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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麽看著我啊, 祝嵐衣興許只是回來看看自己客棧的生意好不好，根本就沒提你一句。”
熾觴又向著店小二的方向努了努嘴，補充道。
“是人家夥計心地善良, 看你一天天春心萌動又盼佳人無果，替你刷刷存在感。”
湛瑛看盛鈞儒那苦瓜臉實在影響客棧生意，便拍了拍他的背，勸說道。
“你苦等那麽多時日祝嵐衣都沒回來，偏偏是你前腳剛走, 她便出現了……你們這就是沒緣分，莫強求啊。”
“胡說胡說！”盛鈞儒偏是不聽, “你們還有事沒事了！沒事趕緊走, 杵在這兒跟個兇神惡煞似的，嵐衣看著就害怕，快走快走！”
熾觴剛想兇他，突然嗅到小鬼獨有的氣息，怕是有什麽要緊事。
他與湛瑛對視一眼，湛瑛便立刻會意上了二樓客房, 而熾觴一把扛起吵鬧的盛鈞儒緊跟著湛瑛進了同一間屋子。
“你幹嘛啊！”
盛鈞儒被熾觴直接扔到了客房的床上，又立刻彈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不服氣道。
“粗魯！”
熾觴不耐煩地打了個響指，悠悠的鬼火迅速讓盛鈞儒噤了聲, 與此同時, 他的正對面出現了一團灰色的煙團，一只小鬼從中走出, 單膝跪地向熾觴行禮。
“君上！”
“不必拘禮, 什麽事？”
湛瑛站在房間另一端靠著墻壁，環著手臂目視一切。
小鬼的眼中只有自家君上, 直接匯報道：“汝川方家出動大量船只，方家老頭親自前往雲溪谷。”
“少煊那邊呢？”
“戰神與律玦兵分兩路，一邊守在漁村等候方家老頭的消息，一邊擄走方沁檀據守雲溪谷要地。”
熾觴聽罷挑了挑眉，在桌子上敲了敲，坦言道：“以方老頭的心頭肉作要挾啊——這不是少煊的風格，律玦也不稀罕這種手段……誰的主意？”
小鬼這才用餘光撇了撇身旁楞楞的盛鈞儒，沈聲道：“回君上，是祝嵐衣。”
“嵐衣去雲溪谷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盛鈞儒已經跳腳，而熾觴則是頭痛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梁，給了盛鈞儒一記眼刀警告。
“你最好祈禱我能始終保持好脾氣不至於連夜把你打包送還十鳶。”
盛鈞儒扁了扁嘴，又試探性地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雲溪谷嗎？”
熾觴冷哼一聲，諷刺道：“怎麽？你現在又蹦蹦跳跳想去了？律玦那臭小子要帶你走的時候你不是死活要留在這裏等祝嵐衣嗎！”
“那當時我也不知道嵐衣在哪裏啊……”
盛鈞儒小聲嘟囔著，而熾觴已經懶得和他掰扯了，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天知道他現在有多想喝酒啊，這個臭小子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祝嵐衣離開時毒發，定是回了雲繪宗暫緩毒性，可一旦受了雲繪宗的恩惠，她又怎能輕易抽身？而且是明知戰神等人都在雲溪谷的情況下，放她去通風報信嗎？這可不是游雲歸會出現的紕漏——”
“祝嵐衣肯定與雲繪宗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許會對嫂嫂他們有所不利也說不定。”
站在一旁的湛瑛突然憂心忡忡地開了口，雙方各握有人質，祝嵐衣又是個不安定的因素，目前的局勢實在不好分辨。
“你聽聽，你聽聽……你跟這丫頭差不多大，能不能有點人家的腦子？那麽大個腦袋，成天空蕩蕩的，就裝些沒用的情情愛愛，盛鈞儒，我拜托你清醒點好嗎？”
熾觴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又正了正眼色，看向小鬼。
“方家老頭詭計多端，我們得去支援少煊，備船。”
可是小鬼卻遲遲沒有動靜，吞吞吐吐道：“君上……方家封鎖了所有海路，現在出海，恐怕有些困難。”
聽此消息，熾觴心下更是擔憂，下意識與湛瑛四目相對，各自了然。
“我以封陽鏢局的名義出鏢，讓方家行個方便應該不會太覆雜，走吧。”
湛瑛剛剛擡腳，視線掃過默不作聲的盛鈞儒。
“小少爺，你要一起嗎？”
盛鈞儒有些猶豫地看了看熾觴的臉色，說實話，他心裏是想去的，但又怕那邊情況危機，自己又什麽都幫不上忙，還需要被照顧以至成為他們的累贅。
“丫頭問你話，盯著我看做什麽？”熾觴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堂堂男子漢，要就是要，不要就不要，婆婆媽媽的。”
“我留在客棧吧，靜候你們佳音。”
說完，盛鈞儒還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頭笑著，完全沒有剛剛不開心的消極情緒。
熾觴有些詫異地瞧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多加幹預他的選擇，跟湛瑛前後腳離開了。
只是仍舊不放心地交代留守中都的小鬼們。
“不怕他惹麻煩，別讓他受欺負。”
*
姜且一行人是輪流看守方沁檀並給她送飯的，怕她不方便，基本上來來回回都是女孩子，但面孔實在生疏讓方沁檀叫不出名字，她也懶得多費口舌。
不過這樣一來，她大致也能有些自己的猜測——
雲溪谷戒備森嚴，並非能來去自如，更何況是帶著她這麽一個人質，除非有內應，否則她很難想象僅憑姜且的本事，怎麽能夜探自己的院落又若無其事地離開。
如此，那自己此時便應還在雲溪谷內。
可這些天來往的漁村之人並不在少數，能容納這麽多人又不被巡查的方家將發現，她心裏便只剩下這一個答案了。
