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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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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險惡

“表哥, 我怎麽受傷,失憶的?”

宣邵不假思索,信口捏來:“那一日正值我當差, 你與丫鬟去白馬寺上香, 回程途中突然沖出一夥強人,護衛與賊人打鬥中, 你一時不慎, 跌落懸崖。”他半真半假的說,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說罷, 流露愧疚神色, “都怪我不好,沒能陪你一同前往,保護好你。”

他的眼神太真摯,情感流露過於逼真,伺候的丫鬟全程目瞪口呆, 饒是知道主子在說假話, 這番神情,都要信以為真,更別提玉溪自小養在深閨裏, 沒見識過人心險惡。

玉溪聽聞, 苦惱的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道:“為何我全都不記得了!”

宣邵十分自然的牽過她的手, 動作溫柔把她的小手包在手心裏,心疼道:“不要緊, 我會尋遍天下名醫來醫治你的失憶癥,再說了, 不記得事也無妨,你想要知道什麽,我都會一一告訴你。”

他的手修長有力,溫暖幹燥,把她軟若無骨的小手裹在手心,十分的有安全感,玉溪怔楞一下,怯生生的擡眼看他,紅暈布滿兩頰,他滿目深情,語調柔和,讓人輕而易舉的放下戒備,不再懷疑,想要無條件信任,想要依賴他。

宣邵入戲,單手撫她面頰,指尖摩挲她細如凝脂的肌膚,眼都不眨的繼續編:“珠珠不是記得表哥嗎?無論如何,有我在,你莫怕。”他順手將她落在頰邊的碎發挽上,大手往下滑,落在她的肩膀上,順勢擁她入懷,玉溪沒有抗拒,順從的倚在他的懷裏。

她闔上眼,腦海中一閃而逝模糊的片段。

疏影橫斜,蜿蜒盤桓,桃園百株碧桃齊齊綻放,春風襲來,暗香撲鼻,漫天桃花簌簌落下,宛若落了一場花雨。

桃樹下長身玉立的少年落拓不羈,猶如明珠吸引人的目光,他懶懶的半倚桃樹,把玩手中的折扇,語氣灑脫不羈的對他人說道,“我待她不過是兄妹之情,沒男女之意……”

“我只願她早日覓得如意郎君,不再糾纏於我,省得母親日日為我的婚事發愁。”

四周靜謐,只有風吹花落的細微聲音,桃樹下少年的對話清晰入耳。

玉溪蹙眉,腦海中不斷浮現的模糊片段似細細的銀針,毫無預兆的刺入,疼得她低吟出聲,一把推開宣邵,雙手捂著自己的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我的頭好疼……”

宣邵詫異,靜靜的觀察她好一會兒,嘴上著急的問:“珠珠兒,你怎麽了?”

玉溪眼中盈滿淚水,淚珠大顆大顆的掉落,她可憐兮兮的大喊道:“表哥,我的頭好疼。”

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往昔的片段——

少女滿面桃紅,秋水剪眸倒映少年的身影,她小心翼翼的說:“表哥,我以後及笄了嫁你可好,這樣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在外祖母的膝下承歡,一輩子侍奉外祖母。”

少年聽她這話臉色一變,聲音冰冷的斥責她,“表妹,兒時戲言,不可當真,以後你會遇見更好的郎君。”

“不——”少女癟嘴,嬌蠻道,“其他人我都不要,我就要嫁於你。”

細小的疼痛如千百根銀針同時紮入,疼痛細細密密的蔓延開,令玉溪大汗淋漓,似從水中撈出來,她眼眶通紅,抱著自己的頭在床上痛苦的哀嚎,嘴中不停的哭喊,“表哥,我好難受,我的頭好疼……”

看她可憐的模樣,宣邵的眉頭蹙起,裴玉溪想起了什麽?

他厲聲吩咐:“去找大夫來——”

婢女應答後,匆匆轉身離去。

“表哥,為什麽?”玉溪眸中含滿淚水,她戚戚然的看向他,捂著頭,問,“為什麽,表哥,你別這樣對我……”話落的瞬間,竟然疼暈過去。

別這樣對我?

身為侯府嫡女,謝九郎這廝對她怎麽了?

宣邵眉頭皺得緊緊的,心生狐疑:裴玉溪是不是記起什麽來了,無妨,她便是記起,他有得是辦法令她再忘掉。

他露出個殘忍邪氣的笑容,負手走出臥房,招來下屬,淡聲吩咐:“再去查查淮安侯府的裴玉溪,她的往事,一言一行,事無巨細的呈上來,以及陳郡謝氏的謝洛,查清楚兩人的情感糾葛,打聽好謝洛有沒有心儀之人,最重要的是快。”

“是”。

這些年,東緝事廠的勢力越發壯大,假以時日,連錦衣衛都要暫避鋒芒,帝王創立東緝事廠之初,其一要他們監督錦衣衛的工作,雙方制衡,他們探聽情報的能力不比錦衣衛差,若不是庾懷瑾深得帝王、東宮太子信任,如今誰更勝一籌,不敢輕易定論。

