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目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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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目29
李乾嬋覺得自己的思緒始終沒有完全清醒過。
她睜開眼睛, 勉強辨認出是自己在游輪上的房間的天花板，她的手在床頭櫃上摸索，摸到了手機, 強撐著力氣在瀏覽器上搜索關鍵詞。
很好, 郁嘉木確實沒有做過模特。
她的預感應驗了。
把手機放回去，李乾嬋感覺自己全身都非常累，更痛苦的是頭部一直傳來隱痛。
抵抗不過身體的意志，她又沈沈睡去。
李乾嬋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非常漫長的夢，夢裏的很多東西都讓她看不清楚, 是破碎的、不連貫的記憶碎片。
驚雷劃過天空，被照亮的眼睛。
堆滿房間的畫作。
那一杯看似平常的溫水。
在幽暗的電子屏幕的光線下, 落下的吻。
到最後, 腦海中又出現了宸京的中央機場, 伴隨著廣播提示音，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從昏迷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李乾嬋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而後便感受到一只有些涼意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
她睜開眼，看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正滿是焦慮地看著她。
“小嬋, 你終於醒了。”艾蘭的聲音壓得很低。
李乾嬋這才擡頭打量著周遭，昏暗逼仄, 裝修潦草。
“這是，”李乾嬋一頓, 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 “在哪裏？”
艾蘭：“小嬋，你聽我說, 對不起，這次是我連累了你。我登上了游輪, 聽說你生病昏倒了，我便去你的房間想要看你。結果正好碰上有人想要綁架我，連帶著你也被綁了過來。”
“抓我們的人應該是雇傭兵，現在我們已經被抓到了雇傭兵的船上，正被關在船上最底部的房間裏。”
李乾嬋點頭，掙紮從艾蘭的懷抱裏坐起來，沒了前者的撐托，她差點直接又撲倒在地上。
艾蘭想要扶起她，李乾嬋擡手示意不用，努力用手撐地，挺直了上半身，將整個房間再仔細地審視一周。
除了房間一角的門之外，天花板上還有一個通風口。
艾蘭還想開口說對不起，李乾嬋轉過頭來，搖頭。
“不用和我道歉，做錯事情、綁架我的人也不是你，”李乾嬋的臉色蒼白，眼睛卻還是一如既往亮得驚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如何逃出去。”
“你覺得從那個通風口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高？”
艾蘭也順著看過去，輕笑道：“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什麽意思？”
“你看，那個通風口的右下角有個標示，我認得它，這是伊洛溫中一種很常見的船型。而它的船型內部結構圖，我還記得。”
艾蘭低下頭，就這地上的灰塵，大致畫出了一條線路圖，“這就是船艙最底部的通風口的路徑。”
李乾嬋點頭：“所以，其實要這麽走，就可以通過通風口離開房間。”
艾蘭又擡頭註視了通風口一會兒，搖頭道：“但是這個通風口有些太小了。”
李乾嬋：“但是我可以擠進去。”
艾蘭一怔，便見李乾嬋看著他，語氣堅定：“你如果信得過我，就把我托上去，我會爬到房間的外面，想辦法把房間打開，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逃出去了。”
艾蘭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拒絕：“不可以。小嬋，你現在的身體狀態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你哪裏來的力氣完成這一切，如果你直接暈倒在通道裏怎麽辦？還有這個通風口這麽狹窄，再看這個船上的樣子，裏面估計滿是灰塵和蜘蛛網，你現在還生著病，怎麽能去這樣的地方。”
李乾嬋努力握住艾蘭的手，她才發現對方在顫抖。
艾蘭在害怕嗎？
沒想到，艾蘭這樣的人，也會覺得恐懼嗎？
李乾嬋認真道：“艾蘭，請你相信我。在命懸一線的時刻，人類會爆發出無限的潛能，因為不想死。我也是如此。”
艾蘭沒有言語，反而是伸出一只空著的手，蓋住了李乾嬋的眼睛。
“……不要這麽看著我。”
李乾嬋有些莫名地眨眼，睫毛在掌心撲閃著，更讓艾蘭覺得有些癢。
等李乾嬋把蓋著眼睛的手拿下，艾蘭難得地很認真，“被你這樣看著，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李乾嬋點頭，輕咳一聲：“我只會比你更珍惜我這條命。”
艾蘭：“好。”
他起身，扶著李乾嬋走到通風口下方，將後者舉起。
李乾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把通風口的蓋子扯下來。這是這麽一個小動作，就已經讓她累得氣喘籲籲。
艾蘭咬唇：“不如還是算了。”
李乾嬋搖頭：“沒關系，我還能撐住。”
艾蘭見李乾嬋堅持，也實在是拗不過她。
兩人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李乾嬋好不容意抓住了通風管道與地面水平的平臺，但是手臂使不上勁，撐到一半又掉了下來。
艾蘭狼狽地接住她，身上又多了許多褶皺和灰塵。
一頭如太陽如寶石的金色長發，現在就像是隨意丟在地上的灰撲撲的稻草。
就在這時，艾蘭卻笑了起來。
李乾嬋從地上爬起，“你怎麽了？”
