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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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於煥擡頭看向溫惠的那一刻臉上的頹喪之色便一掃而空, 又變回了溫惠熟悉的那個人，嘴巴一咧露出一個大而深的酒窩：“我不在的時候溫姑娘難道偷偷學了算命？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溫惠朝閔於煥後背的方向努了努嘴說：“你衣裳後面的口子再拉大些走在路上都算有傷風化了，長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
閔於煥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背, 天氣熱，時間久了也不覺得涼就忘了這碼事了。
“倒叫溫姑娘看笑話了, 你有沒些什麽東西借我披一披？我覺得紅菱姑娘看著隨時要準備抄家夥了。”
溫惠看了看緊盯著閔於煥的紅菱，對她說：“紅菱, 你去把我爹這季新做的還沒來得及穿的衣裳拿一套出來。”
見紅菱猶豫不肯走, 放低了聲音勸了一句：“去吧，這裏不會有事的。”
溫惠見到閔於煥的當天紅菱就從溫惠嘴裏知道了閔於煥是秦留芳，不然她也不會任由這個人坐在這裏而不是將人趕走, 聽了溫惠的話之後才一步一回頭退將出去。
“溫姑娘，你的桃花是不是都是被紅菱給趕跑的？”閔於煥看著紅菱不放心的樣子沒忍住問了一句。
“沒有的事, 跟紅菱沒關系。她是擔心我，有一回跟人談生意，那人借著酒勁起了色膽就往我身上撲，我連人帶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後腦勺磕了老大一個包暈得我站都站不起來, 裏面動靜實在太大才把被人纏著的紅菱給招進來，幸好紅菱來得及時, 不然那人就得手了。自這件事之後, 只要我跟男的單獨待在一塊兒紅菱就十分警惕。”
女子經商本就不易，更別說是漂亮女子，不少人跟女商打交道都揣著一顆色心。閔於煥一直以來都很佩服溫惠的堅韌, 既沒有被困難打倒, 也沒有為現實妥協。
“從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溫惠在閔於煥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繼續道：“說吧，你把紅菱支走是要跟我說什麽？”
“被你看出來了？”閔於煥撓了撓鬢角。
“我不敢自認了解你，可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臉上就差寫著‘找人有事’這句話了。”溫惠放下茶盞托著頭，看著閔於煥收起了故作輕松的笑，靜靜的等著他開口。
“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說說梁品的事。”
“他找人打的你？不應該呀，這不像他做出來的事。”溫惠了解梁品，若非必要他一般願意用非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
“不是，姜宗輝覺著自己快好了要起來耍刀沒留神掛著我衣服了，跟梁品無關。”閔於煥並不想讓溫惠知曉太多內情，編著謊話把姜宗輝的事一筆帶過。“我來是想讓你勸勸梁品。”
結合昨夜的事，溫惠大概猜出來了閔於煥要讓自己勸梁品什麽，但還是問：“你想讓我勸梁品什麽？”
“你是吳州除了梁品唯一知道整件事前因後果的人，也是梁品在乎的人，你去勸勸他，讓他收手吧，別再堅持了。”
若是放在其他時候，溫惠聽到這裏肯定就要打發人走了，可今日的閔於煥太過反常。在她的記憶裏，這個人身上一直有一股松勁，心裏好像不裝事似的，十分符合他那道士的身份。可今天從溫惠看到他的第一眼起，閔於煥身上一直就透著一種要把人壓塌了似的沈重，就算他拼命想掩飾也只是欲蓋彌彰，她不能把這樣的人給趕走了去。
