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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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裂
閔於煥看了姜宗輝先是一楞, 他聽說姜宗輝受傷之後就臥床不起了麽，怎麽這時候中氣十足地拿刀指著他，怎麽看怎麽不像個下不來地的人。疑惑間忽然閔於煥想起了岑立乾的話, 梁品一早去見了姜宗輝，肯定是梁品跟這大哥說了些什麽才惹得人找他算賬來了。
姜宗輝不等人開口, 兩步走到閔於煥前邊，擡手用刀劈開了隔在二人之間的桌案伸手就想揪人領子。可閔於煥何等身手, 一晃身就閃到了一旁, 邊躲邊說：
“姜大哥不是還在養傷嗎？怎麽出府了？姜大哥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怎麽還動起刀來了？”
姜宗輝本來就是個可以動手就不動口的人，見一把沒有抓到人看出來了閔於煥是個練家子, 直接出刀往閔於煥身後招呼。
“誤會？沒有誤會！閔於煥你要找人演賊好歹也換個人，回回用的都是同一個, 真把老子當猴耍是吧！”
“同一個？姜大哥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閔於煥就像上次躲溫惠一樣在房間裏繞著躲，不同的是這回姜宗輝來真的，刀風在他身後呼呼作響。
“你還在這兒跟老子裝什麽呢！梁品都把你那死了的狗腿子送我家裏邊了，就是那天你叫來跟我比試的人, 還在這裏跟我抵賴！全吳州誰都沒丟東西就你一人丟了, 我就說堂堂閔相的兒子怎麽摳摳搜搜的，丟了點東西就嚷天嚷地, 原來是要引我出手呢！你別跑, 你讓老子挨了一刀，老子也得讓你身上多個洞t。”
“天地良心啊姜大哥，你可不能什麽都往我頭上算, 誰跟你動的手你找誰去呀！”
這件事是岑立乾在善後, 閔於煥聽他提過一嘴說是屍首已經被他拿去燒了，岑立乾不是個亂說話的人, 可這時候屍首出現在了姜宗輝跟前，難道說中途被人掉了包？
“反正都是你的人，找你也一樣！”
姜宗輝逮著閔於煥回頭的一瞬間伸刀往前一劈，給閔於煥後背上的衣服拉出一個大口子來。
閔於煥覺得後背一涼，暗幸自己動作靈敏不然背上制定多條口子，見門口匆匆來了一個人也不管來的是誰往人背後一躲，沖姜宗輝大喊：“不是，姜大哥你來真的啊！”
“姜司馬你冷靜一些。”
來的人一開口閔於煥才發現那是梁品，想到即將面對梁品的事不由得跟梁品拉開了一些距離，可閔於煥一站遠姜宗輝的刀風又掃了過來，閔於煥只得再往梁品身後藏。
“閔於煥你不是很能嗎？奸計一套接著一套，這會兒就怕了？給我出來！”
“姜司馬，你把他叫出去也沒什麽用，你能把他怎麽樣？打一頓？給他一刀？後果是什麽你想過嗎？”
梁品擋在了閔於煥前面，活像母雞護崽兒。
“就是！我爹可是閔寸蕓，雖然對我不怎麽好，可手握相權，想抓誰就抓誰，你怕不怕？”
閔於煥簡直是在坑爹，當然了若他爹真被坑進去了，他第一個拍手叫好。
“我怕？我怕我刀不夠快一刀削不了倆！瞧你這樣子就知道你那老爹也不是個什麽好貨色，我最不怕的就是你們這些囂張撥扈的無用官，要抓我我就拼著命送你們一個下黃泉，只當是為民除害了。”
姜宗輝嘴上沒個把門的，氣頭上了什麽都往外說，梁品左右看了一圈還好跟著他來的人正在往這邊趕，隔的距離還不至於聽見姜宗輝的話。他見姜宗輝勸不動，轉頭對閔於煥說：“你還不快走！”
閔於煥一臉無所謂說：“我不走，我是來找你的。”
“有什麽事過後再說，我一會兒去找你。”梁品勸著。
“不行，這事兒我們在州府聊比較妥當。”閔於煥不讓步。
梁品深吸一口氣，所以說跟人打交道的事難做，誰都不肯聽誰的，只好又回身跟姜宗輝說：“姜司馬，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你只有兩條路能走嗎？聽我的不會錯的。”
經過這一遭，姜宗輝開始相信梁品了，因為他說的基本上都中了，舉起來的刀漸漸放下來了。末了不甘心地咕噥了一句：“可我的賬還沒跟他算呢。”
“姜大哥你要算賬別只找我一個人啊，這事兒他也有份，那你怎麽不跟他算賬呢？他還跟你下藥了呢！”閔於煥唯恐天下不亂地指著梁品跟姜宗輝講，見姜宗輝神情錯愕，繼續跟他解釋：“你以為你腿腳無力是為什麽？是他讓人給你下藥了，姜大哥仔細想想是不是自他回來之後你就沒這癥狀了，不然你今天出刀能把我衣服割破嗎？”
閔於煥從梁品身影裏走出來，朝姜宗輝展示了一下破破爛爛的後背。
姜宗輝掂了掂手裏的重刀，好像揮起來的時候是比往常要輕松些。他將信將疑地看看閔於煥又看看梁品，退後幾步大開大合地揮起刀來。
“哎姜大哥你倒也不必趕著這會兒過刀癮，你的傷口都流血了。”
閔於煥暗嘆姜宗輝真的是蠻，鮮血都把衣衫上染紅了一大片，還在那兒呼呼揮著刀。
梁品跟著勸，可姜宗輝誰的話都不聽，直到一套刀法耍完了才頗為暢意地收了手，除了腹上的傷口，他再不覺得全身上下有什麽不對勁，杵著的兩個人重新進了他的視線他才想起要質問人：“我身上不對勁是你搞的鬼？”
“沒錯，我讓鄭崇在你每日的飯食裏下了軟筋散。”梁品坦坦蕩蕩地承認了。
“你看姜大哥，你受傷的事他也有份，要不是他給你下藥你能被人傷著了？”閔於煥忿忿地，他就知道梁品肯定動手腳了，憑什麽就他一個人被姜宗輝狼狽地追。
“可若我不提前有所準備，姜司馬早就被你扔進大牢裏了，你敢說不是？”
“可你就是給他下藥了，萬一你的藥有問題，我姜大哥的功夫恢覆不過來了怎麽辦？”
“我的藥不會有問題，就算真如你所說，也比被你構陷進大牢裏強。”
“你又不是他憑什麽替他下決斷，萬一姜大哥寧願進牢裏都不願意像你這個弱書生一樣手無縛雞之力呢？”
“你才願意進牢裏呢！”姜宗輝打斷了二人的爭執，以他這直來直去的腦筋聽起來都覺得不對勁。“不是，受害受傷的人是我，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還有理了？都別吵了！我警告你們，以後少在我身上動歪腦筋，不然我一刀劈一個！”
