她話語有些抽噎，“太子殿下是不是知道，所以才要趕我走……”
沈穆齊聽得雲裏霧裏，他耐心地為太子妃擦拭，輕聲哄她，“我不知道，不是要趕你走。”
顧怡再也忍不住，淚越若越兇，也使得沈穆齊越發無措。
“太子殿下難道不知道我心悅您已久，此番不是故意這樣同我說，想讓我知難而退嗎？”顧怡咬唇，她眼裏充滿了控訴，第一次用這副表情對沈穆齊。
沈穆齊腦海空白一瞬，這驟然表明的心意將平日裏被忽視的細節貫穿起來。
原來是這樣。
他把這珍重的心意，視而不見了兩年多。
沈穆齊徹底慌亂到沒邊了，他欲張口解釋，但又為自己的遲鈍感到羞惱。
顧怡自己擦去眼淚，她聲音有些沮喪，“想必殿下已經不記得幾年前的那次賞花宴了。”
沈穆齊在腦海中飛速回憶，這才想起來，他很久之前確實與顧怡見過。
他少年時期，於賞花宴上看見一位男子對女子胡攪蠻纏，女子的表情明顯不情願，以為是男子騷擾女子，便上前出頭，可誰知他們是未婚夫妻，自己倒是摻和了一腳，顯得格外可笑。
那男子是郭懷盛，女子是顧怡。
沈穆齊現在比那時還窘迫，他根本沒記住人家，也完全沒察覺女子的心意，呆得像個木頭，他急忙說：“你還可以是太子妃，我沒有趕你。”
顧怡終於不哭了，她眼裏還有些懷疑，沈穆齊心情有些哭笑不得，“我之前……”
但他停住，如果說完全沒有發現心意，豈不是更傷女子的心。
沈穆齊他耳朵紅了，學著沈梓玉親近人的樣子，把顧怡的臉捧起來。
顧怡被這舉動驚到，緊接著太子殿下就對她說，“我已知曉此事，會嘗試回應你的心意。”
顧怡的心狂跳不已，她的臉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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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做什麽？”
然而沒人顧及左相的話語，那些人直接闖進了書房，尹松玄必須要在今日徹底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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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的那些女人聽見大動靜跑來看，見這麽多兵嚇得尖叫，一時間吵吵嚷嚷的。
這些士兵行跡囂張，四處搜羅，有踹東西的，有驅逐府中下人的，這邊亂成一團。
尹松玄見這場景頭暈目眩，饒是向來穩重的左相也經不住這種折騰，這些人分明是要把相府翻個底朝天！
他還有許多信件和物品未來得及毀屍滅跡，照這群瘋狗不管不顧的態度，尹松玄難逃此劫。
左相大勢已去。
來日證據確鑿，他縱使口若懸河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那些軍士們想要來擒拿他，尹松玄躲開人，快走兩步，大手一揮，袖擺往旁，扯出書房上首掛著的皇帝禦賜寶劍。
此劍為皇家物品，劍身出鞘，雪白盈亮，這把寶劍削鐵如泥，他拔出來後不是畏罪自殺，而是直接一劍刺向還在書房中的喜歡。
尹松玄什麽也不想，既然事已至此，一切都無力回天，那麽他必須要拖人一起！
誰害的他，要給他償命，共赴黃泉。
他表情狠厲，頗有種魚死網破之意，劍尖意向明顯：“賤人，這是你背叛我的代價！”
“噗呲”一聲，銀白的劍直入女子腹部，在場的人誰都沒料到，尹松玄竟然瘋到了這個程度，即使兵士眾多，卻無人上前阻止。
邱胤也傻眼，他立刻大喊：“攔住他！”
喜歡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動作，被刺得大腦空白，劇痛席上身體，她來不及反應，事情發生的太快，她低下頭，呆呆地看向自己腹中的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梓玉去了禦國將軍府，攜玉聽完公主的話，立馬出兵派去支援右相邱胤。