她倒是沒想過第一次偷襲雲溪谷時，姜且便心細地發現這一處漏洞，並且稍加利用起來成為自己的囚禁之所。感嘆之餘，她也默默盤算著要如何脫逃。
這日來送飯的人恰恰是姜且，方沁檀心想，別人她不了解，激她那不是輕而易舉。
“我現在倒是明白你們為什麽總要覬覦雲溪谷那塊寶地了。”
方沁檀見她放下餐盤就要走，悠悠開口道。
“俊俏公子都勸你優待俘虜了，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就這種菜色，還有這潮濕陰冷的山洞，你們漁村的日子過得還真是可憐。”
“方沁檀，你不找點沒趣心裏不痛快是不是？”
姜且回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山洞裏黑漆漆的，只能看清她眼底鋒利的寒光。
“雲溪谷從始至終都不屬於方家，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但方沁檀似乎並不想與她爭辯雲溪谷的歸屬，畢竟這是矛盾的根源，而年代久遠，雙方後人都各有信念，並不是單憑三言兩語就可推翻的。
“我爹該到了吧，你們約了什麽時候見面？若是我不出現的話，至少也該拿個什麽表明我身份的信服才好令我爹信服吧，不然你們憑什麽要挾他退出雲溪谷？別忘了，你姐姐還在我們手上。”
“方沁檀！”
姜且一把拽過方沁檀的衣領，氣勢洶洶地盯著她，姐姐是姜且的牽掛，她現在杳無音訊，實在不能不令她擔憂。
而她心裏也清楚，方沁檀此時提起姜緹不過是想刺激自己，但她又無法抑制住因姐姐受苦而被牽制的躁動。
方沁檀卻不惱地勾了勾嘴。
“我自小帶大的平安鎖就掛在脖子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且——”
洞口兩個男人的腳步聲靠近，東方既白的影子還沒冒出來，聲音便傳進了二人的耳朵。
“你的如意郎君來尋你了。”
姜且拽著她衣領的手微微感受到方沁檀胸腔的震動，她冷哼一聲，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她脖子間的平安鎖，同時又松開了她的衣領，隨即起身不再看她一眼。
“你怎麽送個飯這麽久？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她手腳被縛，還能耍什麽花樣？”
姜且沒好氣地看了東方既白一眼，將平安所收到自己的胸口，眼神又落到律玦的身上。
“你跟進來做什麽？”
“是既白兄跟著我進來的。”
東方t既白聽兩人互不相讓的語氣，生怕他們當著方沁檀的面兒吵起來再被笑話，趕緊推著姜且就往外走。
“律玦兄找方沁檀有點事，我們先回避一下。”
“回避？他找方沁檀有什麽事？等等，他不會是誰易容來救方沁檀的吧……”
“哎呀想象力不要那麽豐富，你以為誰都能有品月那麽厲害嗎……”
兩個人就這樣推推搡搡、你一言我一語地逐漸消失在洞口。
方沁檀聽律玦是來找自己的倒有一些意外，特意換了個坐姿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問靈泉之事，在姜珣的夢境裏，靈泉尚未幹涸，可是如今，遍尋雲溪谷也沒有靈泉的蹤跡。”
律玦直奔主題，絲毫沒有彎彎繞繞，倒是讓方沁檀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你問什麽我就要回答什麽嗎？”方沁檀冷笑一聲，“律玦公子，你不怕我騙你？”
“我勉強相信姜珣的眼光——他以為你至少本性不壞，是個善良又明事理的姑娘，不至於同你那個虛偽的爹同流合汙。”
“我不準你這麽詆毀我爹！”
“他對妻女萬般疼愛百依百順不假，但這並不能抹殺掉他所有殘酷暴行的事實。”
律玦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情緒。
“方沁檀，你在疑惑吧——為什麽姜且口口聲聲說姜珣是被你囚禁，為什麽那一晚那麽多年輕的生命死在你方家毫無人性的屠刀之下，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對你說你多年來所信奉的理想是畸形的……”
“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你敢聽嗎？”
死一般的沈寂在二人之中劃了一道阻隔線，誰也沒有開口，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珠拍打在石壁上。
良久，方沁檀才開口道。
“我初到雲溪谷時，幾乎跟現在沒什麽差別，你說的靈泉，我印象裏就是一角死水，最後也幹涸了……我幫不了你。”
律玦沈著臉望她，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他說不出她是不是故意隱瞞，只覺得此刻盡是落寞。
興許她真的不清楚吧，就像她不清楚那些被刻意掩蓋的事實，就像她純白無暇地被所有人護在最表面的假象之中，不知該說她是幸運還是可悲。
律玦沒再與她多浪費時間，他打算親自去夢境中的靈泉所在處一探究竟，只是要避開因方大小姐而更加嚴防死守的方家將有些困難。
覺察到律玦要走，方沁檀突然擡起頭，語氣堅定。
“讓我知道答案！”
這些暗無天日的囚困令她只能在極度寂靜的環境下強制去反覆思考，她覺得自己已經無限迫近那個答案了。
只是她沒辦法接受——因為這與她自出生到現在的認知都是相悖的，她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立場和態度面對。
姜且的哥哥，律玦口中的姜珣——
她怎麽會沒有印象呢？
那時候他化名方贖，在方家將的隊伍中屢立戰功，一路爬升至爹爹的左膀右臂，待他頗為信任。
而方潛也是由他親自帶出來的少年，也算得上是方沁檀的半個師父。