姜宗輝舉起刀，在梁品和閔於煥面前都比劃了一下，接著就揚長而去。他知道自己沒病，心裏最大的一塊石頭就落地了，其他的事都不算事，在姜宗輝看來什麽東西都可以靠打贏回來，而吳州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人能贏過他。
“姜大哥，你就這麽跟梁品算了嗎？”閔於煥不可置信地看著姜宗輝揚長而去，拖著後背漏風的衣服在他身後喊著，卻沒有等來任何回應。
“你找我何事？你不來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了，朝廷賑濟的糧食什麽時候到？我昨天去義倉看了，裏面的儲糧既不夠數又沒有保存好，蛀的蛀壞的壞，能吃的選出來都不夠吳州城裏的人吃，更別提下面轄著的幾個縣了，必須盡快請朝廷調度錢糧以抗苦旱。”
姜宗輝走了之後，梁品讓聽見動靜圍上來的人先散了，自己扒拉著姜宗輝留下的爛攤子，撿起地上散落的書冊紙張。
“梁品，我跟你說過我不是來治旱的，你是沒明白我的意思嗎？”
閔於煥看著梁品在一旁忙活，自己拖過一把被削成了凳子的椅子，找了個最陰涼通風的地方坐下。
梁品聽著閔於煥的話停下手裏的動作，慢慢直起背站了起來，轉向閔於煥正色道：“閔於煥，外邊早已經熱死人了，我沒工夫跟你鬧著玩。你們家做的那些臟事先放在一邊，吳州的旱情才是首要。我遞上去的折子遲遲沒有回音，你用你的名義再往上遞一回，或者能直接走你爹那邊節省一點時間更好。”
“不是梁品你沒明白，我既沒有鬧著玩兒，吳州的旱情對我來說又不是首要。外邊熱死了多少人、吳州百姓吃不吃得上糧都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來這裏就只有一個目的，解決你捅出來的事，或者是解決你。”
椅子沒了椅背，閔於煥既不能靠又不能扶，只能懷抱著手用極具防禦的姿態面對梁品。
“你不在乎為什麽早在年初的時候就把將要有旱的消息傳出去呢？你不在乎為什麽在江太安鎖閉吳州旱情的時候想方設法傳信給青雲觀？你明明是在乎的，別再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了。”
“梁品你又搞錯了，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秦留芳做的，而現在在你前面的人叫閔於煥。我姓閔，你不應該對我抱有任何期待。”
閔於煥坐著時背微微有些駝，神色倦怠眼神裏卻滿是冷意，梁品很少見到他這一面，他忽然間覺得閔於煥跟從前不一樣了。
“你姓什麽並不能決定你是誰，無論你是叫閔於煥還是叫秦留芳，你就是你。我認識的人是你，對你抱有期待十分合理。”
梁品的話算得上極為真誠的褒揚，若沒有發生鄭崇那件事，閔於煥聽了應當很開心。
“梁品你不用跟我玩這一套，就算你把我誇上天了我還是那句話，與我無關。說了這麽多廢話該進入正題了，梁品你一回來我就警告過你，不要想著把稅的事拿出去說，你根本就沒把我的話當回事。你方才還說要把這事放一邊，你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啊，我問你鄭崇哪裏去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忽然認真了起來，梁品心裏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沒有回避鄭崇的去向：
“鄭崇是禦史臺的人，他有差遣在身，辦完了事自然是回長安去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鄭崇跟著來吳州只是跟你交接禦史臺的事這麽簡單嗎？把他放回長安，”閔於煥掏出一個被開了的火漆印信封在梁品面前晃了晃。“讓他把這個交給裴廷嗎？”
梁品自姜宗輝走後放松下來的姿態又忽地繃緊了：t“你們把鄭崇怎麽樣了？”
“在你還沒有回吳州的時候你找過紙商試探，你猜他們人呢？”閔於煥不答反問。“你知道他們怎麽樣了吧，光風霽月的梁大人也沒有多高尚，鄭崇也好紙商也好你都是在把他們往死路上送。”
“我問你，你們把鄭崇怎麽樣了？”梁品一字一句地重覆著他的問題，繃緊的下頜如刀削般鋒利。
“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道你還聽不明白嗎？當然是殺了。”閔於煥說得極為輕松，仿佛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打死了一個蚊子螞蟻。
梁品兩步上前，揪著閔於煥的衣領把人從椅子上提了起來。“閔於煥我沒工夫跟你繼續耗下去，我再問你一遍，鄭崇人呢？他到底怎麽樣了？”
“梁品，別跟我動手，你打不過我的。”閔於煥沒有掙紮，直直地看向梁品。“你清楚會有這麽種結局不是嗎？我來找你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鄭崇死了，你若仍要堅持，死的人還會更多。”
梁品手臂上因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慢慢消了下去，他松手把閔於煥重新摔回椅子上。其實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清楚鄭崇面臨的危險，仍然這麽做的原因是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且他對閔於煥抱著一絲僥幸，他覺得閔於煥不會要了鄭崇的命，可是他錯了。
“是你下令擊殺他的？”
問話間梁品慢慢遠離了閔於煥，他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一面跟他談笑風生的人一面在讓人追殺他的親信。
