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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沁檀知道方老爺子秘密派來一只隊伍下死守很生氣, 回到汝川跟方老爺子吵架，順便提出方總管的事情，兩人不歡而散。
方沁檀並不是放任自己長時間處於某種消極狀態的人, 方潛走後沒多久，她便泡了個冷水澡，將自己完全沒過水下，逼迫自己冷靜與思考。
浴池內僅她一人，連呼吸聲都被水紋掩蓋住。
猛然間, 她直起身子奪水而出，長發隨之揚起一道飄逸的弧線, 伴著幾滴晶瑩的水珠,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一步邁上了臺階，從架子上隨意拉下一件布料圍在自己身上，又挑出長劍對準來者不善之人，目光犀利。
“雲溪谷內居然還尚存漏網之魚。”
方沁檀單手盤起散落的長發，另一只手舉著長劍抵在身前作戰鬥狀。
“姜且,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
姜且身著一身黑色緊身衣，長發高束，即便臉上蒙著一層薄紗，方沁檀還是憑借對姜且的熟悉程度認出了她。
“你囚禁我哥哥, 擄走我姐姐, 又殘害了我們那麽多兄弟，晴山弟弟……他還那麽小。”
姜且的劍光在微弱的燭光下顯得異常兇狠。
“方沁檀, 你好狠的心。”
方沁檀有瞬間的錯愕, 她不知姜且為何突然給自己安上了那麽多罪名，但是此刻她明明帶著殺意而來, 即便有諸多疑問，她也不可在此時掉以輕心。
“各有立場，你怪不得我。”
話畢，兩人腳下生風，毫不留情地向著對方廝殺而去。
門外的仆人先前都被方沁檀趕走了，她本意只是想自己靜一靜，但沒成想卻讓姜且鉆了空子。
方潛處理完雲溪谷的事務又接待了雲繪宗來相助的幾位貴客/
雖然他心有懷疑，但畢竟對方有方老爺親筆書信和雲繪宗信物，他不過是方家侍衛，也不好太過介懷。
更何況比起方家內部亂七八糟的牽扯，他此刻更擔心方沁檀的狀況，卻在去往方沁檀處的路上聽聞了打鬥聲，不由加快腳步。
只是尚未踏入庭院，便被一男子擋住了去路。
方潛目光寒光地掃過東方既白，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對手，讓開。”
“女孩子的恩怨我們不好插手吧。”
東方既白環著臂橫在門中央，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眼瞅著方潛已經手握利刃，面露殺意，東方既白卻不緊不慢道。
“你說，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瞞蒙騙，會是什麽滋味？”
方潛的動作明顯一滯，東方既白已經趁著這個空隙繞到了方潛的身後，伸手想要點了他的穴道，卻生生被回過神來的方潛繞了個方向巧妙躲過。
沒有引得方潛上鉤的東方既白也不惱，只是頗有些可惜地拍了拍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悠悠道。
“方沁檀不知道姜珣被囚禁的事吧，也不知道昨晚橫屍遍海的幼小亡魂。”
“可若她知曉了雖身為姜氏後人卻從小對她百般呵護令她無比敬重的師父，實際上卻在她選擇理解放他走後被困天牢多年生不如死，知曉了自己小心保護的年輕生命葬送於自己多年敬仰卻心狠手辣的老父親手上——”
“你說，方沁檀會是悲痛欲絕，還是憤恨不已，或是……在兩種極端的矛盾情緒中折磨崩潰？”
方潛眼底有絲慌亂的疑惑，雖然難以覺察，卻被心思縝密的東方擊敗看在眼裏。
——他自覺像是方潛如此沈著之人，只會為方沁檀自亂陣腳。
而他心裏有秘密，點撥一二，這種不安的情緒便會被潛意識放大。
幾個時辰前，東方既白同姜且躲在後山不被覺察的高處，帶著隨行的兄弟們紮了腳。
兩人去探風聲的時候，卻聽到了方潛與手下的對話，也發現了姜緹的痕跡。
當時急瘋了的姜且看到姐姐被抓，差點沖動行事，大有直接沖下去跟他們纏鬥起來的架勢，東方既白怕自己也一時難以制服姜且，便一手刀將她打暈扛回了營地，與此同時給漁村傳遞消息，互通情報好商議對策。
收到消息的時候祝嵐衣剛剛勉強取得了眾人的信任，雖然律玦還對她的立場持保有態度。
祝嵐衣的意思是裏應外合將方沁t檀拿捏在他們手中。
可是接近方沁檀並非易事，而在方潛的眼皮子底下搶奪方沁檀更是難上加難。
“方沁檀的柔軟是她的家人，尤其是她早逝的母親。”
東方品月說話時眼神裏冒著火，畢竟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愛人還在床榻之上面色蒼白著意識不清，只是在昏迷時還喃喃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快跑，快跑”。
少煊能夠理解她此時的心情，雖然利用別人的感情設陷阱很不地道，可她也沒有更充分的理由和更合適的方法來應對當前的危機。
她摸了摸耳垂，輕嘆道。
“阿玦，你見過掛在方沁檀房間中的畫像——趁她和且姑娘纏鬥之時，為她繪一場……美夢吧。”
只是當時律玦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反而將繪夢抓方沁檀的事情交給了祝嵐衣。
理由是，他不做趁火打劫偷襲女孩子的齷齪事。
不過祝嵐衣心裏清楚，他是想讓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這場棋局中不能全身而退，生怕自己又耍什麽把戲，再把姜氏和東方家的人一起牽連進去。
