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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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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

湖邊雖然涼爽, 可蚊蟲實在是太多,住了不過一晚上,溫惠便叫人把搭好的帳篷移到離湖遠些的開闊空地上。換地方之後, 蚊蟲是少了,但卻熱了不少, 才睡著了沒一會兒溫惠便被熱醒了。

身上一熱,那晚被徐三綁著時被蚊子咬的包也開始癢了, 止不住地想撓。再加上帳子外t不知哪兒藏了一只知了, 拖長了聲音一個勁兒地叫著,弄得溫惠心煩意亂,實在是睡不著, 便坐起身,跨過一旁呼呼大睡的紅菱, 走了出去。

沒有油布的阻隔,從湖上吹來的風拂到身上甚是清涼,帶著些清苦的草木味,讓溫惠舒服地狠狠吐了幾口心中的煩躁之氣。

四下無人, 溫惠也不害怕, 今日這上邊已經整治得差不多了。她借著月光,往湖邊走去, 想把帕子沾濕敷一敷身上腫癢的地方, 身上涼下來估計就沒那麽癢了。

溫惠挑了個淺灘,把趿著的鞋留在岸邊,挽起褲腳提著裙子, 踩著水往裏走, 到了沒過腳踝的地方找了個穩當的石頭坐了下來。

溫惠撩起水往浸不到的小腿上潑,涼涼的水帶走了紅疹的熱意, 還真舒服了不少。腿上癢意消得差不多了,溫惠又把袖子給挽到大臂上,想給手臂上也弄上點水,可沾濕的帕子還沒來得及覆上去,半人高的草叢後面忽然傳出了水聲,那邊有人!

“誰在哪裏!”

溫惠輕斥一聲,停下手裏的動作,側著耳朵聽著,怕自己給聽岔了。

水聲並著窸窸窣窣的動靜這下更清楚了,不像是野獸之類的,似乎是有人在蹚著水走動。

“誰在哪裏?大晚上鬼鬼祟祟幹什麽呢!”

溫惠站起來想看個究竟時,一個低沈溫和的男聲同時響起。

“是我,你先別起來。”

可梁品開口已經晚了。溫惠站起來就明白了梁品讓她別站起來的是什麽意思。天雖然黑著,可快滿月的月光能把人照出影子,她認出那是梁品的同時也看見了他沒穿衣服!

說不慌亂是假的,溫惠才站起來又連忙坐下,裝作自己從未起身的樣子,盼著梁品顧著穿衣服,沒註意到她。

“你怎麽在這裏?”

她忘了梁品來了之後也是要住這邊的。

“趕了兩天路,睡之前來洗個澡。”

“我來之前你就在這兒了?”

“嗯。”

“那你怎麽不吭聲?嚇我一跳。”

若知道他在這裏洗澡,溫惠肯定再往前走遠一些。

“我以為你只是睡不著四處轉轉,可誰知道你就在這兒不走了,我總不能一直泡水裏邊兒吧。”

溫惠走近的時候梁品就認出了她,可自己光著身子,衣服還在岸上,實在不是個打招呼的好時候,想著等溫惠走了再起身,便窩在水裏泡著。但梁品沒想到她不但沒走,還走進了水裏,他想著溫惠不是個半夜不睡覺跑來玩水的人,估計是有什麽事情,便借著草叢遮掩從水裏鉆出來了。

天氣雖熱,可燕嶺湖湖廣水深,湖水仍舊是涼沁沁的,總不能自己在這兒待多久,就讓人擱湖裏邊待多久,溫惠想著也沒有跟人辯駁。

溫惠走神的空當,梁品已經走了過來,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挨著她在石頭上坐了下來。

“大晚上不睡覺,怎麽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石頭不大,夏衫又薄,人一坐下來溫惠便能感覺到梁品身上略帶濕意的熱度。

“熱得很,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住不習慣?”