“不，是我殺了他。我的人把他押回了吳州，我親手殺了他。”
閔於煥重新坐回去之後就沒有再動，眼神一直回應著梁品沒有移開，這個時候移開就代表他心虛了後悔了，那樣他就落了下風，他要讓梁品明白從現在起他絕對不會退讓。
“你殺了他？”梁品把那個“你”字咬得十分重，他料到了這麽做有丟命的可能，但沒有料到閔於煥會動手。“你為什麽要殺他？你身邊的人逼你的？”
“沒有人逼我，殺了鄭崇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做無謂的嘗試。我勸過你也警告過你可你就是不聽，沒有辦法我只有給你些顏色瞧瞧了。在我沒給你討到這個官職前，你只是區區一個沒有根基的監察禦史，你想要扳倒閔寸蕓根本就是在以卵擊石，你自己想要送死沒有人攔得了你，可你一意孤行會害死無辜之人，那些人根本不必為了你想要堅守的正義去死。
鄭崇說你對他有知遇之恩，我不用細聽就知道大概是個什麽故事。一個沒怎麽讀過書的小夥子，家裏人不知道托了哪位顯赫的遠親給安排進了禦史臺，裏面的人都是人中龍鳳，都不怎麽看得起他。不知道這個小夥子不經意間做了什麽事打動了風頭正盛新科進士，這位新科進士恰好又想要培植自己的勢力，便教這個小夥子道義學識，幫助他提攜他，小夥子是個聰明人抓住了這個契機從灑掃看院的鬥級跳了出來，從此跟在了這位進士身邊做事。從此這位進士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這位進士的願景就是他的願景。
不得不說梁品你是個值得追隨的人，如果我是鄭崇我也對你死心塌地，你說的什麽都是對的，你讓我下油鍋我都不帶猶豫的。為吳州百姓卸下苛稅、驅散不公多麽崇高的堅持，如果不是你這是鄭崇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事情，又受了你的影響，他怎麽不願意去拼命呢？畢竟所有人對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都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可對鄭崇來說，從那個只有一方天地的院子裏走出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如果他沒有這麽做說不定這時候還樂樂呵呵地在長安過活，回家有父母吃穿不愁，說不定已經娶妻生子享天倫之樂。可現在呢？除了你吳州有人記得他嗎？”
梁品臉色蒼白地聽了聽完了閔於煥說得這麽一大段。閔於煥很聰明，說的內容與他跟鄭崇之間的結識過程大差不差。當初他幫鄭崇是存了私心的，他那時急需一個能夠全心全意為他辦事的人，可他無權無勢接近他的人都是為了試探拉攏，他都不信任，所以他找到了鄭崇。
鄭崇是個可靠的人，一路以來幫了他很多，梁品可以完全放心把後背交給鄭崇而不擔心他的背叛，所以當時被溫惠扣下時梁品放心地讓鄭崇回長安送信自己選擇留下，他知道鄭崇一定會將吳州的消息帶回禦史臺而不會因為害怕自己被牽連有所隱瞞。
但梁品沒有想過鄭崇會再回吳州，看到鄭崇的那一刻有欣慰有感動，誰不想要身邊有個熟悉信任的人呢？鄭崇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應當能猜到是件棘手事，但他還是來了，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彼時梁品已經調離禦史臺了，鄭崇還願意來涉險，著實是難得。
“崢嶸，我離開之前想拜托你一件事，你願不願意做完全在你，你若拒絕我不會有任何想法。”
梁品這個時候回想起來當時他跟鄭崇說的話覺得自己虛偽至極，因為他其實清楚不管他說的是什麽鄭崇都會答應他。
“大人，你在吳州再沒第二個熟悉的人了，若我都不幫你了你能去找誰？而且您每次叫我表字的時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講，肯定不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囑托，您直接說就行了，我能有什麽不願意的。”
鄭崇並不知道梁品在吳州都經歷了什麽，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梁品最靠得住的人。
“我想讓你在我返回吳州的那天動身回長安，幫我帶一封信走，到了禦史臺直接交給裴大人他看了知道該怎麽做。”
“我還以為是什麽呢！就捎一封信回去有什麽難的。”
梁品搖搖頭：“這件事很危險，有可能會送命。”
“裏面是江太安死的原因嗎？”鄭崇見梁品點頭，就明白梁品為什麽要說危險了。“那這就更應該由我送回去了，當時我跟您來為的就是把吳州隱瞞旱情的事查清楚，只是您的調任來得匆忙，旱災又牽引著朝廷的註意，朝中又有人把罪責都推到江太安身上，這件事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了。我現在還在禦史臺當差，這活兒可不就是我的了嗎？大人您放心，我不走官道，到時候化裝成個商旅沒人看得出來的。”
“沒有那麽簡單，他們一定會緊盯著州府上下的一舉一動的。所以你要找準時機，最好是我帶隊進城門的時候你趁亂出去，我會讓青衣幫的人護送你繞道去往長安。若有人追上來，毀信無妨保命最重要，問你為什麽繞道你就說禦史臺差事不便透露，其餘一概說不知。”
“知道了大人，這就是你為什麽半個字都不願跟我透露嗎？”
“對，這樣你就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明白了。大人，您什麽時候能再回長安呀，沒有您我抱誰大腿去啊！”鄭崇知道梁品要留在吳州後心裏就一直發愁。
“你的能力禦史臺的人都看在眼裏，馮斌都問我借過幾回你了，這下他可就如願了。回去跟在馮大人身邊好好幹，他不會虧待你的。”
