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
關燈
小
中
大
延續
其中一人不由提出這樣的猜想, 可是在場的人都沒有經驗，根本不能確定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沁檀和方潛迅速拿好了令牌和武器，可出門時的必經之路上卻看著東方群青的人還沒離開, 心下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鬼使神差地繞路來到偏房看看情況。
此時，東方群青還在床榻之上，手腳慌亂地安撫著姜緹，不知應不應該碰她。
方沁檀只是漏了個腦袋, 門外就開始吵吵嚷嚷攔著她不讓其靠近，甚至口出狂言。
方沁檀覺得他們說話難聽, 又懶得跟他們浪費口舌, 便向方潛擺了擺手，示意他解決下麻煩，自己徑直往屋裏沖。
許是聽到門外的動靜，東方群青下意識覺得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穿過人群開了房門，正對上方沁檀犀利的眼神。
“你們怎麽還不走？賴上我的院子了不成！”
方沁檀說話不客氣, 眼神卻是往房間內瞟，似乎是在確認姜緹的狀況，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個臨近預產期的孕婦啊！
東方群青突然握住方沁檀的雙肩，直白道：“你會不會接生！”
在方沁檀眼裏, 東方群青一直都沈著冷靜地很, 又是能指揮全局的人，跟方潛的性格頗為相似, 只是婚後少見他出面, 感覺性情溫和了不少，只是像這般迫切的模樣, 倒是基本沒見過。
就在方沁檀楞神的剎那間，方潛已經劈開了東方群青不友善的手，默默了睥了他一眼，明明一言未發，卻比一通威脅的輸出要來得更有震懾力。
方沁檀反應過來，無奈叫嚷道：“我又沒有生過孩子！”
雖是如此說，但方沁檀很快恢覆了理智——生孩子可是要命的事情，她看著姜緹虛弱的臉，無論如何也不想她因為如此美好的原因而喪了命。
“阿潛，你帶他們去找雲溪谷的醫師，我自己去疏散方家將。”
不等方潛拒絕，方沁檀又轉向東方群青道。
“現在局面如此混亂，你最好祈禱平時做的善事足夠多，好讓積來的福分幫你順利找到醫師來保佑姜緹母子平安。”
說罷，便一把將長毛杵在地上，一副不容拒絕的強硬架勢。
“我不放心。”
方潛迎著她那雙傲然的雙眸，還是開口道。
“現在雙方混戰，刀劍不長眼。”
“我派幾個人跟方沁檀一道，保護她的安全，同時也能讓眾人信服。”
東方群青的視線掃過一眾漁村的兄弟們，其中有幾位自告奮勇站了出來。
“緹兒這邊我自己守著就好，你們一部分人跟著方沁檀一同疏散人群，少部分跟著方潛去尋醫師。”
東方群青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幾個人走，就得幾個人回，千萬註意安全！”
只是雲溪谷恰逢大火，又遭戰亂侵襲，雲溪谷內方家駐紮的領地早就不見眾人蹤影，更不提什麽醫師了。方潛帶著幾個東方家的人，四處尋覓，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餵，你是不是故意耍我們！”
身後的一個孩子突然沖方潛亮了刀劍，方潛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哪裏選來的小孩，目中無人又沒有禮貌，居然直接拉來了戰場，他突然對漁村的教養失望透頂。
“東方群青沒教過你禮節嗎？”
方潛只是側臉瞥了瞥刀劍，毫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
“群青哥的大名是你能叫的嗎！”
那個毛頭小孩不分形勢地就要楞頭沖上去“教訓”這個少了只胳膊的家夥，周圍的人趕緊壓制住他，以防他亂生事端。
“你為什麽上戰場？”
方潛突然回過頭來，神色認真地問他。
“當然是要掃除你們方家這群狼心狗肺的家夥！你們虛偽！貪婪！無恥！自以為是！你們是強盜是土匪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那孩子在眾人的拉扯下，扯著脖子沖方潛喊著，但他們之中卻沒人讓他住嘴，仿佛他所言皆是大家的心聲。
“沒有人生來喜歡打仗，提著腦袋屹立在血雨腥風中是孤獨而恐懼的，只能機械式地用手中的利刃刺向表面猙獰的對手，可往往對方也同自己一般不知所措，兩顆同樣無助的心抱著同樣的防備心態用最尖銳而慘痛的方式得以自保，由此，漫無目的地尋找生的出路，永無休止——”
“可是，流血與犧牲有時候並不是必要的，不過是殺戮刺激人們的神經和情緒，而那靠鮮血滋潤的信仰在鮮紅的襯托下愈發旺盛，促成了上位者所期待的穩固的牽絆，甘願為其赴湯蹈火，但往往受傷的從不是這些坐收勝利果實的人，付出性命的卻是最平凡不過的無名者。”
“你是年輕而極具血性的箭矢，指向哪裏便刺向哪裏，可你的命運從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方潛一字一句說得冷靜。
“我只是可惜，你年紀輕輕，還沒學會謙遜的姿態和穩定的情緒，就被推上了戰場，失去塑造自己的最佳時機。”
那人似乎是被方潛的氣勢和神情震懾住了，楞是安安靜靜地聽他說了一大串的話，絲毫沒能反駁。
“而這些，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早就看明白了，你卻還楞頭楞腦地沖在前端，甘為箭矢。”
方潛的眼神瞟過自己的空袖，其實如果他沒選擇清醒地墮落，也不會落得如此結果——他的視線又掃過東方家的幾個人，沈聲道。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該死，卻從來未與我們有過任何實際的接觸，不過是聽人言語，又有什麽資格判定我們的是非善惡？”