艾蘭用勉強還算幹凈的手背，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沒什麽，就是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不體面過，好新奇呀。小嬋，這確實很難，你還要堅持嗎？”
李乾嬋隨意看了一眼掌心上被擦出的血痕，鮮血滲出，還混著灰塵。
她擡起眼：“當然。”
艾蘭也是毫不意外：“好，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說著，他又是淺笑了一下，這種拿別人根本沒辦法的感覺，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
但是……
說不出來的情緒，在心頭滿滿蕩漾開來。
李乾嬋再次被托起，她的手撐在平臺上，用手肘死死地卡住。
托舉著她的艾蘭也在努力。
“踩我。”
李乾嬋聽到艾蘭說。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的腳在艾蘭的肩膀、頭上陸續一踩，終於攀上了管道。
來不及休息，李乾嬋努力讓已經混沌的大腦冷靜下來，回憶著管道路徑，一點一點向正確的方向爬去。
艾蘭猜得一點沒錯，這裏各處是藏汙納垢的地方，盡是灰塵，中間還有很多蜘蛛網。
李乾嬋忍住咳意，拖著病弱的身軀，終於挪到了正確的地方。
落地的時候，李乾嬋只想著如何輕手輕腳，t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沒想到卻不小心扭到了自己的腳。
鉆心的疼痛從右腳踝升起。
李乾嬋咬著牙，苦中作樂地想，這倒是和當初在圍獵場時一樣，還湊了個對稱呢。
李乾嬋找到了關押著艾蘭的房間，幸好上面沒有落鎖，而是用了很特殊的門鎖，和平常的門鎖正好相反，外面可以扭動上保險，裏面打不開，而外面再扭回來就好。
一開門，艾蘭就迎上來，“小嬋，你的臉色怎麽越來越難看了？”
李乾嬋搖頭：“不說這個，我們要快點逃出去。”
她這一動，艾蘭迅速發現她右腳上的異樣。
但是現在顯然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艾蘭只能把滿眼嗜血的瘋狂壓下去，輕聲道：“這種船型，一般都會有配備救生筏，在甲板上。不過要想取下救生筏，要去總控室裏拿鑰匙，或者按下開鎖的按鈕。”
李乾嬋聽懂了艾蘭的意思，這麽行動，充滿著太多危險。
但是眼下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了。
兩人一點一點往總控室移動。
大約艾蘭在游戲上的運氣在此刻也發揮了作用，全程除了差點遇上一個雇傭兵之外，兩人十分順利地到達了總控室。
李乾嬋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雇傭兵，肌肉虬結，滿臉兇相，身上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狠戾，那可能是殺過人的人才會有的。
她咬唇，把這個念頭輕輕搖出去。
兩人躲進總控室，艾蘭在操作臺一番搜尋，找到了對應的按鈕。
他正想回頭帶著李乾嬋離開，就聽到門邊響起了腳步聲。
下一刻，門打開了。
幸好艾蘭和李乾嬋的動作都很快，分別找到了躲藏的掩體。李乾嬋躲在一張角落的桌子下面。
一雙魁梧有力的小腿出現在視野之中。
粗淺估量，這個人絕對要比方才他們差點遭遇的那個雇傭兵更加難對付。
李乾嬋的心漸漸加快。
就在這時，這雙腿居然朝她的方向走來。
心臟劇烈跳動，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那人在她躲藏著桌邊站定，看著人影，他就要蹲下來！
李乾嬋的心臟幾乎要停擺的前一秒，房間裏另外一處發出了聲響。
那人才站起來，悠悠走過去。
下一瞬間，李乾嬋在有限的視野裏，看見躲藏在別處的艾蘭瞬間朝著雇傭兵暴起。
很快就發出打鬥的聲音。
李乾嬋在視野可及處，看見了一個尖銳的物品，再微微探出頭，看著兩人纏鬥的身姿，找準時機，狠狠地朝那右腿人膝蓋的後方紮去！
一聲痛哼響起，李乾嬋也被對方一腳踢開。
她的脊背直接打在堅硬的墻壁上，又倒在地上，五臟肺腑攪動，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來。
李乾嬋睜開充血的眼睛，費力地辨認著戰局。
她方才那一紮，確實直接暫時廢掉了那人的右腿，讓對方直接喪失腿部行動能力。
但就算是這樣，他一身幾乎要爆開的肌肉也不是艾蘭能比擬的。
就算艾蘭身姿靈活，還是在隱隱要殺紅眼的對方手上，漸顯頹勢。
不可以——
她要去幫艾蘭。
李乾嬋拼死咬住舌尖，鮮血在口腔裏蔓延，尖銳的疼痛也讓她短暫地清醒起來。
她費力地爬起來。
雇傭兵被她吸引註意力，眼裏的恨意更濃，就要朝她爬過來。
無人註意到，艾蘭眼睛裏的殺意瞬間迸發，把一雙藍色的眼睛染得萬分冷厲，銳利如尖錐。
他又朝雇傭兵打去。
而這一次，他的身形不再輕巧，後者的刀直接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左肩。
還沒等雇傭兵完全露出一個殘忍的笑意，瞳孔就因為極度震驚而瞬間緊縮。
艾蘭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因為他方才直接用力，讓刀紮得更深，直接貫穿他整個左肩。借著雇傭兵楞神的空隙，他用著一把生銹但不損銳利的長螺絲刀，深深地紮進了後者的胸口。
那是心臟的位置。
雇傭兵仿佛還不可置信，楞楞地低下頭，想要看著胸前的傷口。
但是，最終他的瞳孔盡數擴散開來。
他死了。
艾蘭狠狠吐出一口血沫，面不改色地把左肩的長刀拔出。
他轉身，向著李乾嬋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來。
沒有羞怯而溫軟的笑意。
冰藍的豎瞳，詭異的微笑。
還有全身上下的鮮血——李乾嬋甚至不知道，哪些是雇傭兵的，哪些是他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在這個三周目裏，艾蘭終於在她面前，徹底卸下了無害社恐的偽裝。