只是，後來他的真實身份暴露，爹爹要將他處死。
可她心軟了，她偷偷放姜珣離開，自此再也沒碰過面。
可為什麽姜且卻說，自己將他囚禁起來，百般虐待……
而那晚的守株待兔和調虎離山，她甚至特意囑咐他們不要殘害年輕的生命，可從姜且口中得到的，卻又是另一個結果……
律玦沒做停留地轉身離開，低沈的嗓音回蕩在方沁檀耳邊。
“答案很簡單，你願意相信什麽就沒人能推翻。”
*
方老爺子帶著自己的親信們威風凜凜地抵達雲溪谷，消息立刻傳入了漁村眾人之耳。
他雷厲風行的做派不減當年，即便許久不親自過問雲溪谷之事，但一踏上這片土地，便散發著令人畏卻的占有欲與震懾感。
當天晌午過後，作為東方家族長的東方群青便受到了方老爺子的邀約，決定在雲溪谷與漁村中央的海域交涉，為謹慎起見，由戰神從中主持。
“姓方的明面裏倒是顯得公道，居然主動提出讓戰神出面。”
東方品月撇撇嘴，懷疑有詐。
“他老奸巨猾得很，不會設下什麽埋伏吧？”
少煊摸了摸耳垂，她不太了解方老爺子這個人，但明裏暗裏聽說過他許多事，又有著熾觴的提點，不得不多思量幾分。
“不論如何，他提出了這樣的會面，若我們不應下來，理虧的便是我們，到了那時，他更有充分的借口向我們發起進攻，於情於理，都會對我們不利。”
東方群青冷靜下來後，腦袋清楚了不少。
“他現在不知道方沁檀到底藏在何處，我覺得倒不至於輕舉妄動，畢竟那可是他的寶貝女兒，不可能為了一己私利放棄她的性命。”
“方老爺子有提出見到方沁檀本人嗎？”
少煊擔心若是律玦他們的行蹤暴露，他們將全部火力集中在那處隱秘的高地可就糟糕了。
“沒有，但小且那邊寄回來一樣方沁檀的信物。”
東方品月從懷中掏出一枚平安鎖，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我本來懷疑是方沁檀想用這枚平安鎖傳遞什麽信息，但我實在看不出有何貓膩。”
少煊接過平安鎖打量了一番，也確實沒看出有什麽特別的。
“她說是自小帶在身上的，她母親留下的遺物，天下獨一份，她爹爹不可能不認識。”
東方品月用一只手卷著自己的劉海，語態悠然。
“怎麽樣，要交給方老爺子嗎？”
“見機行事吧。”
少煊隨手一拋，扔到了東方群青手裏——這個方沁檀鬼主意多得很，實在不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
談判當日，兩艘豪華船舸在兩岸中央的海域對峙，少煊半跪在太陽神鳥身上在半空中觀察局勢。
“東方族長，幸會幸會。”
方老爺子倚著拐杖，端莊地坐在船頭中央，一臉慈笑地望著對方船上的一眾年輕人。
“方老爺親自出面避免雙方激戰，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對多年來雲溪谷的歸屬問題達成共識。”
東方群青鶴立於船舸船頭，背著雙手昂首挺胸，一派正氣。
方老爺子聽罷突然開懷大笑，仿佛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良久才開口道。
“你以為你們今天憑什麽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與我平齊？”
不待東方群青開口，方老爺子已然冷了臉。
“即便讓你們所有族人給我的檀兒陪葬，都還要精挑細選一番，你們——根本不夠資格！”
“不過是用最卑劣的手段綁架了我的檀兒，以其性命相要挾，呵，姜氏後人，東方族人，越來越小人做派了！”
方老爺子冷哼一聲，倚著拐杖站了起來。
“命其名曰聲張正義奪回不知從那一輩算起的歸屬權，還不是你們不甘貧苦生活，狂妄的虛榮心與貪婪欲作祟，想要不擇手段打著祖宗的名號坐享其成！”
“無論你怎樣抹滅痕跡，你和你的祖輩所為之惡行也並不會因此而一筆勾銷！”
東方群青完全不懼方老爺子的氣勢，反駁道。
“今日即便不是我和你，來日也會有我們的子子孫孫，為同一個目的浴血奮戰，最終得以理解對方的立場，而不帶任何私人偏向地相對而立，達成和平的共識。”
“雲溪谷是姜氏的家園，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你我都清楚得很，實在不必自欺欺人。”
東方群青抑揚頓挫地陳述著他的立場，毫不動搖。
海風吹起了雙方的旗幟，寧靜的海面上微微泛起波瀾，方老爺子聽見一聲清脆又熟悉的聲響，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誰也不知當時他在想些什麽。
“如此，你們放了檀兒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我們方家歸還雲溪谷，是嗎？”
“是。”
東方群青沒有絲毫猶豫地回應他，而方老爺子也並不再同他周旋。
“好，一言為定！”
方老爺子看向那個意志堅定的男兒，沈聲道。
“三日後，你親自來雲溪谷簽訂協議……不過這一次，方家與姜氏的私事，還請戰神回避。”
“另外，小女的平安鎖，還請東方族長歸還於我。”
*
回到雲溪谷內後，方老爺子又安排了些事情，待一切處理妥當後，又派人請來雲繪宗的幾位弟子，為首之人便是祝嵐衣，他們在雲繪宗內便已經見過，她還替自己處理掉了方總管那個逾矩的家仆。
祝嵐衣微笑著打了個招呼，便直奔主題。
“方老爺真是念女心切，當機立斷允諾將雲溪谷歸還姜氏，聽說協議簽訂定在三日之後？”
方老爺子卻是冷哼t一聲，嘴臉與當時完全不同。
“他們也配擁有雲溪谷？我不過是緩兵之計，今日我發現他們故意將此物帶在身上，就是暗示我檀兒確確實實在他們手中！這就是明目張膽的威脅和恐嚇，我怎麽會讓一群粗魯的綁架犯得逞！”
祝嵐衣的視線落到桌子上的物件上，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什麽？”
