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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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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終

江夫人再次醒過來已是兩日之後。

她自小暈血, 驚懼過度,加上整個人於那破屋中神情緊繃整日,稍受了刺激便成了這樣。

慘白著一張臉, 即便是暈厥中亦未忘前世,驚恐睜開眼脫口第一句話便是:“聞谷!”

一聲尖叫, 聚起房中所有人的目光, 才邁進門的唐薏腳步頓住, 壓著嗓音跑去喚周媽媽進來。

到底還是周媽媽身體強健,明明同日遭罪,可周媽媽已無大礙。

聞聲趕來的周媽媽幾乎是撲到床邊, 第一時間握起夫人的手,低低安慰, “夫人醒了,夫人可真醒了?”

乍醒之人, 魂魄似還神游天外, 在意識到自己是在安全的環境當中, 眼前還有往日熟悉的人之後,渙散的瞳孔才逐漸聚攏,不大功夫,前因後果早就在江夫人的腦海裏覆演了無數遍,她印象最深的,便是暈倒前,江聞谷身上的血跡, 最後還是本能的啞著嗓子問起:“聞、聞谷呢?”

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卻又害怕聽到她不想聽到的消息。

周媽媽一雙手快被她掐青了, 緊忙寬慰道:“夫人別擔心,二公子只是受了點皮外傷, 好在那日小公爺及時趕來,將周......將周南逸拿下,一切都是小公爺的功勞。”

提到小公爺,周媽媽都覺著臉上有光,依稀記得那日,周媽媽見周南逸舉著匕首在二公子身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害的三魂丟了兩魄,本以為當日三人都要死在那破屋裏,誰知江觀雲帶了人沖了進來,一舉將周南逸拿下,人此刻已經關到牢中了。

才調入京的年輕官員犯了重案,一時間京裏已經傳了五花八門。

可憑他們如何猜,卻也猜不到周大人與江府的關系,一切都已交由小公爺處置。

江觀雲這個人,總是能使人安心的。

不知江夫人對這些說辭是不大相信還是一時難以接受,看向周媽媽的一雙眼很是木訥,周媽媽以為她不信,便側頭看了不遠處的唐薏一眼又補充,“當日少夫人也在場,少夫人英勇無雙,當即還給了那周南逸一腳,夫人您也不記得了?”

她自然不記得,卻也順著周媽媽的話頭望向不遠處直楞站著的唐薏。

唐薏素來與她關系不好,若無事她才不肯踏足到此,可今日江觀雲出門前叮囑她時來此照看,若是平時也就罷了,畢竟是個病人,唐薏也不想與之計較。

聽了前因後果,江夫人自知唐薏有功,平日誰也看不上誰,可是今日尤其讓她覺著無地自容,呶呶唇,終是一句謝也沒好意思講出。

眼神交匯之間,唐薏讀懂了她的抱歉,念她病著,只能順著周媽媽的話說道:“江聞谷他沒事,傷在肩上,那周南逸還不算太壞,那一刀紮得不深,傷肉未傷骨,早起這小子還造了兩屜包子呢。”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點沒錯......”

“老子”不提也罷,一提反倒是觸起江夫人愁腸,江夫人毫無征兆的落下淚來。

突如其來的一場,將唐薏嚇的一楞,手足無措看向周媽媽,周媽媽朝她搖了搖頭,示意錯不在她。

唐薏一不會安慰人,二也並不想安慰江夫人,只擡手指了門口,與周媽媽表示自己先出去,周媽媽輕輕點頭。

唐薏這才逃似的離了房中。

才邁出門去,唐薏很快又折返回來,自懷中掏出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遞到江夫人面前,“這個是觀雲早上叮囑我放到這裏來的,既你醒了,便給你吧。”

母親二字,唐薏仍是無法叫出口,可語氣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

這會兒江夫人正悲從中來,還是周媽媽替她接了信,唐薏退出房去,但一直沒離開,隔著門板,她聽見房裏的哭聲似消停了些,而後不久,江夫人哭得更兇了。

唐薏也不曉得,是不是那封信的關系。早起她自江觀雲手中接過那信的時候曾多嘴問了一句是誰寫的,江觀雲直言,是他爹。

那個失蹤了近三年的信國公......