露出了原本病態的純黑內裏。
艾蘭蹲下/身，還不等李乾嬋說什麽，一只手在衣服上擦拭掉血跡，蓋上她的眼睛。
“小嬋，不要這麽看著我。”
另一只手，卻把長刀塞入李乾嬋的手中。
“如果你害怕，”艾蘭平穩而溫柔地說，“就用這把刀再捅我一次。捅死我也沒關系。”
說的話卻這麽瘋。
但李乾嬋能感知到，艾蘭的手比之前顫抖得更加明顯。
她想得沒錯，手顫確實代表著艾蘭在害怕。
但她不知道，從始至終，艾蘭就沒有害怕過死亡。
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
李乾嬋把艾蘭的手扯下，沒有說話，只是抓著他向裝著救生筏的地方走去。
幸好總控室可能和幾位雇傭兵聚集的地方比較遠，沒有把人引過來，兩人互相攙扶著，坐上了救生筏。
好久好久之後，等視野裏完全看不到船，李乾嬋才漸漸放下了心。
她對上艾蘭的眼睛，下意識抿唇，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艾蘭卻忍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仿佛剛才在船上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為了慶祝我們逃出來，抱一下？”
李乾嬋卻看著對方左肩上的傷口，那一處方才才被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現在還在不斷地滲出血。
艾蘭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不太好看吧？看來這個擁抱還是欠著，等我幹凈一些再說。”
李乾嬋蹙眉：“我是在擔心你的傷口。”
艾蘭眨眨眼，藍色的瞳孔變得柔軟起來，“放心啦，一點事都沒有。”
李乾嬋咬住嘴唇，怎麽可能會沒事。
那麽重的傷口。
艾蘭卻語氣輕松地挑起了一個新話題：“不說這個了。不如來猜猜，那群雇傭兵是誰的手筆？”
李乾嬋闔下眼，“你的……父親。”
艾蘭：“哇哦，小乾嬋很聰明嘛。”
李乾嬋搖頭：“是因為我躲著的地方，那張桌子的下面，正好有一本他們的筆記，可能是不小心掉在那裏的。上面記錄了他們每一筆生意……”
艾蘭笑起來：“真是，你覺得我會因為這個難過嗎？這種事情，我早就清楚得很啦。”
李乾嬋默默垂眸，奧維塔家族的故事，她之前在搜尋資料的時候，也看到一點。
目前的王後是國王的第三任妻子。原配王後與國王年少成婚，在生下長公主萊文娜後便纏綿病榻，因為長公主被人拐走、疑似死亡，王後心力交瘁，與世長辭。
在原配王後死後不久，國王娶了第二任王後。王後接連生下霍卡和多薇雅兩位公主之後，因病而死。
再後來就是現任的這位王後，也就是四王子艾蘭蒂斯的生母，也是三位王後中身世最顯赫的，出自於大家族。坊間有流言稱國王一直不喜現任王後母族過於強勢，努力抑制外戚幹政的風險。
僅僅是短短數語，其後便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暗流湧動。
也就是這麽錯綜覆雜的家庭背景，才能生出艾蘭這麽古怪又危險的性格來。
雖然是早就對此有了心理準備，但李乾嬋怎麽都會沒想到，國王對於王後及其家族的忌憚，已經強烈到了要殺死親兒子的地步。
艾蘭托腮：“乾嬋，和你再分享一個秘密吧。其實我那位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一直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我母親接種，用來逼迫他娶自己、讓自己成為王後的工具。”
“我猜，這一次他有這麽個動作，也是有人又說了什麽，讓他進一步放大了自己的疑心。”
李乾嬋有些驚訝，而後有幾分無奈地嘆氣：“下次你在說這種事情之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見，我還想要再多活幾年。”
艾蘭一怔，隨即哈哈笑出來：“我的錯啦，小乾嬋請務必不要怪我。”
李乾嬋還想說什麽，就感覺到頭又傳來一陣疼痛。
這和二周目時，她莫名患上、又莫名痊愈的病癥，感覺好像。
她擡手揉著額角，聽到艾蘭在問她怎麽了，搖搖頭，“沒事，我還好。”
艾蘭的聲音忽然透出幾分驚喜：“乾嬋，你看那t邊，是不是島嶼？”
李乾嬋順著艾蘭指向的方向一看，勉強勾出一抹笑容：“看來你的運氣真的很好。”
她感覺的視線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艾蘭用力劃著槳，努力向小島的方向劃去。
等兩人登島之後，正海灘附近有人來收漁網。
當地的漁家女見到慘兮兮的二人，又怕又驚。
李乾嬋強撐著自己，和艾蘭一起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一番，看見漁家女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並提出可以帶領二人去島上的中央醫院，她才終於安心。
於是便陷入一片昏睡之中。
-
這次的睡夢中，李乾嬋夢到了一團濃濃的烈火，烈火之中，是一抹金色。
好熟悉的夢境。
李乾嬋才想起，二周目和艾蘭一起動身前往芬西郡時，她也有夢到過這類似的場景。
究竟是什麽，是她丟失的記憶嗎？
李乾嬋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畫面，同時她又極力向那團火焰靠近，任憑高溫灼燒著她。
畫面在她眼前，愈加清晰。
終於，她看清了，那是一枚薩洛斯的徽章，金色太陽。
她擡頭，那人的臉卻是一團模糊。
他緊緊地摟住她，害怕恐慌到幾乎每一個都在發顫：“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在漫天的烈焰中，李乾嬋最後看見的，是一截被火焰包裹著的橫梁驟然轟塌，砸在了那人身上。
她和趕來救她的人一起，死在了火海之中。
……這，就是被她遺忘的，一周目的真正結局。
李乾嬋怔怔地睜開眼睛，看見慘白的天花板，花了好久的功夫，才明白自己已不在夢中，而是正身處於一個不知名小島的醫院裏。