“小女的平安鎖，她母親親自設計的花樣，特意在她誕生前打造出來，每每看到它，我便想起早逝的愛妻……檀兒向來是隨身攜帶的，如今卻被拿來當作她被鄉巴佬綁架的證據！”
方老爺子恨恨地將茶杯一擲，滾燙的茶水隨著振動溢了出來，猶如他此時旺盛的怒氣。
“這麽重要的物件，若不是方小姐親口袒露，他們也無法得知吧。”
祝嵐衣輕飄飄一句話，卻是提醒了方老爺子——
方沁檀不會平白無故做多餘的事情，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喚了親信進屋，將平安鎖交給了他。
“拿去給方潛，就說是大小姐的暗號。”
親信什麽也沒多說，領了任務就退下了。
“方老爺莫非已經解得了大小姐的含義？”
祝嵐衣突然有些心虛，害怕自己多了嘴再給律玦他們添了麻煩。
“不需要我費心思，方潛有他必須要解開的理由。”
方老爺子擺了擺手，不再談論平安鎖的事。
“我請祝姑娘來，是想請祝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哦？”
祝嵐衣用茶杯刮了刮杯口，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方老爺想我如何相助？”
“我拋出和平協定不過是個誘餌，真正的目標，在於他們全族人的性命。”
方老爺子說話時眼神陰冷無比，祝嵐衣能在他的眼底看到嗜血的快感。
“待他們入了雲溪谷坐定，我便會以撕毀協議為信號，那時希望祝姑娘帶領雲繪宗弟子們對漁村的鄉巴佬們繪噩夢，我再命方家將將其一網打盡。”
祝嵐衣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神情卻沒有任何改變，沒讓牢牢註視自己的方老爺子抓到什麽馬腳。
“一網打盡？那留守漁村的孩子們總會長大，來日他們也必將為今日的血流成河而報仇……方老爺打算將這等紛爭留給自己的子孫應對嗎？”
“姜氏和東方一族的孩子們在漁村長不大。”
方老爺子甩了甩自己的長袖，坦然道。
“他們會同進入雲溪谷的同胞們，死在同一時間。”
祝嵐衣頓時明白他的意思，笑容掛在嘴角都顯得有些僵硬了。
“方老爺，一定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我做事，從來不留後患。”
方老爺子幹笑了幾聲，眼神緊緊鎖在祝嵐衣的身上。
“祝姑娘，這個道理，想必游宗主該教會你了吧。”
祝嵐衣端起茶杯微微碰了碰唇，一笑而過。
“方老爺說得極是，嵐衣向來是謹遵師父教誨的。”
*
漁村之中，少煊對方老爺子的允諾深表懷疑，一到房內便迅速召來小鬼向熾觴傳遞訊息。
“漁村有難，讓他們速來支援，定要守住漁村！”
他們眼下若是硬碰硬並沒有多大的勝算，頂多靠著少煊和律玦的支持，能戰個兩敗俱傷，但這不是雙方想要的結果。
“他一定會在雲溪谷設下埋伏，與此同時又打著漁村的主意。”
少煊憤憤地怒斥方老爺子的陰險。
“他難道不顧及方沁檀的安危嗎？”
“姓方的會不會以為方沁檀在漁村？到時候再拿全漁村人的性命要求我們交出方沁檀？”
東方品月已經對方老爺子的品性見不怪不怪了，但即便如此也猜想不出他的具體手段。
“至於戰神，或許會用什麽不得了的理由支開你。”
“只是他堂而皇之地將這件事擺到明面上，又假裝客客氣氣地順應我們的心意，讓我們不得不一步步跟隨他的意願踏入陷阱……我們沒有任何拒絕的立場。”
東方群青頓了頓，繼續道。
“我必須去，為了緹兒，為了姜氏，為了東方一族和整個漁村。”
“但你不可能只身一人前往，方老爺子要的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性命——他想要你們滅族啊。”
少煊一掌拍在桌子上，一手叉著腰，神情嚴肅。
“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情發生！”
“不然，我們就將計就計……”
床榻之上的東方碧落幹咳了幾聲，以吸引在場義憤填膺的幾位的註意。
“他不知道小且一行人還埋伏在雲溪谷的後山，或許……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
“沒想到你手腳不聽使喚了，腦袋還沒生銹！”
東方品月一巴掌拍到東方碧落的胸口上。
“倒是可以給小且他們通個氣，若是方老爺子膽敢輕舉妄動，就讓群青哥和小且他們雙面夾擊，好好教訓他一番！”
東方碧落被她這麽一錘，狠狠咳嗽了幾聲，半天才緩過氣來。
“先如此吧，給阿玦他們傳個消息，到時候暗中接應你們，你們在雲溪谷內萬萬小心行事，若有無法掌控的局面，我再想辦法。”
少煊用中指第二指節反向敲了敲桌子。
“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迎戰。”
三日後，雙方按照約定來到雲溪谷內，方老爺已經設盛宴等候多時了。
只是方老爺子似乎並不著急將他們置於死地，看著他們盡情享受著眼前的鴻門宴，心驚膽戰的煎熬模樣，更讓他有種高位者掌控生死的快感。
宴席中央，雲繪宗的弟子正在奏樂助興，只是東方群青等人並不知曉其真實身份，而方老爺子則是以為他們已經在其引誘下緩緩入夢，然而，待一曲終了，宴席將散時，對方並無異常。
方老爺子微微皺眉，目光落到一旁悠閑的祝嵐衣身上，可姑娘卻故意不看她，一心享受著方老爺子的款待。
“方老爺，我們不必消磨時間，若你誠意足夠，便請呈上協議吧。”
東方群青瞅準了時機開口，讓方老爺子不得不將進程加快。
當已然簽了字的協議遞到方老爺子面前時，他卻握著筆桿遲遲不肯下筆。
東方群青見狀，故意催促道。
“敢問方老爺，是反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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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麽看著我啊, 祝嵐衣興許只是回來看看自己客棧的生意好不好，根本就沒提你一句。”