還未等東方家的人有任何反應，遠處突然傳來陣陣掌聲，眾人聞聲望去，竟是雲繪宗的那個姑娘。
“方公子說得不錯，只是現在意識到這些道理還算為時不晚。”
祝嵐衣笑得溫柔，視線掃過一眾人，倒是把那孩子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祝姑娘竟然還未離開。”
方潛對她的眼神有些戒備，畢竟她當時可是同戰神一路，算計了方家一般。
“你協助律玦姜且他們擄走了檀兒，又在談判日倒戈東方家的人，卻打著雲繪宗弟子的招牌前來，究竟有何目的？”
祝嵐衣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當中拆穿，笑著靠t近了他們些。
“無論目的如何，現在都已經達成了……你們呢？方大小姐的貼身侍衛，怎會和東方家的小家夥們混在一起？”
“是緹嫂嫂！緹嫂嫂怕是要生了，方沁檀讓這個家夥帶著我們找醫師，卻遲遲不見人影，我擔心是他故意為之，想害了我們緹嫂嫂的命！”
那小孩似乎是覺得祝嵐衣是自己這邊的，便完全像個小孩一般向她告了狀，希望她能為自己撐腰似的。
但祝嵐衣聽罷卻是收起了笑容，女人生產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她立刻向方潛投去一個疑問的目光，見他神色不變又頗為嚴肅，立刻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弟弟怕是過慮了，方潛侍衛是正直之人，斷不會作出如此不堪之事。只是眼下局勢混亂，醫師或許趁亂逃走了也說不定，你們如此尋找怕是會耽誤了緹姑娘……”
祝嵐衣耐心地替方潛解釋了一番，又再次看向了方潛。
“我略懂些醫術，帶我去緹姑娘那裏吧。”
方潛並沒有動身，狐疑的眼神落在祝嵐衣身上，似乎是在質疑她如此人命關天之事，萬不可靠三腳貓功夫應付。
“略懂是謙虛的說法。”
祝嵐衣見他不信任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
“我很精通。”
*
方沁檀帶著東方家的人一路上遇到多個分散的方家將隊伍，眾人見狀皆是一喜，只是再看到她身後的敵人，頓時糊塗了。
“大小姐！”方家將們微微行禮，神情有些不自在，“大小姐，這是？”
“雲溪谷大火，你們怎麽都不知道逃命！”
方沁檀有些著急，可是轉而一想，方家將自小受到的訓練就是要沖鋒陷陣、舍生忘死，他們又怎麽會因為環境的險惡拋下使命而四散逃亡呢。
她調整了下情緒，下令道：“傳我命令，所有人向岸邊船舸撤退，遠離火勢，速速執行！”
那群人領了命令，剛行了禮準備離開，又被方沁檀叫住了。
“等等！”
方沁檀清了清嗓子，有點不自在道。
“要是碰到喘氣的東方家小孩，也拉他們一把。”
方沁檀繼續往其他的方向奔走查看戰況和火勢，偶爾碰到不聽勸告的雙方激戰，便加入其中以武力制服他們。
“你們有誰看到我爹爹嗎？”
她每每遇到一支隊伍便提出這樣的問題，雖然方潛說如果按照計劃，爹爹應該已經坐上回汝川的船了。
可是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消息，況且如此局勢又十分突然，她必須考慮到所有潛在的情況。
“回大小姐，未曾見到！”
這樣的答覆一個接一個，讓方沁檀的心更不能安定下來了，只是她現在還需要顧及眾方家將的安危而不可以拋下一切沖到港口、沖回汝川。
遠處火團滾著樹枝在大地的顫抖中折斷而下，方沁檀眼疾手快將沒能察覺到身後變化的某位方家將撲到一邊，而撩傷了自己的側臉，隨即烙印下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
那孩子高盤起的長發卻也因這突然的動作散落至腰間，方沁檀才發現這是個男扮女裝的孩子。真是愚蠢！
“快走，去港口！”
方沁檀迅速起身，一並將她拉了起來，推著她就往這支隊伍的為首之人處走。
“看好她，把她給我平平安安帶回汝川！”
“是！大小姐！”
方沁檀沒給他們任何多餘的眼神，轉身便走，長發隨風飄舞，那樣決絕而無情。可那個女孩偏偏知道，方家大小姐，就是這樣一個有情人。
方沁檀直接沖上了不遠處的高坡，想要確定現在還未收到指令的範圍。
目光所及基本都有隊伍正在向港口處移動，不管是方家將的隊伍還是東方家的家夥們，都算得上好消息。
她調轉了個方向，卻見一隱蔽處，仍有纏鬥的痕跡，而恰恰那裏又與火勢極為接近。
她不敢怠慢，立刻領著幾個人向那裏進發，卻發現那裏赫然以一人單挑群兵之人，竟是姜且。
當時為了掩護東方既白尋找姐姐而引開火力的姜且，硬是領著幾個弟兄們向著深入雲溪谷的方向直入，偏偏利用地理優勢掃清了一波接一波的障礙。
只是方家將的勢力實在龐大，饒是她過人的戰鬥力和智慧也難以抵抗持久戰，身旁的弟兄們一個個倒下，只剩下頑強的她仍固執地抵抗著。
方沁檀來不及湊到跟前，便只能在高坡上用嗓音試圖制止他們對姜且的進犯。
只是她剛張了張嘴，便聽到遠處那個女孩急迫的聲音傳來。
方沁檀聞聲回過頭，她正披散著頭發趴在某個士兵的肩上，許是當時多少還是受了傷，只好借助某位方家將的腳力為方沁檀傳遞消息。
“大小姐！在雲溪谷入口處的海域範圍內，發現了老爺的屍體！”
方沁檀的那聲“住手”聽到這個消息時，瞬時哽在了喉嚨裏。
而與此同時，姜且周圍一圈的方家將將長矛齊刷刷刺進了她的胸膛。
待方沁檀回過神來時，長矛已經利索地拔了出來，鮮血噴灑在地面上，姜且半跪著一手捂住傷口，一手仍倔強地握住長劍立在地上以作支撐，眼神死死地望著雲溪谷的出口。