李乾嬋費勁地坐起身，感覺喉頭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幹澀，正好床頭櫃也有水，她便倒了一杯水，盡數飲下。
水有點冷，順著食道流入胃裏，正好讓她的思緒也變得冷靜許多。
李乾嬋按下呼叫鈴，護士和醫生沒有過來，但她卻聽到了走廊上隱約傳出陣陣驚呼。
“這，這是什麽啊？”
“下雪？”
“這個時間，下雪也太奇怪了吧！”
李乾嬋轉頭看向窗外，即使是隔著老舊的玻璃窗，也讓她能無比清晰地看到外面正簌簌落下輕揚的雪花。
明明再遠處，還能看見郁郁蔥蔥的綠色植被，象征著此時還是夏末秋初的季節。
李乾嬋的第一想法，正好和走廊上一聲感嘆重合。
“雖然很奇怪，但是好美呀。”
橘草甸位於玉利國的槐夏洲，整個洲都是一個常年如夏的地方，不要說下雪，氣溫都極少會低於十攝氏度。
下雪的景象，李乾嬋從來只是在影視作品中見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
原來，雪是這個樣子的啊。
李乾嬋慢慢把腿彎立起來，伸出手摟住腿，將頭貼在兩個並靠起來的膝蓋上。
一雙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的雪。
等到這場奇怪的小雪停了很久，她都一直保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地。
李乾嬋感覺自己的思緒就像生銹的工業機器，又像是後臺運行過多軟件的電腦，反應慢了很多。
她是後知後覺，發現有個人站在自己的床邊。
她轉過頭，看見的是艾蘭。
“你看。”
艾蘭左肩上纏著繃帶，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同時伸出右手，掌心中有兩張幹花書簽。
一張是迷疊香，一張是忍冬花。
“我剛剛在一家工藝品店裏看到有幹花書簽，本來只是抱著試一下的想法，沒想到才翻了沒幾張，就找到了。看來我的運氣真的很好。”
艾蘭笑彎眼睛，顯得溫軟又柔和——這都讓李乾嬋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他了。
李乾嬋：“除了這兩朵花，剛剛外面那場人工造雪，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艾蘭拉過椅子在床邊，打了個響指，“很聰明嘛，乾嬋。但這只是試驗品，我真正要送出的雪天可要比這個漂亮一百倍哦。”
李乾嬋定定地看著他：“不叫我姐姐了？”
氣氛一瞬間凝滯住。
艾蘭浮於表面的笑意散去，“你聽見了。”
“嗯。你為什麽那麽稱呼我？”
在海灘上徹底昏迷的前一秒，李乾嬋聽到了向她跑過來的艾蘭，喊出了一句“姐姐”。
沒有二周目那段假扮萊文娜的經歷，艾蘭怎麽會如此稱呼她？
而且在她醒後，他又可以沒有再提起這個稱呼。
都只是因為……
李乾嬋揉著額角，心裏已經不似之前在游輪上接連意識到江慕星和郁嘉木記得之前周目的震驚，而是都有些平靜地麻木。
“這件事說起來很玄幻，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會只當是別人在編故事。”
艾蘭一頓，擡起清淩泠冽的豎瞳，倒映著李乾嬋。
“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做一個夢，夢裏總是會夢到一個人，但我不知道她是誰，醒來之後也記不起來任何細節。但自從我在伊洛溫的芬西郡第一次遇見你，我便沒有來由地覺得，你就是我的夢中人。”
“也是那次之後，我的夢境便越來越清晰，我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就是你。”
說到這裏，艾蘭的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那些夢境中暧昧燥熱的氣息，在眼前氤氳開來。
“在夢裏，我和你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大多是沒有邏輯，不連貫的片段。”
“我帶你在芬西郡種花，和我的子民們一起參加熱鬧的節日。”
“我們一起去滑雪場滑雪，手拉著手從一處緩坡上滑下，濺起漂亮的雪花。”
“我請你在城堡的晚宴上扮演萊文娜，帶著你一起跳舞，貼著你的耳朵，叫你姐姐。”
李乾嬋沈默許久，喃喃道：“做夢……”
艾蘭：“雖然我不能確定夢是不是真的，但有一樣，我可以自信地斷定。”
艾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在每一個細節裏，也包括此時此刻，我都愛你，如愛我著我唯一的神明。”
“姐姐。”
隨著最後兩個字節的話音落地，李乾嬋忽然感覺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刺入了大腦之中，要把她的頭生生劈成兩半。
劇烈的疼痛直接把她拉入了昏迷的泥淖之中。
-
李乾嬋又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這一次，她終於夢到了一周目上船之後的事情。
她作為第三視角，將每一個無比清晰的畫面盡收眼底。
她夢到自己被江慕星抱著，對方像個草莓麻薯一樣粘人，委屈巴巴地懇求著，能不能喜歡他，就算是一點點也好。
她夢到江慕星畫了一屋子關於她的畫。
她也夢到，江靜水在她的水杯裏下了藥，一臉沈靜又悲哀地看著自己在他面前睡去。
然後，他謊造了她溺亡的假消息，把她關在了自己的私宅裏。
就像一條蛇一般，緊緊地纏繞著她，落下如雨一般，時緩時急、時輕時重的吻。
最後再是鏡頭一轉，她卻不知為何到了一處全然陌生的黑屋之中。
房屋裏燃燒起了熊熊大火。
這個夢，李乾嬋感覺自己做得很長很長。
睜開眼睛之前，她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了很多熟悉的聲音。
“……因為你們的私心，差點害死了她！”
“她會死！你們聽清楚了嗎，她會死的！！”
“我，”一個聲音一頓，“絕對不會讓她再在我的面前死去，就算是失去一切，我也決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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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郁嘉木確實沒有做過模特。