祝嵐衣倒是覺得無所謂，反而律玦能用如此理由確實足夠說服自己。
——他還算是個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方老爺子找游雲歸幫忙的時候寫了封親筆信，我又有雲繪宗的信物，故而進入雲溪谷不是難事。”
祝嵐衣笑了笑，又繼續道。
“我可以留在雲溪谷，接應你們和姜姑娘……姜姑娘與方沁檀實力不相上下，只要沒有方潛插手，我介入繪夢方沁檀輕而易舉。”
“而方潛，需要由既白公子牽制住，加之言語的蠱惑擾亂他的心神，畢竟方潛的武力值不容小覷。”
頓了頓，祝嵐衣又看向東方品月。
“品月姑娘，還得麻煩你將師兄打扮成雲繪宗小弟子的模樣，隨我混入雲溪谷，當晚再出現在方潛面前混淆視線，幫姜姑娘和既白公子斷後……同時，真正的師弟會出現在雲溪谷彌補師兄假冒的空缺。”
“你要留在雲溪谷？”
如果這話是從少煊口中說出，祝嵐衣還能覺得是關切與擔憂，但若是從律玦開口，不過是對自己的不信任。
“別懷疑我。”
祝嵐衣蠱惑的聲音在律玦的耳邊響起。
“師兄，我是你們這邊的。”
“方沁檀被擒，方潛一個人在雲溪谷做不了主，他必然要回汝川請示方老爺子，照著他那麽疼愛寶貝女兒的性格，以及對自己面子的看重，勢必要親自坐鎮雲溪谷，而想要徹底奪回屬於姜氏的一切，就必須和他這個幕後實權人談判——”
“這一回，他沒辦法躲在別人的惡行下懶洋洋地曬太陽了。”
祝嵐衣理了理衣襟，不緊不慢道。
“我需要掌控他第一時間的想法，不至於讓你們再次被他算計……而他，現在也必須信任我，因為我的身份和我背後的雲繪宗。”
“你不怕游雲歸拆穿你？”
祝嵐衣撥了撥被風吹得遮了眼的碎發，莞爾一笑。
“巧合的是，這一次我們目標一致。”
雖然對祝嵐衣仍存疑慮，但是東方家的人因著姜緹被抓而受制於方家，又因著對戰神多加信任，便接受了祝嵐衣的建議。
大部分兄弟們按兵不動守在漁村照看著，一部分人準備著隨時接應從雲溪谷傳回來的信號。
而東方群青自始至終被捆綁在少煊的房間由少煊和東方品月輪番看守，生怕出了什麽差錯。
另一邊又需要時時查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幾個重傷的幸存者，以及等調整好漁村的人員狀態後，嘗試尋找無家可歸的亡魂。
視線回到方沁檀的庭院外，方潛和東方既白兩人仍僵持不下，浴池內的打鬥聲也未停止。
方潛剛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手裏握緊了長劍打算向東方既白發起進一步進攻時，庭院內突然傳來清悠的鸞聲，他暗嘆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
他下意識調轉了長劍的方向，想在自己身上速速劃下一道傷口以保持清醒，可立刻被東方既白洞察了他的心思，先他一步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擋住了長劍的刺入。
“別再傷害自己了。”
東方既白的聲音有些迷蒙地從頭頂傳來。
“好好睡一覺，你太累了。”
方潛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自己被兩個人架著扔到了庭院裏某處軟榻之上，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零碎的談話，便沒了直覺。
“天牢查看過了，沒有緹姑娘的蹤跡。”
東方既白聽罷，頓了頓只道：“先帶方沁檀走。”
檀兒……
方潛這一覺睡得很沈，而同他一樣好不容易睡了一頓安穩覺的，還有方沁檀。
只是待方沁檀醒來，卻是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山洞裏，被反縛了雙手雙腳，嘴巴裏還塞了些布團。
山洞裏黑漆漆的看不清周遭的情況，只能聽到水滴聲頗有頻率地滴答滴答。
她微微動了動身，還沒等完全坐直，便有一把利刃反著寒光直接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方沁檀已經適應了眼前的黑暗，順著刀柄的方向望去，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眸。
那人半蹲在她身旁，衣服還是昨晚那件黑色緊身衣，只是摘了那可有可無的面紗。
她一手端著長劍卡在方沁檀的脖子上，一手粗暴地拿下了她嘴裏的布團。
“你還真是貼心。”
姜且的視線向下掃過她的著裝，猜想她大概指的就是這件事。
畢竟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方沁檀的身上只是簡單地圍了一條毛巾。
不過這倒不是她的手筆，是後來出現的那個漂亮姑娘註意到的。
待她入夢後，特意取了厚實的衣裳為她穿戴整齊，等她們出現在律玦和東方既白面前，才滿意地告了別。
——那個女孩，給人一種生命力旺盛的明媚感，那一眼竟讓她自覺有些羨慕。
“淪落到這個地步，你還有閑情逸致跟我東拉西扯？”
“我這是什麽地步？”
方沁檀完全沒有慌亂的神情，淡然道。
“你綁走我，無非是想用我來換你的姐姐，或者更貪心一點，換整個雲溪谷。”
“我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敢殺來個回馬槍，又有莫名其妙的人跑出來相助，這是我大意了，只不過，你以為有我做籌碼，你們的詭計就能得逞嗎？”