不知在那一刻，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東方既白趕來時，周圍的方家將已經拉開了些距離，他一眼便看見了那重圍之中受傷半跪在地上的姜且，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
方家將們看他來勢洶洶，正準備作攻擊狀，方沁檀趕忙發號施令。
“都撤退！大火蔓延過來了！撤去港口！”
方沁檀見方家將們已經收起了防備狀態，可東方既白卻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生怕他為了受傷的姜且殺紅了眼，當即從高坡上滑了下去，可眼睜睜要趕不及他前進的速度了。
刀鋒見光，直直地劈向毫無防備的方家將們，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金光抵住了東方既白的怒意，而另一個方向猖獗的火團順勢而下，由四散的紫光全數吸納。
“你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洩憤的！”
律玦只是做了格擋的姿勢並未打算下狠手，他微微使勁兒將東方既白推出幾步遠。
而他身後的少煊已經將火團收入了神扇之中，湊到姜且身邊為她查看傷勢。
他們從靈泉處趕來，一路上遏制了許多肆意的火團，糅合著順應的風勢越發猖狂，處理他們耗費了些精力，但也同時為大部隊的撤離爭取了時間，正是因此才晚些抵達主要的火力交鋒處，沒成想卻親眼見證了姜且被包圍受傷沒能幫上忙。
與此同時，方沁檀也趕了過來，招呼這一支方家將的隊伍速速離開。
“且，你怎麽樣，感覺怎麽樣……”
東方既白退了幾步後，又看了眼來人是誰，便不顧一切地連滾帶爬撲到姜且的身邊。
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盡力不讓自己太過狼狽。
“別、哭……不好看……”
姜且微微偏過頭看向東方既白，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只是剛說了幾個不太連貫的字，口中便忍不住噴湧出汩汩鮮血。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安慰東方既白，可是那些血根本不聽她的話，直流個不停，完全無法控制。
方沁檀和律玦的視線都投向了少煊，卻只見她搖了搖頭，沒再多言。
東方既白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裏，不知所措地撕下自己的衣料，試圖捂住她汩汩流血的傷口。
“且……再堅持下好不好？我們馬上就回家了，就要回家了……”
東方既白的聲音同他的手一樣顫抖著。
“大家基本都上船了，都安全了……我們做得很好，你也不能放棄知道嗎？”
姜且皺著眉頭，單只膝蓋支撐不住也倒在了地上，東方既白明顯能感受到她體力的不支，逐漸癱軟在自己懷裏。
“姜且，”方沁檀在姜且的另一邊蹲下，沈聲道，“我願意將雲溪谷還給你們姜氏，可若你閉了眼，我興許會反悔。”
東方既白恨恨地瞪了方沁檀一眼，可姜且卻已經沒有力氣回應，哪怕是擡頭看她一眼了。
“姐姐……”
“且，你說什麽？”
東方既白俯身將耳朵湊到姜且的嘴邊，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麽，可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如果你在惦記姜緹，放心吧，我沒有虧待她……剛剛她狀態不太對，我讓方潛去尋了醫師，你要是死在這兒，可見不到你的外甥外甥女t了。”
東方既白還維持著那個姿勢，不想錯過任何姜且可能發出的聲音。
方沁檀的話出口片刻後，他才隱隱約約聽到姜且微弱的聲音。
“謝、謝……”
“且，你別睡好不好，聽話……”
東方既白小心翼翼地抱著姜且，突然仰起脖子望著少煊。
“你不是神明嗎？救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
少煊被他這般悲傷的眼神望著只覺一陣刺痛。
是啊，她是神明，只是在生死之間，什麽身份都太過渺小，她甚至挽留不住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
她最終只是張張嘴，什麽都沒有說。
四人之間的氣氛寂靜無聲，東方既白只能憑借姜且那極其微弱的呼吸聲，才能勉強確認她還活著。
只是如此等候著也不是辦法，火勢還在繼續，可姜緹尚在生產，剩下的幾個人並無法立即疏散。正當少煊和律玦憂慮之時，一聲嬰兒的啼叫響徹雲溪谷。
幾人神色間都有一瞬的驚喜，姜且更是強撐著力氣，堪堪往聲音的方向望去，東方既白能感受到她的胸腔微微一震，是她的輕笑。
“我們，回家了……”
“且，你聽到了嗎，你不想見見緹嫂嫂的孩子嗎，那孩子會姨姨、姨姨地喊你，你想象那樣的場景會不會很期待？你醒醒，且，我求求你，你再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且——”
隨著東方既白最後一聲撕心裂肺地呼喚，姜且在他的懷裏安詳地睡去。
汩汩的鮮血浸染了她所在的一方土地，滋潤著貧瘠的土壤，在姜且的腳邊開出一朵小花。
少煊被那朵花吸引，蹲下身來微微觸碰著它的花瓣，指尖突然散發出淺藍色光芒，姜且的軀體突然化作一縷藍煙一點點飄入了小花之中。
東方既白手足無措地想要抓住她逝去的痕跡卻悉數從他指縫遺落，待她的身體全部消失時，那朵小花從土壤中拔地而起，飛至空中。
眾人將視線落到花朵之上，突然，其周遭四散藍光，瞬間的光亮刺得幾人睜不開眼，待他們再度恢覆視線後，律玦分明聽到了叮咚叮咚的泉水聲。
“靈泉的聲音！”
律玦同少煊對視了一眼，又同時看向了那朵小花。
“是姜且純正的姜氏血脈喚醒了破裂的水神神息，雲溪谷得救了。”