她的預感應驗了。
把手機放回去，李乾嬋感覺自己全身都非常累，更痛苦的是頭部一直傳來隱痛。
抵抗不過身體的意志，她又沈沈睡去。
李乾嬋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非常漫長的夢，夢裏的很多東西都讓她看不清楚, 是破碎的、不連貫的記憶碎片。
驚雷劃過天空，被照亮的眼睛。
堆滿房間的畫作。
那一杯看似平常的溫水。
在幽暗的電子屏幕的光線下, 落下的吻。
到最後, 腦海中又出現了宸京的中央機場, 伴隨著廣播提示音，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從昏迷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李乾嬋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而後便感受到一只有些涼意的手貼上自己的額頭。
她睜開眼，看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正滿是焦慮地看著她。
“小嬋, 你終於醒了。”艾蘭的聲音壓得很低。
李乾嬋這才擡頭打量著周遭，昏暗逼仄, 裝修潦草。
“這是，”李乾嬋一頓, 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 “在哪裏？”
艾蘭：“小嬋，你聽我說, 對不起，這次是我連累了你。我登上了游輪, 聽說你生病昏倒了，我便去你的房間想要看你。結果正好碰上有人想要綁架我，連帶著你也被綁了過來。”
“抓我們的人應該是雇傭兵，現在我們已經被抓到了雇傭兵的船上，正被關在船上最底部的房間裏。”
李乾嬋點頭，掙紮從艾蘭的懷抱裏坐起來，沒了前者的撐托，她差點直接又撲倒在地上。
艾蘭想要扶起她，李乾嬋擡手示意不用，努力用手撐地，挺直了上半身，將整個房間再仔細地審視一周。
除了房間一角的門之外，天花板上還有一個通風口。
艾蘭還想開口說對不起，李乾嬋轉過頭來，搖頭。
“不用和我道歉，做錯事情、綁架我的人也不是你，”李乾嬋的臉色蒼白，眼睛卻還是一如既往亮得驚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如何逃出去。”
“你覺得從那個通風口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高？”
艾蘭也順著看過去，輕笑道：“還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什麽意思？”
“你看，那個通風口的右下角有個標示，我認得它，這是伊洛溫中一種很常見的船型。而它的船型內部結構圖，我還記得。”
艾蘭低下頭，就這地上的灰塵，大致畫出了一條線路圖，“這就是船艙最底部的通風口的路徑。”
李乾嬋點頭：“所以，其實要這麽走，就可以通過通風口離開房間。”
艾蘭又擡頭註視了通風口一會兒，搖頭道：“但是這個通風口有些太小了。”
李乾嬋：“但是我可以擠進去。”
艾蘭一怔，便見李乾嬋看著他，語氣堅定：“你如果信得過我，就把我托上去，我會爬到房間的外面，想辦法把房間打開，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逃出去了。”
艾蘭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拒絕：“不可以。小嬋，你現在的身體狀態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你哪裏來的力氣完成這一切，如果你直接暈倒在通道裏怎麽辦？還有這個通風口這麽狹窄，再看這個船上的樣子，裏面估計滿是灰塵和蜘蛛網，你現在還生著病，怎麽能去這樣的地方。”
李乾嬋努力握住艾蘭的手，她才發現對方在顫抖。
艾蘭在害怕嗎？
沒想到，艾蘭這樣的人，也會覺得恐懼嗎？
李乾嬋認真道：“艾蘭，請你相信我。在命懸一線的時刻，人類會爆發出無限的潛能，因為不想死。我也是如此。”
艾蘭沒有言語，反而是伸出一只空著的手，蓋住了李乾嬋的眼睛。
“……不要這麽看著我。”
李乾嬋有些莫名地眨眼，睫毛在掌心撲閃著，更讓艾蘭覺得有些癢。
等李乾嬋把蓋著眼睛的手拿下，艾蘭難得地很認真，“被你這樣看著，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是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李乾嬋點頭，輕咳一聲：“我只會比你更珍惜我這條命。”
艾蘭：“好。”
他起身，扶著李乾嬋走到通風口下方，將後者舉起。
李乾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把通風口的蓋子扯下來。這是這麽一個小動作，就已經讓她累得氣喘籲籲。
艾蘭咬唇：“不如還是算了。”
李乾嬋搖頭：“沒關系，我還能撐住。”
艾蘭見李乾嬋堅持，也實在是拗不過她。
兩人第一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李乾嬋好不容意抓住了通風管道與地面水平的平臺，但是手臂使不上勁，撐到一半又掉了下來。
艾蘭狼狽地接住她，身上又多了許多褶皺和灰塵。
一頭如太陽如寶石的金色長發，現在就像是隨意丟在地上的灰撲撲的稻草。
就在這時，艾蘭卻笑了起來。
李乾嬋從地上爬起，“你怎麽了？”
艾蘭用勉強還算幹凈的手背，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沒什麽，就是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不體面過，好新奇呀。小嬋，這確實很難，你還要堅持嗎？”
李乾嬋隨意看了一眼掌心上被擦出的血痕，鮮血滲出，還混著灰塵。
她擡起眼：“當然。”