“勸人的事先放一放，你先跟我說說今天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閔於煥一句“沒事”還沒說出口就被溫惠截住了話頭，“別跟我說沒事，你這個樣子可不像個沒事的人。”t
閔於煥搖搖頭，他來找溫惠不是來跟她談心的，含糊地說：“我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梁品，歸根結底是同一件事沒什麽好深究的，所以還是那句話你去勸勸他。”
溫惠見閔於煥不肯多說，也不繼續死纏爛打，只問：“為什麽要我去勸？我又為什麽要去勸？”
“因為他在乎你啊，你也在乎他不是嗎？他再這麽繼續下去丟命是他唯一的結局，你忍心看他去死嗎？”
閔於煥的話讓溫惠心裏一緊，但臉上還是浮了個淡淡的笑。
“你高估了我們之間的關系，也高估了我在他心裏的地位，他那樣的人怎麽會因為我的一句勸而改變自己的政見。”
“不，我沒有高估。我太了解梁品那樣的人，做得多說得少，哪怕心裏裝了十分面上都只會表現出一分。他願意為你立馬放下手中的一切去燕嶺湖，就這麽把任何關系都還沒來得及經營的吳州放到我手裏，你在他心裏比你自己以為的要重要得多。”
其實那個時候閔於煥只是在試探梁品，沒有對梁品會離開吳州抱多大希望，可梁品的反應讓他有些吃驚。就梁品的處境來看，他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就是動了真心。本來他孤身一人在吳州沒有什麽人或事可以牽制他，而他這麽做硬是塞給了對手一個近在手邊的籌碼，可見再理智的人在“情”字面前都束手無策。
溫惠搖搖頭，似乎是不想把閔於煥的話聽進去。
“他去燕嶺湖並不是完全為了我，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擾亂我的腦子。”
“你不信？那你怎麽解釋他去燕嶺湖完全是弊大於利？”閔於煥見溫惠這回沈默了，繼續道：“放眼吳州也只有你的話他能聽進去了，你讓他收手，他會聽你的話的。”
“可我為什麽要勸他？且不說他是非善惡那些大道理，他做的事是利好於我的，他若能成功我每年能少交一大筆稅錢。”
“所以你因為想省下這筆錢，就看著他去送死。”
閔於煥的話完全就是詭辯，她不是這麽想的。
“我不是想省下這筆錢，而是我完全沒有必要交這筆錢，吳州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必要交這筆錢。是你，是你們閔家趴在我們每一個人頭上吸血！這些都是血汗錢啊閔於煥，你知道每年交夏稅的時候都有人借著錢糧交嗎？你知道有些貧戶實在湊不夠跪在富人門口求施舍嗎？多交少交對我們商人來說可能就是賬上記一筆的事情，可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嗎？你是怎麽有臉來跟我說讓我去勸梁品的！”
“我知道，我見過。那時候有個姓王的人跪在溫家門口求你的時候我也在。”
“那你為什麽還要幫著你們閔家做事？你為什麽還要阻止梁品？”
閔於煥之前的坦白還是讓溫惠起疑，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心甘情願為他們家來辦這些臟事呢？
“因為我姓閔。就像你姓溫，所以不得不接下溫家的生意一樣。”閔於煥淡淡地說著，臉上無悲無喜。
溫惠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閔於煥的話讓她頓生出無力之感，讓她也感受到了些許閔於煥身上的沈重，良久才道：
“所以這就是你跟我說過的命運嗎？”
“算是吧。”
“那你相信命運嗎？”
“你之前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在他還是秦留芳的時候，溫惠有一回找他算卦，閑聊之間問過他。
“可當時你並沒有回答我。”
溫惠仍然記得秦留芳回答的是“我若不信怎麽教世人去信，我若信又怎麽教世人去相抗呢？”神神叨叨的神情配著神神叨叨的語氣。
“我其實回答了，我的答案是不知道，到現在仍沒有變。”