想來溫惠從小到大都沒住過這種窩棚似的地方,睡不著也在情理之中。

溫惠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看著灑著銀光的湖面,繼續著被梁品打斷之前的思考,喃喃地說:“往些年,吳州河夏天晚上,月亮也會映在奔流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就像這個樣子,一到晚上河邊就會坐上好多納涼的人,熱鬧極了。可今年河裏就像死水一樣,照出來的月亮都是平平整整的,水裏腥味重了,水邊人也少了。要是吳州河的水能像這樣該有多好啊。”

吳州河是一條河,但對吳州人來說又不僅僅是一條河。他們吃的水從河裏來,他們織的布、種出的糧從河裏走出去,換來了錢和吳州的繁榮,養活了河道兩岸好多好多人。對他們來說,沒了吳州河,吳州就不是那個吳州了。

“在你我之前,吳州河不知已經在那裏幾千幾百年了,人生短短數十載尚有起起落落,河亦是一樣的,終有一天你記憶裏的畫面會重現。”

“什麽時候呢?”

明明知道誰都給不了答案,溫惠還是像盼著過年過節一樣,雨水可以在一個確切的時點如期而至。

“我也不知道。”人在天地面前就是這麽無力。“但願我能看上一眼你曾見過的那條吳州河。”

溫惠覺得梁品的話聽著怪怪的,正想轉過頭看看他是個什麽情況,手臂卻先被他扯了過去。

“你手怎麽了?”

從坐下開始,梁品就見她不自覺地一直撓著胳膊和腿上,即便動作很輕,指甲刮擦衣料的沙沙聲還是清晰可聞。

梁品伸手握住溫惠的手腕,把她的手拽到自己跟前,掀開蓋在手臂的衣袖,一個個紅腫隆起的疙瘩遍布在手臂上,被她白皙的皮膚一襯,十分顯眼。他看著有些心疼,難怪大晚上睡不著覺。

“被蚊子咬的?”

“嗯,不礙事,我從小被蚊蟲咬了就是這個樣子。”

溫惠說著,看著梁品的指腹撫上自己的小臂,觸碰下帶起另外一種癢。

明明看上去算得上是極為輕佻的舉動,可梁品偏偏又不帶狎昵的言語,手上也再沒多餘的動作,讓人生不起來厭惡,跟方才見面時一樣。

“梁大人今日是怎麽了?前前後後有些不甚君子。”

梁品手上動作微微頓了頓,輕笑一聲回著溫惠:“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君子。”

“也是,不然一開始你也不會頂著雲行的名頭對我出賣男色。”

溫惠以為“雲行”的事一直是兩個人心裏的一根刺,可如今似乎沒有那麽難說出口,反觀梁品也只是笑笑,臉上並無不快。

“怎麽不說話了,承認了?”

“沒什麽承認不承認的,那就是事實,不都被你看出來了麽。”

梁品把溫惠的手放回她的膝頭,卻沒有把手收回去,又執起她的另一只手臂翻看起來。

“只是不知道那時對溫姑娘起作用了沒。”

溫惠扁著嘴搖了搖頭。

“拙劣得很,你太刻意了,一看就是裝的。你這一身清高味兒,哪裏有小白臉的樣子。”

“那溫姑娘覺得我現在是刻意的嗎?”

梁品將視線從溫惠遍布紅疹的手臂上收回來,擡頭看向她,將月光與人一起放入眼裏。

“方才不是,這下是了。”

溫惠看得出來,梁品撩開她衣袖的那一剎那是真被嚇了一跳,握在她手腕兒上的手力道都變大了。

“那你怎麽不躲?”

為什麽不躲?溫惠答不出來,若照她的性子,是該一腳把梁品踹到水裏去的。

“剛剛回去之後,聽下面的人說這回到燕嶺湖來的人是新刺史,我找人打聽了一番,除了你,再沒別人了。所以說要麽新刺史還沒上來,要麽我就該恭喜梁大人高升了。”

“你不躲是因為害怕可能會得罪新刺史?”

