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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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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

江意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跟著晏玦,男人的步子邁得極大,似乎分毫也顧不上身後的小公主,只在拐彎時分神向後瞧一眼。路旁遇到的晏府人皆不敢阻攔,紛紛屏氣凝神候在一邊。

他們繞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小徑,小徑盡頭是一座小院,院門虛掩著,從縫隙中僅能看到一灑掃小童的身影。晏玦的腳步停頓了一瞬,臉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差。江意趕到他身側站定,便見男人上前直接推開了院門,朝那小童問道:“雲玨何在?”

那小童似乎已然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只不緊不慢地朝晏玦行了一禮,道:“雲公子雲游四海,歸期未定。”

晏玦也無心拿一個灑掃小童撒氣,只留下句“多謝”,便退後兩步重新掩上了門。江意見他似乎稍稍平覆了心情,便滿臉憂色地問道:“是何事,有我能幫上忙的嗎?”

晏玦聞言微偏過頭看向她,見她面上憂慮不似作假,神色便和緩了些,道:“無礙。這些時日我恐怕要去靖水一趟,你若是想等江珩,可以先去齊瑾那邊暫住。只是那邊的下人皆是她魚涼的宮人,恐怕不好任你差遣。”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江意猛然聽到江珩的名字,雙眸頓時亮了起來,連忙跟上問道:“哥哥還會回來嗎,他離開時可曾說過什麽嗎?”

晏玦見她一聽到“江珩”二字便喜不自勝,將先前的對自己的擔憂全然拋在腦後,心中不禁輕哼了聲,頗有些被冷落的不是滋味。但人家一家子兄友妹恭,他也毫無幹涉的理由,只得把這都歸為是沒找見雲玨的煩擾,對在外吃喝玩樂不知歸家的某人怒意更甚了些。

他心間百轉千回,面上卻只是更冷峻了些,嘴上仍回道:“他走前見的是齊瑾,我也不過是傳句話。”他又看了一眼滿臉期盼的小公主,終於沒舍得掃她的興,只道:“我正要去齊瑾那,你若還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如親自去問問她。”

江意對上次齊瑾言語間暗刺她的幾句還心有餘悸,但事關江珩,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跟著晏玦再次到了齊瑾居住的小樓前。

上回來時匆匆忙忙,這次江意走得慢了些,便見齊瑾這裏的確如晏玦所說,樓外侍候的下人都不穿晏府服飾,而是身著繁覆的宮裝,腰上繡著雙頭疊尾魚。這圖樣江意曾在魚涼都城的城門上見到過,正是魚涼的國紋。

這次許是突然來訪,沈季並未在二樓等候。有宮人將他們往裏引,他們還未進門,便見沈季從裏間出來,見到他們也並無訝意,只是以手示意,請他們進到裏屋。

那宮人進到門前便告退了,顯然不是齊瑾貼身侍候的婢女。江意跟著晏玦在裏間落座,齊瑾正讀著書,見他們進來也只是擺手屏退屋內的宮人,再將那書仔細地收好,遞給一旁的沈季。

江意已然沒了初次到來的緊張,一雙水眸隨意地四處瞧著。齊瑾的這間屋子應是作書房用,內裏看來卻十分簡樸,與她魚涼公主的身份不甚相稱。齊瑾今日穿了身湘色的蝶紋宮裙,似是剛從宮內回來,仍有種鋒芒盡顯的淩厲之感,揚起鳳眸看來時,小公主頓時坐直了身子,如同在恭聽夫子的教誨。

沈季將書歸位後覆侍立在齊瑾的身後,並沒像其餘人那樣出門等候。晏玦自進屋起面色便十分冷淡,此刻先開口道:“明日我便去靖水一趟,府中事務便照例擱在你這。”頓了頓,他又替一旁難得乖巧安靜的江意問道:“江珩可有和你說過何時過來?我這一去不知多久,待在晏府總不是長久之計,需得把她交給家人才妥當。”

江意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齊瑾冷笑了聲,不無諷刺地道:“我與幼引非親非故,他要去何處、做何事又無需讓我知曉。”

江意聞言一臉懵懂,還未等她發覺這話是明明白白說給她聽的,便見身旁晏玦本就難看的臉色如今更是雪上加霜,斥道:“你跟江珩的過往又與江意何幹,你既知曉他對家人的心意,今日又何苦為難他的胞妹?”