姜且剛想說什麽，東方既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利刃，小心翼翼地將長劍拉遠。
“且，要優待俘虜啊。”
他是真怕姜且一個暴怒將方沁檀宰了送去陪姜氏世代亡靈。
“這位公子真是俊俏，怎麽平日裏不曾見過？”
方沁檀動用核心的力量將位置往東方既白的方向蹭了蹭，姜且見狀冷哼一聲瞟了兩人一個白眼，便起身朝山洞外走去。
“方小姐如此說，方侍衛聽了恐要傷心的。”
說罷，便起身要去追姜且，卻被方沁檀大聲呵斥住。
“等等！”
東方既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差點絆了個踉蹌，迅速調整了自己的重心，不至於在外人面前失了禮儀。
“現在什麽時辰？”
“方小姐，你已經睡了一天了。”
方沁檀沒吭聲，卻是在心裏默默估計著。
自己消失這麽久方潛不可能沒有所覺察，而他們現在還把自己當作交換的人質，說明他們即便是潛入了雲溪谷，也並沒有發現姜緹的蹤跡。
想到這她倒是覺得自己當時的決斷是正確的，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將姜緹安置在自己庭院的別院裏，他們楞是完全忽略了最近的距離。
目前自己都被束縛著什麽也做不了，她也不打算強行離開，探探他們接下來的計劃也好。
“一天啊，那我爹應該已經到雲溪谷了吧？”
但東方既白卻只是笑著蹲了下來，慢悠悠道。
“真不好意思啊方小姐，我不吃美人計這一套。”
方沁檀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也不慌亂，頗為遺憾。
“可惜東方公子原是心有所屬了……姜且她啊，好像醋了呢。”
方沁檀望著東方既白離開的背影，迅速收斂的笑容，努力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本與姜且的武力不相上下，只是突然不知從哪裏傳出了與往常不一般的音律，她迅速覺察可能是律玦的繪夢仙術，立刻縱身跳入水中想要用水面隔絕聲波。
誰知姜且也隨之跳進了浴池，兩人便在水下打了起來。
這樣的比試讓她的氣息紊亂而難以長時間在水下憋氣，兩人同時沖出了水面，而她一眼便看見了悠然坐在水池邊的漂亮女孩，正t睜著那雙清澈的雙眸定定地望著自己，唇邊是一只青鸞。
她甚至沒能將那個姑娘打量完全，便在迷迷糊糊的意識裏沈沈睡去，她似乎是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沒有觸及地面的冰涼，隱約間聽到一道清脆的女生。
“我先將衣裳給她穿戴整齊，女孩子的美好可不能便宜了外邊的男人。”
那是陌生的容貌和聲音，該是誰呢？
還有一事令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姜且口口聲聲說自己擄走她的姐姐，囚禁她的哥哥，殘殺了她的族人。
可是她承認前者不假，可後兩件事她根本沒有印象，這又是怎麽回事？
與沈睡了一天的方沁檀不同，方潛因在入夢前為方沁檀的狀況而憂慮，所以入了夜沒幾個時辰便醒了過來。
雖然頭還是昏昏沈沈的，但他卻立刻下令將姜緹嚴加看管，並召集方家將對雲溪谷內外戒備，自己備了船速回汝川請方老爺子出面。
方潛站在方老爺子面前的時候，他正在氣定神閑地賞著自己的字畫，居然神色不改地耐心聽完了方潛略顯急促的匯報。
“想永訣後患就不能心慈手軟。”
方老爺子看著自己桌上的字畫入了神。
“漁村圍困的成果我並不滿意，檀兒既然出動了兵力，倒不如將他們一網打盡，如今卻心軟只抓來一個首領俘虜，叫……姜緹是吧，她肚子裏還懷著姜氏血脈，不必留。”
“可大小姐還在他們手中，我們怎麽能不顧及她的死活？”
話音剛落，方老爺子砰地一聲將茶杯摔在方潛的腳前，方潛一動未動，任由茶杯破裂的碎片崩到他的側臉，留下一道醜惡的血痕。
“跪下！”
方潛握了握拳，遲遲沒有反應。
“怎麽？在檀兒身邊待得久了，連主仆尊卑都分不清了？”
空氣在兩人的氣場之間凝固瞬息，最終方潛雙膝跪地，沈了聲。
“屬下不敢。”
方老爺子睥了一眼低頭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子，神色中閃過一絲驕傲和滿意，邊小心翼翼地收起書桌上的畫，邊侃侃道。
“方潛啊，當年那麽多武藝精湛的人蜂擁至我方府，只為爭奪檀兒貼身侍衛一職，那麽多人啊，我偏偏選中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不是經驗最豐武藝最強之人，但我在你望向檀兒的眼神裏，看到了誓死保護她的決心。”
方老爺子轉過身來盯著他，笑瞇瞇的眼神裏暗藏殺意。
“可今天你卻告訴我，你把她弄丟了。”
“自去領罰吧。”
*
在漁村伺機而動的少煊一行人收到了律玦傳回來的消息。
——為了謹慎起見，律玦等人並沒有離開雲溪谷，而是在姜且等人尋到的守衛點安營紮寨。
畢竟律玦的戰鬥力較強又懂繪夢仙術，關鍵時刻可以保護一眾弟兄們。
而少煊這邊還需要守著暴怒的東方群青並與東方品月一起指揮群龍無首的漁民們，按照先前的計劃應對即將出面的方老爺子。
“來龍去脈就是這樣，阿玦那邊說是一切順利，方家老爺子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想必不久便會派遣使者來談判……緹姑娘目前是安全的，你不要太激動，明白嗎？”
