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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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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宴

穆香閣近來多日都無甚生意, 今夜卻燈火通明,遣散回家的夥計們被臨時招了回來,手裏托著東西步履匆忙地上上下下, 忙碌極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們記憶裏的那個吳州。

兩架馬車在酒閣門口相遇, 裏面的人下車一看,彼此都是老面孔。

“田老爺子, 許久沒見著您了, 近來可好?喲,小郎君也在呢。”矮胖的中年男子站定之後朝著對面一揖,笑呵呵地打著招呼。

“賈員外, 可巧了,我還琢磨著是誰呢。我啊還是老樣子, 天兒太熱,今年格外有些不好受。”

田晉被田松茂攙扶著下了馬車,一副瘦老頭模樣,不知是不是如他所言天熱得難受讓他更清瘦了些, 長衫穿在身上直晃蕩。

“賈員外。”田松茂跟賈清見禮之後便恭恭敬敬地站到了田晉身後。

田家的事情一出田家這位小郎君深沈了不少, 人啊果然是經了事才長得大,賈清笑著回應:“田小郎君也來了, 嘖嘖田老爺子啊, 你這孫子越看越有他父親當年的影子了。”

田松茂的父親田瑜英年早逝,一直是田晉心裏的痛,田瑜死後田晉一直對田松茂寄予厚望, 然而才學膽識都及不上他父親, 甚至連溫家那個女娃都不如,一度讓田晉生出了田家後繼無人之感。好在田松茂慢慢長大, 不說多出類拔萃,至少沒有個孬樣子,經事之後也越發沈穩起來,讓田晉又生出了些許欣慰。

“還得再磨礪磨礪,跟他父親比還是差遠了。哎對了賈員外,不是聽說你兄弟嫁閨女,你要去江州一趟麽,我還以為這回見不著你了呢。”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賈清就直嘆氣:“別提了田老爺子,您都見著我了,是個什麽情況您還猜不到嗎?”

其實吳州生意人都清楚,這個時候有人說要出遠門是什麽意思,無非就是帶著金銀細軟往出跑唄。

“沒走成?出城門的時候被攔住了?”

田晉這段時日身體不太好,生意上的事都是田松茂和他叔父在打理,田晉確實沒聽聞到多少消息。

賈清苦笑道:“何止是城門,家門都沒跨出去。將要走的前一天咱們那個梁大人直接帶著人上門了,說吳州旱災他替百姓來化個緣,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能拿出來多少拿多少,州府保我們往後平安,但若是要離開吳州,沒拿走的全部充公。我能怎麽辦,當時收拾好的現成東西幾乎都讓州府的人搬了個空。”

田晉擡頭看了眼穆香閣,往日的極樂之地仿佛變成了妖塔,進去的人都要被吸個一幹二凈。

“既然如此,那我們田家估計也快了。”

“咱們這些生意人啊,一個都跑不掉,t今兒這個局肯定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州府的宴可不是這麽容易吃的。走吧,田老爺子,咱們不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天了麽。”

房裏的坐的都是吳州的富家大戶,這些人湊在一起宴飲是常有的是,要放在以前早就推杯換盞、談笑有聲了,可今日上首一人端坐在那裏,生生把活絡的氣氛壓低了下去。

“田老爺子、賈員外來了,快請坐吧。”梁品見有人進,嘴上招呼得熱情,身子卻沒挪動半分,見人都坐定之後環視一周,道:“好了,人到齊了。今日請諸位來呢,就是想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量點事,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咱們就開始吧。”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富戶們沒有轍,只能各懷心思靜靜地聽著。

“吳州今年逢旱,百年不遇,秋糧已然絕收,朝廷的援派又遲遲等不來,百姓吃飯成了大問題。我接手吳州刺史不久,這些天才把州境各處情況了解得差不多,州府雖年年收上來的稅錢不少,但被朝廷抽走了大頭,留下來的一時間難以變現成糧食,義倉那邊能放出來的又遠不夠州內各處調派,所以問各位借點錢糧,以解州府燃眉……”