艾蘭也是毫不意外：“好，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說著，他又是淺笑了一下，這種拿別人根本沒辦法的感覺，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
但是……
說不出來的情緒，在心頭滿滿蕩漾開來。
李乾嬋再次被托起，她的手撐在平臺上，用手肘死死地卡住。
托舉著她的艾蘭也在努力。
“踩我。”
李乾嬋聽到艾蘭說。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的腳在艾蘭的肩膀、頭上陸續一踩，終於攀上了管道。
來不及休息，李乾嬋努力讓已經混沌的大腦冷靜下來，回憶著管道路徑，一點一點向正確的方向爬去。
艾蘭猜得一點沒錯，這裏各處是藏汙納垢的地方，盡是灰塵，中間還有很多蜘蛛網。
李乾嬋忍住咳意，拖著病弱的身軀，終於挪到了正確的地方。
落地的時候，李乾嬋只想著如何輕手輕腳，t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沒想到卻不小心扭到了自己的腳。
鉆心的疼痛從右腳踝升起。
李乾嬋咬著牙，苦中作樂地想，這倒是和當初在圍獵場時一樣，還湊了個對稱呢。
李乾嬋找到了關押著艾蘭的房間，幸好上面沒有落鎖，而是用了很特殊的門鎖，和平常的門鎖正好相反，外面可以扭動上保險，裏面打不開，而外面再扭回來就好。
一開門，艾蘭就迎上來，“小嬋，你的臉色怎麽越來越難看了？”
李乾嬋搖頭：“不說這個，我們要快點逃出去。”
她這一動，艾蘭迅速發現她右腳上的異樣。
但是現在顯然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艾蘭只能把滿眼嗜血的瘋狂壓下去，輕聲道：“這種船型，一般都會有配備救生筏，在甲板上。不過要想取下救生筏，要去總控室裏拿鑰匙，或者按下開鎖的按鈕。”
李乾嬋聽懂了艾蘭的意思，這麽行動，充滿著太多危險。
但是眼下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了。
兩人一點一點往總控室移動。
大約艾蘭在游戲上的運氣在此刻也發揮了作用，全程除了差點遇上一個雇傭兵之外，兩人十分順利地到達了總控室。
李乾嬋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雇傭兵，肌肉虬結，滿臉兇相，身上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狠戾，那可能是殺過人的人才會有的。
她咬唇，把這個念頭輕輕搖出去。
兩人躲進總控室，艾蘭在操作臺一番搜尋，找到了對應的按鈕。
他正想回頭帶著李乾嬋離開，就聽到門邊響起了腳步聲。
下一刻，門打開了。
幸好艾蘭和李乾嬋的動作都很快，分別找到了躲藏的掩體。李乾嬋躲在一張角落的桌子下面。
一雙魁梧有力的小腿出現在視野之中。
粗淺估量，這個人絕對要比方才他們差點遭遇的那個雇傭兵更加難對付。
李乾嬋的心漸漸加快。
就在這時，這雙腿居然朝她的方向走來。
心臟劇烈跳動，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那人在她躲藏著桌邊站定，看著人影，他就要蹲下來！
李乾嬋的心臟幾乎要停擺的前一秒，房間裏另外一處發出了聲響。
那人才站起來，悠悠走過去。
下一瞬間，李乾嬋在有限的視野裏，看見躲藏在別處的艾蘭瞬間朝著雇傭兵暴起。
很快就發出打鬥的聲音。
李乾嬋在視野可及處，看見了一個尖銳的物品，再微微探出頭，看著兩人纏鬥的身姿，找準時機，狠狠地朝那右腿人膝蓋的後方紮去！
一聲痛哼響起，李乾嬋也被對方一腳踢開。
她的脊背直接打在堅硬的墻壁上，又倒在地上，五臟肺腑攪動，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來。
李乾嬋睜開充血的眼睛，費力地辨認著戰局。
她方才那一紮，確實直接暫時廢掉了那人的右腿，讓對方直接喪失腿部行動能力。
但就算是這樣，他一身幾乎要爆開的肌肉也不是艾蘭能比擬的。
就算艾蘭身姿靈活，還是在隱隱要殺紅眼的對方手上，漸顯頹勢。
不可以——
她要去幫艾蘭。
李乾嬋拼死咬住舌尖，鮮血在口腔裏蔓延，尖銳的疼痛也讓她短暫地清醒起來。
她費力地爬起來。
雇傭兵被她吸引註意力，眼裏的恨意更濃，就要朝她爬過來。
無人註意到，艾蘭眼睛裏的殺意瞬間迸發，把一雙藍色的眼睛染得萬分冷厲，銳利如尖錐。
他又朝雇傭兵打去。
而這一次，他的身形不再輕巧，後者的刀直接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左肩。
還沒等雇傭兵完全露出一個殘忍的笑意，瞳孔就因為極度震驚而瞬間緊縮。
艾蘭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因為他方才直接用力，讓刀紮得更深，直接貫穿他整個左肩。借著雇傭兵楞神的空隙，他用著一把生銹但不損銳利的長螺絲刀，深深地紮進了後者的胸口。
那是心臟的位置。
雇傭兵仿佛還不可置信，楞楞地低下頭，想要看著胸前的傷口。
但是，最終他的瞳孔盡數擴散開來。
他死了。
艾蘭狠狠吐出一口血沫，面不改色地把左肩的長刀拔出。
他轉身，向著李乾嬋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來。
沒有羞怯而溫軟的笑意。
冰藍的豎瞳，詭異的微笑。
還有全身上下的鮮血——李乾嬋甚至不知道，哪些是雇傭兵的，哪些是他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在這個三周目裏，艾蘭終於在她面前，徹底卸下了無害社恐的偽裝。
露出了原本病態的純黑內裏。
艾蘭蹲下/身，還不等李乾嬋說什麽，一只手在衣服上擦拭掉血跡，蓋上她的眼睛。
“小嬋，不要這麽看著我。”
另一只手，卻把長刀塞入李乾嬋的手中。
“如果你害怕，”艾蘭平穩而溫柔地說，“就用這把刀再捅我一次。捅死我也沒關系。”
說的話卻這麽瘋。
但李乾嬋能感知到，艾蘭的手比之前顫抖得更加明顯。
她想得沒錯，手顫確實代表著艾蘭在害怕。
但她不知道，從始至終，艾蘭就沒有害怕過死亡。