少煊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床邊，對床上趴著的被五花大綁還塞了抹布的東方群青百般說教。
“好好吃飯，不準胡來，別讓緹姑娘擔心，你要是聽懂了就點點頭。”
就這樣，站在一旁端著飯菜的東方品月看著自家族長在戰神的威力之下老老實實地點了頭，心裏暗暗一笑。
“行啦，這也兩三天了，給你群青哥解綁讓他自己吃吧。”
少煊累得不行，站起身來擺擺手，就背身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潤潤嗓子。
“就你們群青哥這恪守男德的優良品質，我都怕再讓別人給他餵幾頓飯，等你們緹嫂嫂回來，他都要跪在床邊懺悔著哭暈過去。”
下一秒，少煊立刻感覺一陣風從身後吹來，她不緊不慢地擡了擡胳膊，擋在了他的面前，連頭也沒回。
“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你打得過我嗎？”
被松了綁的東方群青甩開東方品月就要往門外沖，奈何風吹草動在少煊的耳朵裏都分外明顯，少煊那只手擡起的距離只跟他的臉差不到幾厘米。
話畢，她悠然地回過神來靠在桌邊上下打量著他，挑了挑眉。
“考慮清楚沒？”
東方群青似乎是被她的手風嚇了一跳，楞在他的面前，有些結巴道。
“抱，抱歉……我太擔心夫人了。”
饒是站在一旁的東方品月還沒反應過來群青哥的動作，便見他已經被戰神制止住了。
“群青哥你也別折騰了，快吃吧。”
東方群青看著東方品月有些愁容的模樣，心下也知曉她還擔憂著東方碧落，著急去看看他的狀況，便也不再多言語，從東方品月那裏結果飯菜就乖乖坐下來吃了。
“你要是擔心東方碧落那邊就先過去吧。”
少煊的前半句話是對東方品月說的，還沒等她回應，又用右手中指的第二指節反敲了敲桌面示意東方群青聽自己講話。
“這幾天大概就會收到方家老頭的消息，我們雙方在雲溪谷與漁村中間的海域對峙，這樣既不引狼入室，也不至於羊入虎口……”
“東方群青，你作為族長，定要領著兄弟們出面談判的，這個時候不能夠感情用事，你心底清楚他們不會拿緹姑娘如何的，況且阿玦的來信中說道，她並不在天牢，你明白嗎？方家只是在拿捏你的心理，萬不可上了他們的當。”
東方群青一手端著飯，一手握著筷子認真聽她娓娓道來，沒有言語回應，只是在適時的時候點點頭，表明自己的態度。
東方品月見這邊安頓好了，便也默默地退開，去看看祝嵐衣接回來的那幾個傷員的情況。祝嵐衣出現之後，他們又派了人手去那片海域尋找屍首，可惜一無所獲。
其實大家雖然多多少少受了傷，但還算不上致命，只是在冷水裏泡得久了，傷口沒能得到及時的處理而恢覆緩慢，可東方碧落不一樣——
他本就舊傷未愈，再加上作為整支隊伍的引領者，似乎首當其沖遭到了敵人的沈重打擊，到現在還處在昏迷中。
她還擔心漁村中的醫師醫術不精，或是有什麽隱情沒能探查出來，不過那位雲繪宗來的祝嵐衣姑娘親自檢查過，也只是說他不過外傷過重，不傷及體內，更是沒受到仙術影響，她才多少安心一些。
東方品月在他的床邊坐下，他今日還是沒有好轉太多，一副蒼白而平靜的面容，只能靠東方品月給他勉強餵一些藥湯。
她突然很想念平時吵吵鬧鬧喋喋不休的東方碧落，雖然每次自己都會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嫌棄他啰嗦又八婆。
“原來你閉嘴的時候也算是位俊俏公子啊……”
東方品月不自覺地伸出一只手輕柔地撫摸在他的側臉上。
“可我還是更喜歡你嘰嘰喳喳的樣子。”
空氣裏沒有聲音回答她，東方品月有些落寞地合上眼睛，微嘆了口氣，突然，她的手被一股溫熱包裹住——
她猛然睜開眼，床榻之上的病人正顫抖著睫毛，笑瞇瞇地望著自己，她頓時紅了眼眶。
“別哭啊……”東方碧落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我還是更喜歡你罵我的樣子。”
東方品月沒舍得抽出手，又覆上另一只手在他的另一側臉上，故作生氣。
“你告別的時候不是跟我說回家見嗎？騙子。”
“我沒食言啊……”
東方碧落又從被子裏拿出另一只手覆在品月的手上，委屈巴巴地皺著個眉頭。
“我想著你還在家等我，我就拼命游、拼命游……阿月，海水好冷啊……”
東方品月受不了他此時滿臉的傷口和顫抖的聲音，也不忍心再讓他回顧當晚他們是如何撥開自己兄弟們的屍體，又借著這些屍體的掩護和幫助，在冰冷的海水中一路向家的方向游啊游。
她下意識俯身抱住了東方碧落，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脖頸間。
“都過去了阿落，別怕，你回家了，阿月陪著你的……不冷了，我在屋裏燒了好多暖爐，不會冷了……”
她就這樣輕哄著碧落，待他的呼吸稍微平緩了些，又憐惜地在他的側臉落下溫柔一吻。
*
繞道回到中都的盛鈞儒等人一路上都沒遇上什麽麻煩事。
盛鈞儒的轎子剛落地，便一把掀開簾子著急忙慌t跑進去，詢問店小二祝嵐衣有沒有回來過。
跟在後面的熾觴和湛瑛一臉鄙夷，結果沒成想，店小二的回答倒是出乎二人的意外。
“祝姑娘前幾天回來過一趟，又問了問客棧近來的情況，我看她瞅了瞅二樓盛公子的客房，便多嘴說了句你跟熾觴先生他們出門了，祝姑娘便沒有多問。”
祝嵐衣不喜歡和店裏的夥計們太過生疏，總覺得喊老板太過老氣又頗有距離感，大家便都喚她“祝姑娘”，年紀長點的阿婆也有直接喊她“嵐衣”的。
盛鈞儒當時的表情仿佛錯失了錢銀萬兩一般悔恨不已，邊擦著臉痛苦，邊回過頭恨恨地瞪著熾觴，好像一切都是源於他的生拉硬拽。