熾觴又向著店小二的方向努了努嘴，補充道。
“是人家夥計心地善良, 看你一天天春心萌動又盼佳人無果，替你刷刷存在感。”
湛瑛看盛鈞儒那苦瓜臉實在影響客棧生意，便拍了拍他的背，勸說道。
“你苦等那麽多時日祝嵐衣都沒回來，偏偏是你前腳剛走, 她便出現了……你們這就是沒緣分，莫強求啊。”
“胡說胡說！”盛鈞儒偏是不聽, “你們還有事沒事了！沒事趕緊走, 杵在這兒跟個兇神惡煞似的，嵐衣看著就害怕，快走快走！”
熾觴剛想兇他，突然嗅到小鬼獨有的氣息，怕是有什麽要緊事。
他與湛瑛對視一眼，湛瑛便立刻會意上了二樓客房, 而熾觴一把扛起吵鬧的盛鈞儒緊跟著湛瑛進了同一間屋子。
“你幹嘛啊！”
盛鈞儒被熾觴直接扔到了客房的床上，又立刻彈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不服氣道。
“粗魯！”
熾觴不耐煩地打了個響指，悠悠的鬼火迅速讓盛鈞儒噤了聲, 與此同時, 他的正對面出現了一團灰色的煙團，一只小鬼從中走出, 單膝跪地向熾觴行禮。
“君上！”
“不必拘禮, 什麽事？”
湛瑛站在房間另一端靠著墻壁，環著手臂目視一切。
小鬼的眼中只有自家君上, 直接匯報道：“汝川方家出動大量船只，方家老頭親自前往雲溪谷。”
“少煊那邊呢？”
“戰神與律玦兵分兩路，一邊守在漁村等候方家老頭的消息，一邊擄走方沁檀據守雲溪谷要地。”
熾觴聽罷挑了挑眉，在桌子上敲了敲，坦言道：“以方老頭的心頭肉作要挾啊——這不是少煊的風格，律玦也不稀罕這種手段……誰的主意？”
小鬼這才用餘光撇了撇身旁楞楞的盛鈞儒，沈聲道：“回君上，是祝嵐衣。”
“嵐衣去雲溪谷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盛鈞儒已經跳腳，而熾觴則是頭痛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鼻梁，給了盛鈞儒一記眼刀警告。
“你最好祈禱我能始終保持好脾氣不至於連夜把你打包送還十鳶。”
盛鈞儒扁了扁嘴，又試探性地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雲溪谷嗎？”
熾觴冷哼一聲，諷刺道：“怎麽？你現在又蹦蹦跳跳想去了？律玦那臭小子要帶你走的時候你不是死活要留在這裏等祝嵐衣嗎！”
“那當時我也不知道嵐衣在哪裏啊……”
盛鈞儒小聲嘟囔著，而熾觴已經懶得和他掰扯了，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天知道他現在有多想喝酒啊，這個臭小子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祝嵐衣離開時毒發，定是回了雲繪宗暫緩毒性，可一旦受了雲繪宗的恩惠，她又怎能輕易抽身？而且是明知戰神等人都在雲溪谷的情況下，放她去通風報信嗎？這可不是游雲歸會出現的紕漏——”
“祝嵐衣肯定與雲繪宗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許會對嫂嫂他們有所不利也說不定。”
站在一旁的湛瑛突然憂心忡忡地開了口，雙方各握有人質，祝嵐衣又是個不安定的因素，目前的局勢實在不好分辨。
“你聽聽，你聽聽……你跟這丫頭差不多大，能不能有點人家的腦子？那麽大個腦袋，成天空蕩蕩的，就裝些沒用的情情愛愛，盛鈞儒，我拜托你清醒點好嗎？”
熾觴白了他一眼不再理會，又正了正眼色，看向小鬼。
“方家老頭詭計多端，我們得去支援少煊，備船。”
可是小鬼卻遲遲沒有動靜，吞吞吐吐道：“君上……方家封鎖了所有海路，現在出海，恐怕有些困難。”
聽此消息，熾觴心下更是擔憂，下意識與湛瑛四目相對，各自了然。
“我以封陽鏢局的名義出鏢，讓方家行個方便應該不會太覆雜，走吧。”
湛瑛剛剛擡腳，視線掃過默不作聲的盛鈞儒。
“小少爺，你要一起嗎？”
盛鈞儒有些猶豫地看了看熾觴的臉色，說實話，他心裏是想去的，但又怕那邊情況危機，自己又什麽都幫不上忙，還需要被照顧以至成為他們的累贅。
“丫頭問你話，盯著我看做什麽？”熾觴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堂堂男子漢，要就是要，不要就不要，婆婆媽媽的。”
“我留在客棧吧，靜候你們佳音。”
說完，盛鈞儒還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頭笑著，完全沒有剛剛不開心的消極情緒。
熾觴有些詫異地瞧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多加幹預他的選擇，跟湛瑛前後腳離開了。
只是仍舊不放心地交代留守中都的小鬼們。
“不怕他惹麻煩，別讓他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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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且一行人是輪流看守方沁檀並給她送飯的，怕她不方便，基本上來來回回都是女孩子，但面孔實在生疏讓方沁檀叫不出名字，她也懶得多費口舌。
不過這樣一來，她大致也能有些自己的猜測——
雲溪谷戒備森嚴，並非能來去自如，更何況是帶著她這麽一個人質，除非有內應，否則她很難想象僅憑姜且的本事，怎麽能夜探自己的院落又若無其事地離開。
如此，那自己此時便應還在雲溪谷內。