由於事件著急，所以兵將右相先行，二人卻是在等待宮中的明確旨意，等受皇命之後，他們匆忙趕過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一幕。
左相抽出禦賜之劍刺向她的愛妾。
周圍的士兵慌忙攔上去，但也晚了，尹松玄一介讀書之輩，不知哪來的力氣，拿劍毫無章法地亂揮，竟牽制住那些想捉拿他的人。
他這種無差別攻擊，旁人難免束手束腳。
尹松玄那一劍之後，眉目間盡是張狂，往前的體面優雅溫和蕩然無存，他拿劍直指周圍一群人，語氣豪放，完全不像欲做階下囚之人，“你且記住，我尹松玄一輩子，只能風光無限，絕不會淪為階下囚！”
“既然陛下不念舊情，那麽臣就先去地府等著陛下的到來。”
他說完這句話，毫不猶豫地拿劍在脖子上一刎，動作幹脆利落，在眾人圍在一旁未上前時，鮮血噴濺而出。
攜玉立刻將沖在前邊的公主護在懷裏，他用披風將人兜住，手捂住公主的眼睛，“殿下，別看。”
血濺到了在場所有人，唯獨沒有碰到沈梓玉分毫。
沈梓玉卻是掙紮著從攜玉懷裏出來，看也不看躺著地上睜著眼睛的左相，將支撐不住身體躺下的喜歡一把抱住。
她臉上全是淚痕，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她來晚了，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能救下她。
周圍亂糟糟的，喜歡逐漸聽不真切，疼痛席卷全身，她叫也叫不出來。
然而此刻，她卻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昨晚上做的夢，原來夢裏面公主抱在懷裏的人是她，也是在為她而哭。
她笑了出來，但又因為劇痛皺緊臉，笑得十分難看，喜歡極力擡起手，聲音氣若游絲：“殿下……別哭。”
沈梓玉捂住那流血的傷口，白皙的手被染紅一片，她不敢眨眼，怕懷中之人再沒了氣息，說話聲線都在顫：“來人傳大夫，傳大夫！”
邱胤早在剛才就派人去了。
他現在也是著急。
攜玉第一次見公主這般無助地落淚，他心如刀絞，那一滴滴淚水如針般紮落在心尖。
他什麽也做不了。
喜歡前些日子讀了一句話，她記住了意思，此時覆述給公主，“承……君命，為家國……”她想努力擠出一個笑，為公主留下自己最好的模樣，“殿……我不能陪……望珍……”
她想給公主殿下最好的告別。
可是一瞬間魂魄好像被抽走了，劇痛感消散，再沒有精力，那半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喜歡的腦子一片空白。
眼前皆是白霧。
霧氣之中，抱著她的公主的身影逐漸消失，即便她們兩個離得這麽近，她的眼睛也和失明了一樣，整個人墜落於雲端裏。
喜歡唇角帶笑，她在這片虛無裏看見了娘，娘還沒忘記她，終於來接她了。
真好。
這句話還沒說完，她的手仿佛再也沒力氣般垂下，沈梓玉用力抱住懷中的人。
她拉著喜歡那只手，無力地挽留著：“不要，不要。”
“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別走。”
沈梓玉抱住喜歡的頭，一直說，“對不起，我不該叫你來，對不起……”
大夫終於來了，診斷完脈搏，只是搖頭，人已經無力回天。
沈梓玉哭到呼吸困難，她渾身疲乏，腦子亂糟糟的，什麽也不剩，最後是攜玉抱著公主殿下回的公主府。
邱胤和攜玉的手下把相府搜了個底朝天，證據確鑿，一樁樁一件件呈至禦前，左相畏罪自殺，也沒什麽好辯駁的。
朝堂勢力經此一事大洗牌，這一次，左相的黨羽全都遭受打擊，貶官的貶官，流放的流放。
左相之死這件事受最大打擊的，無疑是明妃。就在尹松玄伏法自殺的第二日，聞珍就去明妃的寢宮宣讀聖旨，說皇帝念舊情，不殺她，將她打入冷宮。
