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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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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方才他出言詢問江意的傷勢時並未口下留情, 只因那時的晏玦並非什麽少主,僅僅是個未能照顧好江意的人。他也並非以燕汜世子的身份責難他,只是個問出江意的傷勢果然與他脫不了幹系、一時氣極的兄長。

待到他兄妹二人落座,江珩便收斂了些面上過於顯眼的不悅, 出言邀晏府的這位少主入席。晏玦剛提心吊膽地坐下, 便見對面的江珩已將一雙筷子遞到江意手中,問她:“能用麽?”

江意略有些遲疑地接過筷子, 不甚確定地點了點頭。方才晏玦緊握著的便是這只右手, 此時隱在袖中的腕上還泛著些清淺的紅意,拿起筷子來也不怎麽牢靠。江珩並沒看到紅痕,只看到她面上猶疑的神情, 執著時不太對勁的動作, 面色不由自主地便陰沈了下來。

“不會是……”江珩怒極反笑, 看向對面那人的眸光分外冰冷, “手也扭到了?”

見他顯然動了真火, 江意噤若寒蟬,晏玦如坐針氈。江珩冷哼一聲,面上歸於平靜無波,只眸中鋒芒未掩, 睨一眼對面快要將頭垂到桌下的晏玦,還是伸手接過江意的筷子給她夾菜。

一頓飯晏玦吃的食不知味。對面歲月靜好的兄妹二人卻並未有閑心顧及他。江意的手本也無事了,但難得江珩願意遷就, 她便索性當作自己沒長手,任由江珩給她餵到嘴裏。

他們這邊兄友妹恭,晏玦則孤身一人坐在石桌的另一側, 垂下眸自顧自地吃著菜。江珩在夾菜的間隙掃他一眼,便將他格外沈凝的神情與隱隱僵硬的動作盡收眼底。

一頓飯吃過, 三人都一言不發。這於三人的身世本也應當,但江意悄悄擡眸瞧向身旁的兩個男人,總覺得其間縈繞著些很是嗆人的氛圍。

待她吃好了,江珩便也停了箸,給她倒了盞茶漱口,又去一旁濕了錦帕,取來遞給她拭唇。

這本應是下人的活計,但有晏玦屢次照料出岔子在先,江珩的作為便很是耐人尋味。江意低頭擦拭唇角時偷偷擡眸看向哥哥,便見他正坐得端直,指腹摩挲著手中酒盞的紋路,目光卻隱隱瞥向另一側的晏玦。

晏玦早在江珩起身斟茶時便停了筷,不敢再多用,此刻正小口抿著杯中的酒。察覺到江意鬼鬼祟祟的眸光,他便也擡頭看來,二人飛快地在江珩冰冷的註視下交換了一個眼神。

江珩眉頭一皺,視線在二人間來回打了個轉,隱隱察覺到事情似乎並不簡單。見他蹙眉沈思,江意連忙揚起臉來露出個盈盈的笑,掩下了眉眼間的幾分狡黠,拿未傷到的那只手拽了拽他垂下的衣袖。

見她探手,江珩下意識地擡手握住,隨後才發覺這並非負傷的那只。小公主翹起的唇角還透著幾分嬌憨,江珩不自覺地便松緩了神色,偏頭去看她略帶懇求的一雙水眸。

她的用意在誰不言而喻。江意正志得意滿地看著哥哥微微彎唇,卻見他頃刻間便收斂了面上的笑意,輕拍了幾下自己的手,隨後無言地搖了搖頭。

妹妹過得並不如自己以為的那般好,這是他的責任,或許送她安身局外並非是件好事。江珩安撫完妹妹的情緒,松開她的手,便正過身來看向晏玦,淡聲道:“晏少主,這些時日家妹多有叨擾,先前應允之事我也已命人去辦,年關前必有回報。”

“燕汜已穩,”他沈吟片刻,還是續道,“往後……阿意隨我留在燕汜便好。”

他話音一落,那兩人便齊齊露出驚詫之色,晏玦抿緊了唇並未接話,倒是江意險些直接從石椅上站起,楞道:“江珩!我何時應下同你回燕汜了?!”

他這話不長,於江意而言卻不亞於石破天驚。小公主難以置信的眸光依次在兩人間劃過,一側是低垂著眸不敢與她對視的晏玦,一側是微微蹙眉、面沈似水的江珩。

她自那句話脫口而出後便止住了話頭,眸光掃過座上的兩人,神色重歸前所未有的平靜,水眸之上的一雙鴉睫卻不住顫動。

她早該知道。

她早該知道晏玦一路的照拂是受江珩所托,卻仍存了些別樣的心思,祈盼著其間會藏有這人的私情。她早該知道他的無言即是一次次的拒絕,他們的私情本就淡如墨浮綠水,他自然不會將性命輕易相交。

晏玦卻並未反駁。他既未問詢江意的去向,也未談及他們的交易,只僵硬地擡起頭來看向少女,害怕在那雙眸中發覺失望,卻只在她的面上看到了與江珩如出一轍的淡漠。

江意安靜地與他對視,清亮的雙眸仿若星子墜湖,澄澈而瀲灩。良久,她終是移開目光,低聲道:“我不去。”