“她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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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沁檀知道方老爺子秘密派來一只隊伍下死守很生氣, 回到汝川跟方老爺子吵架，順便提出方總管的事情，兩人不歡而散。
方沁檀並不是放任自己長時間處於某種消極狀態的人, 方潛走後沒多久，她便泡了個冷水澡，將自己完全沒過水下，逼迫自己冷靜與思考。
浴池內僅她一人，連呼吸聲都被水紋掩蓋住。
猛然間, 她直起身子奪水而出，長發隨之揚起一道飄逸的弧線, 伴著幾滴晶瑩的水珠,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一步邁上了臺階，從架子上隨意拉下一件布料圍在自己身上，又挑出長劍對準來者不善之人，目光犀利。
“雲溪谷內居然還尚存漏網之魚。”
方沁檀單手盤起散落的長發，另一只手舉著長劍抵在身前作戰鬥狀。
“姜且,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
姜且身著一身黑色緊身衣，長發高束，即便臉上蒙著一層薄紗，方沁檀還是憑借對姜且的熟悉程度認出了她。
“你囚禁我哥哥, 擄走我姐姐, 又殘害了我們那麽多兄弟，晴山弟弟……他還那麽小。”
姜且的劍光在微弱的燭光下顯得異常兇狠。
“方沁檀, 你好狠的心。”
方沁檀有瞬間的錯愕, 她不知姜且為何突然給自己安上了那麽多罪名，但是此刻她明明帶著殺意而來, 即便有諸多疑問，她也不可在此時掉以輕心。
“各有立場，你怪不得我。”
話畢，兩人腳下生風，毫不留情地向著對方廝殺而去。
門外的仆人先前都被方沁檀趕走了，她本意只是想自己靜一靜，但沒成想卻讓姜且鉆了空子。
方潛處理完雲溪谷的事務又接待了雲繪宗來相助的幾位貴客/
雖然他心有懷疑，但畢竟對方有方老爺親筆書信和雲繪宗信物，他不過是方家侍衛，也不好太過介懷。
更何況比起方家內部亂七八糟的牽扯，他此刻更擔心方沁檀的狀況，卻在去往方沁檀處的路上聽聞了打鬥聲，不由加快腳步。
只是尚未踏入庭院，便被一男子擋住了去路。
方潛目光寒光地掃過東方既白，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對手，讓開。”
“女孩子的恩怨我們不好插手吧。”
東方既白環著臂橫在門中央，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眼瞅著方潛已經手握利刃，面露殺意，東方既白卻不緊不慢道。
“你說，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瞞蒙騙，會是什麽滋味？”
方潛的動作明顯一滯，東方既白已經趁著這個空隙繞到了方潛的身後，伸手想要點了他的穴道，卻生生被回過神來的方潛繞了個方向巧妙躲過。
沒有引得方潛上鉤的東方既白也不惱，只是頗有些可惜地拍了拍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悠悠道。
“方沁檀不知道姜珣被囚禁的事吧，也不知道昨晚橫屍遍海的幼小亡魂。”
“可若她知曉了雖身為姜氏後人卻從小對她百般呵護令她無比敬重的師父，實際上卻在她選擇理解放他走後被困天牢多年生不如死，知曉了自己小心保護的年輕生命葬送於自己多年敬仰卻心狠手辣的老父親手上——”
“你說，方沁檀會是悲痛欲絕，還是憤恨不已，或是……在兩種極端的矛盾情緒中折磨崩潰？”
方潛眼底有絲慌亂的疑惑，雖然難以覺察，卻被心思縝密的東方擊敗看在眼裏。
——他自覺像是方潛如此沈著之人，只會為方沁檀自亂陣腳。
而他心裏有秘密，點撥一二，這種不安的情緒便會被潛意識放大。
幾個時辰前，東方既白同姜且躲在後山不被覺察的高處，帶著隨行的兄弟們紮了腳。
兩人去探風聲的時候，卻聽到了方潛與手下的對話，也發現了姜緹的痕跡。
當時急瘋了的姜且看到姐姐被抓，差點沖動行事，大有直接沖下去跟他們纏鬥起來的架勢，東方既白怕自己也一時難以制服姜且，便一手刀將她打暈扛回了營地，與此同時給漁村傳遞消息，互通情報好商議對策。
收到消息的時候祝嵐衣剛剛勉強取得了眾人的信任，雖然律玦還對她的立場持保有態度。
祝嵐衣的意思是裏應外合將方沁t檀拿捏在他們手中。
可是接近方沁檀並非易事，而在方潛的眼皮子底下搶奪方沁檀更是難上加難。
“方沁檀的柔軟是她的家人，尤其是她早逝的母親。”
東方品月說話時眼神裏冒著火，畢竟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愛人還在床榻之上面色蒼白著意識不清，只是在昏迷時還喃喃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告訴她“快跑，快跑”。
少煊能夠理解她此時的心情，雖然利用別人的感情設陷阱很不地道，可她也沒有更充分的理由和更合適的方法來應對當前的危機。
她摸了摸耳垂，輕嘆道。
“阿玦，你見過掛在方沁檀房間中的畫像——趁她和且姑娘纏鬥之時，為她繪一場……美夢吧。”
只是當時律玦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反而將繪夢抓方沁檀的事情交給了祝嵐衣。
理由是，他不做趁火打劫偷襲女孩子的齷齪事。