梁品還沒說完,門忽地被人推開,一個雪青色的身影搖著一把折扇慢慢悠悠地跨門而入。

“梁大人好生小氣,請客都不叫我。”

梁品故意瞞著沒讓閔於煥知道,可吳州富商聚集起來的動靜不小,消息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梁品的臉上瞧不見任何被打斷的不悅,朝閔於煥微微一笑道:“都是商量些吳州內部的事枯燥得很,就沒去打擾閔巡察,哪有請客不叫你一說。來者是客,閔巡察想聽就坐吧。”

梁品朝下一指,坐在下首第一位的田晉便十分有眼力地想站起來給閔於煥讓坐,可田松茂還沒完全把人扶起來,就被閔於煥拿著折扇一指打住了。

“不用勞煩田家老爺子了,你們兩個,去在梁刺史旁邊給我加個座,我要去那兒坐。”

閔於煥這句話頗有些反客為主的意味,把官官之間的爭鬥擺在了臺面上,這兩個明顯是誰也不肯服誰。底下的富商們俱是後背一緊,連呼吸都便輕了,生怕動一動就被攪進去了。

閔於煥指的那兩個穆香閣的侍者更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先是看看彼此,又把目光來回投在梁品和閔於煥身上,開始哆嗦了起來。

“楞著做什麽,閔大人要你們加座就快點麻利些地動起來。”最後還是梁品給他們解了圍,他沒必要跟閔於煥在這種事情上爭個勝負,他朝旁邊讓了讓轉頭對閔於煥說:“閔巡察不嫌擠不嫌熱就坐過來吧。”

閔於煥往椅子上一靠,頗為滿意地對梁品說:“寬敞得很,不擠不擠。你們要商量什麽繼續商量,不用管我。”

閔於煥裝模作樣往底下環視了一圈,不期與一個灼灼的目光對上了,目光的主人見她的窺視被發現了,急忙底下了頭,完全是欲蓋彌彰。

青衣幫當家的孫成出門辦事,遲遲沒有回來,幫裏許多事情都是幫裏老人帶著吳桑出面。今晚吳桑聽說是要商量正事,嫌枯燥本來不想來,卻禁不住被硬生生地拖出門。梁品開口之後她就做好了打瞌睡的準備,可推門而入的人已出現,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起來。

閔於煥像沒看見吳桑似地移開了目光,轉頭對梁品說:“哎梁刺史等等,人似乎沒有來全啊,你怎麽方才就開始了呢?”

“人已經齊了。”到這個時候,梁品已經知道閔於煥來的目的有哪些了。

“不對啊,這在座的裏面沒有溫家啊,溫家可是吳州數一數二的大戶,梁大人商量籌措錢糧的事不叫溫家不合適吧,難道梁大人忙忘了?”

閔於煥瞪大了眼睛問著,仿佛真的以為是梁品忘了請溫家。

底下坐著的富戶們聽了閔於煥的話開始偏著頭四處看著,果然沒有溫惠的影子,要是閔於煥不提他們中間有些人還真沒註意,小聲私語著:“是啊,沒看見溫姑娘呢。”

“我沒有忘,不過閔巡察是不是忘了溫家修通了燕嶺渠才回吳州不久?籌措錢糧的事溫家已經用修渠給抵了。”他就知道閔於煥來是找事兒的。

閔於煥搖頭說:“不是這個道理啊梁刺史,你把吳州有頭有臉的人都叫來了,獨獨不叫溫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梁大人跟溫家有仇有怨呢。不過吧,你把人叫來是讓大家夥掏錢的,倒是不能算做跟溫家有仇,仔細一想倒是在維護溫家似的,不能服眾啊。”

“是啊梁大人,以往州府找我們大家夥兒議事從沒少過溫家,籌措錢糧是大事,怎麽能少得了溫家呢!”

底下有人坐不住了,看著別人不拿比只讓他拿還要難受。

“對啊,溫家產業比這邊這些人都大,讓我們拿卻刨開了溫家,這不公平啊!”