明妃落得當初去嘲笑的皇貴妃一樣的下場。
尹明微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也是急著喊著要見皇上，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父親那樣深厚的背景又怎麽會突然倒臺？
這其中定然有誤會。
尹明微因為她母親的事，對尹松玄怨過恨過，但唯獨沒有想過尹松玄會倒，在她的心裏，她父親如一棵根莖錯綜覆雜的大樹，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因為刮風而再不起。
她甚至還想挑個日子與左相商量一番，再去打擊那逐漸囂張的沈穆齊與沈梓玉。
尹明微的呼喊都沒有回應，冷宮裏沒人管她。明妃在貴妃曾經住過的房子，上次那場火還算滅得及時，沒有燒毀太多東西，這裏因大火重新修建，墻壁卻還是黑漆漆的，尤為陰森可怕。
她吃到了貴妃曾經吃過的殘羹冷炙。
後宮中嬌養的娘娘都受不了這個委屈，尹明微沒有例外。
她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沒人來看望她，怕與左相再關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嫌隙。
尹明微把目光瞥向前些天在墻角發現的匕首，她的指甲縫裏全是塵土，身上也有一股許多天沒洗澡的汗餿味。
她的身體又差，喝不到補藥後，氣血漸虛，走兩步都費勁，心口疼痛難耐。
尹明微將匕首緩緩從鞘中抽出。
她的性子和尹松玄有些相似，她從不去承認。他們父女兩個都會選擇有尊嚴的死，在沒有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時，不會再茍活於世。
明妃眼角緩緩留下一滴淚，她和父親鬥了這麽多年，本以為當上寵妃就能揚眉吐氣，誰知最後還是借了左相的勢。
沈岳居從來都是無心之人。
也正如她所想，當皇帝得知明妃自裁於寢宮時，蓋奏章的手都不停，只是頷首表明已經知曉。
聞珍擡眼瞧沈岳居的臉色。
近日事越發多，皇帝的身體也不如從前，變故太多，越發郁結於心了。
*
那次事件之後，沈梓玉病了一個月，她沒什麽精氣，但依舊讓人給喜歡購置最貴最好的棺木，以大禮安排厚葬。
等到她身體好不容易恢覆一點，才讓人帶著她到喜歡的墓前，去燒點紙錢。
攜玉在這段時間一直陪著公主，去給逝去之人上香也是。
山上風大，現已深秋快入冬，他的披風寬大，蓋在公主頭上，將人牢牢護住。
攜玉嘴笨，說不出安慰人的話，只能默默陪著公主。禦國將軍這段時日經常往公主府跑，他時不時去看望公主，親自給她餵藥。
朝堂上有人因為這事參了攜玉，說他不註重禮法，公主已有未婚夫婿，他這樣實屬擾亂人倫。
對此，禦國將軍只是置之不理。
這點事都來上報，可見這位禦國將軍實在是低調，別人也只能抓住這麽一個把柄。
太傅面色不好看，但他不吭聲，他一出聲就是變相指責皇帝教女無方，身份不合適。
太子沈穆齊和朝堂之上的太子黨對於此事也裝聾作啞。
沈岳居神色疲憊，最近實在發生了許多事，左相一陣倒臺，給皇帝也帶來不小的打擊，他沒工夫去處理這些人的私情。
更何況沈梓玉那邊病了，他是知道的，禦國將軍曾經是公主帶回來的奴隸，他有如今的地位也是沈梓玉在其中推波助瀾，如果禦國將軍聽聞曾經的舊主生病不去看望，那才是忘恩負義的表現。
攜玉身份敏感，他是齊軒國的人，此番這般照顧公主，更能體現他的心現在已經完全忠於東靈國，值得高興才是。
沈岳居揮了揮手，不想理這檔子事，二人又沒做什麽，這些大臣是實在沒得說了。
朝堂上一下少了很多人，職位有了大量空缺，大家也很沈默，沒什麽其餘的要緊事，君王就此散朝。
沈穆齊下朝後，被人一路送回去。
那官員將太子扶上馬車，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悄聲說，“這事是公主和右相辦的？”