小公主便又朝主位上的女子看去。齊瑾已然面沈似水,剛要發作,手邊便輕響起茶盞與桌案相撞的脆音。她擡眸瞥了一眼沈季,他也只是將茶盞向著齊瑾覆移了移,而後退後半步,重新侍立在一旁,雙目低垂,仿佛再恭順不過。

江意裝作無聊地垂下了眸,坐在一旁偷偷玩著手指,思緒卻已飄遠。

齊瑾看起來很是信任沈季,沈季雖口不能言,卻似乎也並不甘心只做個端茶送水的下人。

齊瑾還是喝了點茶平覆了下心情,這三人才能繼續聊到一起去。江意趁她飲茶時悄悄擡頭看向了她身後的沈季,卻見那人不知何時也已擡起了低垂的頭,直直地盯著面前用茶的主子,面容平靜無波,目光裏卻滿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貪婪。齊瑾擱了茶盞,沈季也只眨眼間便收回了目光,又恢覆成了那副忠實木訥的模樣,上前將茶盞撤走,給主子遞上錦帕,仿佛方才那一瞬壓抑不住的躁動只是小公主的錯覺。

齊瑾也未察覺什麽,只是頗為自然地接過帕子拭了拭唇,而後看向江意道:“幼引的確未說何時會再來魚涼。不過既然你在這兒,倒也用不著心急,他必然會先有籌劃。”

晏玦心中有事,見晏府事宜和拐來的小公主均已安排妥當,便要起身離去。齊瑾本打算讓小公主先在這樓裏安頓下來,可晏玦出門時,江意還是跟了出去,在路旁攔下了他。

小公主雙手背在身後,微仰起頭看著他,一如那日在山上之時,只是一雙星眸間少了些憂慮,多了些安然。晏玦盡管著急,卻也還是耐著性子看向她,問道:“怎麽了,還是害怕齊瑾嗎。我方才已說過她了,你且在這裏住著,魚涼晏府裏暫時還算安穩。”

江意被他註視著,一時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這人看似對什麽事都不甚關心,實則卻將她初離父母的不安、緊張與愁緒都看在眼中。江意不知這是他的責任感作祟還是別的什麽,但想到燕汜和魚涼,想到母妃臨行前的囑托,她還是深吸了口氣,看向面前的男人,可憐巴巴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晏玦有些詫異:“去靖水嗎?”他不解地看著江意揚起的小臉,看著看著就不自覺地微揚起唇角,“我可不是去那兒玩的,小公主。”他微蹲下身,故技重施地拍了拍小姑娘的頭,笑道:“靖水可沒什麽好玩的,何況這次情況有些覆雜,真到了那時我也未必顧得上你。”

江意已然免疫這人不安分的手了,聞言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繼續扮可憐道:“可我覺得哥哥不在這裏。我們……我們兄妹之間有特殊的感應。”

“而且,而且……”小公主垂下了眼眸,小小聲道:“我不喜歡齊瑾,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她又仰起頭看向晏玦,朝他告狀,“她也不喜歡我。你走了之後,她肯定會欺負我的。”

蹩腳的謊言,拙劣的演技。江意本還想補救一下,誰知面前這位晏府的少家主還真信了似的,也沒管他們並非雙生子哪來的所謂的特殊感應,只蹙起眉思索了一陣,覺得還挺有道理。齊瑾一對上有關江珩的事就有些令人難以招架,江意不在這兒倒還好,若是和她朝夕相處,難免這人不會做出什麽“攜胞妹以令兄長”之類的事來。

於是江意便見他仿佛被自己說服了般,微直起身來,朝她笑道:“的確,倒是我考慮不周了。那便走吧。”

“只是這次恐怕要慢些,希望今日日落前咱們能找到船坐。”

屋內,那二人走後,齊瑾又拿了本書看,沈季則獨自侍候在內,收拾了方才被二人弄亂的物件,便朝著主位無聲地躬身,打算退下。

但當他將要直起身來時,卻聽到自己的主子一邊翻書一邊漫不經心地淡聲道:“自己去領罰。”

他無法回話,便屈膝跪在地上,朝主位上的人行了叩首禮,才無聲地站起身退到屋外,擡起手掩上了門。

在跪下的那一刻,他的神情扭曲到幾乎無法自抑,低垂著頭,眸子裏墨色翻湧。那並非屈辱,也並非憤怒,而是炙熱的欲念。

而站起來時,他又收回了那副陌生的模樣。掩上門後,他的唇畔這才抑制不住地出現了些許笑意。院門前只侍立著內侍,沈季上前幾步,朝那內侍打了個“領罰”的手勢。

那內侍顯然極為敬重這個主子的貼身侍從,見他去領公主賞下的刑罰還能笑得出來,更是對他越加佩服。

領罰時,他也始終面容平靜,痛得極了也只是咬緊了牙,並不會發出聲音打擾了屋內讀書的公主。他甚至還有閑心在想,今日主子賜了他罰,那兩人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他奢望著不屬於自己的月亮,即便是盞盛著月影的鴆酒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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