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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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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仇

姜且表情淡然地將頭轉了過來, 望向一旁的東方既白,順勢又將受傷的手抽了回來。

“那不一樣,我只是不想禁錮自己的眼界, 畢竟漁村能帶給我的閱歷實在太匱乏了。”

“我不知道別人如何想,我也不在乎,但只要我尚存一口氣,對方家的仇恨就一刻不停。”

姜且扭過頭去,繼續眺望雲溪谷的方向。

“我生活在安逸裏, 沒有資格代替祖輩們原諒侵略者的野蠻行徑,若任由時光消磨掉越發模糊的記憶, 誰還能想起廝殺的哀鳴與慘絕人寰的肆虐?侵略者從不會自主反思, 其後代也將會以勝利者的姿態沾沾自喜,誰還能舉起血狀義憤填膺,義正言辭地揭露其罄竹難書的罪行?”

東方既白望著姜且的側顏,久久未能開口。

第一次見到她時,姜且不過髫年,偷偷混在姜氏的隊伍之中奇襲雲溪谷。

雖然首戰告捷, 但還是多少受了些傷,回到漁村後被緹姐姐罵得狗血淋頭。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穩重親和的緹姐姐如此動怒。

當時姜且孩子心性,賭氣便上了房頂,東方既白覺得這個小女孩特別, 便抱著自己舍不得用的藥品來尋她。

兩人像今晚這般並肩坐著, 沈默無言。

但是東方既白知道,她眺望的方向, 正是雲溪谷。

——她明明從未在雲溪谷生活過, 卻對那裏有著異常執著的惦念,大概是血脈的召喚和連結, 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恩將仇報又掠地滅族的血海深仇吧。

“你回去吧,被群青哥抓到,又要苦口婆心挽留你一番了。”

姜且活動了下手臂,感知了一下受傷的程度,又繼續道。

“我們有各自的追求和人生方向,我祝福你,也請你不要幹涉我。”

“可是我的人生方向裏包括你啊,我怎麽能只顧自己的追求而不問你的死活?”

盡管在相處的幾年間,東方既白盡可能站在姜且的角度去理解她,可是無論如何,沒有親身經歷過這種痛苦,又怎能真的感同身受。

他一次次按捺住自己的疑惑去迎合姜且的心意,讓自己在痛苦中掙紮,希冀著總有一天姜且會像她姐姐一樣對自己點頭,二人世界也好,子孫滿堂也罷,只要和她在一起,便是幸福的模樣。

但姜且那樣的女孩子,又怎麽能允許愛人為自己舍棄自由與追求,甘願成為自己的附著,而抱憾終生。

他們相愛,卻無法相守。

“既白,我們已經分開了,有些話,還是不要越界得好。”

姜且站起身,不再與東方既白多作拉扯。

“謝謝你今晚為我上藥……我要回去了,明日還要同戰神商議正事,請自便。”

東方既白望著姜且毫不留戀的背影,沒再挽留。

他想起緹姐姐同群青的婚禮前夕,她作為緹姐姐的親妹妹接連幾日不見蹤影,大家都猜測她是不滿意這門親事。

可東方群青在全漁村的聲譽是出了名得好,對姜緹頗有耐心又百般疼愛,誰都想不明白姜且到底是哪裏不滿意。

或許只有姜緹和東方既白懂她的心思吧。

——姜緹是這一代輩分最大的姜氏後人,她背負著姜氏一族的覆仇責任,承擔著對姜氏後人的教誨與凝聚。

姜且或許是怕家庭的美滿會讓她將所有的仇恨淡化以至忘卻,最終那段悲慘的滅門慘案便了無痕跡。

某天晚上,他聽到姜且的庭院裏有動靜,便打算去房頂上看看她的情況,只是有人先他一步找到了姜且。

先開口的人,便是緹姐姐。

“小且,如果你不希望我成親,我明日就同群青哥哥講……取消婚禮。”

對方許久沒有回應,待東方既白都想上前一步出面同姜緹一起勸解姜且時,她才出了聲。

“姐姐,我怎麽可能會不希望你幸福呢?”

