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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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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臨華

熙和五年十一月初一, 盧氏子弟貪墨及傷人案擱置一月之後,盧國公府三房老爺盧越——天子新任的禮部郎中,當庭狀告盧國公府承爵冊封一事瞞報天家, 混淆嫡庶, 以奸生子盧大老爺繼位, 老國公盧老太爺寵妾滅妻,以至縱容妾室謀害主母等。

中正殿上,滿朝文武皆噤若寒蟬。

不少人都用打探的眼神悄悄觀望著站在前頭的盧恒致。

盧恒致面色淡淡, 心中卻如驚濤駭浪。

三叔一房被他們流放在外多年,如今竟沒想到,有了這樣的膽量。

時下人多以孝道為上,君臣父子乃倫理綱常,子告父, 天然便是不得人心之舉, 此舉一出, 便是要與宗族決裂, 與盧氏翻臉不成?

還是說,三房早已有了與他們為敵的籌碼, 所以有恃無恐……

聯想到貴妃妹妹如今的情狀, 他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長樂宮那位沒見過幾次面的小堂妹, 不由擡眼朝禦座之上望去。

顏懷眉目依舊冷冷淡淡,半晌方幽然問道:“盧卿,此事年久,你可有憑證?”

盧越垂著頭, 叫盧恒致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可那聲音卻微顫:“回皇上,微臣暗查秘訪多年, 有一位曾在家母身邊的伺候的侍婢,名叫綠波的,可作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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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華宮中一片靜悄悄的。

與前頭幾次被皇上責罰不同,這一次臨華宮封宮,是真真切切失了貴妃位上的份例。

頭一次內務府按著貴人份例送來的時候,青枝瞧了大怒,照臉子便摔在了那人的臉上,那內監冷笑了幾聲,也不理會,徑直出了臨華宮的門。沒半日,便帶了一位眼熟的宮女兒來。

是賢妃身邊的白芷。

她也不聽臨華宮人的辯解,只微微揚了揚下巴,道:“貴妃娘娘,得罪了。實在是娘娘宮中的宮人太過放肆,內務府送份例來,那自然是領了上頭兩宮的旨意的,並不是虧待貴妃娘娘。”

“如今皇後娘娘已知道了,命奴婢的主子替貴妃娘娘料理了這個不懂事的丫頭。”

盧貴妃登時便大怒起來,喝道:“誰敢動她?!放開!”

可白芷充耳不聞,使了人捆了青枝便強行離開了臨華宮,至今她們都不知道青枝的下落,想必是入了慎刑司。

銀枝恨得牙根兒癢,自打貴妃落地,她便沒受過這等委屈。

可更多的是惶恐不安,世子爺立下那般汗馬功勞,皇上怎會放任皇後與賢妃這般給貴妃臉色看?

她不敢再想下去,京城的十一月已是極冷的,銀枝暖了個湯婆子進了暖閣,說:“這個尚且還溫熱著,娘娘且暖一暖吧。”

“哥哥那邊怎麽說?”

盧貴妃披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襖子,銀枝正要說話,就聽外頭哭了起來,盧貴妃眉一皺,她便轉出去一瞧,是個跟著貴妃進來的家生子兒,名叫雲枝的。銀枝輕斥道:“嚎什麽?驚著了娘娘,你有幾個腦袋?”

雲枝撲通一聲跪下,哭道:“姑姑,外頭都傳遍了!人人都說,咱們家裏——給抄了!奴婢的爹娘也……”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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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事抄家的事兒年年有,可這還是本朝頭一回,抄的是百年不倒的世族盧氏。

整個後宮都靜悄悄的,無人敢在此時鬧出什麽動靜來,只是這一片靜謐裏,也難免有人望著臨華宮和長樂宮的風向。

而此時的宛汐,正縮在燒得暖烘烘的內室裏,手畔枕著釉玉暖枕,一瓣兒一瓣兒地剝著內務府新貢的橘子。

“小主當心吃多了上火,多用些茶罷。”

流霜正要替她換一盞熱茶來,寄雲忙攔住了,笑道:“羅太醫說了,小主這個月的藥膳還沒吃完,是吃不得茶的,姑娘忘了?還是去拿玫瑰露來吧。”

如今整個宮裏,只怕只有她一人這般閑適舒心。

當日盧三老爺在前朝當庭哭告父兄,顏懷命刑部直接提審了綠波,自然,人是從禦林衛的秘牢t裏帶去的。刑部順藤摸瓜,不僅查清了當年之事,還牽連出許多盧氏的陰私來,便上盧國公府的門請姚太夫人過公堂。

幸虧盧老太爺沒得早,不然只怕是要把臉都丟盡了。

不過如今也差不了多少,這些勳貴人家的太太奶奶們,最看重的便是貞節與清白二字,有什麽犯了不得了的大錯兒,寧可在家中捂死了,把人放到外頭廟裏去清修,過個幾年再“一病沒了”,也全了家族的名聲,省得帶累家裏的小一輩爺們姑娘說親事。

更何況還是這般頤養天年的老太太,被人提去公堂,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月禾滿心痛快,直和宛汐笑道:“長房那些人,汙糟一團,沒想到竟還有今日……也不知如今貴妃娘娘與大夫人是個什麽表情?”

宛汐淡淡一笑:“這算什麽?”