信國公並非失蹤,而是三年前有意避開眾人躲到深山裏修行去了。據江觀雲說,他痛失心愛之人多年之後一直郁郁寡歡,終在兩個兒子長大成人之後便拋開一切去尋求心上的解脫......

檐前陽光刺眼,唐薏整個人站在陽光下,瞇眼擡頭看去,身後傳來江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有周媽媽那幾乎被哭聲淹沒的安慰。

低下頭,任憑光照在頭頂,唐薏的心情一如那日得知所有真相時覆雜,她說不清楚誰更可憐。

她仍舊是猜不透那信上內容,可唐薏估著,大約是說一些無關痛癢的開脫之辭,或是說著周南逸相關,到了這時,他寧可放任局面爛透至此,也不願出面。

這樣的始作俑者,唐薏早不能用鄙夷來形容自己的心境。

一個一生沒有愛過自己的夫君,一個硬t丟給她的孩子......

再回想江夫人曾給過她所有的為難,這一刻,她突然不想再計較了,烈日下搖首沈嘆一息,終是不忍再多留,大步邁下階去。

周南逸被關在大理寺獄中,昔日初來京城,前途大好的小周大人,轉眼成了人人唾罵的階下囚,牢中高窗兩掌大小,光線自上透出,匯成窄窄的一束光照在他的臉上。

因著江觀雲的面子,他沒吃什麽苦頭,人卻也不似從前在棠州見時那般光彩和潤。

雙目沈閉,盤腿而坐,安靜似石。

牢中沈靜,連老鼠過隙的聲音都聽得清楚,可他從不為所動。

有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至了近前便僅成了一個人的,於牢門前定住。

即不睜眼,周南逸也知是誰,他冷笑一聲,氣息吹開蕩在唇畔的碎發,“你終於來了。”

“大哥。”這一聲大哥叫得陰陽怪氣。

江觀雲長身而立,小窗外的光線恰好照在他的倦容上,這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從前他只會對江聞谷流露,如今又多了一個讓他操心的人。

“原來你早就見過父親了,”江觀雲一聲低嘆,“從前我只是有所懷疑,卻沒有急於求證,今日家中出了這樣的事,他才忍不住露面。他是為了你。”

江觀雲派出去找信國公的人無數,他一早就猜到父親沒死,只是不想露面罷了,許是他厭倦了這塵世,才拋下所有獨身而行。

江觀雲心中有氣,氣他不負責任,氣他棄妻兒不顧,氣他,直到今日也不肯見母親一面,只寫了一封信訴說真相。

他甚至連親手將那封信交給母親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如今信國公就在城郊五十裏外的一間道觀暫時落腳,江觀雲也是才知,原來這些年他一直躲在棠州道觀之中,他更是清楚周南逸的所作所為與上京意圖。

只是沒有想到他動手太快,讓他來不及阻止。

又是一聲冷笑,周南逸一副全不在乎的模樣,仍嘴硬道:“是嗎,他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的兩個寶貝兒子?”

“你難道不是他的兒子嗎?”

“我姓周,不姓江。”牢門中的人突然睜眼,光線正好照在他的眸珠上,將眼仁照成了琥珀色。

這兩日他不敢睜眼,一睜眼似就能看到他紮在江聞谷身上的那一把匕首,紅色的血液浸透江聞谷的衣衫。

他卻並非因此感到一絲快悅,反而變得遲疑,以至於江觀雲帶著人沖進來將他制住時,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

什麽都沒有了。

他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當日對峙,江聞谷與江夫人的說的那番話不無道理,千錯萬錯,都是那個男人的錯。

他無能自私的愛,讓兩個女人受苦,後來一走了之,跑得無影無蹤。

他該恨誰呢?其實他也不清楚,不過是急於尋求一個支點,讓自己的報覆看起來名正言順一點罷了。

結局如此,他竟覺得無力,是的,無力。

“好生在這待著,就當思過,待哪日你想清楚了,我再將你放出去。”江觀雲面色無波,這句話輕描淡寫,卻是意味深長。

好似拿放,不過他一念之間。

這是那日兄第倆唯一的對話,只是彼時的周南逸,根本不懂江觀雲的用心。

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家中時已是夕陽落山。

將養了兩日的江聞谷正坐在亭中和唐薏吃茶,江聞谷年歲小,這點皮外傷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

二人離得老遠便見著他,笑著同他擺手,江觀雲的目光自唐薏和江聞谷臉上反覆流轉,唯有家人,才能讓他真的會心一笑。

大步行至亭中,江聞谷才要站起,卻被他單手按下,隨而江觀雲自顧坐下,“你們兩個在聊什麽呢?”