姜且的聲音顫抖著,說完了後半句話。

“你是那麽地愛我,愛整個姜氏一族。”

*

少煊似乎是累壞了,轉天醒來時已接近晌午,她還是因著庭院裏的飯菜香而掙紮了好久,才決定先填飽肚子。

她隨意套了件外衫便推開了房門,打著哈欠看到庭院中央,律玦正在擺弄餐具。

“這麽早就醒了?”

律玦聽到動靜,擡眼看了看少煊,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悅。

“好像回到了鶴夢潭。”

少煊伸了個攔腰,靠在門框上還有些困意。

“別處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

律玦已經幾步走到了她身邊,半哄半惱地將她推回了房間,邊叮囑道。

“漁村不比家裏,當心著涼。”

“飯菜是姜姑娘差人送來的嗎?我是不是得快些收拾去找緹姑娘商議要事了,別讓人家等著急。”

少煊只是動著嘴巴,必要時擡擡胳膊,墜著個腦袋,全靠律玦幫她換衣梳妝,看他給自己綰的頭發,倒還挺像那麽一回事兒的。

“孕婦可比你更需要休息,太急切反而叨擾。”

律玦拿起最後一件飾品,對著鏡子琢磨了好久,才最終決定將它插在哪裏更漂亮。

“你慢慢來便好,我在廚房做好餐點時碰巧遇到晴山兄弟,便麻煩他告知姜氏姐妹,我們會晚些拜訪。”

少煊今天穿了件湖水藍的長紗裙,配了個純白的小坎,靈動的模樣完全無法將她與戰神的身份聯系在一起。

律玦跟在她身側,手裏還抱了些不知從哪裏淘來的小玩具,大概是給緹姑娘肚子裏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的見面禮。

兩人到達緹姑娘與東方群青的庭院時,一夥人正聚在屋內喝著熱茶閑聊,見少煊來了,皆起身行禮。

“參見戰神!”

“別客氣啊,大家別客氣……”

少煊有些無奈地一一將他們扶起身,律玦跟在她身後,同眾人一一點頭示意。

二人本想著打扮得親和些,見了面也不至於將等級分得那麽明確,可誰知他們還是遵循禮數,行了大禮又百般敬重。

“其實像往常那般喊我小娘子便好,我很喜歡那個稱呼。”

少煊坐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律玦,視線又掃過眾人一圈,微笑道。

“大家都是朋友嘛。”

“戰神……”

姜緹最先開口,她本想嘗試按少煊的意思稱呼她,只是聲音哽在喉嚨裏,最後還是喚了聲“戰神。”

房內的氣氛有些過於嚴肅,少煊求救得向律玦投過去一個眼神,他心領神會,便直接進入正題。

“我們此次前來,為的是雲溪谷的水神神息,不知緹姑娘可有耳聞?”

“水神神息”

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覷,確實未曾聽聞。

“我只知道雲溪谷有一靈泉,可清理汙穢、療傷治愈,葆容顏永駐,因而招致世人大肆掠奪,幾近幹涸……若真有水神神息,也或因雲溪谷一帶頻發戰爭而難以維系。”

姜緹講話t時有種溫柔的力量,聽在心裏很是安穩。

“水神神息若是需要依附在某處,或許她會選擇靈泉也說不定。”

姜且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今日的她仍舊著一襲黑衣,長發高束,頗具疏離感。

“我們可以攻上雲溪谷,一探究竟。”

與她相對而坐的東方既白見她如此直白袒露想法,有些擔憂地望向她。

她還是要淌這趟混水,自告奮勇、一意孤行。

“你們對雲溪谷的了解有多少?可曾見過靈泉?”

