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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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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

秋意已深, 茶水冷得極快。江意的身影消失於院內,江珩以手撐著桌案緩緩坐下,端過方才推給江意的茶盞,輕啜一口。

茶水入喉冰涼, 江珩陰沈的面色也分毫不見好轉。晏玦端坐於靠近院門的一側, 兀自在此斟酒,便是為了阻攔他追上江意, 他也心知肚明。

只是料想她於宮內無依無靠, 又性子嬌氣,跑不到哪去,江珩這才略微寬心。擡眸瞥一眼對面的晏玦, 江珩將手中的茶盞放於桌上, 出言激他道:“瞧不出晏少主倒很能急他人所急。”

晏玦選擇性地無視了他的譏諷, 輕嘆口氣, 迎上他的目光勸道:“小殿下有自己的主意, 何不放她一試?”

江珩摩挲著茶盞的手驟然緊握,冷笑著看向晏玦:“少主說的不錯,只可惜皇城內種種事態誰又拿得準,若讓人發覺她是我江珩的胞妹, 我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難救她性命。”

晏玦聞言垂眸沈思,眉頭蹙起。江珩現下看著這人便來氣,既看不慣他在妹妹面前擅自扮作紅臉, 又耿耿於懷他兩人間頗為詭異的往來。見晏玦不搭話,他便挑起眉梢,笑著問道:“晏少主這麽在意家妹, 何不親自看顧一二?若阿意能得晏府照看,隨她去哪也皆無不可, 珩也好安心操持燕汜瑣事。少主以為呢?”

他面上的笑意不達眼底,顯然是一時氣極,連裝都懶得裝,只拿先前的話刺人一下。誰料晏玦倒真像是仔細思索了番他的話,隨即擡眸頷首,應道:“好。”

江珩:?

還未等他變了臉色,晏玦便先行站起,自上而下地送他一個笑容。

“世子殿下說的不錯。”晏玦沖他揚起唇角,溫聲道,“你要做的事變數太多,只要阿意是你的妹妹,她便時刻都可能喪命。”

說到這句,他的眸色一黯,嗓音也略顯幹澀,垂於袖中的手無意識地緊攥成拳。但看著皺起眉的江珩,他還是勉強掛上一抹笑意,續道:“即便在燕汜宮內,你也做不到護她萬全,否則便不會將她托付於我。”

“她不是無知無覺的物件,也並非獨屬於你的小寵。既然教會了她駕馭雙翅,便不應再將她困於籠中。”

“不知能剩幾何的時日,留在宮內還是隨心而為,”晏玦直視著江珩的雙眸,懇切地望向他,“應當問問她的想法。”

可一句話落,江珩猛地站起,按於桌上的雙手指節緊繃,如墨的雙眸中仿若掀起漫天波濤。他輕抿起唇,語氣一片平靜,出口的話卻是:“她的性命還輪不到你做主。”

“她不會死。”他像是極艱難地吐出那個字,清俊的面容都因恐懼與怒意而微微扭曲,看向晏玦的眼眸森冷,似是警告地同他道,“留在燕汜是最好的選擇。”

晏玦靜靜地同他對視,在那雙銳利的眸中看清了他的不願妥協。男人只好嘆著氣輕搖了搖頭,離座朝後退了半步,同他商議道:“幼引,阿……江意也不小了,你總不能永生永世將她綁在身邊。你先自己喝點涼茶清醒清醒,我出去看看她,別有什麽閃失。”

江珩的狀態顯然不大對勁,為免激怒他,晏玦自覺地隱去了過於親密的稱謂,直視著他的雙眸往後退去。聽到“江意”二字,江珩的神色也慢慢趨於平靜,只眸中的森冷始終未曾消散。

最終他也只是疲憊地沖晏玦擺了擺手,依言坐下喝茶,不再理會旁人。晏玦唯恐他又改變主意,小心地背對著院門朝後退去,直至一只腳邁出門檻,坐著的那人仍在一杯接一杯地飲著杯中茶。

門前的古樹落了滿地枯葉,晏玦輕手輕腳地為他掩上院門,踏著殘葉翻身上墻。他有意運起雁翎訣收斂自己的氣息,四周潛伏著的暗衛便皆仿佛眼盲了一般,竟無一人發覺此處曾有身影經過。

有兩道氣息消失不見,想必是追著江意而去。有人跟著她,晏玦便略略放下心來,順著房檐往宮內掠去。

深秋日頭短,另一側的江意也已誤打誤撞跑到一處宮院內。她這一路跑的氣喘籲籲,分毫不敢停留,唯恐哥哥派人來追她,卻不知此刻的墻上便正站著兩人。

那跟來的兩人見她無事,四周也沒人經由此處,索性便聚在一起勾肩搭背竊竊私語。不多時,只聽兩道悶哼自墻上響起,晏玦一手抱著一個將他們放在墻根,自己則蹲在墻頭瞧向下面的小公主。

小公主應當是跑累了,正坐在一處臺階上乘涼。江意本就警惕著周遭的一舉一動,聽到隱隱約約的兩聲悶哼,她連忙從臺階上站起,繞到隱蔽處往墻頭上瞧。晏玦剛把兩人安置好,一躍上墻頭,便和下方偷眼看來的小公主撞了個正著。