可這些天來往的漁村之人並不在少數，能容納這麽多人又不被巡查的方家將發現，她心裏便只剩下這一個答案了。
她倒是沒想過第一次偷襲雲溪谷時，姜且便心細地發現這一處漏洞，並且稍加利用起來成為自己的囚禁之所。感嘆之餘，她也默默盤算著要如何脫逃。
這日來送飯的人恰恰是姜且，方沁檀心想，別人她不了解，激她那不是輕而易舉。
“我現在倒是明白你們為什麽總要覬覦雲溪谷那塊寶地了。”
方沁檀見她放下餐盤就要走，悠悠開口道。
“俊俏公子都勸你優待俘虜了，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就這種菜色，還有這潮濕陰冷的山洞，你們漁村的日子過得還真是可憐。”
“方沁檀，你不找點沒趣心裏不痛快是不是？”
姜且回過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山洞裏黑漆漆的，只能看清她眼底鋒利的寒光。
“雲溪谷從始至終都不屬於方家，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但方沁檀似乎並不想與她爭辯雲溪谷的歸屬，畢竟這是矛盾的根源，而年代久遠，雙方後人都各有信念，並不是單憑三言兩語就可推翻的。
“我爹該到了吧，你們約了什麽時候見面？若是我不出現的話，至少也該拿個什麽表明我身份的信服才好令我爹信服吧，不然你們憑什麽要挾他退出雲溪谷？別忘了，你姐姐還在我們手上。”
“方沁檀！”
姜且一把拽過方沁檀的衣領，氣勢洶洶地盯著她，姐姐是姜且的牽掛，她現在杳無音訊，實在不能不令她擔憂。
而她心裏也清楚，方沁檀此時提起姜緹不過是想刺激自己，但她又無法抑制住因姐姐受苦而被牽制的躁動。
方沁檀卻不惱地勾了勾嘴。
“我自小帶大的平安鎖就掛在脖子上，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且——”
洞口兩個男人的腳步聲靠近，東方既白的影子還沒冒出來，聲音便傳進了二人的耳朵。
“你的如意郎君來尋你了。”
姜且拽著她衣領的手微微感受到方沁檀胸腔的震動，她冷哼一聲，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她脖子間的平安鎖，同時又松開了她的衣領，隨即起身不再看她一眼。
“你怎麽送個飯這麽久？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能出什麽事？她手腳被縛，還能耍什麽花樣？”
姜且沒好氣地看了東方既白一眼，將平安所收到自己的胸口，眼神又落到律玦的身上。
“你跟進來做什麽？”
“是既白兄跟著我進來的。”
東方t既白聽兩人互不相讓的語氣，生怕他們當著方沁檀的面兒吵起來再被笑話，趕緊推著姜且就往外走。
“律玦兄找方沁檀有點事，我們先回避一下。”
“回避？他找方沁檀有什麽事？等等，他不會是誰易容來救方沁檀的吧……”
“哎呀想象力不要那麽豐富，你以為誰都能有品月那麽厲害嗎……”
兩個人就這樣推推搡搡、你一言我一語地逐漸消失在洞口。
方沁檀聽律玦是來找自己的倒有一些意外，特意換了個坐姿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問靈泉之事，在姜珣的夢境裏，靈泉尚未幹涸，可是如今，遍尋雲溪谷也沒有靈泉的蹤跡。”
律玦直奔主題，絲毫沒有彎彎繞繞，倒是讓方沁檀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你問什麽我就要回答什麽嗎？”方沁檀冷笑一聲，“律玦公子，你不怕我騙你？”
“我勉強相信姜珣的眼光——他以為你至少本性不壞，是個善良又明事理的姑娘，不至於同你那個虛偽的爹同流合汙。”
“我不準你這麽詆毀我爹！”
“他對妻女萬般疼愛百依百順不假，但這並不能抹殺掉他所有殘酷暴行的事實。”
律玦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情緒。
“方沁檀，你在疑惑吧——為什麽姜且口口聲聲說姜珣是被你囚禁，為什麽那一晚那麽多年輕的生命死在你方家毫無人性的屠刀之下，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對你說你多年來所信奉的理想是畸形的……”
“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你敢聽嗎？”
死一般的沈寂在二人之中劃了一道阻隔線，誰也沒有開口，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珠拍打在石壁上。
良久，方沁檀才開口道。
“我初到雲溪谷時，幾乎跟現在沒什麽差別，你說的靈泉，我印象裏就是一角死水，最後也幹涸了……我幫不了你。”
律玦沈著臉望她，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他說不出她是不是故意隱瞞，只覺得此刻盡是落寞。
興許她真的不清楚吧，就像她不清楚那些被刻意掩蓋的事實，就像她純白無暇地被所有人護在最表面的假象之中，不知該說她是幸運還是可悲。
律玦沒再與她多浪費時間，他打算親自去夢境中的靈泉所在處一探究竟，只是要避開因方大小姐而更加嚴防死守的方家將有些困難。
覺察到律玦要走，方沁檀突然擡起頭，語氣堅定。
“讓我知道答案！”
這些暗無天日的囚困令她只能在極度寂靜的環境下強制去反覆思考，她覺得自己已經無限迫近那個答案了。
只是她沒辦法接受——因為這與她自出生到現在的認知都是相悖的，她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立場和態度面對。
姜且的哥哥，律玦口中的姜珣——