律玦對雲溪谷內的情況一無所知,若要冒險,也需有些把握。

只是不再有人回應律玦——這一代的姜氏後人被方家將嚴防死守,甚至未曾踏足雲溪谷上。

“方家對雲溪谷的戒備越發森嚴,他們利用谷內的資源大量斂財,又排廢料與毒素入海,作惡多端,而漁村沒他們那般人力與財力精進,這一點我們也在想辦法。”

說話人是東方既白,他深知姜氏與方家的差距,這也是他想要離開漁村的原因之一。

——他在尋找可以幫助姜氏提升戰鬥力的方法,早日解開姜且的心結。

自從姜且在心底接受姐姐即將成親的事實,她便對此事只有祝福。

可是她身上流著最純正的姜氏血脈,她無法將這些仇恨拋之腦後。

同樣,她更不希望嫁作人婦、生活美滿的姐姐再被家族的血仇禁錮。

如果能逃脫掉這層沈重的枷鎖也好,她願意代替姐姐繼續接受這終生的鐐銬。

“我們要入雲溪谷,但不能讓漁村的兄弟們白白送死。”

少煊皺著眉頭摸了摸耳垂,思慮著對策。

“方家的防備什麽路數?”

“方家將的船只在雲溪谷的出入口處都有輪崗戒備。我之前潛入水中靠近,打算趁他們換崗時偷襲,結果剛踏上陸地一步,便覺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周遭都是虛無的,冰冷難耐,仿佛差點掉入一個無底深淵。”

說話人是東方碧落,他的水性在整個漁村都數一數二,當時不動用一艘船只,便不動聲色地接近了雲溪谷防備區而沒被發現。

“幸好當時靠品月的易容支開了方家將,讓中了陷阱的我躲過他們的追捕,又將輕微失去意識的我喚醒。”

“那次可真是死裏逃生。”

東方品月臉上掛著笑,她腦袋上掛著的小鈴鐺也隨著她的擺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但從她的聲音裏卻聽得出仍心有餘悸。

律玦聽著這描述有些耳熟,同少煊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

“繪夢之術。”

漁村消息閉塞,雖然知曉當年天地大劫眾神隕落,獨留戰神,卻無從得知雲繪宗的威望與其聞名的繪夢仙術。

“方家果然有雲繪宗在背後撐腰。”少煊憤憤道,“怪不得游雲歸取走靈泉作為重塑胚胎的水屏障易如反掌。”

律玦將雲繪宗與游雲歸所謂和所為大致向在座之人簡述了一番。

“若是繪夢仙術,我可以破了這層障礙。”

律玦又將視線落回少煊身上。

“那之後又要如何?我們不知道雲溪谷內的方家將是如何安插的,也不知道靈泉具體在什麽位置,甚至不知道它現在是否還存在。”

“要不我讓太陽神鳥在雲溪谷正上方把我扔下去?”

少煊剛開口,就見律玦滿臉嚴肅地瞅著自己,便知道自己出了個餿主意。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負得傷還不夠嚴重不夠光榮?”

少煊有些難為情地咬了咬嘴唇,笑著向律玦挑了挑眉,極盡撒嬌之態。

眾人沒想到威風凜凜征戰沙場的戰神,在自己愛人面前竟是如此小鳥依人。

只是誰也不敢開口提醒。

“言歸正傳。”

律玦受用地接收到少煊的可愛信號,意識到旁人的尷尬,清咳了幾聲,繼續道。

“一會帶我去看看你們的戰鬥裝備吧,我需要知道你們現在的攻擊能達到什麽程度……”

“至於破夢之後的行動,還是我先入谷查探吧,我的拳腳功夫不輸他們,仙術也不受反噬,關鍵時刻可以自保。”

“一個人太危險了,你既要探查,又要保命,還得傳遞消息,讓我們一同前往吧。”

律玦剛想駁回姜且的提議,便聽一旁的東方既白開了口。

“你就算拒絕她,她也會偷偷跟上,倒不如讓她光明正大地參與其中,你們也好提前商量對策,不至於自亂陣腳。”

東方既白說話時的視線一直落在姜且身上,以至於當她聽到如此意外的發言,偏過頭時,正好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少煊也同意東方既白的提議,因著上次熾觴對自己大發雷霆,她逐漸開始轉換自己的視角,不再自以為是地統領全部事宜,或許團隊合作會達到更出其不意的效果。

更何況,她無論如何也不放心讓律玦自己去冒險。

“那我來負責擺渡船只接應你們!”

