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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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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

晏重之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停止了思考,一動也沒動,所以懷裏的小公主得不到回應,便不滿地緊了緊抱著他腰身的纖細雙臂。

等耳畔的嗡鳴聲過去,他也只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往一二十年的經歷並不能告訴他該如何安慰一個垂淚的小姑娘。

他極快地眨了幾下眼,終於帶著些澀意地開口道:“好……好,沒關系。”年輕的少主根本沒聽清自己在說什麽,也沒看到懷中小公主聽到他混亂的話語後悄悄露出的一點笑意。他只看到小公主將臉貼在他身上緊了緊,然後他便亂七八糟地接著道:“重之……是我的字。晏玦,我叫晏玦。”

懷裏的小姑娘極輕地哼了一聲,半垂的鴉睫微顫,眼角仍然掛著淚光,卻也不似晏玦所想那般傷心欲絕。一雙水眸定定地瞥向地面,她倚在男人懷裏細細回想了一番,終於記起了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晏玦帶著她進晏府時,那門上的紋路便與方才天空中的極為相似。當時的她一只手被晏玦牽著,只感覺怔楞了一瞬,便到了這常人難進的地界。

那一瞬的怔楞不正常極了。但晏氏的詭力似乎能使常人難以察覺不對,若非今日見到那紋路,恐怕她還不會發現異常。

依靠著的身軀僵硬地動了下,江意輕笑了一聲,放開摟著他的手,從男人懷裏滑了出來。晏玦的臉色很是好玩,雜糅了懊悔後怕擔憂尷尬等等等等,但在見到她唇畔的一縷笑意時,那些難看的神色還是漸漸和緩了下來,最終變為他面對小公主時招牌式的無奈。

這位晏府的少家主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微微側身,朝她道:“走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晏玦陪在她身邊時,沿途的人煙也多了起來。每走幾步便能看到行色匆匆的晏府中人,他們在路過二人時都會無一例外地側身行禮,需要和晏玦交談的則會上前行一個更加覆雜的古禮,口稱“少主”,畢恭畢敬。

江意呆在他身邊,百無聊賴一般四處亂瞧。晏玦不得不時時分心看顧著小公主,唯恐她又跑到奇怪的地方去。

晏府內的人也並非都身份相同。江意裝作不經意地掃過他們的衣著,這些人有的前衣上紋飾著竹葉,有的則是一枝葡萄。她悄悄朝晏玦身前瞟了一眼,卻見那裏幹幹凈凈的,什麽東西也沒紋。

許是她的目光太惹眼,晏玦隱隱察覺,朝她這邊瞧了一眼,把探頭探腦的江意抓了個正著。見他發現,小公主也無絲毫羞赧之意,反而更加光明正大地上下端詳了起來。

男人身姿挺拔如竹,玄衣墨發,面容清疏,眸光明澈。微微側身向她看來時,緊抿著的唇便不自覺地放松下來,顯露出幾分柔和。

他通身的衣物皆無明顯的飾物,只在末端繡著些暗紋。即便是在自己府中,他的佩劍也不曾取下,劍穗上墜著半塊玉玦,劍柄上刻著一枝帶葉的桃花。

對面那人匯報完一應事宜後便行禮退下,晏玦回身朝她微微擡手示意,小公主便蹦蹦跳跳地溜達了過來,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見他的手勢,江意倒是想起了昨日不發一言的沈季,便玩笑似的向他提到:“昨日晚間遇到齊瑾的侍從來夜巡,我想問他些事,他怎麽倒一言不發。”

晏玦的反應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男人腳步微頓,面上浮現出了一絲……心虛的神色?

他輕咳了一聲,才道:“昨日是我疏忽了,忘記囑咐你些事。沈季倒不是故意不理你,他喉嗓有疾,天生說不出話。”

這下怔楞的成了江意。小公主維持著呆呆的表情怔了半響,最終才無意識地溢出一句“啊……”來。晏玦微偏過頭面帶憂色地看了看她,卻也沒出言安慰,只道:“走吧,帶你去用些早點。”

江意這才見到晏府的下人。與燕汜王宮裏的宮人相比,這些身著晏府服制、引得外界人人猜忌慕羨的晏氏族人也並無三頭六臂。

她與晏玦坐在屋內桌前,下人魚貫而入端上數十樣種類各異的早點。大抵因著這座晏府坐落在魚涼王都,桌上的菜式糕點也極富魚涼風情,引得未用早膳的小公主蠢蠢欲動。

晏玦以目示意一旁侍立的婢女退下,下人退出後便將門也帶上了。江意這才拿起筷子開始用餐,順便朝晏玦問道:“好多魚涼名菜呀,你是魚涼人嗎?”