“所以你真的成吳州刺史了?”溫惠還是沒有回答梁品。

梁品垂下眼,瞳仁裏映著的月光淡了下去,他以為她不躲,是因為願意接受他的靠近。

梁品把溫惠的手放回了它本該在的位置,學著溫惠一樣答非所問。

“你手上的疹子有的地方破皮了,別再去撓了,也別貪涼用水去澆,這水不幹凈。你走的時候帶著藥膏吧,回去讓紅菱給你多抹抹,止癢雖慢但肯定好得快些。腳呢?泡在水裏是不是也是因為癢?”

“你敢去撈我的腳,我管你是不是刺史,一腳給你踹水裏。”

梁品的確想看看溫惠腿腳上的情況如何,因為照理說腿上比手上更容易被蚊蟲咬才是。不過溫惠沒穿鞋襪,他貿然伸手,就跟登徒浪子沒什麽區別了。

聽了這句話,梁品臉上又才露出了笑,這才是溫惠,不是嗎?他起身,搬了塊平整的石頭放在溫惠前邊。

“若是撓破了,就別把腳放水裏了,仔細散毒了。”

溫惠見梁品重新坐下,不想辜負他的好意,把腳從水裏擡起來,晾在石頭上面。梁品把石頭放得離她很近,腿曲起來,裙裾恰好能蓋住腳面。

“明天你讓下邊的人收拾收拾回跟你回吳州吧,這兒有我守著,出不了什麽亂子了。”

這荒山野嶺的,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天氣又這麽熱,梁品不想溫惠待在這裏受苦。

“那可不行,梁大人倒是會挑時候,我剛把這裏打理妥帖了你就要來接手了,邀功不費吹灰之力啊。”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t意思。”

溫惠當然知道,她只是不想接受梁品明明白白的偏袒。這裏的事,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斷然沒有把人給支走的道理。

“那也不行,這次我帶了這麽些人上來,可不得整整齊齊把人給帶回去麽。把人留在這裏,我自己一個人下山享福,其他人心裏怎麽想。”

溫惠抱膝坐著,見梁品沒有回應,側頭看了他一眼。

“你這麽盯著我做什麽?”

梁品察覺到溫惠有些不自在了,緩緩移開了目光。

“沒什麽,只是覺得若你帶兵,定然能當個好將軍。”

溫惠抿嘴笑了笑,有人誇自然高興但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笑容暗淡了下來。

“可惜這世道不會讓女子當將軍。”

“前朝名將南英將軍就是女子,開國的時候昭陽公主亦領兵打仗過,女子可以當將軍,做得也並不比男子差,只是如今太平,從軍的女子少了而已。”

“吳州再旱下去,保不齊要出亂子,那時候梁刺史願意給我隊兵讓我帶嗎?”

到了這個時候,溫惠幾乎可以肯定,新任刺史就是梁品。

“若你能打贏姜宗輝也不是不行,讓你來做吳州司馬都沒問題。”

溫惠聽著梁品一本正經地胡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姜宗輝那胳膊比她大腿粗,單論拳腳,這輩子她都不可能把姜宗輝打贏了。

“那麽梁大人,你現在願意跟我說說怎麽我才走了沒兩天,你這官怎麽就升得跟放炮仗似的?”

“上面下來了一道聖旨,我就成了你們吳州的刺史。”

梁品從水裏摸出幾枚小石子兒,拿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往遠處水裏投著。

“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個時候的吳州跟燙手山芋沒什麽兩樣,官是升了,可事情難做。

梁品挑了個扁石子,手腕兒一旋,石頭便飛出去,在湖面上跳了好幾下才沈進湖裏。這件事情於他而言只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順理成章留著吳州,離身邊的人近一些。可是雖然能留下,能有命留多久,他自己都摸不準。

“當然是好事了,京城裏多少人兜兜轉轉一輩子都升不了一級,我這一下子上了好幾個品級,是睡著了都能笑醒了的事。”

“撒謊。”

溫惠看了一眼玩石子的梁品,相比於平日裏的端方,多了一絲懶散和漫不經心。

“你可唬不到我,就拿做生意來說,來錢又快又多的門路,是得把頭懸在腰帶上經手的。官場上的道理估計也大差不離,升得越快,跌的時候就越慘。再說了,天大的好事能輪得到你這個沒背景沒倚仗的楞頭小子?”