平時活潑好動的少年晴山突然舉手發了言,他的航行技巧確實得東方群青親傳,僅次於他。

而今緹嫂嫂已有身孕,不日臨產,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盡量不麻煩東方群青,好讓他日日夜夜守在緹嫂嫂身邊。

“讓我去吧,晴山你年紀尚輕,若是遇到突發狀況沒有經驗,再橫生事端。”

東方群青說話時,緹姑娘一直笑著望向晴山,她看著晴山長大,長嫂如母,自是加倍關切。

一邊是待產的妻子,一邊是尚未成年的弟弟,其實大家心中都有些矛盾。

看著大家都不出聲,緹姑娘又柔聲寬慰道。

“沒事的,我在家中還有其他弟弟妹妹陪著,又不會有什麽危險,倒是你們可要小心才是。”

“我們不過是偵察一二,不必太大陣仗,反倒容易暴露。”

少煊明白姜緹的善解人意,卻又不能沒人理解她的心意。

“這次就先讓晴山弟弟出馬吧,年紀輕輕才更要給他鍛煉和展示的機會嘛。”

戰神都如此定奪了,他們便也沒有什麽意見,群青和姜緹對視了一眼,也沒再多言。

“那你們定要萬事小心。”

而中都城內,盛鈞儒神態自若地坐在大廳正中央,看著下人們一箱一箱地往裏面搬著什麽。

“盛鈞儒,你未免也太大手筆了吧。”

熾觴湊過來隨便掀開了一個箱子,裏面盡是珠寶首飾,要麽就是些值錢的字畫,諸如此類。

“既然要裝樣子,就裝得像一些,你光掛著我盛家的名號,一點見面禮都不準備,如此不懂禮節,豈不是壞了我們盛家的名聲?”

盛鈞儒悠閑地喝了口茶,見熾觴那大驚小怪的樣子,鄙夷得很。

“十鳶信裏沒罵死你?”

熾觴合上箱子,拍了拍手,倒是半點灰塵都沒有。

“罵了啊,罵我敗家混小子。”盛鈞儒憨憨一笑,“反正我從小就挨我阿姐的罵,也不差這一頓。”

“知道的你是拜謁方老爺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芳心暗許多年,直接上門提親呢。”

熾觴轉了個方向,直接順手抄了個空碗,從大酒壇子裏舀了滿滿一碗,毫不客氣。

“姐夫,我借用了你的名義,我阿姐順道兒連你一起罵了。”

熾觴一口老酒直接噴了出來,怒罵道:“盛鈞儒!”

*

盛鈞儒不是個愛四處奔波的主兒,畢竟當下流民四竄,匪賊當道,他可是“金枝玉葉”,惜命得很。

若不是這次事關律玦和整個世間的秩序,他才不願意陪熾觴出面,深入敵巢,探聽情報。

只是他唯一的要求,便是由封陽鏢局親自護送。雖然有了上次的風波,但他目前最相信的只有封陽鏢局,更何況其掌門人與嫂嫂是姐妹,他還是要賣一個面子給嫂嫂的。

於是他從盛十鳶支援自己的那一大批銀子裏,挑出了好多犒勞湛瑛。

湛瑛對這個小祖宗可是發愁得很,只是這麽大一單愚蠢又多金的生意,她沒理由不做。

當時他一慌張就丟下一眾鏢師跑了路,可讓湛瑛一行人好找。

沒想到堂堂盛家小少爺竟然混在流民之中討生活,還討來了自己愛情的第一春。

雖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不過他為此隱瞞身份,可是讓封陽鏢局的人一頓好找,差點還和客棧的人起了沖突,好在有少煊出面擺平。