律玦的話音剛落，那朵小花突然落在了少煊的發梢，藍色的光芒穿透少煊的全身，她感受到水神神息的力量正為她填補魂魄縫隙。
良久，一陣清風微拂，將它又吹落回東方既白的手心，最終變成了一朵失色的幹花。
東方既白就這樣雙手捧著那朵幹花入了神，眼瞼的淚痕尚存。
一邊是新生兒降臨的喜悅，一邊是情人的逝去，兩種情緒都與她無關。
方沁檀無聲地退了出來，往港口的方向空落落地走去——
父親死亡的巨大沖擊被突如其來的事件橫插一腳，那種沈重的悲傷在此時才狠狠擊碎了她的心。方沁檀在心底嘆了口氣，只不過幾個時辰，死亡接踵而至，毫無預兆。
律玦與少煊也不想打擾東方既白對姜且的祭奠與懷念。
他們打算先去看看姜緹的情況，安頓好後再去靈泉處查看一二。
方沁檀的庭院裏，方潛正不耐煩地接過祝嵐衣硬塞過來的嬰兒，一臉慌張無措，生怕把孩子摔了去。
“以後也是要當爹爹的人，怎麽也得提前適應一下，不然方大小姐可要對你發火的。”
祝嵐衣笑著在下方護著孩子，許是也對方潛的手法不放心。
“你可是抱過小家夥的人了，人家喊你一聲小叔叔，你可不能對他和他的家人們痛下殺手哦。”
方潛瞥了他一眼，一副想把孩子直接摔在地上的表情，祝嵐衣忍著笑將小家夥抱了回來，又湊到床邊給姜緹看。
方潛見這其樂融融的場景實在不適合他，更何況現在雲溪谷可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他還擔心著方沁檀的情況，偏過眼神時正好和東方群青的雙眼對上，兩個大男人微微點頭示意，就當作是感謝和表示過了。
他轉身離開，正好碰上過來查看情況的少煊和律玦。
“方沁檀應該是去港口安撫方家將了，沒什麽大事，雲溪谷的情況已經解決了。”
方潛聽到少煊這樣說，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點頭示意過後，便擦身而去。
“火急火燎的。”
少煊側頭看了看方潛離開的身影，不由感慨道。
“他可是去見自己心愛的人啊，當然要用跑的。”
律玦突然湊到少煊的面前，隔開了她望向方潛離去的方向，輕笑道。
“就像我一樣。”
少煊見著那張湊近自己的俊俏臉龐，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耳朵，直接湊到他的嘴邊，心滿意足地吻了吻他的唇。
“緹姑娘怎麽樣了？”
少煊舔了舔嘴唇，拉著律玦的手往屋裏走，正看著祝嵐衣將孩子交到東方群青的手裏，夫妻倆和和美美地在逗弄著嘻嘻笑的嬰兒。
“母子平安！多虧了祝姑娘的幫助。”
東方群青說話時閃著喜悅的光芒，見少煊和律玦來了，連忙起身相迎。姜緹尚在床榻之上，身體還很虛弱。
“你還有接生的本事？”
律玦看了祝嵐衣一眼，那語氣也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讚嘆。
“我就當師兄是在誇讚我了。”
祝嵐衣笑得燦爛，看樣子是發自內心為自己親手迎接了新生命而開心。
“雲溪谷的危機已經解除了，緹姑娘可以安心在這裏養身子，這裏環境更好，設備也齊全，再說來回顛簸也實在受累。”
少煊湊過去逗了逗小家夥，瞬時母愛泛濫。
“在這裏？”
姜緹說話時軟軟糯糯的，臉色還有些蒼白。
“方家的人呢？”
“我想，方沁檀不日便會和你們達成正式的協定吧——關於歸還雲溪谷一事。”
少煊望向姜緹，為她又掖了掖被子。
“你只管好好坐月子便是，什麽都不要想，這些瑣碎的事情呢交給東方群青就好……總之，你們現在回家了，雲溪谷的山水養人，小家夥可有福享了……”
只是雖然少煊如是所言，可從姜緹的神色之中卻看不出欣喜，她讀出來的更多是一種悲傷和釋然。
“小且他們呢？”
少煊喉嚨一哽，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只是她實在不忍心讓剛剛生產完的姜緹受如此打擊。
許是看出了少煊的遲疑，祝嵐衣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漁村的兄弟們那麽多，安置他們肯定要費一些心神的……群青公子在這裏守著你，那這些事情自然要交給姜且姑娘和既白公子他們了，是吧？少煊姐姐。”
“是，是呀。”
少煊有些心虛地看了律玦一眼，又看了看笑意不明的祝嵐衣，就是不敢立即同姜緹對視。
“孩子起名字了嗎？”
律玦生硬地將話題又引回了孩子身上，他湊上去碰了碰孩子的小臉，突然很期待以後和少煊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
“還沒呢，總覺得取哪個字都還差點意思。”
東方群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將視線落回到姜緹身上，極盡溫柔。
“緹姑娘，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們還有些事情尚待處理。”
少煊起了身，望了望此刻幸福的一家三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你們要好好的啊。”
當時的他們，尚不能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
祝嵐衣送他們到門口，特意借一步說話。
祝嵐衣笑著試探道：“你們順利得到了吧，雲溪谷裏的……水神神息？”
而律玦卻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方家老爺子死了……祝嵐衣，這是你的手筆嗎？”
祝嵐衣卻不以為意道：“他那樣的人死了，也不會影響你我半分吧。”
“祝嵐衣，在你眼裏，人命不是從來都沒有高低貴賤嗎！”
律玦壓低聲音怒斥道，像是哥哥教育妹妹那般，半分氣惱，半分憂慮。