“哎要是我能隨您調到吳州就好了。”
“傻小子，我要是來享福的肯定帶上你，吳州什麽地兒你心裏不清楚，能離遠點離遠點吧，更何況你娘舍得你走？”
“說起我娘，咱們當初一起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娘還讓我叫您回來了之後就上我家去吃飯呢，這下好了，這飯不知什麽時候能吃得上。”
“我以後還要回京述職呢，會有機會的。我走了，你一路上小心，千萬記得我說的話。”
這是梁品跟鄭崇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兩個人約定一場家宴，可如今是再也吃不上了。閔於煥的話的確有道理，這對鄭崇真的公平嗎？
“梁品，當初在跟我爹的那些門客商量對策時，多數人都同意除掉你是最簡單省事的法子，是我力排眾議保下你，我跟他們說留著你比殺掉你來得更值當，你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就算最終不能拉攏你，待旱情了結的時候再除掉你也不遲，這樣作為治旱巡察使的我也撈著了一個功勞。我爹急於把我推到一個穩固的位子上去，需要我做出點成績，點頭同意了。本來我有大把的時間來勸你拉攏你，可你不老實，計劃提前了。”
其實閔於煥並不是如岑立乾講的那樣什麽都沒有做，他到吳州的那一刻起，吳州對外的驛馬往來全部都捏在了他的手裏。閔於煥從身上摸出t了一沓信封，用手一拍發出沈悶的響聲，可見有多厚實，也不去管梁品更加難看的臉色，繼續道：
“你不是說遞去長安的折子都沒有回音嗎？有就怪了，因為這些東西根本就沒送到長安去。我看你寫的東西挺多的，這裏面有直接呈給聖上的，有給禦史臺的，有給工部的，還有給戶部的，甚至還有給王太傅的，這些裏面看著都是在講旱情，可是你悄悄把吳州的稅況提進去了，知道內情的人讀起來又是另外一層意思，不得不說梁品你手段挺高啊。這是高有什麽用，只能給我這樣的人看，荒廢你精力了。”
原來如此，梁品一直很疑惑為什麽朝廷對旱情沒有半點回應，這明明是十萬火急的事可批覆文書錢糧物資什麽都沒有。
“你把我的奏報都調換了？”
梁品猜測閔家不敢把所有的事都壓著不報，畢竟江太安的事情在先，一定有人專門盯著吳州，如果長時間沒有收到吳州的消息，朝廷肯定會派人來看個究竟。
“有的換了有的直接就扣了，你要錢沒用的，國庫的錢早就空得差不多了，留給長安用都不夠了，哪還有功夫管吳州這地方？你讓皇上和那些娘娘們都餓肚子？”
“你都跟朝廷說的是什麽？謊報旱情可是大罪！”
“我可沒有謊報旱情，我只是選擇性地奏報，還加了句吳州有你我讓朝廷放心。”
梁品不知道如何表述他的心情，只覺得荒謬：“閔於煥，你知道你把吳州真實的情況多瞞下來一天，有多少人會因此而死嗎？”
閔於煥聳聳肩，又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知道就行，因為那些人是因你而死的。”
梁品氣笑了：“因我而死？閔於煥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只要你堅持與我作對，吳州的奏報就永遠到不了長安，那些人可不就是因你而死的嗎？不要覺得我是在說大話，我能保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給你截住了。當然了，只要你點頭願意為閔家效勞，閔家的資源閔家的人脈馬上為你所用，人、財、物只要你需要我都給你送到手裏。”
梁品搖頭，閔於煥這一招實在是做得太狠了，他這是在用整個吳州百姓的性命逼他就範。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還是拒絕？沒關系，我可以等，到時候餓殍遍野就不是我心狠了。”
“當初你們就是這麽逼江太安為你們所用的？”
梁品這時候才明白了江太安交給他帶著銀票的匣子那晚臉上的神情為何那麽覆雜，那裏面有無奈有悔恨有心酸，如果他真的想徹徹底底當個壞人哪裏會沾枕難眠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那都是我爹做的。”這時閔於煥站起來了，“梁品，我知道你要說服自己很難，可這不是個難做的決定，孰輕孰重你自己能掂量。我給你時間考慮，想清楚了就來找我。”
“還有，我昨晚說的要你遠離溫惠也不是跟你說著玩兒的。只要你堅持跟閔家作對，你身邊的人都會一個一個被人找上去的，可溫惠不一樣，溫惠是我一定要保的人。在你和溫惠之間我毫無疑問會選擇溫惠，你做的事真的威脅到了她，我只能和岑立乾妥協，我想他是很樂意抹掉你的。所以我不管你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都給我打住了。”
閔於煥走到門邊，又停了下來，沒有轉頭對著裏面的人說：
“鄭崇的屍首我給你帶過來了，送他落葉歸根吧，他死的原因你自己想好，記住別給我節外生枝。”
回到吳州溫惠也是閑不下來的，早上去了一趟織坊，看著織工有氣無力織著布的樣子思考著要不要跟其他掌事商量商量先把織坊關了。天氣太熱織工們也織不了多少布，每日工錢還是照給，維持下的成本實在是有些大，等涼快了之後再開說不定還要省一些錢。
揣著這個心思溫惠回到家裏，一進房門就看見裏面坐著一個人，嚇了她一跳。再一看，那人背上的衣服不知是被什麽劃開了還是怎麽了裂開了一大片，露出皮肉，看著狼狽至極。還好是個熟悉身影，不然溫惠就要叫人了。
“閔於煥，你又是翻墻進來的吧！你現在都是宰相的兒子了怎麽還凈做這種事，你以後要來給我老老實實走正門！”
溫惠一路走回來這麽久，沒聽見有人跟她說閔於煥上門了，而且家裏那些下人不知道閔於煥就是秦留芳，也根本不會把人直接放到她房間裏來，這人肯定是翻墻進來的。待她走近之後看到了閔於煥的臉，消極的神情配著乞丐一樣的衣服，形容他是喪家之犬一點也不為過。