不過祝嵐衣心裏清楚，他是想讓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這場棋局中不能全身而退，生怕自己又耍什麽把戲，再把姜氏和東方家的人一起牽連進去。
祝嵐衣倒是覺得無所謂，反而律玦能用如此理由確實足夠說服自己。
——他還算是個不趁人之危的正人君子。
“方老爺子找游雲歸幫忙的時候寫了封親筆信，我又有雲繪宗的信物，故而進入雲溪谷不是難事。”
祝嵐衣笑了笑，又繼續道。
“我可以留在雲溪谷，接應你們和姜姑娘……姜姑娘與方沁檀實力不相上下，只要沒有方潛插手，我介入繪夢方沁檀輕而易舉。”
“而方潛，需要由既白公子牽制住，加之言語的蠱惑擾亂他的心神，畢竟方潛的武力值不容小覷。”
頓了頓，祝嵐衣又看向東方品月。
“品月姑娘，還得麻煩你將師兄打扮成雲繪宗小弟子的模樣，隨我混入雲溪谷，當晚再出現在方潛面前混淆視線，幫姜姑娘和既白公子斷後……同時，真正的師弟會出現在雲溪谷彌補師兄假冒的空缺。”
“你要留在雲溪谷？”
如果這話是從少煊口中說出，祝嵐衣還能覺得是關切與擔憂，但若是從律玦開口，不過是對自己的不信任。
“別懷疑我。”
祝嵐衣蠱惑的聲音在律玦的耳邊響起。
“師兄，我是你們這邊的。”
“方沁檀被擒，方潛一個人在雲溪谷做不了主，他必然要回汝川請示方老爺子，照著他那麽疼愛寶貝女兒的性格，以及對自己面子的看重，勢必要親自坐鎮雲溪谷，而想要徹底奪回屬於姜氏的一切，就必須和他這個幕後實權人談判——”
“這一回，他沒辦法躲在別人的惡行下懶洋洋地曬太陽了。”
祝嵐衣理了理衣襟，不緊不慢道。
“我需要掌控他第一時間的想法，不至於讓你們再次被他算計……而他，現在也必須信任我，因為我的身份和我背後的雲繪宗。”
“你不怕游雲歸拆穿你？”
祝嵐衣撥了撥被風吹得遮了眼的碎發，莞爾一笑。
“巧合的是，這一次我們目標一致。”
雖然對祝嵐衣仍存疑慮，但是東方家的人因著姜緹被抓而受制於方家，又因著對戰神多加信任，便接受了祝嵐衣的建議。
大部分兄弟們按兵不動守在漁村照看著，一部分人準備著隨時接應從雲溪谷傳回來的信號。
而東方群青自始至終被捆綁在少煊的房間由少煊和東方品月輪番看守，生怕出了什麽差錯。
另一邊又需要時時查看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幾個重傷的幸存者，以及等調整好漁村的人員狀態後，嘗試尋找無家可歸的亡魂。
視線回到方沁檀的庭院外，方潛和東方既白兩人仍僵持不下，浴池內的打鬥聲也未停止。
方潛剛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手裏握緊了長劍打算向東方既白發起進一步進攻時，庭院內突然傳來清悠的鸞聲，他暗嘆不好，可已經來不及了——
他下意識調轉了長劍的方向，想在自己身上速速劃下一道傷口以保持清醒，可立刻被東方既白洞察了他的心思，先他一步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擋住了長劍的刺入。
“別再傷害自己了。”
東方既白的聲音有些迷蒙地從頭頂傳來。
“好好睡一覺，你太累了。”
方潛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自己被兩個人架著扔到了庭院裏某處軟榻之上，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零碎的談話，便沒了直覺。
“天牢查看過了，沒有緹姑娘的蹤跡。”
東方既白聽罷，頓了頓只道：“先帶方沁檀走。”
檀兒……
方潛這一覺睡得很沈，而同他一樣好不容易睡了一頓安穩覺的，還有方沁檀。
只是待方沁檀醒來，卻是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山洞裏，被反縛了雙手雙腳，嘴巴裏還塞了些布團。
山洞裏黑漆漆的看不清周遭的情況，只能聽到水滴聲頗有頻率地滴答滴答。
她微微動了動身，還沒等完全坐直，便有一把利刃反著寒光直接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方沁檀已經適應了眼前的黑暗，順著刀柄的方向望去，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眸。
那人半蹲在她身旁，衣服還是昨晚那件黑色緊身衣，只是摘了那可有可無的面紗。
她一手端著長劍卡在方沁檀的脖子上，一手粗暴地拿下了她嘴裏的布團。
“你還真是貼心。”
姜且的視線向下掃過她的著裝，猜想她大概指的就是這件事。
畢竟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方沁檀的身上只是簡單地圍了一條毛巾。
不過這倒不是她的手筆，是後來出現的那個漂亮姑娘註意到的。
待她入夢後，特意取了厚實的衣裳為她穿戴整齊，等她們出現在律玦和東方既白面前，才滿意地告了別。
——那個女孩，給人一種生命力旺盛的明媚感，那一眼竟讓她自覺有些羨慕。
“淪落到這個地步，你還有閑情逸致跟我東拉西扯？”
“我這是什麽地步？”
方沁檀完全沒有慌亂的神情，淡然道。
“你綁走我，無非是想用我來換你的姐姐，或者更貪心一點，換整個雲溪谷。”
“我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還敢殺來個回馬槍，又有莫名其妙的人跑出來相助，這是我大意了，只不過，你以為有我做籌碼，你們的詭計就能得逞嗎？”