“你跟方家老頭能有什麽牽連！莫非是游雲歸的意思？你跟他做了什麽交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其中一人不由提出這樣的猜想, 可是在場的人都沒有經驗，根本不能確定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方沁檀和方潛迅速拿好了令牌和武器，可出門時的必經之路上卻看著東方群青的人還沒離開, 心下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鬼使神差地繞路來到偏房看看情況。
此時，東方群青還在床榻之上，手腳慌亂地安撫著姜緹，不知應不應該碰她。
方沁檀只是漏了個腦袋, 門外就開始吵吵嚷嚷攔著她不讓其靠近，甚至口出狂言。
方沁檀覺得他們說話難聽, 又懶得跟他們浪費口舌, 便向方潛擺了擺手，示意他解決下麻煩，自己徑直往屋裏沖。
許是聽到門外的動靜，東方群青下意識覺得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穿過人群開了房門，正對上方沁檀犀利的眼神。
“你們怎麽還不走？賴上我的院子了不成！”
方沁檀說話不客氣, 眼神卻是往房間內瞟，似乎是在確認姜緹的狀況，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個臨近預產期的孕婦啊！
東方群青突然握住方沁檀的雙肩，直白道：“你會不會接生！”
在方沁檀眼裏, 東方群青一直都沈著冷靜地很, 又是能指揮全局的人，跟方潛的性格頗為相似, 只是婚後少見他出面, 感覺性情溫和了不少，只是像這般迫切的模樣, 倒是基本沒見過。
就在方沁檀楞神的剎那間，方潛已經劈開了東方群青不友善的手，默默了睥了他一眼，明明一言未發，卻比一通威脅的輸出要來得更有震懾力。
方沁檀反應過來，無奈叫嚷道：“我又沒有生過孩子！”
雖是如此說，但方沁檀很快恢覆了理智——生孩子可是要命的事情，她看著姜緹虛弱的臉，無論如何也不想她因為如此美好的原因而喪了命。
“阿潛，你帶他們去找雲溪谷的醫師，我自己去疏散方家將。”
不等方潛拒絕，方沁檀又轉向東方群青道。
“現在局面如此混亂，你最好祈禱平時做的善事足夠多，好讓積來的福分幫你順利找到醫師來保佑姜緹母子平安。”
說罷，便一把將長毛杵在地上，一副不容拒絕的強硬架勢。
“我不放心。”
方潛迎著她那雙傲然的雙眸，還是開口道。
“現在雙方混戰，刀劍不長眼。”
“我派幾個人跟方沁檀一道，保護她的安全，同時也能讓眾人信服。”
東方群青的視線掃過一眾漁村的兄弟們，其中有幾位自告奮勇站了出來。
“緹兒這邊我自己守著就好，你們一部分人跟著方沁檀一同疏散人群，少部分跟著方潛去尋醫師。”
東方群青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幾個人走，就得幾個人回，千萬註意安全！”
只是雲溪谷恰逢大火，又遭戰亂侵襲，雲溪谷內方家駐紮的領地早就不見眾人蹤影，更不提什麽醫師了。方潛帶著幾個東方家的人，四處尋覓，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餵，你是不是故意耍我們！”
身後的一個孩子突然沖方潛亮了刀劍，方潛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不知道是哪裏選來的小孩，目中無人又沒有禮貌，居然直接拉來了戰場，他突然對漁村的教養失望透頂。
“東方群青沒教過你禮節嗎？”
方潛只是側臉瞥了瞥刀劍，毫不在意地繼續往前走。
“群青哥的大名是你能叫的嗎！”
那個毛頭小孩不分形勢地就要楞頭沖上去“教訓”這個少了只胳膊的家夥，周圍的人趕緊壓制住他，以防他亂生事端。
“你為什麽上戰場？”
方潛突然回過頭來，神色認真地問他。
“當然是要掃除你們方家這群狼心狗肺的家夥！你們虛偽！貪婪！無恥！自以為是！你們是強盜是土匪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那孩子在眾人的拉扯下，扯著脖子沖方潛喊著，但他們之中卻沒人讓他住嘴，仿佛他所言皆是大家的心聲。
“沒有人生來喜歡打仗，提著腦袋屹立在血雨腥風中是孤獨而恐懼的，只能機械式地用手中的利刃刺向表面猙獰的對手，可往往對方也同自己一般不知所措，兩顆同樣無助的心抱著同樣的防備心態用最尖銳而慘痛的方式得以自保，由此，漫無目的地尋找生的出路，永無休止——”
“可是，流血與犧牲有時候並不是必要的，不過是殺戮刺激人們的神經和情緒，而那靠鮮血滋潤的信仰在鮮紅的襯托下愈發旺盛，促成了上位者所期待的穩固的牽絆，甘願為其赴湯蹈火，但往往受傷的從不是這些坐收勝利果實的人，付出性命的卻是最平凡不過的無名者。”
“你是年輕而極具血性的箭矢，指向哪裏便刺向哪裏，可你的命運從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方潛一字一句說得冷靜。
“我只是可惜，你年紀輕輕，還沒學會謙遜的姿態和穩定的情緒，就被推上了戰場，失去塑造自己的最佳時機。”
那人似乎是被方潛的氣勢和神情震懾住了，楞是安安靜靜地聽他說了一大串的話，絲毫沒能反駁。
“而這些，我在你這個年紀時早就看明白了，你卻還楞頭楞腦地沖在前端，甘為箭矢。”
方潛的眼神瞟過自己的空袖，其實如果他沒選擇清醒地墮落，也不會落得如此結果——他的視線又掃過東方家的幾個人，沈聲道。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該死，卻從來未與我們有過任何實際的接觸，不過是聽人言語，又有什麽資格判定我們的是非善惡？”