“你這是怎麽了？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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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於煥看了姜宗輝先是一楞, 他聽說姜宗輝受傷之後就臥床不起了麽，怎麽這時候中氣十足地拿刀指著他，怎麽看怎麽不像個下不來地的人。疑惑間忽然閔於煥想起了岑立乾的話, 梁品一早去見了姜宗輝，肯定是梁品跟這大哥說了些什麽才惹得人找他算賬來了。
姜宗輝不等人開口, 兩步走到閔於煥前邊，擡手用刀劈開了隔在二人之間的桌案伸手就想揪人領子。可閔於煥何等身手, 一晃身就閃到了一旁, 邊躲邊說：
“姜大哥不是還在養傷嗎？怎麽出府了？姜大哥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怎麽還動起刀來了？”
姜宗輝本來就是個可以動手就不動口的人，見一把沒有抓到人看出來了閔於煥是個練家子, 直接出刀往閔於煥身後招呼。
“誤會？沒有誤會！閔於煥你要找人演賊好歹也換個人，回回用的都是同一個, 真把老子當猴耍是吧！”
“同一個？姜大哥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閔於煥就像上次躲溫惠一樣在房間裏繞著躲，不同的是這回姜宗輝來真的，刀風在他身後呼呼作響。
“你還在這兒跟老子裝什麽呢！梁品都把你那死了的狗腿子送我家裏邊了，就是那天你叫來跟我比試的人, 還在這裏跟我抵賴！全吳州誰都沒丟東西就你一人丟了, 我就說堂堂閔相的兒子怎麽摳摳搜搜的，丟了點東西就嚷天嚷地, 原來是要引我出手呢！你別跑, 你讓老子挨了一刀，老子也得讓你身上多個洞t。”
“天地良心啊姜大哥，你可不能什麽都往我頭上算, 誰跟你動的手你找誰去呀！”
這件事是岑立乾在善後, 閔於煥聽他提過一嘴說是屍首已經被他拿去燒了，岑立乾不是個亂說話的人, 可這時候屍首出現在了姜宗輝跟前，難道說中途被人掉了包？
“反正都是你的人，找你也一樣！”
姜宗輝逮著閔於煥回頭的一瞬間伸刀往前一劈，給閔於煥後背上的衣服拉出一個大口子來。
閔於煥覺得後背一涼，暗幸自己動作靈敏不然背上制定多條口子，見門口匆匆來了一個人也不管來的是誰往人背後一躲，沖姜宗輝大喊：“不是，姜大哥你來真的啊！”
“姜司馬你冷靜一些。”
來的人一開口閔於煥才發現那是梁品，想到即將面對梁品的事不由得跟梁品拉開了一些距離，可閔於煥一站遠姜宗輝的刀風又掃了過來，閔於煥只得再往梁品身後藏。
“閔於煥你不是很能嗎？奸計一套接著一套，這會兒就怕了？給我出來！”
“姜司馬，你把他叫出去也沒什麽用，你能把他怎麽樣？打一頓？給他一刀？後果是什麽你想過嗎？”
梁品擋在了閔於煥前面，活像母雞護崽兒。
“就是！我爹可是閔寸蕓，雖然對我不怎麽好，可手握相權，想抓誰就抓誰，你怕不怕？”
閔於煥簡直是在坑爹，當然了若他爹真被坑進去了，他第一個拍手叫好。
“我怕？我怕我刀不夠快一刀削不了倆！瞧你這樣子就知道你那老爹也不是個什麽好貨色，我最不怕的就是你們這些囂張撥扈的無用官，要抓我我就拼著命送你們一個下黃泉，只當是為民除害了。”
姜宗輝嘴上沒個把門的，氣頭上了什麽都往外說，梁品左右看了一圈還好跟著他來的人正在往這邊趕，隔的距離還不至於聽見姜宗輝的話。他見姜宗輝勸不動，轉頭對閔於煥說：“你還不快走！”
閔於煥一臉無所謂說：“我不走，我是來找你的。”
“有什麽事過後再說，我一會兒去找你。”梁品勸著。
“不行，這事兒我們在州府聊比較妥當。”閔於煥不讓步。
梁品深吸一口氣，所以說跟人打交道的事難做，誰都不肯聽誰的，只好又回身跟姜宗輝說：“姜司馬，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你只有兩條路能走嗎？聽我的不會錯的。”
經過這一遭，姜宗輝開始相信梁品了，因為他說的基本上都中了，舉起來的刀漸漸放下來了。末了不甘心地咕噥了一句：“可我的賬還沒跟他算呢。”
“姜大哥你要算賬別只找我一個人啊，這事兒他也有份，那你怎麽不跟他算賬呢？他還跟你下藥了呢！”閔於煥唯恐天下不亂地指著梁品跟姜宗輝講，見姜宗輝神情錯愕，繼續跟他解釋：“你以為你腿腳無力是為什麽？是他讓人給你下藥了，姜大哥仔細想想是不是自他回來之後你就沒這癥狀了，不然你今天出刀能把我衣服割破嗎？”
閔於煥從梁品身影裏走出來，朝姜宗輝展示了一下破破爛爛的後背。
姜宗輝掂了掂手裏的重刀，好像揮起來的時候是比往常要輕松些。他將信將疑地看看閔於煥又看看梁品，退後幾步大開大合地揮起刀來。
“哎姜大哥你倒也不必趕著這會兒過刀癮，你的傷口都流血了。”
閔於煥暗嘆姜宗輝真的是蠻，鮮血都把衣衫上染紅了一大片，還在那兒呼呼揮著刀。
梁品跟著勸，可姜宗輝誰的話都不聽，直到一套刀法耍完了才頗為暢意地收了手，除了腹上的傷口，他再不覺得全身上下有什麽不對勁，杵著的兩個人重新進了他的視線他才想起要質問人：“我身上不對勁是你搞的鬼？”
“沒錯，我讓鄭崇在你每日的飯食裏下了軟筋散。”梁品坦坦蕩蕩地承認了。
“你看姜大哥，你受傷的事他也有份，要不是他給你下藥你能被人傷著了？”閔於煥忿忿地，他就知道梁品肯定動手腳了，憑什麽就他一個人被姜宗輝狼狽地追。
“可若我不提前有所準備，姜司馬早就被你扔進大牢裏了，你敢說不是？”
“可你就是給他下藥了，萬一你的藥有問題，我姜大哥的功夫恢覆不過來了怎麽辦？”
“我的藥不會有問題，就算真如你所說，也比被你構陷進大牢裏強。”
“你又不是他憑什麽替他下決斷，萬一姜大哥寧願進牢裏都不願意像你這個弱書生一樣手無縛雞之力呢？”
“你才願意進牢裏呢！”姜宗輝打斷了二人的爭執，以他這直來直去的腦筋聽起來都覺得不對勁。“不是，受害受傷的人是我，怎麽你們一個兩個還有理了？都別吵了！我警告你們，以後少在我身上動歪腦筋，不然我一刀劈一個！”