江珩不欲計較她方才直呼兄長名姓,卻仍為江意幾次三番的拒絕沈下了臉。他們兄妹倆此時的神情仿若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連眉宇間皺起的間隔都格外相似。

三人陷入了僵持。有外人在此,江珩不便出言管教妹妹,便以目示意晏玦沒事快滾。江意則獨自偏頭看向一旁的小湖,連嘴角都固執地垂下,顯然是不願妥協。

晏玦壓根沒註意到江珩下的逐客令,只怔怔地望著另一側的小公主出神。江珩見狀不悅地咳了兩聲,又屈起指節在桌案上輕敲幾下,總算驚醒了這人。

江意把原本放在一旁的幕籬抱在懷裏,此刻正憤憤地撥弄著上面的幾層紗羅。忽而,她卻聽到晏玦開口,略有些遲疑地同江珩求情道:“或許……應當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江意的身形微微一頓,隨即不著痕跡地略偏過身來,做好準備要出言勸說她哥一番。江珩則雙眸微瞇,摸不清這人今日格外恭敬的態度是為哪般,隨口回道:“左右也不能將她自己放在這。離家這麽久,總要回去看看。”

他此話一出,不僅晏玦皺起了眉,江意也立時轉過身來,瞪大了雙眸看著她的哥哥。

江珩伸手想要接過她懷中的幕籬,卻被她猛然躲開,身子都險些閃到椅下去。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江珩喚著“阿意”去扶她的臂膀,她卻直接從椅上站起,怒視著江珩。

江珩的手停在了半空,他面上也並無多少波瀾,只是仍舊拿看孩子的眼神望著她,似是還在擔憂她的腿傷。江意不可置信地回視他,唇瓣都隱隱有些顫動,質問道:“當年你離開燕汜,有多久未曾回去?”

“哥哥,你自己都做不到。”她如畫般的眉眼因怒氣染上了一層薄紅,唇線繃得平直,連眉梢都隨之揚起,“那時你也不過這般年紀,卻獨自在外數年未歸。哥哥,我已然長大了,無需由你小寵一樣隨時揣在身上,盡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

江珩無奈地看著她發怒,甚至聽著聽著,連唇畔都微微上揚。江意看出他根本未放在心上,剛要張口,便見他從桌上推了杯茶來,含笑道:“是,阿意長大了。”

那杯水她沒打算接過,江珩也並未在意,只是一笑了之。見她又要生氣,江珩這才收斂了幾分面上的笑意,正色道:“阿意,並非我看輕你。只是你如今仍沒個安穩的身份,留在燕汜,至少有我能為你遮掩。”

“況且,”他輕嘆一聲,直視著她的雙眸,“母妃與小楚仍在宮內,若是你應下,月內便能同他們團聚。”

江意看著他,那雙眸中滿是誠懇,而身為她的胞兄,他似是也並無欺瞞她的必要。

可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江珩面色未變,只他們兄妹多年,江意還是一眼便看清了他掩於其下的不滿。

他不想放她走。

認清了這點,江意飛快地掃了眼一旁的晏玦,正對上他隱含擔憂的神情。

他們暗地裏的交流愈多,江珩的神色便愈加焦躁。待江意偏頭看向晏玦,他近乎不可自制地站起身來,想要拉住她。

“阿意。”

當他起身的那刻,江意的心間走馬燈般地閃過無數景象,最終都歸於他轉身離去,而她留在原地。

她總是待在他給定的地方。一旦她自作主張,他便會威逼利誘地勸服她,直至她相信,自己只是在無理取鬧。

可她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想到這,她便不再猶豫,直接拔腿往院外跑去。江珩顯然被她突然的舉動震得一頓,待他回神,江意已然跑到了晏玦那側。

“晏玦!”他畢竟是個文人,動作再如何迅捷也比不得習武之人。此刻江意正在眼前,他便下意識地出聲喊住晏玦,想讓他攔下逃跑的小公主。

他的喊聲落地,江意卻分毫未曾停留。晏玦則偏頭看了眼面前一閃而過的小公主,回眸瞧著她的背影,輕笑了笑。

他的笑意無疑更惹怒了江珩。江珩沈下臉來,一手撐著桌案,冷聲道:“晏少主這是何意?”

晏玦此時倒全然沒了初見時的窘迫。他與江珩的身份像是完全倒轉,現下正不慌不忙地往杯中斟酒,聞言笑道:“世子殿下不是早有應對之策嗎?”

他們進到小院時,晏玦便發覺了四周潛伏著的無數道氣息。即便是在皇宮內的燕汜住所,江珩也做了萬全準備,足以保障他們談話時連只飛蛾都進不來。

只是這群人畢竟效忠的是燕汜王室,江意也是他們的主子。他們進不來,便意味著不清楚內裏的狀況,不敢對江意貿然出手。

見他如此舉動,江珩也明白了他的意圖。料想四周都是自己的人,江意出不了什麽岔子,江珩這才重新坐下,端起桌上方才推給江意的茶盞,輕抿一口。

茶已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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