還未等東方家的人有任何反應，遠處突然傳來陣陣掌聲，眾人聞聲望去，竟是雲繪宗的那個姑娘。
“方公子說得不錯，只是現在意識到這些道理還算為時不晚。”
祝嵐衣笑得溫柔，視線掃過一眾人，倒是把那孩子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祝姑娘竟然還未離開。”
方潛對她的眼神有些戒備，畢竟她當時可是同戰神一路，算計了方家一般。
“你協助律玦姜且他們擄走了檀兒，又在談判日倒戈東方家的人，卻打著雲繪宗弟子的招牌前來，究竟有何目的？”
祝嵐衣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當中拆穿，笑著靠t近了他們些。
“無論目的如何，現在都已經達成了……你們呢？方大小姐的貼身侍衛，怎會和東方家的小家夥們混在一起？”
“是緹嫂嫂！緹嫂嫂怕是要生了，方沁檀讓這個家夥帶著我們找醫師，卻遲遲不見人影，我擔心是他故意為之，想害了我們緹嫂嫂的命！”
那小孩似乎是覺得祝嵐衣是自己這邊的，便完全像個小孩一般向她告了狀，希望她能為自己撐腰似的。
但祝嵐衣聽罷卻是收起了笑容，女人生產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她立刻向方潛投去一個疑問的目光，見他神色不變又頗為嚴肅，立刻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弟弟怕是過慮了，方潛侍衛是正直之人，斷不會作出如此不堪之事。只是眼下局勢混亂，醫師或許趁亂逃走了也說不定，你們如此尋找怕是會耽誤了緹姑娘……”
祝嵐衣耐心地替方潛解釋了一番，又再次看向了方潛。
“我略懂些醫術，帶我去緹姑娘那裏吧。”
方潛並沒有動身，狐疑的眼神落在祝嵐衣身上，似乎是在質疑她如此人命關天之事，萬不可靠三腳貓功夫應付。
“略懂是謙虛的說法。”
祝嵐衣見他不信任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
“我很精通。”
*
方沁檀帶著東方家的人一路上遇到多個分散的方家將隊伍，眾人見狀皆是一喜，只是再看到她身後的敵人，頓時糊塗了。
“大小姐！”方家將們微微行禮，神情有些不自在，“大小姐，這是？”
“雲溪谷大火，你們怎麽都不知道逃命！”
方沁檀有些著急，可是轉而一想，方家將自小受到的訓練就是要沖鋒陷陣、舍生忘死，他們又怎麽會因為環境的險惡拋下使命而四散逃亡呢。
她調整了下情緒，下令道：“傳我命令，所有人向岸邊船舸撤退，遠離火勢，速速執行！”
那群人領了命令，剛行了禮準備離開，又被方沁檀叫住了。
“等等！”
方沁檀清了清嗓子，有點不自在道。
“要是碰到喘氣的東方家小孩，也拉他們一把。”
方沁檀繼續往其他的方向奔走查看戰況和火勢，偶爾碰到不聽勸告的雙方激戰，便加入其中以武力制服他們。
“你們有誰看到我爹爹嗎？”
她每每遇到一支隊伍便提出這樣的問題，雖然方潛說如果按照計劃，爹爹應該已經坐上回汝川的船了。
可是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消息，況且如此局勢又十分突然，她必須考慮到所有潛在的情況。
“回大小姐，未曾見到！”
這樣的答覆一個接一個，讓方沁檀的心更不能安定下來了，只是她現在還需要顧及眾方家將的安危而不可以拋下一切沖到港口、沖回汝川。
遠處火團滾著樹枝在大地的顫抖中折斷而下，方沁檀眼疾手快將沒能察覺到身後變化的某位方家將撲到一邊，而撩傷了自己的側臉，隨即烙印下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
那孩子高盤起的長發卻也因這突然的動作散落至腰間，方沁檀才發現這是個男扮女裝的孩子。真是愚蠢！
“快走，去港口！”
方沁檀迅速起身，一並將她拉了起來，推著她就往這支隊伍的為首之人處走。
“看好她，把她給我平平安安帶回汝川！”
“是！大小姐！”
方沁檀沒給他們任何多餘的眼神，轉身便走，長發隨風飄舞，那樣決絕而無情。可那個女孩偏偏知道，方家大小姐，就是這樣一個有情人。
方沁檀直接沖上了不遠處的高坡，想要確定現在還未收到指令的範圍。
目光所及基本都有隊伍正在向港口處移動，不管是方家將的隊伍還是東方家的家夥們，都算得上好消息。
她調轉了個方向，卻見一隱蔽處，仍有纏鬥的痕跡，而恰恰那裏又與火勢極為接近。
她不敢怠慢，立刻領著幾個人向那裏進發，卻發現那裏赫然以一人單挑群兵之人，竟是姜且。
當時為了掩護東方既白尋找姐姐而引開火力的姜且，硬是領著幾個弟兄們向著深入雲溪谷的方向直入，偏偏利用地理優勢掃清了一波接一波的障礙。
只是方家將的勢力實在龐大，饒是她過人的戰鬥力和智慧也難以抵抗持久戰，身旁的弟兄們一個個倒下，只剩下頑強的她仍固執地抵抗著。
方沁檀來不及湊到跟前，便只能在高坡上用嗓音試圖制止他們對姜且的進犯。
只是她剛張了張嘴，便聽到遠處那個女孩急迫的聲音傳來。
方沁檀聞聲回過頭，她正披散著頭發趴在某個士兵的肩上，許是當時多少還是受了傷，只好借助某位方家將的腳力為方沁檀傳遞消息。
“大小姐！在雲溪谷入口處的海域範圍內，發現了老爺的屍體！”
方沁檀的那聲“住手”聽到這個消息時，瞬時哽在了喉嚨裏。
而與此同時，姜且周圍一圈的方家將將長矛齊刷刷刺進了她的胸膛。
待方沁檀回過神來時，長矛已經利索地拔了出來，鮮血噴灑在地面上，姜且半跪著一手捂住傷口，一手仍倔強地握住長劍立在地上以作支撐，眼神死死地望著雲溪谷的出口。
不知在那一刻，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東方既白趕來時，周圍的方家將已經拉開了些距離，他一眼便看見了那重圍之中受傷半跪在地上的姜且，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