“想什麽呢?臉色這麽臭。”

熾觴不會騎馬,又不想和盛鈞儒擠在一間轎子裏,而盛鈞儒又不肯花錢再給他雇其他馬車。

於是,吃人嘴短的熾觴便氣呼呼地坐在了馬夫的身邊,一腳踩在馬車邊沿,一腳騰空著很是隨意地亂逛蕩。

而湛瑛此時正立於馬上,跟在馬車側邊,與往日熾觴見到的模t樣好不相同。

“想你怎麽能和這個小少爺共處那麽多天。”

“你也覺得他很麻煩是不是!”

熾觴一個激動,差點從馬車上翻下來,而湛瑛的馬也戒備性地往旁邊走了幾步,遠離這個一驚一乍的奇怪男人。

而熾觴發出的動靜太大,已經在轎子裏睡著的小少爺都忍不住撩起簾子查看情況。

“怎麽了怎麽了!”

盛鈞儒只探出來個腦袋,整個身體都被簾子擋住,那個小腦袋東張西望,怕是有什麽危險。

“在想嫂嫂那邊如何了——”

湛瑛在盛鈞儒出現的剎那間換了副神情,擔憂道。

“她不讓我們輕舉妄動,我們也不好貿然插手,再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你們被游雲歸偷襲,本就損失慘重,少煊不讓你們行動,也是顧及兄弟們的傷勢。”

熾觴說完,又向盛鈞儒努努嘴,示意道。

“這丫頭可是傷勢剛痊愈就被你喊來護這趟鏢了,你可得好好感謝人家。”

“我謝了啊,我還特意在報酬裏多加了幾件金貴的首飾,那可都是些異域珍寶,除了西州,在別處可尋不來。”

熾觴尷尬地笑笑,盛鈞儒這個笨腦袋,對不喜歡的姑娘還真是一點不上心。

“盛鈞儒,你知道等見了方家那個老頭兒該說些什麽嗎?”

盛鈞儒白了熾觴一眼,不客氣道:“我好歹也是堂堂盛家少爺,知書達理的那種好嗎?”

湛瑛聽了別過臉,在盛鈞儒看不到的角度,笑著撇撇嘴。

“行,那可要拜托你演的像一點,我的小少爺。”

熾觴邊說著,邊一手推著盛鈞儒的臉,把他往馬車裏間塞。

“等一下啦!”

盛鈞儒掙紮著不被熾觴掌錮,而熾觴卻在他用力時故意卸了力,盛鈞儒就這樣生生地從馬車裏撲了出來,直接栽了個臉朝地。

若不是熾觴抓著他的腰帶,整個人都要往前咕嚕幾個跟頭。

“掌門人!你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這個家夥欺負我,保護我不是你們的職責嗎!”

盛鈞儒好不容易才在熾觴的幫助下坐起身來,卡在車夫和熾觴的中間,憤憤不平。

“驅鬼得找巫婆,我們可沒這本事,術業有專攻,還請小少爺體諒些。”

熾觴聽了湛瑛的話哈哈大笑,這還是他們二人相識以來,難得站在同一戰線。

盛鈞儒一行人抵達汝川前,盛十鳶便已經以盛府的名義寫了封信寄給方老爺子,稱是弟弟到中都處理家事,久仰方老爺子聲明,特意提出繞道汝川拜謁一番。

方老爺子頗愛面子,又是盛府親自聯絡,更有盛家小少爺專程拜訪,自然是喜不自勝,早就吩咐下人自汝川入口便列隊歡迎,更是在府內設宴準備盛情款待他們。

當然,方老爺子也沒忘記叫人快馬加鞭,喚回尚在雲溪谷指揮的女兒方沁檀。

“我們家老頭兒到底有什麽要緊事非讓我趕回去?”