宣邵站在屋檐下等了一會兒,大夫背著藥箱匆匆趕來,與丫鬟入內。

他想了想,轉身入屋,大夫診脈的時候,他站在一旁觀摩,順便把玉溪剛剛的情況告訴大夫,他又看了一會兒,嫌無趣,轉身去外間等候。

吃了一盞茶,大夫終於出來。

“她怎麽樣了?”宣邵問。

“這位姑娘能醒過來說明她目前沒什麽大礙。”

“哦,”宣邵覷他,扯了扯唇,輕輕的笑了笑,美人一笑,燦若星辰,眼神卻冰冷無情,看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具屍體。

大夫還是上次出診的大夫,許是察覺到宣邵的不懷好意,他哆嗦一下,顫顫巍巍的說,“小的之前給姑娘看過,姑娘落下山崖,大難不死已是上蒼保佑,結合大人之言,姑娘這是因後腦淤血淤積,患上失憶癥,忘卻前塵往事,如今姑娘只要不回憶往事,便不會發作頭疾。”

“你的意思是她已經在恢覆記憶?”

“這……小的不敢斷言。”大夫說,“還要看姑娘醒來後的情況再下定論,小的可以先開幾服藥給姑娘吃吃,看看她的恢覆的情況。”

宣邵的身子往前傾,笑容邪性,他眼神鋒芒迫人,一字一句的說:“不,我要你開令她一輩子都不會恢覆記憶的藥。”

“……”

大夫擡眼看他,觸上他迫人的眼神,又害怕的低下頭,嘴中連連稱是。

*

窗外日頭猛烈,秋老虎威壓不減反增,一眼望去,殘塘枯荷,塘中原先密密匝匝緊挨的碧綠荷葉雕謝破敗,餘下淒清碧波,幾只鴛鴦在鳧水,紅掌撥水,蕩起漣漪。

昨落了半晚的秋雨,早晨時,青石板路洇著濕,風回猶冷,如今日頭一出,寒冷頓時消弭。

蘇晚在房中讀書,不時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她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洇出眼淚。

今天起了一個大早,天色昏暗欲明之際,她便被抱琴叫醒,去觀鶴齋給太夫人請安回來,用過早飯,又抱著幾本書去女先生的院落讀書。

女先生明鸞於七月初歸侯府,太夫人當即安排蘇晚與明鸞見面,收下她這學生。

明鸞的大名蘇晚如雷貫耳,她的事跡她早有耳聞,她的話本子叫抱琴讀了不知凡幾,如今要見真人,反倒有點緊張,怯場。

見面的那一日,明鸞坐在太夫人身畔,婦人穿著半舊不新洗得微微發白的藍布衣裳,荊釵布裙,打扮素凈,卻給人一種包容萬物的溫和,特別是她的一雙眸子,仿佛閱盡千帆,飽覽世間滄桑,這是一雙有故事的眼睛,你不會因為她穿得樸素而小覷她,她給人一種雍容大氣之感。

蘇晚僵在當場,瞪大眼呆呆的看女先生。

明鸞微微一笑,溫和的問:“這便是毓姐兒的獨女嗎?”

太夫人點點頭,見她的神色,頗有點哭笑不得,催促她,“還不快去給你的老師敬茶。”

丫鬟把茶盞塞到蘇晚的手中,蘇晚一瞬不瞬,細細的打量對方,走到她的跟前,跪在蒲團上,脆生生的說,“學生給老師敬茶。”

明鸞接過,掀蓋抿了一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滿眼憐愛,問,“你叫什麽名字?”

“學生單名一個‘晚’,取自《詩經》中的‘菀彼桑柔,其下侯旬’。”她說,“聽我父後來所言,這是母親取的名字。”

明鸞聞言,楞了楞,這是先秦時的詩歌,意在嘆息動亂時百姓流離失所、死傷離散。

她嘆了口氣,遂又問蘇晚讀過什麽書。t

“邊關連年征戰,我父早早把我托給仲叔,嬸娘苛刻,沒能讀什麽好書,只讀了幾首《詩經》。”

明鸞語氣認真的問她想要讀《內訓》、《女戒》嗎?

蘇晚楞了楞,求救的目光看向太夫人,太夫人微微笑,什麽大風大浪她沒見過,從容的端起茶盞自顧喝茶,不欲理她。

她對上明鸞睿智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她緩緩的卻又堅定自己的想法,誠懇的搖了搖頭,不是說這些典籍不好,而是她對讀這兩本書沒什麽興趣。

她不欲當皇後,也不想當什麽賢淑貞女。

她骨子裏的自由是現代特有的產物,不想重新給自己戴上枷鎖。

明鸞的眼中有讚許之意,她笑道:“不愧是毓姐兒的女兒,有想法!諸如《內訓》、《女戒》,這些對於高門女子來說素來重要,但是,我並不會授予你這些知識。”

“先人有雲,女子須有賢德,故著述《女戒》,規範女子的言行舉止。”她從容一笑,道,“自古以來,廟堂都是男子的天下,女人的主場都是在後院,為何不能換另外一種看法,非要把自己束之高閣,拘泥四方天地,當個只知侍奉夫君的愚昧婦人。”

蘇晚舔舔嘴,眼中迸射出熾熱的光芒,十分讚同先生的話,但是,她是沒有先生這個能力,與男子比肩,站在廟堂上指點江山,她生性懶惰,連八股文都不會寫,生不出太大的野心,只想安安分分當一只鹹魚,隨時能翻身。

可惜,每回都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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