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18 章

關燈
第 18 章

於嬤嬤臉色不大好的將聖上剛在外頭的話轉述了一遍。

文茵木然坐著,好長時間沒有反應。

“娘娘……”

“嬤嬤不用擔心我,我有過心理準備。”她看向窗前案上的宮燈,聲音縹緲:“他忍夠是遲早的事。左右他又不是開善堂的,憑什麽要一味地忍我?便是他有再多的愧疚,隨著時間流逝,也總有消耗完的一日。”

於嬤嬤昏秏兩眸流露悲哀,無聲的撫著她的背。

文茵默然環顧了暖閣裏的擺設,平緩著聲兒道:“等明個,嬤嬤吩咐人將他送得那紅珊瑚擺件給擺上。”說著,她想到什麽,又偏眸凝視著枕邊的半舊金簪。

“還有這簪子,以後也收起來罷,壓入箱底,換作他送的那些首飾。今夜他既已將話挑明,那我今後便不能再故作糊塗,少不得要做出些改變來。”

對方越是輕描淡寫,於嬤嬤就越是心如刀割。

娘娘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為何還要再步步相逼呢?他如何就不能高擡貴手,放過娘娘一碼。

“不會逼得太過的。”文茵安慰她說,說著又不自主摸向自己細滑光潤的臉龐,輕輕喃聲了句:“在我顏色衰敗前,他還是會多少容忍我一些的。這張臉,是災難不假,但又何嘗不是武器。”

伺候娘娘梳洗完睡下後,於嬤嬤小心翼翼拿過枕邊的金簪,輕著手腳放置在首飾盒夾層裏。在關上首飾盒的時候,她胸口如墜了巨石,沈甸甸的。

娘娘今日心裏應是千般萬種滋味。

可是,娘娘卻依舊不肯表露出分毫,對那個人依舊諱莫如深。

亦如這些年來,她從來都是避著他的話題不談,半個字都不會提……

接下來的幾日,後宮內平靜無波。

很快又到了十五給中宮請安的日子。

今日的坤寧宮來的比往日寂靜。尤其是貴妃娘娘鑾駕遠遠過來時,殿內眾妃嬪更是全體噤聲,不約而同的恭謹從座上起了身。

她們各宮都自有耳目,當然知曉聖上接連兩次夜半被氣出長信宮的事。就連聖上在貴妃那裏都討不得好,更遑論她們呢?怕是只有那好日子過夠了的嵐選侍,才會腦抽的去貴妃面前尋釁滋事。

想起那被打入冷宮的嵐選侍,眾妃嬪都是不寒而栗。

就因著初二那日去長信宮截人,嵐選侍就一夜之間從宮裏炙手可熱的寵妃,跌落成谷底的一灘爛泥。得罪長信宮的下場如斯可怕,她們焉能不心有餘悸?

更何況,當日為了貴妃被皇後禁足的事,聖上可是不惜打了皇後的臉面。雖說是皇後下旨解的禁,但宮裏上下誰人不知,初一那日聖上可是從坤寧宮拂袖而去的。隨即初二,皇後就解了貴妃的禁足。

即便事後皇後尋了合適的緣由找補,可在眾妃嬪看來,也不過是皇後強行挽尊罷了。

“請貴妃娘娘安。”

“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依舊還是那套繁文縟禮。

文茵溫婉柔和如故,緩步從她們中間穿過,照舊來到主位下首第一位落座。

妃嬪落座,不多時,皇後由人擁簇著從內殿出來。

大概是因為這個月來發生的事情過多,皇後的情緒沈悶了許多,今個坤寧宮的請安盛會上明顯沒了從前的精神氣,就連面上的脂粉都沒能掩蓋得住她的憔悴。

不過整體來說,後妃間的氣氛大抵還算和諧。

皇後簡單詢問各宮的情況,叮囑皇子公主們教養的事情,說說即將到來的除夕宴,再規誡妃嬪們要遵守宮規和睦相處。等等這些事情說完,今早的請安盛會也就接近了尾聲。

等皇後宣布了散令,眾妃嬪就起身恭送她離開。

皇後下了高臺,脊背端得筆直,再次由人擁簇著回了內殿。

緊接著是貴妃離開,再然後是其他妃嬪散場。

離開坤寧宮後,文茵照舊沿著宮道走了一段路。

於嬤嬤在外側扶著,身體靠後稍許,給她家娘娘擋著後面偶爾刮來的風。

“嬤嬤,怎麽今個不見那陳姑姑在外殿招待?”

聞言,於嬤嬤隨口就道:“那陳姑姑遭了聖上重責,起不來身了。整整五十重板子下去,大概人如今也就剩口氣吊著了,至於還能不能有命緩過來,都還難說。”

文茵詫異:“什麽時候的事?”