姜宗輝舉起刀，在梁品和閔於煥面前都比劃了一下，接著就揚長而去。他知道自己沒病，心裏最大的一塊石頭就落地了，其他的事都不算事，在姜宗輝看來什麽東西都可以靠打贏回來，而吳州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人能贏過他。
“姜大哥，你就這麽跟梁品算了嗎？”閔於煥不可置信地看著姜宗輝揚長而去，拖著後背漏風的衣服在他身後喊著，卻沒有等來任何回應。
“你找我何事？你不來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了，朝廷賑濟的糧食什麽時候到？我昨天去義倉看了，裏面的儲糧既不夠數又沒有保存好，蛀的蛀壞的壞，能吃的選出來都不夠吳州城裏的人吃，更別提下面轄著的幾個縣了，必須盡快請朝廷調度錢糧以抗苦旱。”
姜宗輝走了之後，梁品讓聽見動靜圍上來的人先散了，自己扒拉著姜宗輝留下的爛攤子，撿起地上散落的書冊紙張。
“梁品，我跟你說過我不是來治旱的，你是沒明白我的意思嗎？”
閔於煥看著梁品在一旁忙活，自己拖過一把被削成了凳子的椅子，找了個最陰涼通風的地方坐下。
梁品聽著閔於煥的話停下手裏的動作，慢慢直起背站了起來，轉向閔於煥正色道：“閔於煥，外邊早已經熱死人了，我沒工夫跟你鬧著玩。你們家做的那些臟事先放在一邊，吳州的旱情才是首要。我遞上去的折子遲遲沒有回音，你用你的名義再往上遞一回，或者能直接走你爹那邊節省一點時間更好。”
“不是梁品你沒明白，我既沒有鬧著玩兒，吳州的旱情對我來說又不是首要。外邊熱死了多少人、吳州百姓吃不吃得上糧都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來這裏就只有一個目的，解決你捅出來的事，或者是解決你。”
椅子沒了椅背，閔於煥既不能靠又不能扶，只能懷抱著手用極具防禦的姿態面對梁品。
“你不在乎為什麽早在年初的時候就把將要有旱的消息傳出去呢？你不在乎為什麽在江太安鎖閉吳州旱情的時候想方設法傳信給青雲觀？你明明是在乎的，別再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了。”
“梁品你又搞錯了，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秦留芳做的，而現在在你前面的人叫閔於煥。我姓閔，你不應該對我抱有任何期待。”
閔於煥坐著時背微微有些駝，神色倦怠眼神裏卻滿是冷意，梁品很少見到他這一面，他忽然間覺得閔於煥跟從前不一樣了。
“你姓什麽並不能決定你是誰，無論你是叫閔於煥還是叫秦留芳，你就是你。我認識的人是你，對你抱有期待十分合理。”
梁品的話算得上極為真誠的褒揚，若沒有發生鄭崇那件事，閔於煥聽了應當很開心。
“梁品你不用跟我玩這一套，就算你把我誇上天了我還是那句話，與我無關。說了這麽多廢話該進入正題了，梁品你一回來我就警告過你，不要想著把稅的事拿出去說，你根本就沒把我的話當回事。你方才還說要把這事放一邊，你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啊，我問你鄭崇哪裏去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人忽然認真了起來，梁品心裏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沒有回避鄭崇的去向：
“鄭崇是禦史臺的人，他有差遣在身，辦完了事自然是回長安去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鄭崇跟著來吳州只是跟你交接禦史臺的事這麽簡單嗎？把他放回長安，”閔於煥掏出一個被開了的火漆印信封在梁品面前晃了晃。“讓他把這個交給裴廷嗎？”
梁品自姜宗輝走後放松下來的姿態又忽地繃緊了：t“你們把鄭崇怎麽樣了？”
“在你還沒有回吳州的時候你找過紙商試探，你猜他們人呢？”閔於煥不答反問。“你知道他們怎麽樣了吧，光風霽月的梁大人也沒有多高尚，鄭崇也好紙商也好你都是在把他們往死路上送。”
“我問你，你們把鄭崇怎麽樣了？”梁品一字一句地重覆著他的問題，繃緊的下頜如刀削般鋒利。
“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道你還聽不明白嗎？當然是殺了。”閔於煥說得極為輕松，仿佛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打死了一個蚊子螞蟻。
梁品兩步上前，揪著閔於煥的衣領把人從椅子上提了起來。“閔於煥我沒工夫跟你繼續耗下去，我再問你一遍，鄭崇人呢？他到底怎麽樣了？”
“梁品，別跟我動手，你打不過我的。”閔於煥沒有掙紮，直直地看向梁品。“你清楚會有這麽種結局不是嗎？我來找你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鄭崇死了，你若仍要堅持，死的人還會更多。”
梁品手臂上因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慢慢消了下去，他松手把閔於煥重新摔回椅子上。其實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清楚鄭崇面臨的危險，仍然這麽做的原因是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且他對閔於煥抱著一絲僥幸，他覺得閔於煥不會要了鄭崇的命，可是他錯了。
“是你下令擊殺他的？”
問話間梁品慢慢遠離了閔於煥，他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一面跟他談笑風生的人一面在讓人追殺他的親信。
“不，是我殺了他。我的人把他押回了吳州，我親手殺了他。”
閔於煥重新坐回去之後就沒有再動，眼神一直回應著梁品沒有移開，這個時候移開就代表他心虛了後悔了，那樣他就落了下風，他要讓梁品明白從現在起他絕對不會退讓。