晏玦去凈了手,而後坐下拿起一塊杏仁糕打算送入口中。聽到她問,男人便又把糕點擱下,回道:“晏氏祖籍應在燕汜境內。至於菜式,此處是魚涼晏府,廚子皆是魚涼人,我並不在此久住,只入鄉隨俗罷了。”

看著小公主沒心沒肺地吃了起來,他又微不可查察地輕嘆了聲,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地朝她道:“晏府不同於燕汜王宮,若有個三長兩短,便是我也來不及救你。”

“這裏的一切都在晏氏族地內部,當我打開門時,你所看到的天空、行人、花鳥便都是虛假的,皆是族地內的擬態。同樣,從外看來,這裏也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院。”

他擡眸看向江意,一手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這裏向來不歡迎外人。齊珣和江珩都跟晏府有些往來,我昨日才會帶你進府。”

“晏府自立府之時便許諾不與任何一國有私交,如今這幅局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待出了此間,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說到這,他又帶著些煩悶地輕“嘖”了一聲,續道:“罷了,這也都無關緊要了。總之,這裏的情況很是覆雜,不適合小孩子待著。待問到江珩的下落,我便送你過去。”

出乎他意料的,小公主卻仿佛接受良好,既沒對這種古怪的東西產生什麽敬畏之心,也無多少被警告的憂慮。一旁的晏玦還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便聽江意邊吃邊拉長了音道:“知——道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啦。話說你跟齊珣關系很好嗎?”她百忙之中抽空擡起頭瞧了瞧晏玦的神情,“他們魚涼人可真討厭,在城門口就給我來個下馬威似的。他妹妹好像也不太喜歡我,是因為我逃了他的婚嗎?那齊珣自己呢,真是和傳聞裏一樣的草包嗎?”

她便看到晏玦挑了挑眉,似乎對這件事很是意外。晏玦的確不太跟得上小公主跳脫的思路,但見她右腮鼓鼓囊囊的一團還要癟起嘴說別人壞話,覆覺得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屈起食指輕敲了兩下桌面,督促她道:“慢些吃,沒人和你搶。吃完了再說。”

小公主“哼”了一聲,嘴裏不忿道:“你怎麽比我親哥哥管的還寬。”話雖如此,她吃飯的動作卻也的確慢了下來,小口小口地細嚼慢咽,終於得見燕汜教養了十餘年的公主儀態。

晏玦沒什麽胃口,一直看著姑娘家用餐似乎也不太禮貌,他便一手撐在頸側支著下頜,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擺件上,慢悠悠地講了起來。

“不去接你的花轎倒並非他們有意。而是你既已出嫁,便不再是江意本人,而是承華公主。江意或許只是個無辜的小姑娘,但承華代表著燕汜,代表著陛下的意志。魚涼不派人來接你,意即對帝王權威的挑釁。”他輕嘆出聲,目光也略有些失神。“一戰或許在所難免。本意是解民生之倒懸,可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究竟是福是禍,誰又說得準呢。”

他背對著的江意仍然在細嚼慢咽地用著早點,末了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也學著他的樣子歪頭撐著頸側。男人似乎抽回了思緒,接著說道:“齊珣齊瑾兩兄妹皆不是好相與的。齊瑾的種種手段便是男子也莫及,聽聞魚涼王室一直將她當作公子來教養,從小便和齊珣讀一樣的書,做一樣的事。相較起來,她的胞兄齊珣反而更無意國事些,整日閑雲野鶴沒個正形,為人倒是不錯,堪稱握瑜懷玉之士。”

晏玦側過身來瞧了瞧小公主,便見她不知何時已然吃完了,一張小臉微微皺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男人不禁莞爾,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朝她玩笑道:“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莫不是後悔逃婚了?”

江意這才回神,忙不疊地跟著站起,聞言有些氣鼓鼓地應道:“流言真是害人不淺!”

晏玦去一旁凈了手,而後過來推開了房門。江意緊跟著他出去,又問道:“吃飽了,那咱們現在去哪?”

身後侍立的婢女皆福身行禮,進到屋內收拾殘羹去了。但她擡頭看去,晏玦的神色卻並不好看,聞言也不答話。江意跟著他又繞過一段長廊,便見他突然停下,一手緊攥腰間佩劍的劍柄,眉頭蹙起。

“怎麽了?”

江意不確定自己此時該不該上前。男人平日裏溫潤柔和的氣息此刻蕩然無存,一雙黑眸緊盯著腰間佩劍,顯得格外危險。

她試著湊近了半步,便聽到這位晏府少主低低地冷笑了一聲。

“真好。已然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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