“就這月初一的事。”於嬤嬤剛說完,唯恐對方多想,忙又道:“宮裏頭奴婢命賤,犯了錯別責打是常有的事,您啊也不必去傷懷。”

文茵的步子卻慢慢停了下來。

她側過眸,唇剛一動,於嬤嬤卻搶在她前頭說道:“娘娘,您若要說送老奴出宮的事,那還是莫再提了,老奴這輩子絕不會離您身邊半步。況且娘娘,那位……又怎會輕易讓老奴離開呢?”

於嬤嬤心裏何嘗不清楚,即便是她能離開,也定是她家娘娘付出不菲代價換來的。

她撐了笑道:“娘娘,不怕說句忌諱的話,我活到這歲數已經夠本了,都是土埋到脖頸上方的人了,早就知足了。便讓老奴在宮裏頭陪著您罷,能陪多久算多久。”

“即便是真有那麽一日……那也是老奴的定數到了。”她看著文茵,聲音裏含著殷切的勸,“只懇求您屆時千萬別為老奴傷懷,更不用管老奴,您能好好的,老奴才能安心啊。”

文茵許久方動了一下眸。

她用力握住於嬤嬤的胳膊,繼續往長長宮道的延伸處走去。

“好,陪我一日是一日罷。”

她如是說。肅寒的凜冬裏,有殘雪從高處揚起,絮絮蒙了眼前光景。白茫茫的天地剎那間像極了曾經養心殿裏那張慘白的布。

宮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宮人在被杖斃前,身下必要鋪一張白布。死後用來裹身,所以意為裹身布。

當年嬤嬤也曾躺在那張布上,身下是一攤子血。

她猶記得當時她慘白的臉,大概是比那布還要白。

十二監舍所,吳江扶著馮保慢慢的下地走。

“幹爹,您可好些了?”

“好多了,過上兩日也能去禦前伺候了。”

“那敢情好,您老人家是不知,您不在的這段時日,兒子的心可是忽高忽低的淌著呢,沒底的很。”

“怎麽著了?”

吳江看了看門口,就苦著臉迅速小聲說了當日他在殿前插嘴的事。

“兒子後來越琢磨越不安,總覺得聖上那一眼讓人驚得慌。”

“糊塗。”馮保斥他,“揣摩聖意是大忌,平日裏我教你的都學到狗肚子裏去嘍?”

“兒子也是想在禦前表現的機靈……”

“機靈?你機靈的表露痕跡那叫蠢,不著痕跡的表現那才是真人。這點你做得就不如那徐世衡。”

說到徐世衡,馮保突然問了句:“聖上初十那夜,是徐公公當得值?”

吳江道:“可不是,奴才聽了您的叮囑,遂就想法躲了這差。”

馮保忍不住扶了扶後腰,吸了口氣:“他倒是好運道。”

同樣是聖上夜半出長信宮,到底還是那徐世衡運道好些,沒像他這般遇上這頓無妄之災。

“幹爹,明個是十六……”

“你同樣也躲著些。”馮保道,“長信宮這段時日的風向不對。”

他尚不知聖上與貴妃娘娘究竟是鬧得什麽矛盾,可總歸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躲著些不帶差的。

十六這日清早,勤政殿的宮人就來報,聖上今夜要招貴妃在養心殿侍寢。

送走了宮人,於嬤嬤心情沈甸甸的去稟了娘娘。

這已經是聖上這月來,第三次招他們娘娘侍寢。

而且,自打娘娘守完三年孝重開長信宮後,這是聖上頭一回招娘娘在養心殿裏侍寢。

文茵同樣也在想這件事。

剛入宮那年,他將她的侍寢地點設在了養心殿。

個中緣故,有他對她的威懾,也有他對她的恩典。

之所以說也有恩典,那是因為當年她不想讓他踏足長信宮,而他竟也允了。

直至元平十三年,她長信宮重新開啟後,他打破了之前的鐵律,開始踏足長信宮。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就在強硬試探的一點點逼她的底線後退。

如今他再提讓她去養心殿裏侍寢,大概也是打著跟從前同樣的主意,恩威並施罷。

晚間,於嬤嬤給她沐浴梳洗的間隙,想要去給她拿酸果過來。

“不用了嬤嬤。”文茵制止住。

如今早已不同於元平十年錦衣衛剛重啟那會。錦衣衛的勢力已經滲透到這座皇城的每個角落,出了這暖閣,他們的一舉一動大抵都在那帝王的掌控之中。

她侍寢前若適用酸果,那讓養心殿那人該怎麽想。

“我看開了嬤嬤。”她捧了水撩向頸子,慢蠕動了唇:“一具皮囊而已。”

或許人被壓迫到一定程度,會麻木的吧。此刻的她比之元平十年時那尖銳的反應,好似已經遲鈍了很多。

皮囊而已,他要,就隨他。反正,她也沒有什麽再能失去的了。

躲著,厭著,棄著,虛與委蛇,笑臉相迎,她也累。

他膩了她的恭順,她也何嘗不是受夠了這身心俱疲。

要她的改變不是?那她改便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