閔於煥眼中有片刻迷茫，他不甘於他的命是人們口中說的那樣要克盡六親，所以他一直折騰想要改變，可偏偏結局就跟註定好了似的擺在他的面前，先是他的母親，然後是他的妻子，這會兒到了他的妹妹。時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信還是該不信，自嘲似地笑笑說：“算命的說出這種話是不是很可笑？”
溫惠沒有笑他，她覺得算命的不知道該不該信命就像醫者不知道醫不醫得好自己一樣讓人覺得有些難過。
“你是人又不是神，樁樁件件都搞明白還得了。”
閔於煥回以溫惠一個笑，收回去後在心裏暗嘆一口氣後繼續說：“扯遠了，我讓你去勸梁品不單單因為我姓閔。溫姑娘你是生意人你好好想想就應該能夠明白，閔家沒那麽大胃口吃得下整個吳州，那麽吳州供養的究竟是誰呢？我爹又靠什麽坐穩了相位呢？梁品想要成功需要推翻的真的只有一個閔家這麽簡單嗎？”
溫惠是個商人，閔於煥輕輕一點她就弄明白了這筆賬。她從前從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想當然地認為閔寸蕓是個既貪得無厭又膽大包天的貪官，可吳州稅錢這塊肥肉實在是太大，閔寸蕓有膽貪也沒處花啊，而且這麽大動靜能掩住這麽些年？唯一的解釋就是閔寸蕓在給皇家斂財，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
“可背後的人換上一個這麽做就對了嗎？”溫惠輕嘆一口氣問。
“不對，可我們都改變不了不是嗎？對於怎麽都改變不了的事就接受，讓梁品不要去為這樣的朝廷去白費力去白流血，不值得。”
溫惠點點頭，終於是妥協了。
“我會去勸他，但不能保證能勸得動。他看著溫良，其實是個執拗的人，對自己堅持的東西一直都很執著，這麽些年心裏念的手上做的都是忠君體國的事，即便是一朝夢碎，讓他轉變也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他從前是監察禦史，你讓他做的事情是他一直以來抗爭的……”
溫惠越說聲音越小，她甚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如果梁品堅持，他會怎麽樣？”
“解決不了事，就只有解決人了。”
“你真的會殺了他嗎？”
但凡對面換一個人，溫惠都問不出這句話，她始終不相信閔於煥會幹出很壞的事情來。
溫惠今日穿著一身艾青色的衣裙配著一套白玉首飾，看上去清清爽爽，把未施脂粉的面龐襯得幹凈非常。閔於煥並不想把自己不堪的一面拿給溫惠看，可是他又別無選擇。
“今日早些的時候鄭崇死了。”
“鄭崇？”溫惠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繼續道：“之前跟在梁品身邊的人？他不是回長安去了嗎？怎麽死了？”
“對就是他，這回我來吳州的時候他跟著一道過來了，跟梁品交接禦史臺的差事，你回吳州的時候他被梁品叫去給長安送信，被我的人抓了回來。”
“你把他殺了？”溫惠沒有跟鄭崇打過幾次交道，印象最深的是她把梁品和他一起抓回吳州的時候他極是維護梁品，二人關系似乎很好。
“對，我親自動的手。”閔於煥坦蕩地承認了，沒有任何辯解，見溫惠開口欲說什麽先截住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什麽必要了，我說過我不再是你認識的秦留芳了。我來就是想讓你去勸勸梁品，也是來告訴你這件事不是兒戲，是真的會死人的。還有就是不管梁品聽不聽勸，我都希望你之後離他遠一點，溫姑娘這麽聰明，想來清楚自己應當選什麽。”
閔於煥看著低頭沈思的溫惠沒再多說什麽，起身說：“我走了，你看著有些累，先休息休息，這件事不急在一時半會兒。”
他見溫惠回他以沈默，估計是不太想理他這個壞人，轉身朝門口走去，可才跨步就聽見溫惠叫他：“閔於煥。”
“怎麽了？”閔於煥回身。
“我想問問你，如果你是梁品，你會妥協嗎？”
“我不會。”閔於煥回答得很幹脆，甚至沒有思考。
溫惠倒是沒有料到閔於煥居然會是這個回答，問：“既然你自己都不會，為什麽要盼著別人去做你都不願的選擇呢？”
“我的命不算什麽，但我希望你們活著。”