她怎麽會沒有印象呢？
那時候他化名方贖，在方家將的隊伍中屢立戰功，一路爬升至爹爹的左膀右臂，待他頗為信任。
而方潛也是由他親自帶出來的少年，也算得上是方沁檀的半個師父。
只是，後來他的真實身份暴露，爹爹要將他處死。
可她心軟了，她偷偷放姜珣離開，自此再也沒碰過面。
可為什麽姜且卻說，自己將他囚禁起來，百般虐待……
而那晚的守株待兔和調虎離山，她甚至特意囑咐他們不要殘害年輕的生命，可從姜且口中得到的，卻又是另一個結果……
律玦沒做停留地轉身離開，低沈的嗓音回蕩在方沁檀耳邊。
“答案很簡單，你願意相信什麽就沒人能推翻。”
*
方老爺子帶著自己的親信們威風凜凜地抵達雲溪谷，消息立刻傳入了漁村眾人之耳。
他雷厲風行的做派不減當年，即便許久不親自過問雲溪谷之事，但一踏上這片土地，便散發著令人畏卻的占有欲與震懾感。
當天晌午過後，作為東方家族長的東方群青便受到了方老爺子的邀約，決定在雲溪谷與漁村中央的海域交涉，為謹慎起見，由戰神從中主持。
“姓方的明面裏倒是顯得公道，居然主動提出讓戰神出面。”
東方品月撇撇嘴，懷疑有詐。
“他老奸巨猾得很，不會設下什麽埋伏吧？”
少煊摸了摸耳垂，她不太了解方老爺子這個人，但明裏暗裏聽說過他許多事，又有著熾觴的提點，不得不多思量幾分。
“不論如何，他提出了這樣的會面，若我們不應下來，理虧的便是我們，到了那時，他更有充分的借口向我們發起進攻，於情於理，都會對我們不利。”
東方群青冷靜下來後，腦袋清楚了不少。
“他現在不知道方沁檀到底藏在何處，我覺得倒不至於輕舉妄動，畢竟那可是他的寶貝女兒，不可能為了一己私利放棄她的性命。”
“方老爺子有提出見到方沁檀本人嗎？”
少煊擔心若是律玦他們的行蹤暴露，他們將全部火力集中在那處隱秘的高地可就糟糕了。
“沒有，但小且那邊寄回來一樣方沁檀的信物。”
東方品月從懷中掏出一枚平安鎖，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
“我本來懷疑是方沁檀想用這枚平安鎖傳遞什麽信息，但我實在看不出有何貓膩。”
少煊接過平安鎖打量了一番，也確實沒看出有什麽特別的。
“她說是自小帶在身上的，她母親留下的遺物，天下獨一份，她爹爹不可能不認識。”
東方品月用一只手卷著自己的劉海，語態悠然。
“怎麽樣，要交給方老爺子嗎？”
“見機行事吧。”
少煊隨手一拋，扔到了東方群青手裏——這個方沁檀鬼主意多得很，實在不知道她在打什麽算盤。
談判當日，兩艘豪華船舸在兩岸中央的海域對峙，少煊半跪在太陽神鳥身上在半空中觀察局勢。
“東方族長，幸會幸會。”
方老爺子倚著拐杖，端莊地坐在船頭中央，一臉慈笑地望著對方船上的一眾年輕人。
“方老爺親自出面避免雙方激戰，我想我們或許可以對多年來雲溪谷的歸屬問題達成共識。”
東方群青鶴立於船舸船頭，背著雙手昂首挺胸，一派正氣。
方老爺子聽罷突然開懷大笑，仿佛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良久才開口道。
“你以為你們今天憑什麽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與我平齊？”
不待東方群青開口，方老爺子已然冷了臉。
“即便讓你們所有族人給我的檀兒陪葬，都還要精挑細選一番，你們——根本不夠資格！”
“不過是用最卑劣的手段綁架了我的檀兒，以其性命相要挾，呵，姜氏後人，東方族人，越來越小人做派了！”
方老爺子冷哼一聲，倚著拐杖站了起來。
“命其名曰聲張正義奪回不知從那一輩算起的歸屬權，還不是你們不甘貧苦生活，狂妄的虛榮心與貪婪欲作祟，想要不擇手段打著祖宗的名號坐享其成！”
“無論你怎樣抹滅痕跡，你和你的祖輩所為之惡行也並不會因此而一筆勾銷！”
東方群青完全不懼方老爺子的氣勢，反駁道。
“今日即便不是我和你，來日也會有我們的子子孫孫，為同一個目的浴血奮戰，最終得以理解對方的立場，而不帶任何私人偏向地相對而立，達成和平的共識。”
“雲溪谷是姜氏的家園，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你我都清楚得很，實在不必自欺欺人。”
東方群青抑揚頓挫地陳述著他的立場，毫不動搖。
海風吹起了雙方的旗幟，寧靜的海面上微微泛起波瀾，方老爺子聽見一聲清脆又熟悉的聲響，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誰也不知當時他在想些什麽。
“如此，你們放了檀兒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我們方家歸還雲溪谷，是嗎？”
“是。”
東方群青沒有絲毫猶豫地回應他，而方老爺子也並不再同他周旋。
“好，一言為定！”
方老爺子看向那個意志堅定的男兒，沈聲道。
“三日後，你親自來雲溪谷簽訂協議……不過這一次，方家與姜氏的私事，還請戰神回避。”
“另外，小女的平安鎖，還請東方族長歸還於我。”
*
回到雲溪谷內後，方老爺子又安排了些事情，待一切處理妥當後，又派人請來雲繪宗的幾位弟子，為首之人便是祝嵐衣，他們在雲繪宗內便已經見過，她還替自己處理掉了方總管那個逾矩的家仆。
祝嵐衣微笑著打了個招呼，便直奔主題。
“方老爺真是念女心切，當機立斷允諾將雲溪谷歸還姜氏，聽說協議簽訂定在三日之後？”
方老爺子卻是冷哼t一聲，嘴臉與當時完全不同。
“他們也配擁有雲溪谷？我不過是緩兵之計，今日我發現他們故意將此物帶在身上，就是暗示我檀兒確確實實在他們手中！這就是明目張膽的威脅和恐嚇，我怎麽會讓一群粗魯的綁架犯得逞！”
祝嵐衣的視線落到桌子上的物件上，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什麽？”