“你殺了他？”梁品把那個“你”字咬得十分重，他料到了這麽做有丟命的可能，但沒有料到閔於煥會動手。“你為什麽要殺他？你身邊的人逼你的？”
“沒有人逼我，殺了鄭崇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做無謂的嘗試。我勸過你也警告過你可你就是不聽，沒有辦法我只有給你些顏色瞧瞧了。在我沒給你討到這個官職前，你只是區區一個沒有根基的監察禦史，你想要扳倒閔寸蕓根本就是在以卵擊石，你自己想要送死沒有人攔得了你，可你一意孤行會害死無辜之人，那些人根本不必為了你想要堅守的正義去死。
鄭崇說你對他有知遇之恩，我不用細聽就知道大概是個什麽故事。一個沒怎麽讀過書的小夥子，家裏人不知道托了哪位顯赫的遠親給安排進了禦史臺，裏面的人都是人中龍鳳，都不怎麽看得起他。不知道這個小夥子不經意間做了什麽事打動了風頭正盛新科進士，這位新科進士恰好又想要培植自己的勢力，便教這個小夥子道義學識，幫助他提攜他，小夥子是個聰明人抓住了這個契機從灑掃看院的鬥級跳了出來，從此跟在了這位進士身邊做事。從此這位進士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這位進士的願景就是他的願景。
不得不說梁品你是個值得追隨的人，如果我是鄭崇我也對你死心塌地，你說的什麽都是對的，你讓我下油鍋我都不帶猶豫的。為吳州百姓卸下苛稅、驅散不公多麽崇高的堅持，如果不是你這是鄭崇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事情，又受了你的影響，他怎麽不願意去拼命呢？畢竟所有人對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都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可對鄭崇來說，從那個只有一方天地的院子裏走出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如果他沒有這麽做說不定這時候還樂樂呵呵地在長安過活，回家有父母吃穿不愁，說不定已經娶妻生子享天倫之樂。可現在呢？除了你吳州有人記得他嗎？”
梁品臉色蒼白地聽了聽完了閔於煥說得這麽一大段。閔於煥很聰明，說的內容與他跟鄭崇之間的結識過程大差不差。當初他幫鄭崇是存了私心的，他那時急需一個能夠全心全意為他辦事的人，可他無權無勢接近他的人都是為了試探拉攏，他都不信任，所以他找到了鄭崇。
鄭崇是個可靠的人，一路以來幫了他很多，梁品可以完全放心把後背交給鄭崇而不擔心他的背叛，所以當時被溫惠扣下時梁品放心地讓鄭崇回長安送信自己選擇留下，他知道鄭崇一定會將吳州的消息帶回禦史臺而不會因為害怕自己被牽連有所隱瞞。
但梁品沒有想過鄭崇會再回吳州，看到鄭崇的那一刻有欣慰有感動，誰不想要身邊有個熟悉信任的人呢？鄭崇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應當能猜到是件棘手事，但他還是來了，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彼時梁品已經調離禦史臺了，鄭崇還願意來涉險，著實是難得。
“崢嶸，我離開之前想拜托你一件事，你願不願意做完全在你，你若拒絕我不會有任何想法。”
梁品這個時候回想起來當時他跟鄭崇說的話覺得自己虛偽至極，因為他其實清楚不管他說的是什麽鄭崇都會答應他。
“大人，你在吳州再沒第二個熟悉的人了，若我都不幫你了你能去找誰？而且您每次叫我表字的時候一定是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講，肯定不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囑托，您直接說就行了，我能有什麽不願意的。”
鄭崇並不知道梁品在吳州都經歷了什麽，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梁品最靠得住的人。
“我想讓你在我返回吳州的那天動身回長安，幫我帶一封信走，到了禦史臺直接交給裴大人他看了知道該怎麽做。”
“我還以為是什麽呢！就捎一封信回去有什麽難的。”
梁品搖搖頭：“這件事很危險，有可能會送命。”
“裏面是江太安死的原因嗎？”鄭崇見梁品點頭，就明白梁品為什麽要說危險了。“那這就更應該由我送回去了，當時我跟您來為的就是把吳州隱瞞旱情的事查清楚，只是您的調任來得匆忙，旱災又牽引著朝廷的註意，朝中又有人把罪責都推到江太安身上，這件事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了。我現在還在禦史臺當差，這活兒可不就是我的了嗎？大人您放心，我不走官道，到時候化裝成個商旅沒人看得出來的。”
“沒有那麽簡單，他們一定會緊盯著州府上下的一舉一動的。所以你要找準時機，最好是我帶隊進城門的時候你趁亂出去，我會讓青衣幫的人護送你繞道去往長安。若有人追上來，毀信無妨保命最重要，問你為什麽繞道你就說禦史臺差事不便透露，其餘一概說不知。”
“知道了大人，這就是你為什麽半個字都不願跟我透露嗎？”
“對，這樣你就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明白了。大人，您什麽時候能再回長安呀，沒有您我抱誰大腿去啊！”鄭崇知道梁品要留在吳州後心裏就一直發愁。
“你的能力禦史臺的人都看在眼裏，馮斌都問我借過幾回你了，這下他可就如願了。回去跟在馮大人身邊好好幹，他不會虧待你的。”
“哎要是我能隨您調到吳州就好了。”
“傻小子，我要是來享福的肯定帶上你，吳州什麽地兒你心裏不清楚，能離遠點離遠點吧，更何況你娘舍得你走？”