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
李乾嬋把艾蘭的手扯下，沒有說話，只是抓著他向裝著救生筏的地方走去。
幸好總控室可能和幾位雇傭兵聚集的地方比較遠，沒有把人引過來，兩人互相攙扶著，坐上了救生筏。
好久好久之後，等視野裏完全看不到船，李乾嬋才漸漸放下了心。
她對上艾蘭的眼睛，下意識抿唇，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艾蘭卻忍痛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仿佛剛才在船上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為了慶祝我們逃出來，抱一下？”
李乾嬋卻看著對方左肩上的傷口，那一處方才才被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現在還在不斷地滲出血。
艾蘭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不太好看吧？看來這個擁抱還是欠著，等我幹凈一些再說。”
李乾嬋蹙眉：“我是在擔心你的傷口。”
艾蘭眨眨眼，藍色的瞳孔變得柔軟起來，“放心啦，一點事都沒有。”
李乾嬋咬住嘴唇，怎麽可能會沒事。
那麽重的傷口。
艾蘭卻語氣輕松地挑起了一個新話題：“不說這個了。不如來猜猜，那群雇傭兵是誰的手筆？”
李乾嬋闔下眼，“你的……父親。”
艾蘭：“哇哦，小乾嬋很聰明嘛。”
李乾嬋搖頭：“是因為我躲著的地方，那張桌子的下面，正好有一本他們的筆記，可能是不小心掉在那裏的。上面記錄了他們每一筆生意……”
艾蘭笑起來：“真是，你覺得我會因為這個難過嗎？這種事情，我早就清楚得很啦。”
李乾嬋默默垂眸，奧維塔家族的故事，她之前在搜尋資料的時候，也看到一點。
目前的王後是國王的第三任妻子。原配王後與國王年少成婚，在生下長公主萊文娜後便纏綿病榻，因為長公主被人拐走、疑似死亡，王後心力交瘁，與世長辭。
在原配王後死後不久，國王娶了第二任王後。王後接連生下霍卡和多薇雅兩位公主之後，因病而死。
再後來就是現任的這位王後，也就是四王子艾蘭蒂斯的生母，也是三位王後中身世最顯赫的，出自於大家族。坊間有流言稱國王一直不喜現任王後母族過於強勢，努力抑制外戚幹政的風險。
僅僅是短短數語，其後便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暗流湧動。
也就是這麽錯綜覆雜的家庭背景，才能生出艾蘭這麽古怪又危險的性格來。
雖然是早就對此有了心理準備，但李乾嬋怎麽都會沒想到，國王對於王後及其家族的忌憚，已經強烈到了要殺死親兒子的地步。
艾蘭托腮：“乾嬋，和你再分享一個秘密吧。其實我那位生理學意義上的父親，一直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我母親接種，用來逼迫他娶自己、讓自己成為王後的工具。”
“我猜，這一次他有這麽個動作，也是有人又說了什麽，讓他進一步放大了自己的疑心。”
李乾嬋有些驚訝，而後有幾分無奈地嘆氣：“下次你在說這種事情之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見，我還想要再多活幾年。”
艾蘭一怔，隨即哈哈笑出來：“我的錯啦，小乾嬋請務必不要怪我。”
李乾嬋還想說什麽，就感覺到頭又傳來一陣疼痛。
這和二周目時，她莫名患上、又莫名痊愈的病癥，感覺好像。
她擡手揉著額角，聽到艾蘭在問她怎麽了，搖搖頭，“沒事，我還好。”
艾蘭的聲音忽然透出幾分驚喜：“乾嬋，你看那t邊，是不是島嶼？”
李乾嬋順著艾蘭指向的方向一看，勉強勾出一抹笑容：“看來你的運氣真的很好。”
她感覺的視線又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艾蘭用力劃著槳，努力向小島的方向劃去。
等兩人登島之後，正海灘附近有人來收漁網。
當地的漁家女見到慘兮兮的二人，又怕又驚。
李乾嬋強撐著自己，和艾蘭一起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一番，看見漁家女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並提出可以帶領二人去島上的中央醫院，她才終於安心。
於是便陷入一片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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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睡夢中，李乾嬋夢到了一團濃濃的烈火，烈火之中，是一抹金色。
好熟悉的夢境。
李乾嬋才想起，二周目和艾蘭一起動身前往芬西郡時，她也有夢到過這類似的場景。
究竟是什麽，是她丟失的記憶嗎？
李乾嬋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畫面，同時她又極力向那團火焰靠近，任憑高溫灼燒著她。
畫面在她眼前，愈加清晰。
終於，她看清了，那是一枚薩洛斯的徽章，金色太陽。
她擡頭，那人的臉卻是一團模糊。
他緊緊地摟住她，害怕恐慌到幾乎每一個都在發顫：“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在漫天的烈焰中，李乾嬋最後看見的，是一截被火焰包裹著的橫梁驟然轟塌，砸在了那人身上。
她和趕來救她的人一起，死在了火海之中。
……這，就是被她遺忘的，一周目的真正結局。
李乾嬋怔怔地睜開眼睛，看見慘白的天花板，花了好久的功夫，才明白自己已不在夢中，而是正身處於一個不知名小島的醫院裏。
李乾嬋費勁地坐起身，感覺喉頭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幹澀，正好床頭櫃也有水，她便倒了一杯水，盡數飲下。
水有點冷，順著食道流入胃裏，正好讓她的思緒也變得冷靜許多。