方沁檀剛下了船,方潛便先一步牽來大小姐的良駒,請她上馬。

“屬下不知。”

方潛是真的不知道。

——這方府上上下下誰人不知,方潛自齠年便入府為大小姐的專屬侍衛,教她武藝,陪她讀書,是大小姐的眼睛和耳朵,對其唯命是從,哪怕是她與方老爺子對立,也會堅定地站在大小姐那一邊。

方沁檀點了點頭,將下巴微微擡了擡,方潛便知道她這個小動作,是在催促自己出發。

方潛向後招了招手,隨後的方家將便一同追隨大小姐前進,聲勢浩蕩。

方沁檀剛邁進汝川的土地,就覺得哪裏不太自然,卻又說不上來,悶著頭往方府又接近了些,看著自家門口的幾個大紅燈籠,還有新刷的門墻,才不由汗顏。

“阿潛,我們家老頭兒什麽時候愛上這種裝潢風格了?”

方沁檀一躍而下,隨手將佩劍扔給方潛,自己理了理腰帶,大步跨過門檻。

“莫不是我們家老頭喜迎第二春,要給我找個小娘?”

方潛跟在她身後,默不作聲,對這件事完全沒聽到一點風聲。

方沁檀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了,方老爺子愛妻念妻,多年來都不願再續弦,因此也對方沁檀多有嬌慣。

只是方沁檀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父親每晚去祠堂同母親念叨著些瑣事,實在可憐,長大後也總嘮叨著要同父親一起辦兩對兒熱熱鬧鬧的婚禮。

那時候方老爺子權當自己的寶貝閨女在逗自己開心,點著她的小鼻頭說她胡鬧。

一轉眼,那個窩在自己懷裏撒嬌的小姑娘,已經足以一人出面指揮萬軍。

方沁檀直接轉個了彎兒來到了方老爺子的書房,果不其然,他就在那裏擺弄著自己頗為珍惜的書畫。

若非方沁檀不懂這些,她定能一眼認出這手筆出自西州盛府家的水墨夫人。

“檀兒,一路顛簸辛苦啦,還順利吧?要不要先喝杯熱茶啊?”

方老爺子一擡眼便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欣喜得很,又向方潛招了招手。

“方潛啊,給大小姐看茶。”

“是,老爺。”

方潛正準備邁入書房,便被方沁檀出手擋住了去路。

“我不渴啊爹,不用這麽麻煩——”

方沁檀靠在門框上隨意掃了眼庭院,感覺多出了許多不太熟悉的東西,但也沒往心上去。

“就是路上碰上個土包子,看上去有點臭錢,就霸占著整條路害我的馬都跑不順暢,幹脆繞了個遠路回來。”

方老爺子聞聲擡起頭,笑得一臉慈祥。

“你們見過面了?”

方沁檀正疑惑著,便被方老爺子催促著回房換件幹凈衣裳,堂堂大小姐身上裹著風塵和血腥味見貴客,確實有些失禮。

方沁檀本打算回來看看就立刻啟程回雲溪谷的,誰知道被自己家老頭直接按在了家裏,換件姑娘裙衫也是極為不樂意的,可架不住方老爺子聲情並茂,又搬出了自己那位早逝的母親哭喪,她推脫不掉,只好照搬。

方沁檀不太喜歡打扮,只是偶爾見外人的正式場合才會讓丫鬟稍微上點脂粉,比起濃妝艷抹的精心打扮,她更喜歡把時間耗費在舞刀弄槍上,每每只是簡單在額頭綁上一條扶額,長發隨意綰起,便沖入男人堆裏揮汗如雨地對抗。

即便是方潛,見到淡妝大小姐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只是在他眼裏,無論是讀書寫字的方大小姐,還是沖鋒陷陣的方大將帥,都沒有什麽差別。

——他見過方沁檀的所有模樣,更喜歡方沁檀的所有模樣,尤其覺得她鼻頭上那顆不大不小的痣可愛得很。

“打聽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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