溫惠無言，沒再攔閔於煥甚至沒有叫住他等紅菱送來衣服，任他翻墻出了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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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於煥擡頭看向溫惠的那一刻臉上的頹喪之色便一掃而空, 又變回了溫惠熟悉的那個人，嘴巴一咧露出一個大而深的酒窩：“我不在的時候溫姑娘難道偷偷學了算命？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溫惠朝閔於煥後背的方向努了努嘴說：“你衣裳後面的口子再拉大些走在路上都算有傷風化了，長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
閔於煥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背, 天氣熱，時間久了也不覺得涼就忘了這碼事了。
“倒叫溫姑娘看笑話了, 你有沒些什麽東西借我披一披？我覺得紅菱姑娘看著隨時要準備抄家夥了。”
溫惠看了看緊盯著閔於煥的紅菱，對她說：“紅菱, 你去把我爹這季新做的還沒來得及穿的衣裳拿一套出來。”
見紅菱猶豫不肯走, 放低了聲音勸了一句：“去吧，這裏不會有事的。”
溫惠見到閔於煥的當天紅菱就從溫惠嘴裏知道了閔於煥是秦留芳，不然她也不會任由這個人坐在這裏而不是將人趕走, 聽了溫惠的話之後才一步一回頭退將出去。
“溫姑娘，你的桃花是不是都是被紅菱給趕跑的？”閔於煥看著紅菱不放心的樣子沒忍住問了一句。
“沒有的事, 跟紅菱沒關系。她是擔心我，有一回跟人談生意，那人借著酒勁起了色膽就往我身上撲，我連人帶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後腦勺磕了老大一個包暈得我站都站不起來, 裏面動靜實在太大才把被人纏著的紅菱給招進來，幸好紅菱來得及時, 不然那人就得手了。自這件事之後, 只要我跟男的單獨待在一塊兒紅菱就十分警惕。”
女子經商本就不易，更別說是漂亮女子，不少人跟女商打交道都揣著一顆色心。閔於煥一直以來都很佩服溫惠的堅韌, 既沒有被困難打倒, 也沒有為現實妥協。
“從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溫惠在閔於煥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繼續道：“說吧，你把紅菱支走是要跟我說什麽？”
“被你看出來了？”閔於煥撓了撓鬢角。
“我不敢自認了解你，可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臉上就差寫著‘找人有事’這句話了。”溫惠放下茶盞托著頭，看著閔於煥收起了故作輕松的笑，靜靜的等著他開口。
“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說說梁品的事。”
“他找人打的你？不應該呀，這不像他做出來的事。”溫惠了解梁品，若非必要他一般願意用非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
“不是，姜宗輝覺著自己快好了要起來耍刀沒留神掛著我衣服了，跟梁品無關。”閔於煥並不想讓溫惠知曉太多內情，編著謊話把姜宗輝的事一筆帶過。“我來是想讓你勸勸梁品。”
結合昨夜的事，溫惠大概猜出來了閔於煥要讓自己勸梁品什麽，但還是問：“你想讓我勸梁品什麽？”
“你是吳州除了梁品唯一知道整件事前因後果的人，也是梁品在乎的人，你去勸勸他，讓他收手吧，別再堅持了。”
若是放在其他時候，溫惠聽到這裏肯定就要打發人走了，可今日的閔於煥太過反常。在她的記憶裏，這個人身上一直有一股松勁，心裏好像不裝事似的，十分符合他那道士的身份。可今天從溫惠看到他的第一眼起，閔於煥身上一直就透著一種要把人壓塌了似的沈重，就算他拼命想掩飾也只是欲蓋彌彰，她不能把這樣的人給趕走了去。
“勸人的事先放一放，你先跟我說說今天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閔於煥一句“沒事”還沒說出口就被溫惠截住了話頭，“別跟我說沒事，你這個樣子可不像個沒事的人。”t