爵位承繼之事,與貴妃指使庶人康氏謀害她的事,還不足以釘死盧恒致。

顏懷那日在沁梅館,曾與她說:“你還記得那時明州鬧出的海寇案子麽?”

宛汐足足吃了一驚,這等朝政大事,總不是綠波一個常年被姚氏關在京郊莊子上的半瘋的侍婢能知曉的,顏懷看出了她的疑惑,搖搖頭。

“綠波當年,有一位在盧老太爺房中伺候的表姊妹,如今是跟著盧府二房老爺伺候的,因為父母得力,常為盧老太爺辦些事,歐氏出了事之後,綠波緊接著便‘病’了,家裏人雖不敢猜,但自然明白有些蹊蹺。”

宛汐便明白了,不得不嘆服起禦林衛的本事。她前世也曾聽過些風聲,在顏懷手中不過七八年,這支暗衛辦起偵查一事比刑部還強,只怕誰家中的姨娘前一夜吹過的枕頭風,第二日便落在了皇帝的案頭——當然,現在的禦林衛還不至如此,但已能隱約窺見其鋒芒。

“朕那時便疑惑,韓氏人丁雕零,這幾年頂事的只有韓修,他是如何做到輕易將人送去明州,還勾連了扶桑人。原來是盧恒致給他的人。”

這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可遠比欺瞞承爵和貴妃的過失要重……

窗外的日頭漸漸落了下去,夕陽餘暉灑在長樂宮的宮墻上,盈出一片暖融的光輝。

“走吧,去臨華宮……見見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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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臨華宮,已不能用人人自危來形容了。

若說青枝剛被賢妃娘娘處置的那幾日,臨華宮中尚有些惶恐,如今宛汐走進去,已是一片荒涼。

顏懷並不曾說貴妃有何罪,只是暫且封宮,降至貴人份例,但臨華宮中一應的陳設是不曾撤去的。

可是如今看起來,那畫彩描金的高梁大殿,和殿中的珠玉滿堂卻好似失了色彩,與她上次來這裏見趙氏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沒有宮人出來攔她,連鳥雀兒都不見幾只,臨華宮靜得仿佛一座冷宮。

宛汐扶著寄雲的手,踏著積雪颯颯,走到正殿前,聽到動靜的銀枝出來,一見是她,倏然變了臉色。

但她喉頭滾了幾下,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卻還是恭敬垂首:“三小姐來了。”

“姑姑如今怎麽又喚我三小姐了?”宛汐輕笑起來:“可見是姑姑人老了,記性也差了。”

寄雲睨她一眼,冷聲道:”咱們主子是清嬪娘娘。”

“誰在外頭?”

盧貴妃聲音喑啞,從裏間傳來,宛汐也不看銀枝,自顧自掀起門簾兒進了去,沒了內務府日日送來銀絲炭,大殿中同屋子外面並無什麽分別,一樣和冰窖似的凍人。

盧貴妃瞇了瞇眼,聽聞雲枝傳來的噩耗之後,她楞了好一會兒,便只覺得眼前一黑,再醒來時,就見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轉進了內室。

她外頭披著丹紅的羽緞面鬥篷,內裏是鵝黃的絲綿襖兒和藕荷色的綿裙子,只略簪了幾點嵌了紅藍寶的簪釵,端的是一身富貴。盧貴妃多年協理六宮,又何如認不出來,這樣大而透的只有是外頭番邦進貢來的成色極好的寶石珠子。

這樣的好東西,只怕只有承明殿的私庫才有。

她冷冷看了宛汐一會兒,坐起身:“你來這兒幹什麽?”

宛汐不甚在意,只打量著她的樣子,貴妃只不過大她八九歲,可一夜之間,似乎老了許多。她印象中的貴妃,永遠是高傲得如一只鳳凰,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

宛汐不禁有些怔然。

她這般情狀,卻激怒了盧貴妃,貴妃扶著榻邊,恨恨笑了起來:“本宮還從未見過你這般愚蠢的女子。”

“竟然協同外人來算計家族……沒了盧氏,你以為你能在宮中走多遠?”

“娘娘只知倚靠盧氏,可殊不知,似盧氏這般的家族,天家遲早會容不下。”宛汐搖搖頭:“再者,我也不過是替親人,討回一段公道而已。”

亦是替前世的她自己,討回一段公道。

“你們三房還真真是白眼狼,若是老太爺泉下有知,不知會不會後悔當年沒連你父親那個孽種一起殺了。”盧貴妃恨得目眥欲裂:“奸生子?!你竟然敢這般汙蔑長房?置祖宗於何地?置家族於何地?!”

“難道不是麽?姚氏進門後不過懷孕六月便生下了大伯父,如此無媒茍合,謀算主母性命,是她罪有應得。而且,勾結扶桑海寇、屠戮平民之事,這可是大哥哥自己一手促成的。怪不得我。”

“哼,不過是些賤民罷了……”盧貴妃輕嗤一聲,卻被宛汐打斷了話頭。

宛汐嘆了口氣:“這麽多年,你為何不得聖寵,自己難道真一無所知麽?”

殊不知,這些她瞧不起的“下賤胚子”,也有翻覆起狂風暴雨之勢。

門扉邊傳來兩聲輕叩。寄雲在外道:“小主,賢妃娘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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