姜且剛想說什麽，東方既白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利刃，小心翼翼地將長劍拉遠。
“且，要優待俘虜啊。”
他是真怕姜且一個暴怒將方沁檀宰了送去陪姜氏世代亡靈。
“這位公子真是俊俏，怎麽平日裏不曾見過？”
方沁檀動用核心的力量將位置往東方既白的方向蹭了蹭，姜且見狀冷哼一聲瞟了兩人一個白眼，便起身朝山洞外走去。
“方小姐如此說，方侍衛聽了恐要傷心的。”
說罷，便起身要去追姜且，卻被方沁檀大聲呵斥住。
“等等！”
東方既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差點絆了個踉蹌，迅速調整了自己的重心，不至於在外人面前失了禮儀。
“現在什麽時辰？”
“方小姐，你已經睡了一天了。”
方沁檀沒吭聲，卻是在心裏默默估計著。
自己消失這麽久方潛不可能沒有所覺察，而他們現在還把自己當作交換的人質，說明他們即便是潛入了雲溪谷，也並沒有發現姜緹的蹤跡。
想到這她倒是覺得自己當時的決斷是正確的，因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將姜緹安置在自己庭院的別院裏，他們楞是完全忽略了最近的距離。
目前自己都被束縛著什麽也做不了，她也不打算強行離開，探探他們接下來的計劃也好。
“一天啊，那我爹應該已經到雲溪谷了吧？”
但東方既白卻只是笑著蹲了下來，慢悠悠道。
“真不好意思啊方小姐，我不吃美人計這一套。”
方沁檀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也不慌亂，頗為遺憾。
“可惜東方公子原是心有所屬了……姜且她啊，好像醋了呢。”
方沁檀望著東方既白離開的背影，迅速收斂的笑容，努力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本與姜且的武力不相上下，只是突然不知從哪裏傳出了與往常不一般的音律，她迅速覺察可能是律玦的繪夢仙術，立刻縱身跳入水中想要用水面隔絕聲波。
誰知姜且也隨之跳進了浴池，兩人便在水下打了起來。
這樣的比試讓她的氣息紊亂而難以長時間在水下憋氣，兩人同時沖出了水面，而她一眼便看見了悠然坐在水池邊的漂亮女孩，正t睜著那雙清澈的雙眸定定地望著自己，唇邊是一只青鸞。
她甚至沒能將那個姑娘打量完全，便在迷迷糊糊的意識裏沈沈睡去，她似乎是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沒有觸及地面的冰涼，隱約間聽到一道清脆的女生。
“我先將衣裳給她穿戴整齊，女孩子的美好可不能便宜了外邊的男人。”
那是陌生的容貌和聲音，該是誰呢？
還有一事令她不能不放在心上——
姜且口口聲聲說自己擄走她的姐姐，囚禁她的哥哥，殘殺了她的族人。
可是她承認前者不假，可後兩件事她根本沒有印象，這又是怎麽回事？
與沈睡了一天的方沁檀不同，方潛因在入夢前為方沁檀的狀況而憂慮，所以入了夜沒幾個時辰便醒了過來。
雖然頭還是昏昏沈沈的，但他卻立刻下令將姜緹嚴加看管，並召集方家將對雲溪谷內外戒備，自己備了船速回汝川請方老爺子出面。
方潛站在方老爺子面前的時候，他正在氣定神閑地賞著自己的字畫，居然神色不改地耐心聽完了方潛略顯急促的匯報。
“想永訣後患就不能心慈手軟。”
方老爺子看著自己桌上的字畫入了神。
“漁村圍困的成果我並不滿意，檀兒既然出動了兵力，倒不如將他們一網打盡，如今卻心軟只抓來一個首領俘虜，叫……姜緹是吧，她肚子裏還懷著姜氏血脈，不必留。”
“可大小姐還在他們手中，我們怎麽能不顧及她的死活？”
話音剛落，方老爺子砰地一聲將茶杯摔在方潛的腳前，方潛一動未動，任由茶杯破裂的碎片崩到他的側臉，留下一道醜惡的血痕。
“跪下！”
方潛握了握拳，遲遲沒有反應。
“怎麽？在檀兒身邊待得久了，連主仆尊卑都分不清了？”
空氣在兩人的氣場之間凝固瞬息，最終方潛雙膝跪地，沈了聲。
“屬下不敢。”
方老爺子睥了一眼低頭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子，神色中閃過一絲驕傲和滿意，邊小心翼翼地收起書桌上的畫，邊侃侃道。
“方潛啊，當年那麽多武藝精湛的人蜂擁至我方府，只為爭奪檀兒貼身侍衛一職，那麽多人啊，我偏偏選中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不是經驗最豐武藝最強之人，但我在你望向檀兒的眼神裏，看到了誓死保護她的決心。”
方老爺子轉過身來盯著他，笑瞇瞇的眼神裏暗藏殺意。
“可今天你卻告訴我，你把她弄丟了。”
“自去領罰吧。”
*
在漁村伺機而動的少煊一行人收到了律玦傳回來的消息。
——為了謹慎起見，律玦等人並沒有離開雲溪谷，而是在姜且等人尋到的守衛點安營紮寨。
畢竟律玦的戰鬥力較強又懂繪夢仙術，關鍵時刻可以保護一眾弟兄們。
而少煊這邊還需要守著暴怒的東方群青並與東方品月一起指揮群龍無首的漁民們，按照先前的計劃應對即將出面的方老爺子。
“來龍去脈就是這樣，阿玦那邊說是一切順利，方家老爺子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想必不久便會派遣使者來談判……緹姑娘目前是安全的，你不要太激動，明白嗎？”
少煊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床邊，對床上趴著的被五花大綁還塞了抹布的東方群青百般說教。
“好好吃飯，不準胡來，別讓緹姑娘擔心，你要是聽懂了就點點頭。”