閔於煥搖搖頭，他來找溫惠不是來跟她談心的，含糊地說：“我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梁品，歸根結底是同一件事沒什麽好深究的，所以還是那句話你去勸勸他。”
溫惠見閔於煥不肯多說，也不繼續死纏爛打，只問：“為什麽要我去勸？我又為什麽要去勸？”
“因為他在乎你啊，你也在乎他不是嗎？他再這麽繼續下去丟命是他唯一的結局，你忍心看他去死嗎？”
閔於煥的話讓溫惠心裏一緊，但臉上還是浮了個淡淡的笑。
“你高估了我們之間的關系，也高估了我在他心裏的地位，他那樣的人怎麽會因為我的一句勸而改變自己的政見。”
“不，我沒有高估。我太了解梁品那樣的人，做得多說得少，哪怕心裏裝了十分面上都只會表現出一分。他願意為你立馬放下手中的一切去燕嶺湖，就這麽把任何關系都還沒來得及經營的吳州放到我手裏，你在他心裏比你自己以為的要重要得多。”
其實那個時候閔於煥只是在試探梁品，沒有對梁品會離開吳州抱多大希望，可梁品的反應讓他有些吃驚。就梁品的處境來看，他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就是動了真心。本來他孤身一人在吳州沒有什麽人或事可以牽制他，而他這麽做硬是塞給了對手一個近在手邊的籌碼，可見再理智的人在“情”字面前都束手無策。
溫惠搖搖頭，似乎是不想把閔於煥的話聽進去。
“他去燕嶺湖並不是完全為了我，你不用拿這些話來擾亂我的腦子。”
“你不信？那你怎麽解釋他去燕嶺湖完全是弊大於利？”閔於煥見溫惠這回沈默了，繼續道：“放眼吳州也只有你的話他能聽進去了，你讓他收手，他會聽你的話的。”
“可我為什麽要勸他？且不說他是非善惡那些大道理，他做的事是利好於我的，他若能成功我每年能少交一大筆稅錢。”
“所以你因為想省下這筆錢，就看著他去送死。”
閔於煥的話完全就是詭辯，她不是這麽想的。
“我不是想省下這筆錢，而是我完全沒有必要交這筆錢，吳州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必要交這筆錢。是你，是你們閔家趴在我們每一個人頭上吸血！這些都是血汗錢啊閔於煥，你知道每年交夏稅的時候都有人借著錢糧交嗎？你知道有些貧戶實在湊不夠跪在富人門口求施舍嗎？多交少交對我們商人來說可能就是賬上記一筆的事情，可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嗎？你是怎麽有臉來跟我說讓我去勸梁品的！”
“我知道，我見過。那時候有個姓王的人跪在溫家門口求你的時候我也在。”
“那你為什麽還要幫著你們閔家做事？你為什麽還要阻止梁品？”
閔於煥之前的坦白還是讓溫惠起疑，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心甘情願為他們家來辦這些臟事呢？
“因為我姓閔。就像你姓溫，所以不得不接下溫家的生意一樣。”閔於煥淡淡地說著，臉上無悲無喜。
溫惠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閔於煥的話讓她頓生出無力之感，讓她也感受到了些許閔於煥身上的沈重，良久才道：
“所以這就是你跟我說過的命運嗎？”
“算是吧。”
“那你相信命運嗎？”
“你之前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在他還是秦留芳的時候，溫惠有一回找他算卦，閑聊之間問過他。
“可當時你並沒有回答我。”
溫惠仍然記得秦留芳回答的是“我若不信怎麽教世人去信，我若信又怎麽教世人去相抗呢？”神神叨叨的神情配著神神叨叨的語氣。
“我其實回答了，我的答案是不知道，到現在仍沒有變。”
閔於煥眼中有片刻迷茫，他不甘於他的命是人們口中說的那樣要克盡六親，所以他一直折騰想要改變，可偏偏結局就跟註定好了似的擺在他的面前，先是他的母親，然後是他的妻子，這會兒到了他的妹妹。時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信還是該不信，自嘲似地笑笑說：“算命的說出這種話是不是很可笑？”