梁品只笑笑,沒有說話,他並不想把自己的處境說與溫惠聽,她手裏的糟心事本就不少了。

“是不是我們查到的事被人知道了,犯了誰的忌諱?”

可是溫惠太聰明,即便他不說,她也能猜得到。

“估計是。”

“那這是在懲罰你?”

梁品搖了搖頭,水裏的石子扔完了,又從水裏抓出一把。

“那件事我還沒有上報,與其說是在懲罰我,不如說是在阻止我把那件事捅出去。”

“所以說他們知道你查出來了?可知道這件事的除了你我就沒別人了。”

溫惠擔心梁品誤會自己嘴巴不牢。

“州府的人不可信,我在州府查閱過什麽估計被人摸得一清二楚,背後的人往反了一推便能估計到我知道多少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

把梁品留在吳州,說白就是要逼他表態,是願意和他們一路,還是依舊要亮出之前查到的東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梁品見溫惠一直盯著自己拋出去的石頭,以為她也想玩兒,伸手遞給她剩下的,可溫惠卻搖著頭,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怎麽了?想說什麽?”

“他們會像對江太安一樣對你嗎?”

溫惠聽人說,那晚州府的火,把那些人的骨頭都燒脆了,一碰就能碎。梁品的下場也會跟那些人一樣嗎?

“江太安是棄子,而我才入局,棋該怎麽走,都非定數。”

梁品看出了溫惠的擔心,心裏流過了一股暖意。這麽看,她是在意他的吧。

“既然如此,你剛上任,怎麽不在吳州穩住棋局,跑來燕嶺湖這上面?若有人在吳州乘機安插人或是做什麽手腳怎麽辦?”

“若我說是因為你呢?”

梁品的回答溫惠並不意外,在清楚這上面發生什麽事之前,梁品一定以為她出事了,所以今日梁品才會有那些出格的舉動,包括這句話,他在後怕。

“那只能說你不甚明智,這件事上你輸不得,輸了命就沒了。不過,你怎麽這麽快知道燕嶺湖上出事了?”

溫惠並不領情,這在梁品意料之中,只是心裏說不上來地有些空落落地。

“吳州城裏來了一些客人,他告訴我的。”

“客人?什麽客人?”

溫惠想不出誰還能有這本事那麽快知道這件事。

“你回去了就知道了。”

“你故意在跟我賣關子?”

梁品挑了挑眉,不承認也不否認。秦留芳的事,他想讓溫惠自己去弄清楚。

不過梁品這動作在溫惠眼裏成了另外一種意思,溫惠以為她方才沒有回應梁品算得上表白心跡的話,這人生氣了跟她使性子呢。想到這裏溫惠自然不會由著他,把頭往回一扭說:“不說算了,我自己去打聽。倒是你打算什麽時候下山回吳州?你不把你刺史位子坐穩了,到時候吳州這些地頭蛇騎到你頭上去了,我可不會幫你。”

“我不走了,我就跟著你,你什麽時候回我什麽時候回。”

要不是親耳聽到,溫惠都不信這是梁品會說的話,只當他在胡扯。跟著她回去,吳州指不定亂成什麽樣子了。

“隨你,只是這修渠一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成的,梁刺史可得有些耐心,到時候可別來治我拖延進度之罪。”

說完起身趿著鞋就走了,還不忘回頭對跟上來的梁品說:“你要是回去晚了,可不能賴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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