方家將們看他來勢洶洶，正準備作攻擊狀，方沁檀趕忙發號施令。
“都撤退！大火蔓延過來了！撤去港口！”
方沁檀見方家將們已經收起了防備狀態，可東方既白卻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生怕他為了受傷的姜且殺紅了眼，當即從高坡上滑了下去，可眼睜睜要趕不及他前進的速度了。
刀鋒見光，直直地劈向毫無防備的方家將們，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金光抵住了東方既白的怒意，而另一個方向猖獗的火團順勢而下，由四散的紫光全數吸納。
“你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洩憤的！”
律玦只是做了格擋的姿勢並未打算下狠手，他微微使勁兒將東方既白推出幾步遠。
而他身後的少煊已經將火團收入了神扇之中，湊到姜且身邊為她查看傷勢。
他們從靈泉處趕來，一路上遏制了許多肆意的火團，糅合著順應的風勢越發猖狂，處理他們耗費了些精力，但也同時為大部隊的撤離爭取了時間，正是因此才晚些抵達主要的火力交鋒處，沒成想卻親眼見證了姜且被包圍受傷沒能幫上忙。
與此同時，方沁檀也趕了過來，招呼這一支方家將的隊伍速速離開。
“且，你怎麽樣，感覺怎麽樣……”
東方既白退了幾步後，又看了眼來人是誰，便不顧一切地連滾帶爬撲到姜且的身邊。
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盡力不讓自己太過狼狽。
“別、哭……不好看……”
姜且微微偏過頭看向東方既白，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只是剛說了幾個不太連貫的字，口中便忍不住噴湧出汩汩鮮血。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安慰東方既白，可是那些血根本不聽她的話，直流個不停，完全無法控制。
方沁檀和律玦的視線都投向了少煊，卻只見她搖了搖頭，沒再多言。
東方既白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裏，不知所措地撕下自己的衣料，試圖捂住她汩汩流血的傷口。
“且……再堅持下好不好？我們馬上就回家了，就要回家了……”
東方既白的聲音同他的手一樣顫抖著。
“大家基本都上船了，都安全了……我們做得很好，你也不能放棄知道嗎？”
姜且皺著眉頭，單只膝蓋支撐不住也倒在了地上，東方既白明顯能感受到她體力的不支，逐漸癱軟在自己懷裏。
“姜且，”方沁檀在姜且的另一邊蹲下，沈聲道，“我願意將雲溪谷還給你們姜氏，可若你閉了眼，我興許會反悔。”
東方既白恨恨地瞪了方沁檀一眼，可姜且卻已經沒有力氣回應，哪怕是擡頭看她一眼了。
“姐姐……”
“且，你說什麽？”
東方既白俯身將耳朵湊到姜且的嘴邊，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麽，可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如果你在惦記姜緹，放心吧，我沒有虧待她……剛剛她狀態不太對，我讓方潛去尋了醫師，你要是死在這兒，可見不到你的外甥外甥女t了。”
東方既白還維持著那個姿勢，不想錯過任何姜且可能發出的聲音。
方沁檀的話出口片刻後，他才隱隱約約聽到姜且微弱的聲音。
“謝、謝……”
“且，你別睡好不好，聽話……”
東方既白小心翼翼地抱著姜且，突然仰起脖子望著少煊。
“你不是神明嗎？救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
少煊被他這般悲傷的眼神望著只覺一陣刺痛。
是啊，她是神明，只是在生死之間，什麽身份都太過渺小，她甚至挽留不住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
她最終只是張張嘴，什麽都沒有說。
四人之間的氣氛寂靜無聲，東方既白只能憑借姜且那極其微弱的呼吸聲，才能勉強確認她還活著。
只是如此等候著也不是辦法，火勢還在繼續，可姜緹尚在生產，剩下的幾個人並無法立即疏散。正當少煊和律玦憂慮之時，一聲嬰兒的啼叫響徹雲溪谷。
幾人神色間都有一瞬的驚喜，姜且更是強撐著力氣，堪堪往聲音的方向望去，東方既白能感受到她的胸腔微微一震，是她的輕笑。
“我們，回家了……”
“且，你聽到了嗎，你不想見見緹嫂嫂的孩子嗎，那孩子會姨姨、姨姨地喊你，你想象那樣的場景會不會很期待？你醒醒，且，我求求你，你再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且——”
隨著東方既白最後一聲撕心裂肺地呼喚，姜且在他的懷裏安詳地睡去。
汩汩的鮮血浸染了她所在的一方土地，滋潤著貧瘠的土壤，在姜且的腳邊開出一朵小花。
少煊被那朵花吸引，蹲下身來微微觸碰著它的花瓣，指尖突然散發出淺藍色光芒，姜且的軀體突然化作一縷藍煙一點點飄入了小花之中。
東方既白手足無措地想要抓住她逝去的痕跡卻悉數從他指縫遺落，待她的身體全部消失時，那朵小花從土壤中拔地而起，飛至空中。
眾人將視線落到花朵之上，突然，其周遭四散藍光，瞬間的光亮刺得幾人睜不開眼，待他們再度恢覆視線後，律玦分明聽到了叮咚叮咚的泉水聲。
“靈泉的聲音！”
律玦同少煊對視了一眼，又同時看向了那朵小花。
“是姜且純正的姜氏血脈喚醒了破裂的水神神息，雲溪谷得救了。”
律玦的話音剛落，那朵小花突然落在了少煊的發梢，藍色的光芒穿透少煊的全身，她感受到水神神息的力量正為她填補魂魄縫隙。