就這樣，站在一旁端著飯菜的東方品月看著自家族長在戰神的威力之下老老實實地點了頭，心裏暗暗一笑。
“行啦，這也兩三天了，給你群青哥解綁讓他自己吃吧。”
少煊累得不行，站起身來擺擺手，就背身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潤潤嗓子。
“就你們群青哥這恪守男德的優良品質，我都怕再讓別人給他餵幾頓飯，等你們緹嫂嫂回來，他都要跪在床邊懺悔著哭暈過去。”
下一秒，少煊立刻感覺一陣風從身後吹來，她不緊不慢地擡了擡胳膊，擋在了他的面前，連頭也沒回。
“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你打得過我嗎？”
被松了綁的東方群青甩開東方品月就要往門外沖，奈何風吹草動在少煊的耳朵裏都分外明顯，少煊那只手擡起的距離只跟他的臉差不到幾厘米。
話畢，她悠然地回過神來靠在桌邊上下打量著他，挑了挑眉。
“考慮清楚沒？”
東方群青似乎是被她的手風嚇了一跳，楞在他的面前，有些結巴道。
“抱，抱歉……我太擔心夫人了。”
饒是站在一旁的東方品月還沒反應過來群青哥的動作，便見他已經被戰神制止住了。
“群青哥你也別折騰了，快吃吧。”
東方群青看著東方品月有些愁容的模樣，心下也知曉她還擔憂著東方碧落，著急去看看他的狀況，便也不再多言語，從東方品月那裏結果飯菜就乖乖坐下來吃了。
“你要是擔心東方碧落那邊就先過去吧。”
少煊的前半句話是對東方品月說的，還沒等她回應，又用右手中指的第二指節反敲了敲桌面示意東方群青聽自己講話。
“這幾天大概就會收到方家老頭的消息，我們雙方在雲溪谷與漁村中間的海域對峙，這樣既不引狼入室，也不至於羊入虎口……”
“東方群青，你作為族長，定要領著兄弟們出面談判的，這個時候不能夠感情用事，你心底清楚他們不會拿緹姑娘如何的，況且阿玦的來信中說道，她並不在天牢，你明白嗎？方家只是在拿捏你的心理，萬不可上了他們的當。”
東方群青一手端著飯，一手握著筷子認真聽她娓娓道來，沒有言語回應，只是在適時的時候點點頭，表明自己的態度。
東方品月見這邊安頓好了，便也默默地退開，去看看祝嵐衣接回來的那幾個傷員的情況。祝嵐衣出現之後，他們又派了人手去那片海域尋找屍首，可惜一無所獲。
其實大家雖然多多少少受了傷，但還算不上致命，只是在冷水裏泡得久了，傷口沒能得到及時的處理而恢覆緩慢，可東方碧落不一樣——
他本就舊傷未愈，再加上作為整支隊伍的引領者，似乎首當其沖遭到了敵人的沈重打擊，到現在還處在昏迷中。
她還擔心漁村中的醫師醫術不精，或是有什麽隱情沒能探查出來，不過那位雲繪宗來的祝嵐衣姑娘親自檢查過，也只是說他不過外傷過重，不傷及體內，更是沒受到仙術影響，她才多少安心一些。
東方品月在他的床邊坐下，他今日還是沒有好轉太多，一副蒼白而平靜的面容，只能靠東方品月給他勉強餵一些藥湯。
她突然很想念平時吵吵鬧鬧喋喋不休的東方碧落，雖然每次自己都會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嫌棄他啰嗦又八婆。
“原來你閉嘴的時候也算是位俊俏公子啊……”
東方品月不自覺地伸出一只手輕柔地撫摸在他的側臉上。
“可我還是更喜歡你嘰嘰喳喳的樣子。”
空氣裏沒有聲音回答她，東方品月有些落寞地合上眼睛，微嘆了口氣，突然，她的手被一股溫熱包裹住——
她猛然睜開眼，床榻之上的病人正顫抖著睫毛，笑瞇瞇地望著自己，她頓時紅了眼眶。
“別哭啊……”東方碧落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我還是更喜歡你罵我的樣子。”
東方品月沒舍得抽出手，又覆上另一只手在他的另一側臉上，故作生氣。
“你告別的時候不是跟我說回家見嗎？騙子。”
“我沒食言啊……”
東方碧落又從被子裏拿出另一只手覆在品月的手上，委屈巴巴地皺著個眉頭。
“我想著你還在家等我，我就拼命游、拼命游……阿月，海水好冷啊……”
東方品月受不了他此時滿臉的傷口和顫抖的聲音，也不忍心再讓他回顧當晚他們是如何撥開自己兄弟們的屍體，又借著這些屍體的掩護和幫助，在冰冷的海水中一路向家的方向游啊游。
她下意識俯身抱住了東方碧落，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脖頸間。
“都過去了阿落，別怕，你回家了，阿月陪著你的……不冷了，我在屋裏燒了好多暖爐，不會冷了……”
她就這樣輕哄著碧落，待他的呼吸稍微平緩了些，又憐惜地在他的側臉落下溫柔一吻。
*
繞道回到中都的盛鈞儒等人一路上都沒遇上什麽麻煩事。
盛鈞儒的轎子剛落地，便一把掀開簾子著急忙慌t跑進去，詢問店小二祝嵐衣有沒有回來過。
跟在後面的熾觴和湛瑛一臉鄙夷，結果沒成想，店小二的回答倒是出乎二人的意外。
“祝姑娘前幾天回來過一趟，又問了問客棧近來的情況，我看她瞅了瞅二樓盛公子的客房，便多嘴說了句你跟熾觴先生他們出門了，祝姑娘便沒有多問。”
祝嵐衣不喜歡和店裏的夥計們太過生疏，總覺得喊老板太過老氣又頗有距離感，大家便都喚她“祝姑娘”，年紀長點的阿婆也有直接喊她“嵐衣”的。
盛鈞儒當時的表情仿佛錯失了錢銀萬兩一般悔恨不已，邊擦著臉痛苦，邊回過頭恨恨地瞪著熾觴，好像一切都是源於他的生拉硬拽。
“她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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