閔於煥見梁品冷冷地瞧著自己,眼裏在此時終於流出了幾分情緒,嘴角牽起了一絲絲只有梁品才看得到的笑意,不嫌事大地繼續說:“難不成真如流言所說,梁刺史跟溫姑娘之間有些牽絆,梁刺史這會兒舍不得了?”

閔於煥等了梁品這麽些天始終不見梁品給自己一個答覆,只默默籌措錢糧,似乎是做好個跟他硬扛的打算。閔於煥不怕梁品硬扛,只是在此之前他得保證溫惠受不到梁品的牽連。

底下的人聽了這句沒跟著附和,畢竟誰都不想得罪了梁品,不過臉上眼裏都寫著“原來如此”和“我就知道”這幾個字,同時心裏充滿了對溫惠的鄙夷,覺得女人就這幾分本事了。

一直沈默的田晉說話了:“梁大人,我們這些人因著做生意,手裏有幾分餘糧,讓我們拿出來接濟吃不上飯的鄉親鄰裏我們沒半句怨言。不過若梁大人厚此薄彼,恐怕就有些不應該了。”

“我並非厚此薄彼,如果在座各位能拿出溫家修燕嶺渠一樣多的錢財,可以立刻就走,我絕不攔著。”在梁品看來,溫家通渠出錢出力,花費得已經足夠多了,這次籌措錢糧不必在叫上溫家。

可顯然有人並不認同:“那能一樣麽梁大人,溫家有十斤米,而我家只有兩斤米,你讓我家跟溫家都拿一斤出來,這公平嗎?誰不知道吳州溫家家底厚啊,他們家就該多拿。”

“對啊,況且修渠是溫惠為了救她關在牢裏的老爹主動攬下的事兒,吳州上下誰不知道,這不得一碼歸一碼嗎?”

“你們這些人這麽說,溫家修燕嶺渠就是在給溫家自己幹的唄,渠難道通向的是溫家嗎?沐陽百姓吃的水是從哪裏來的?江大人還在的時候挨家挨戶讓你們出力你們不出,這會兒就知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吳桑聽到耳朵裏氣不過,出言幫溫惠說話。

“我得了便宜還賣乖?說得好像你們青衣幫做什麽似的。”

“你這話說得不巧,我們青衣幫還真出力了,不然你以為給山上運物運糧的人是誰?你還好意思來指責我們青衣幫?”吳桑說著上勁兒了,想站起來跟人對峙,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硬生生把她按凳子上了。

“好了好了,有事兒大夥兒好好商量,怎麽還吵起來了呢。”

吳桑本來還想再說什麽,可出言阻止的是閔於煥,滿肚子的話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梁大人,您今天必須把溫家的人給叫到這裏來,不然我們不幹了。”

梁品才搬了賈家,賈清本來就一肚子不情不願的,這會兒聽說籌措錢糧的對象裏沒有溫惠,心裏更是不樂意。

“必須?賈員外是在吩咐我做事嗎?”

梁品話裏聽不出情緒,可賈清不敢還嘴半句,只是臉上仍然還是一副忿忿模樣。

閔於煥見狀湊近梁品,拿其折扇用扇面擋住自己嘴巴,低聲對梁品說:“你越是維護溫姑娘,這一幫人就越是不會甘心,你沒有在幫她,你是在害她。”

“我沒有維護她,修渠的換做是其他任何人我也是一樣的做法。”梁品低頭,讓眾人瞧不見自己的口形,低聲回著閔於煥。

閔於煥嗤笑一聲:“你覺得有人會信嗎?自欺欺人罷了。”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讓她來受這些?”

“不,這是我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閔於煥說完收回折扇擡頭,高聲說:“哎呀我說梁大人,t去請個人又怎麽了,這就心疼了?說不定人家溫姑娘還樂意做這善事呢,這件事我就做主了。”

他隨便指了個州府的人,說:“你,現在就去溫府請溫姑娘,把人給我叫過來。”

從始至終梁品否認的都是自己厚此薄彼,卻忘了否認閔於煥嘴裏他跟溫惠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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