李乾嬋按下呼叫鈴，護士和醫生沒有過來，但她卻聽到了走廊上隱約傳出陣陣驚呼。
“這，這是什麽啊？”
“下雪？”
“這個時間，下雪也太奇怪了吧！”
李乾嬋轉頭看向窗外，即使是隔著老舊的玻璃窗，也讓她能無比清晰地看到外面正簌簌落下輕揚的雪花。
明明再遠處，還能看見郁郁蔥蔥的綠色植被，象征著此時還是夏末秋初的季節。
李乾嬋的第一想法，正好和走廊上一聲感嘆重合。
“雖然很奇怪，但是好美呀。”
橘草甸位於玉利國的槐夏洲，整個洲都是一個常年如夏的地方，不要說下雪，氣溫都極少會低於十攝氏度。
下雪的景象，李乾嬋從來只是在影視作品中見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
原來，雪是這個樣子的啊。
李乾嬋慢慢把腿彎立起來，伸出手摟住腿，將頭貼在兩個並靠起來的膝蓋上。
一雙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的雪。
等到這場奇怪的小雪停了很久，她都一直保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地。
李乾嬋感覺自己的思緒就像生銹的工業機器，又像是後臺運行過多軟件的電腦，反應慢了很多。
她是後知後覺，發現有個人站在自己的床邊。
她轉過頭，看見的是艾蘭。
“你看。”
艾蘭左肩上纏著繃帶，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同時伸出右手，掌心中有兩張幹花書簽。
一張是迷疊香，一張是忍冬花。
“我剛剛在一家工藝品店裏看到有幹花書簽，本來只是抱著試一下的想法，沒想到才翻了沒幾張，就找到了。看來我的運氣真的很好。”
艾蘭笑彎眼睛，顯得溫軟又柔和——這都讓李乾嬋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他了。
李乾嬋：“除了這兩朵花，剛剛外面那場人工造雪，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艾蘭拉過椅子在床邊，打了個響指，“很聰明嘛，乾嬋。但這只是試驗品，我真正要送出的雪天可要比這個漂亮一百倍哦。”
李乾嬋定定地看著他：“不叫我姐姐了？”
氣氛一瞬間凝滯住。
艾蘭浮於表面的笑意散去，“你聽見了。”
“嗯。你為什麽那麽稱呼我？”
在海灘上徹底昏迷的前一秒，李乾嬋聽到了向她跑過來的艾蘭，喊出了一句“姐姐”。
沒有二周目那段假扮萊文娜的經歷，艾蘭怎麽會如此稱呼她？
而且在她醒後，他又可以沒有再提起這個稱呼。
都只是因為……
李乾嬋揉著額角，心裏已經不似之前在游輪上接連意識到江慕星和郁嘉木記得之前周目的震驚，而是都有些平靜地麻木。
“這件事說起來很玄幻，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會只當是別人在編故事。”
艾蘭一頓，擡起清淩泠冽的豎瞳，倒映著李乾嬋。
“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做一個夢，夢裏總是會夢到一個人，但我不知道她是誰，醒來之後也記不起來任何細節。但自從我在伊洛溫的芬西郡第一次遇見你，我便沒有來由地覺得，你就是我的夢中人。”
“也是那次之後，我的夢境便越來越清晰，我看清了那個人的臉，就是你。”
說到這裏，艾蘭的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那些夢境中暧昧燥熱的氣息，在眼前氤氳開來。
“在夢裏，我和你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但大多是沒有邏輯，不連貫的片段。”
“我帶你在芬西郡種花，和我的子民們一起參加熱鬧的節日。”
“我們一起去滑雪場滑雪，手拉著手從一處緩坡上滑下，濺起漂亮的雪花。”
“我請你在城堡的晚宴上扮演萊文娜，帶著你一起跳舞，貼著你的耳朵，叫你姐姐。”
李乾嬋沈默許久，喃喃道：“做夢……”
艾蘭：“雖然我不能確定夢是不是真的，但有一樣，我可以自信地斷定。”
艾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在每一個細節裏，也包括此時此刻，我都愛你，如愛我著我唯一的神明。”
“姐姐。”
隨著最後兩個字節的話音落地，李乾嬋忽然感覺就像是有一把尖刀刺入了大腦之中，要把她的頭生生劈成兩半。
劇烈的疼痛直接把她拉入了昏迷的泥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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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嬋又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
這一次，她終於夢到了一周目上船之後的事情。
她作為第三視角，將每一個無比清晰的畫面盡收眼底。
她夢到自己被江慕星抱著，對方像個草莓麻薯一樣粘人，委屈巴巴地懇求著，能不能喜歡他，就算是一點點也好。
她夢到江慕星畫了一屋子關於她的畫。
她也夢到，江靜水在她的水杯裏下了藥，一臉沈靜又悲哀地看著自己在他面前睡去。
然後，他謊造了她溺亡的假消息，把她關在了自己的私宅裏。
就像一條蛇一般，緊緊地纏繞著她，落下如雨一般，時緩時急、時輕時重的吻。
最後再是鏡頭一轉，她卻不知為何到了一處全然陌生的黑屋之中。
房屋裏燃燒起了熊熊大火。
這個夢，李乾嬋感覺自己做得很長很長。
睜開眼睛之前，她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了很多熟悉的聲音。
“……因為你們的私心，差點害死了她！”
“她會死！你們聽清楚了嗎，她會死的！！”
“我，”一個聲音一頓，“絕對不會讓她再在我的面前死去，就算是失去一切，我也決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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