沈穆齊點頭，他是他們陣營的黨羽，沒必要隱瞞，果然那官員長舒一口氣，又開始誇讚。
左相黨的勢力一少，太子黨立刻得勢，他們可是驅除了朝上的一大禍患。
現在朝堂涇渭分明，不是太子黨就是皇黨。等皇上去世，不還是太子即位？那他們這批最早跟著太子的人可就享福了，太子黨一時間喜笑顏開、揚眉吐氣。
沈穆齊被那官員貼心送下馬車，顧怡每次都會在下朝的時間侯在門口，恭迎太子回府，今日也不例外，她接過那輪椅，在官員行禮之後點頭，目送人離開。
顧怡推著沈穆齊往這王府裏走。他們二人向來無話，都是寧靜的，交集不多，只有在對付崔雯時才一致。
沈穆齊今日難得主動說話，“近日朝堂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麽事？”顧怡停下來，繞到前邊，把他腿上的毛褥蓋仔細些，免得走過的時候掉了。
沈穆齊卻忽然抓住顧怡的手，顧怡動作頓住，她擡眼和沈穆齊對上視線。
“太子殿下？”
沈穆齊告訴她，“左相倒臺，明妃被貶入冷宮。”
顧怡楞了下，然後溫婉笑笑，“這對太子殿下來說是好事。”
沈穆齊點頭，而後他語氣認真，低聲說：“我會找個時間休了那崔氏女，她已然不再是不能除去的威脅。”
“此話當真？”顧怡的語氣比剛才驚詫，細細一品，也比剛才的話語更驚喜，其中透露著隱秘的開心。
沈穆齊並沒有察覺到她高興的情緒，而是說了自己要說的，“我不知你為何要嫁於我，若是想幫我牽制崔氏女，我感激你，但現在……”
“你若不想局限於這府邸，我可以修書一封，與你和離。”
沈穆齊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他們這兩年可以說是相敬如賓。他把崔氏女趕走，那麽顧怡也沒必要再留在他這無趣之人身邊，這樣好的女子該有愛她敬她真心疼愛她的相公。
沈穆齊等了很久沒有答覆，顧怡一直低頭不語，忽而他的毛褥上有一處被水跡暈濕，沈穆齊不由得慌亂，他擡起顧怡的臉，女子已然淚流滿面。
她連哭都不發出聲音，這副樣子讓人心疼得緊。
沈穆齊手忙腳亂，動作笨拙地拿袖子為她擦眼淚，放低了聲音，“為何要哭？”
顧怡她話語有些抽噎，“太子殿下是不是知道，所以才要趕我走……”
沈穆齊聽得雲裏霧裏，他耐心地為太子妃擦拭，輕聲哄她，“我不知道，不是要趕你走。”
顧怡再也忍不住，淚越若越兇，也使得沈穆齊越發無措。
“太子殿下難道不知道我心悅您已久，此番不是故意這樣同我說，想讓我知難而退嗎？”顧怡咬唇，她眼裏充滿了控訴，第一次用這副表情對沈穆齊。
沈穆齊腦海空白一瞬，這驟然表明的心意將平日裏被忽視的細節貫穿起來。
原來是這樣。
他把這珍重的心意，視而不見了兩年多。
沈穆齊徹底慌亂到沒邊了，他欲張口解釋，但又為自己的遲鈍感到羞惱。
顧怡自己擦去眼淚，她聲音有些沮喪，“想必殿下已經不記得幾年前的那次賞花宴了。”
沈穆齊在腦海中飛速回憶，這才想起來，他很久之前確實與顧怡見過。
他少年時期，於賞花宴上看見一位男子對女子胡攪蠻纏，女子的表情明顯不情願，以為是男子騷擾女子，便上前出頭，可誰知他們是未婚夫妻，自己倒是摻和了一腳，顯得格外可笑。
那男子是郭懷盛，女子是顧怡。
沈穆齊現在比那時還窘迫，他根本沒記住人家，也完全沒察覺女子的心意，呆得像個木頭，他急忙說：“你還可以是太子妃，我沒有趕你。”
顧怡終於不哭了，她眼裏還有些懷疑，沈穆齊心情有些哭笑不得，“我之前……”
但他停住，如果說完全沒有發現心意，豈不是更傷女子的心。
沈穆齊他耳朵紅了，學著沈梓玉親近人的樣子，把顧怡的臉捧起來。
顧怡被這舉動驚到，緊接著太子殿下就對她說，“我已知曉此事，會嘗試回應你的心意。”
顧怡的心狂跳不已，她的臉也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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