溫惠沒有笑他，她覺得算命的不知道該不該信命就像醫者不知道醫不醫得好自己一樣讓人覺得有些難過。
“你是人又不是神，樁樁件件都搞明白還得了。”
閔於煥回以溫惠一個笑，收回去後在心裏暗嘆一口氣後繼續說：“扯遠了，我讓你去勸梁品不單單因為我姓閔。溫姑娘你是生意人你好好想想就應該能夠明白，閔家沒那麽大胃口吃得下整個吳州，那麽吳州供養的究竟是誰呢？我爹又靠什麽坐穩了相位呢？梁品想要成功需要推翻的真的只有一個閔家這麽簡單嗎？”
溫惠是個商人，閔於煥輕輕一點她就弄明白了這筆賬。她從前從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想當然地認為閔寸蕓是個既貪得無厭又膽大包天的貪官，可吳州稅錢這塊肥肉實在是太大，閔寸蕓有膽貪也沒處花啊，而且這麽大動靜能掩住這麽些年？唯一的解釋就是閔寸蕓在給皇家斂財，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
“可背後的人換上一個這麽做就對了嗎？”溫惠輕嘆一口氣問。
“不對，可我們都改變不了不是嗎？對於怎麽都改變不了的事就接受，讓梁品不要去為這樣的朝廷去白費力去白流血，不值得。”
溫惠點點頭，終於是妥協了。
“我會去勸他，但不能保證能勸得動。他看著溫良，其實是個執拗的人，對自己堅持的東西一直都很執著，這麽些年心裏念的手上做的都是忠君體國的事，即便是一朝夢碎，讓他轉變也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他從前是監察禦史，你讓他做的事情是他一直以來抗爭的……”
溫惠越說聲音越小，她甚至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如果梁品堅持，他會怎麽樣？”
“解決不了事，就只有解決人了。”
“你真的會殺了他嗎？”
但凡對面換一個人，溫惠都問不出這句話，她始終不相信閔於煥會幹出很壞的事情來。
溫惠今日穿著一身艾青色的衣裙配著一套白玉首飾，看上去清清爽爽，把未施脂粉的面龐襯得幹凈非常。閔於煥並不想把自己不堪的一面拿給溫惠看，可是他又別無選擇。
“今日早些的時候鄭崇死了。”
“鄭崇？”溫惠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繼續道：“之前跟在梁品身邊的人？他不是回長安去了嗎？怎麽死了？”
“對就是他，這回我來吳州的時候他跟著一道過來了，跟梁品交接禦史臺的差事，你回吳州的時候他被梁品叫去給長安送信，被我的人抓了回來。”
“你把他殺了？”溫惠沒有跟鄭崇打過幾次交道，印象最深的是她把梁品和他一起抓回吳州的時候他極是維護梁品，二人關系似乎很好。
“對，我親自動的手。”閔於煥坦蕩地承認了，沒有任何辯解，見溫惠開口欲說什麽先截住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什麽必要了，我說過我不再是你認識的秦留芳了。我來就是想讓你去勸勸梁品，也是來告訴你這件事不是兒戲，是真的會死人的。還有就是不管梁品聽不聽勸，我都希望你之後離他遠一點，溫姑娘這麽聰明，想來清楚自己應當選什麽。”
閔於煥看著低頭沈思的溫惠沒再多說什麽，起身說：“我走了，你看著有些累，先休息休息，這件事不急在一時半會兒。”
他見溫惠回他以沈默，估計是不太想理他這個壞人，轉身朝門口走去，可才跨步就聽見溫惠叫他：“閔於煥。”
“怎麽了？”閔於煥回身。
“我想問問你，如果你是梁品，你會妥協嗎？”
“我不會。”閔於煥回答得很幹脆，甚至沒有思考。
溫惠倒是沒有料到閔於煥居然會是這個回答，問：“既然你自己都不會，為什麽要盼著別人去做你都不願的選擇呢？”
“我的命不算什麽，但我希望你們活著。”
溫惠無言，沒再攔閔於煥甚至沒有叫住他等紅菱送來衣服，任他翻墻出了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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