“小女的平安鎖，她母親親自設計的花樣，特意在她誕生前打造出來，每每看到它，我便想起早逝的愛妻……檀兒向來是隨身攜帶的，如今卻被拿來當作她被鄉巴佬綁架的證據！”
方老爺子恨恨地將茶杯一擲，滾燙的茶水隨著振動溢了出來，猶如他此時旺盛的怒氣。
“這麽重要的物件，若不是方小姐親口袒露，他們也無法得知吧。”
祝嵐衣輕飄飄一句話，卻是提醒了方老爺子——
方沁檀不會平白無故做多餘的事情，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喚了親信進屋，將平安鎖交給了他。
“拿去給方潛，就說是大小姐的暗號。”
親信什麽也沒多說，領了任務就退下了。
“方老爺莫非已經解得了大小姐的含義？”
祝嵐衣突然有些心虛，害怕自己多了嘴再給律玦他們添了麻煩。
“不需要我費心思，方潛有他必須要解開的理由。”
方老爺子擺了擺手，不再談論平安鎖的事。
“我請祝姑娘來，是想請祝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哦？”
祝嵐衣用茶杯刮了刮杯口，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方老爺想我如何相助？”
“我拋出和平協定不過是個誘餌，真正的目標，在於他們全族人的性命。”
方老爺子說話時眼神陰冷無比，祝嵐衣能在他的眼底看到嗜血的快感。
“待他們入了雲溪谷坐定，我便會以撕毀協議為信號，那時希望祝姑娘帶領雲繪宗弟子們對漁村的鄉巴佬們繪噩夢，我再命方家將將其一網打盡。”
祝嵐衣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神情卻沒有任何改變，沒讓牢牢註視自己的方老爺子抓到什麽馬腳。
“一網打盡？那留守漁村的孩子們總會長大，來日他們也必將為今日的血流成河而報仇……方老爺打算將這等紛爭留給自己的子孫應對嗎？”
“姜氏和東方一族的孩子們在漁村長不大。”
方老爺子甩了甩自己的長袖，坦然道。
“他們會同進入雲溪谷的同胞們，死在同一時間。”
祝嵐衣頓時明白他的意思，笑容掛在嘴角都顯得有些僵硬了。
“方老爺，一定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我做事，從來不留後患。”
方老爺子幹笑了幾聲，眼神緊緊鎖在祝嵐衣的身上。
“祝姑娘，這個道理，想必游宗主該教會你了吧。”
祝嵐衣端起茶杯微微碰了碰唇，一笑而過。
“方老爺說得極是，嵐衣向來是謹遵師父教誨的。”
*
漁村之中，少煊對方老爺子的允諾深表懷疑，一到房內便迅速召來小鬼向熾觴傳遞訊息。
“漁村有難，讓他們速來支援，定要守住漁村！”
他們眼下若是硬碰硬並沒有多大的勝算，頂多靠著少煊和律玦的支持，能戰個兩敗俱傷，但這不是雙方想要的結果。
“他一定會在雲溪谷設下埋伏，與此同時又打著漁村的主意。”
少煊憤憤地怒斥方老爺子的陰險。
“他難道不顧及方沁檀的安危嗎？”
“姓方的會不會以為方沁檀在漁村？到時候再拿全漁村人的性命要求我們交出方沁檀？”
東方品月已經對方老爺子的品性見不怪不怪了，但即便如此也猜想不出他的具體手段。
“至於戰神，或許會用什麽不得了的理由支開你。”
“只是他堂而皇之地將這件事擺到明面上，又假裝客客氣氣地順應我們的心意，讓我們不得不一步步跟隨他的意願踏入陷阱……我們沒有任何拒絕的立場。”
東方群青頓了頓，繼續道。
“我必須去，為了緹兒，為了姜氏，為了東方一族和整個漁村。”
“但你不可能只身一人前往，方老爺子要的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性命——他想要你們滅族啊。”
少煊一掌拍在桌子上，一手叉著腰，神情嚴肅。
“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如此慘無人道的事情發生！”
“不然，我們就將計就計……”
床榻之上的東方碧落幹咳了幾聲，以吸引在場義憤填膺的幾位的註意。
“他不知道小且一行人還埋伏在雲溪谷的後山，或許……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
“沒想到你手腳不聽使喚了，腦袋還沒生銹！”
東方品月一巴掌拍到東方碧落的胸口上。
“倒是可以給小且他們通個氣，若是方老爺子膽敢輕舉妄動，就讓群青哥和小且他們雙面夾擊，好好教訓他一番！”
東方碧落被她這麽一錘，狠狠咳嗽了幾聲，半天才緩過氣來。
“先如此吧，給阿玦他們傳個消息，到時候暗中接應你們，你們在雲溪谷內萬萬小心行事，若有無法掌控的局面，我再想辦法。”
少煊用中指第二指節反向敲了敲桌子。
“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迎戰。”
三日後，雙方按照約定來到雲溪谷內，方老爺已經設盛宴等候多時了。
只是方老爺子似乎並不著急將他們置於死地，看著他們盡情享受著眼前的鴻門宴，心驚膽戰的煎熬模樣，更讓他有種高位者掌控生死的快感。
宴席中央，雲繪宗的弟子正在奏樂助興，只是東方群青等人並不知曉其真實身份，而方老爺子則是以為他們已經在其引誘下緩緩入夢，然而，待一曲終了，宴席將散時，對方並無異常。
方老爺子微微皺眉，目光落到一旁悠閑的祝嵐衣身上，可姑娘卻故意不看她，一心享受著方老爺子的款待。
“方老爺，我們不必消磨時間，若你誠意足夠，便請呈上協議吧。”
東方群青瞅準了時機開口，讓方老爺子不得不將進程加快。
當已然簽了字的協議遞到方老爺子面前時，他卻握著筆桿遲遲不肯下筆。
東方群青見狀，故意催促道。
“敢問方老爺，是反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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