良久，一陣清風微拂，將它又吹落回東方既白的手心，最終變成了一朵失色的幹花。
東方既白就這樣雙手捧著那朵幹花入了神，眼瞼的淚痕尚存。
一邊是新生兒降臨的喜悅，一邊是情人的逝去，兩種情緒都與她無關。
方沁檀無聲地退了出來，往港口的方向空落落地走去——
父親死亡的巨大沖擊被突如其來的事件橫插一腳，那種沈重的悲傷在此時才狠狠擊碎了她的心。方沁檀在心底嘆了口氣，只不過幾個時辰，死亡接踵而至，毫無預兆。
律玦與少煊也不想打擾東方既白對姜且的祭奠與懷念。
他們打算先去看看姜緹的情況，安頓好後再去靈泉處查看一二。
方沁檀的庭院裏，方潛正不耐煩地接過祝嵐衣硬塞過來的嬰兒，一臉慌張無措，生怕把孩子摔了去。
“以後也是要當爹爹的人，怎麽也得提前適應一下，不然方大小姐可要對你發火的。”
祝嵐衣笑著在下方護著孩子，許是也對方潛的手法不放心。
“你可是抱過小家夥的人了，人家喊你一聲小叔叔，你可不能對他和他的家人們痛下殺手哦。”
方潛瞥了他一眼，一副想把孩子直接摔在地上的表情，祝嵐衣忍著笑將小家夥抱了回來，又湊到床邊給姜緹看。
方潛見這其樂融融的場景實在不適合他，更何況現在雲溪谷可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他還擔心著方沁檀的情況，偏過眼神時正好和東方群青的雙眼對上，兩個大男人微微點頭示意，就當作是感謝和表示過了。
他轉身離開，正好碰上過來查看情況的少煊和律玦。
“方沁檀應該是去港口安撫方家將了，沒什麽大事，雲溪谷的情況已經解決了。”
方潛聽到少煊這樣說，懸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點頭示意過後，便擦身而去。
“火急火燎的。”
少煊側頭看了看方潛離開的身影，不由感慨道。
“他可是去見自己心愛的人啊，當然要用跑的。”
律玦突然湊到少煊的面前，隔開了她望向方潛離去的方向，輕笑道。
“就像我一樣。”
少煊見著那張湊近自己的俊俏臉龐，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耳朵，直接湊到他的嘴邊，心滿意足地吻了吻他的唇。
“緹姑娘怎麽樣了？”
少煊舔了舔嘴唇，拉著律玦的手往屋裏走，正看著祝嵐衣將孩子交到東方群青的手裏，夫妻倆和和美美地在逗弄著嘻嘻笑的嬰兒。
“母子平安！多虧了祝姑娘的幫助。”
東方群青說話時閃著喜悅的光芒，見少煊和律玦來了，連忙起身相迎。姜緹尚在床榻之上，身體還很虛弱。
“你還有接生的本事？”
律玦看了祝嵐衣一眼，那語氣也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讚嘆。
“我就當師兄是在誇讚我了。”
祝嵐衣笑得燦爛，看樣子是發自內心為自己親手迎接了新生命而開心。
“雲溪谷的危機已經解除了，緹姑娘可以安心在這裏養身子，這裏環境更好，設備也齊全，再說來回顛簸也實在受累。”
少煊湊過去逗了逗小家夥，瞬時母愛泛濫。
“在這裏？”
姜緹說話時軟軟糯糯的，臉色還有些蒼白。
“方家的人呢？”
“我想，方沁檀不日便會和你們達成正式的協定吧——關於歸還雲溪谷一事。”
少煊望向姜緹，為她又掖了掖被子。
“你只管好好坐月子便是，什麽都不要想，這些瑣碎的事情呢交給東方群青就好……總之，你們現在回家了，雲溪谷的山水養人，小家夥可有福享了……”
只是雖然少煊如是所言，可從姜緹的神色之中卻看不出欣喜，她讀出來的更多是一種悲傷和釋然。
“小且他們呢？”
少煊喉嚨一哽，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只是她實在不忍心讓剛剛生產完的姜緹受如此打擊。
許是看出了少煊的遲疑，祝嵐衣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漁村的兄弟們那麽多，安置他們肯定要費一些心神的……群青公子在這裏守著你，那這些事情自然要交給姜且姑娘和既白公子他們了，是吧？少煊姐姐。”
“是，是呀。”
少煊有些心虛地看了律玦一眼，又看了看笑意不明的祝嵐衣，就是不敢立即同姜緹對視。
“孩子起名字了嗎？”
律玦生硬地將話題又引回了孩子身上，他湊上去碰了碰孩子的小臉，突然很期待以後和少煊的孩子會是什麽模樣。
“還沒呢，總覺得取哪個字都還差點意思。”
東方群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將視線落回到姜緹身上，極盡溫柔。
“緹姑娘，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們還有些事情尚待處理。”
少煊起了身，望了望此刻幸福的一家三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你們要好好的啊。”
當時的他們，尚不能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
祝嵐衣送他們到門口，特意借一步說話。
祝嵐衣笑著試探道：“你們順利得到了吧，雲溪谷裏的……水神神息？”
而律玦卻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方家老爺子死了……祝嵐衣，這是你的手筆嗎？”
祝嵐衣卻不以為意道：“他那樣的人死了，也不會影響你我半分吧。”
“祝嵐衣，在你眼裏，人命不是從來都沒有高低貴賤嗎！”
律玦壓低聲音怒斥道，像是哥哥教育妹妹那般，半分氣惱，半分憂慮。
“你跟方家老頭能有什麽牽連！莫非是游雲歸的意思？你跟他做了什麽交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