“說起我娘，咱們當初一起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娘還讓我叫您回來了之後就上我家去吃飯呢，這下好了，這飯不知什麽時候能吃得上。”
“我以後還要回京述職呢，會有機會的。我走了，你一路上小心，千萬記得我說的話。”
這是梁品跟鄭崇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兩個人約定一場家宴，可如今是再也吃不上了。閔於煥的話的確有道理，這對鄭崇真的公平嗎？
“梁品，當初在跟我爹的那些門客商量對策時，多數人都同意除掉你是最簡單省事的法子，是我力排眾議保下你，我跟他們說留著你比殺掉你來得更值當，你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就算最終不能拉攏你，待旱情了結的時候再除掉你也不遲，這樣作為治旱巡察使的我也撈著了一個功勞。我爹急於把我推到一個穩固的位子上去，需要我做出點成績，點頭同意了。本來我有大把的時間來勸你拉攏你，可你不老實，計劃提前了。”
其實閔於煥並不是如岑立乾講的那樣什麽都沒有做，他到吳州的那一刻起，吳州對外的驛馬往來全部都捏在了他的手裏。閔於煥從身上摸出t了一沓信封，用手一拍發出沈悶的響聲，可見有多厚實，也不去管梁品更加難看的臉色，繼續道：
“你不是說遞去長安的折子都沒有回音嗎？有就怪了，因為這些東西根本就沒送到長安去。我看你寫的東西挺多的，這裏面有直接呈給聖上的，有給禦史臺的，有給工部的，還有給戶部的，甚至還有給王太傅的，這些裏面看著都是在講旱情，可是你悄悄把吳州的稅況提進去了，知道內情的人讀起來又是另外一層意思，不得不說梁品你手段挺高啊。這是高有什麽用，只能給我這樣的人看，荒廢你精力了。”
原來如此，梁品一直很疑惑為什麽朝廷對旱情沒有半點回應，這明明是十萬火急的事可批覆文書錢糧物資什麽都沒有。
“你把我的奏報都調換了？”
梁品猜測閔家不敢把所有的事都壓著不報，畢竟江太安的事情在先，一定有人專門盯著吳州，如果長時間沒有收到吳州的消息，朝廷肯定會派人來看個究竟。
“有的換了有的直接就扣了，你要錢沒用的，國庫的錢早就空得差不多了，留給長安用都不夠了，哪還有功夫管吳州這地方？你讓皇上和那些娘娘們都餓肚子？”
“你都跟朝廷說的是什麽？謊報旱情可是大罪！”
“我可沒有謊報旱情，我只是選擇性地奏報，還加了句吳州有你我讓朝廷放心。”
梁品不知道如何表述他的心情，只覺得荒謬：“閔於煥，你知道你把吳州真實的情況多瞞下來一天，有多少人會因此而死嗎？”
閔於煥聳聳肩，又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知道就行，因為那些人是因你而死的。”
梁品氣笑了：“因我而死？閔於煥你自己聽聽你在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只要你堅持與我作對，吳州的奏報就永遠到不了長安，那些人可不就是因你而死的嗎？不要覺得我是在說大話，我能保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給你截住了。當然了，只要你點頭願意為閔家效勞，閔家的資源閔家的人脈馬上為你所用，人、財、物只要你需要我都給你送到手裏。”
梁品搖頭，閔於煥這一招實在是做得太狠了，他這是在用整個吳州百姓的性命逼他就範。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還是拒絕？沒關系，我可以等，到時候餓殍遍野就不是我心狠了。”
“當初你們就是這麽逼江太安為你們所用的？”
梁品這時候才明白了江太安交給他帶著銀票的匣子那晚臉上的神情為何那麽覆雜，那裏面有無奈有悔恨有心酸，如果他真的想徹徹底底當個壞人哪裏會沾枕難眠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那都是我爹做的。”這時閔於煥站起來了，“梁品，我知道你要說服自己很難，可這不是個難做的決定，孰輕孰重你自己能掂量。我給你時間考慮，想清楚了就來找我。”
“還有，我昨晚說的要你遠離溫惠也不是跟你說著玩兒的。只要你堅持跟閔家作對，你身邊的人都會一個一個被人找上去的，可溫惠不一樣，溫惠是我一定要保的人。在你和溫惠之間我毫無疑問會選擇溫惠，你做的事真的威脅到了她，我只能和岑立乾妥協，我想他是很樂意抹掉你的。所以我不管你對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都給我打住了。”
閔於煥走到門邊，又停了下來，沒有轉頭對著裏面的人說：
“鄭崇的屍首我給你帶過來了，送他落葉歸根吧，他死的原因你自己想好，記住別給我節外生枝。”
回到吳州溫惠也是閑不下來的，早上去了一趟織坊，看著織工有氣無力織著布的樣子思考著要不要跟其他掌事商量商量先把織坊關了。天氣太熱織工們也織不了多少布，每日工錢還是照給，維持下的成本實在是有些大，等涼快了之後再開說不定還要省一些錢。
揣著這個心思溫惠回到家裏，一進房門就看見裏面坐著一個人，嚇了她一跳。再一看，那人背上的衣服不知是被什麽劃開了還是怎麽了裂開了一大片，露出皮肉，看著狼狽至極。還好是個熟悉身影，不然溫惠就要叫人了。
“閔於煥，你又是翻墻進來的吧！你現在都是宰相的兒子了怎麽還凈做這種事，你以後要來給我老老實實走正門！”
溫惠一路走回來這麽久，沒聽見有人跟她說閔於煥上門了，而且家裏那些下人不知道閔於煥就是秦留芳，也根本不會把人直接放到她房間裏來，這人肯定是翻墻進來的。待她走近之後看到了閔於煥的臉，消極的神情配著乞丐一樣的衣服，形容他是喪家之犬一點也不為過。
“你這是怎麽了？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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