見來的只有他一個,江意瞬間便安下了心,仰起腦袋沖墻上的男人抱怨道:“你怎麽才來呀。快下來接我,好累,走不動了。”

她的腳本就受著傷,跑了這麽遠已是難得。江意似是料定了他不會忤逆自己,只自顧自地朝著晏玦伸出雙手,倒像是張開懷抱在等著接他下來。

晏玦為自己的臆想惹得心中一動,深吸一口氣,直接從墻頭跳了下來。江意一見他便嚷嚷著腿腳不便,只等著癱在他背上,由他背著前行。

江意鮮少到帝都皇城中來,分毫不知自己跑到了何處。晏玦閉眸思索了片刻,確定了他二人所在的方位,便打算先將她帶回晏府住處休憩。

“你要帶我去哪?”江意趴在他的背上,雙手環著他的脖頸,狐疑地貼著他的一側耳畔問道。過近的熱氣撲在耳廓,晏玦靠近她的一片肌膚都迅速染上薄紅,人也不自在地偏了偏頭,聲音帶著些澀意地數落道:“……先看看你的腿,怎的這麽能跑,別落下什麽病根。”

江意聞言長長地“哦~”了一聲,將臉埋在他的肩頭,不再言語。既不是綁她回去見江珩,去哪便也不那麽重要。

晏府在宮內也分得了住所,離此處並不遠。自然,這是以習武之人的腳程推算。眼見著日頭西斜,晏府內的女醫師總算為她診治完畢,又囑咐晏玦為她削了根花椒木的手杖,這才放她出屋。

晏黎正站在屋前同晏玦說著什麽,晏玦的手中還握著柄未成形的木杖,另一手正拿太阿在其上細細雕琢。他這柄劍很是珍貴,江意自然知曉,此刻猛然見它淪落為砍柴的鐵斧,還不忘朝它晃晃悠悠的劍穗上瞧了幾眼,眸光中頗有幾分可惜。

晏黎方才便被他此舉氣過了,但心知他也不擅旁的利刃,只好咬著牙看他拿祖傳的寶劍削木頭。屋內為江意診治的女醫師是他的學生,出來同晏玦見過禮,師徒倆便相攜離去。

江意的傷在腳踝,診治時勢必要褪下鞋襪,有男人在此難免頗多不便。見她診治已畢,扶著門一步一跛地蹭到屋前,晏玦這才擡眸看她,手上動作不停,口中卻忍不住斥責道:“自己的身子分毫也不顧及,哪能這般亂來。今日若是任由你跑到紀沅那,只怕腿都要腫起三尺高。”

江意撇撇嘴,也不問他怎麽知道自己的計劃,只偏過腦袋,悶悶地道:“知道啦知道啦,怎麽比江珩還能嘮叨。”

晏玦被她氣得彎起唇角,手上利落地幾下削好了木杖,拿一旁的錦帕仔細擦拭了一遍,運起內力將上面的木刺打磨平整,這才將手杖遞到江意的手裏。

“試試能走嗎。”晏玦抖了抖劍上的木屑,將太阿歸鞘,擡頭看向宮墻內的天色。江意拄著木杖像模像樣地挪了兩步,晏玦看的皺起了眉,又想起她總是亂跑的豐功偉績,口中不禁低聲道:“是不是不該給你這個?”

江意不理他,權當沒聽到他的嘟囔,只自顧自地拄著手杖在院內四處轉悠。晏玦抱臂在一旁看了會兒,便去屋內清洗了遍自己的手,出來同她囑咐道:“今夜飛光閣的晚宴我需得去一趟,你自己好好地待在院裏。”

江意“嗯嗯”地應著,又擡起眸來看他,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乖巧。晏玦卻看的一陣頭疼,心知她的脾性,只好面帶無奈地瞧了瞧她,三令五申道:“別亂跑,別亂跑,這間院子沒人會來,你自己待會兒就好。晚宴應當不久,之後的事待我回來再問你。”

帝王千秋宴持續三日,今夜的飛光閣便點起宮燈萬盞,閣內歌舞升平。晏玦自小院出來又換了身官袍,整理了番自己的儀容,這才入閣參與席宴。

晏府的官袍與諸王百官皆有不同,其上僅紋著條繞身的曲水波紋。一盞瓊漿被奉到案前,晏玦怔楞了瞬,旋即擡眸看向主座的昭帝,伸手執起酒盞,朝帝王舉杯示意。

昭帝的目光似是並未在他身上停留,只略一頷首,便又投向別處。晏玦飲下杯中美酒,斂下眸中的疑慮,心間竟莫名有些焦灼。

江珩仍坐在他對面,中間隔著幾名腕上掛滿金鏈的蒙面舞女。晏玦借著仰頭飲酒的遮掩看向對面,卻見江珩也正微蹙著眉,擱在案上的手不自覺地輕蜷。

雖是皇家酒宴,這般暴露自己的心緒於江珩而言還是頭遭。晏玦還欲再看,正中的舞女便已變換隊型,隨著漸急的鼓點四散開來,遮住了左右兩側互相窺探的目光。

不知多少人一齊端起案上的酒盞,不約而同地掩飾自己的心虛。晏玦同樣收回目光,斂眸看向杯中緩緩蕩開的暈紋。

酉時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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