唐薏第一次沒有急著開口,反而將目光投向對面江聞谷,沒了旁人替言,江聞谷直接道:“哥,你回來的正好,我正與嫂子商量,我想去當兵,想去兵營歷練。”

“你?”上下打量這個自小調皮的弟弟,眼中盡是懷疑,“想一出是一出,以你的性子,去了三天就會嚷嚷著回來的。”

“不會!這次是真的!”被質疑的少年一掌拍在石桌上,身子微微前探,急於證明自己,“我要憑我自己的本事,不靠任何人,我不想做江家的一個廢物,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你的庇護之下,我......”

他想保護櫻桃,想給櫻桃一個名份,他想自己強大起來,待來日將自己愛的女人娶回家時不必擔心旁人答不答應。

“你就讓他去吧,”唐薏在桌下扯了江觀雲的衣角,“他的性子不去折騰是不會甘心的,反正你也說了,沒個三兩日他就自己嚷嚷著回來了,還管他幹嘛!”

江觀雲勾唇一笑,知道這是唐薏使的激將法。

沈呤片刻,江觀雲無奈點頭,“隨你吧。”

江觀雲這麽輕易的答應,也不止是順著他們兩個人的小心思,他知道,這兩天,江聞谷沒有去看過母親,兩個人的隔閡始終在,但母子二人多年,這條親情亦非說斷便斷,這兩個人鬧別扭似的誰也不見誰,實則需要一段時間去消化。

江聞谷這個節骨眼兒上走了也好。

就當給彼此一個臺階下。

......

夜深露重,月朗星稀,江府歸於寧靜。

殘火於檐下微微搖晃,將階下一人身影拉成老長。

江聞谷獨立階下,輕裝上陣,只簡單背了個包袱。

本來與兄長說好三日後出發,可他思來想去,還是不驚動任何人的好,身旁事物早就安排妥當,可唯有一人還讓他放心不下。

於是他披著月色來到了母親房前,呆楞楞著望著眼前暗黑的房間,眼前腦中卻閃過無數兒時的記憶碎片。

於過去的回憶裏,似沒有對母親的憎恨和不滿,正多的是對她的依賴和愛重。

他雖在兄長面前只字未提,但江聞谷清楚,自己心底早就不怪她了,也可說,從來沒有真正怪過她。

“我就知道。”唐薏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不遠處,聲線縹緲,正落入江聞谷的耳朵裏。

江聞谷一驚,猛地回過頭來,不知是不是唐薏眼花,好似看到他眼中有閃光。

她只作看走了眼,笑吟吟的走上前來,借著檐下殘光上下打量他,“這是打算自己偷偷溜了?”

江聞谷尷尬笑笑,還吸了下鼻子,“什麽偷偷啊,我是怕我兄長反悔。”

“你這一走,櫻桃怎麽辦?”

提到櫻桃,江聞谷眼中似帶著繁星,“我早就和櫻桃說好了,她會等我的,倒是你們,可別給我櫻桃氣受,若不然我回來了,會找你們算賬的。”

“這話讓你說的,你當我是什麽刻薄人!”唐薏拍拍心口,“你放心,你長嫂我啊,可是個大義人,有我在你們府裏壓鎮,錯不了的。”

江聞谷再次會心一笑,這笑發自肺腑,他知道,唐薏是有這個本事的。

“好了,”唐薏探手幫將理了肩上擰勁兒的巾帶,“既下定了決心就去吧,免得一會兒驚動了人,就不好走了。”

“好,”江聞谷堅定一抿唇,重重點頭,“嫂子你保重,我走了。”

“註意安全,凡事不要硬撐,也不要強出頭。”

“我記下了。”整個江府中,江聞谷最聽的便是唐薏的話,字字叮囑皆記在心裏,不敢忘卻。

江聞谷大步而行,再無留戀,雖是夜裏,卻期待似的望著天際,盼著來日白晝。

他以為目送他的,唯有燈下的唐薏。殊不知,暗色的門板那頭,是夜難安枕的江夫人正站在門前,將方才二人說話聽了個清楚。

“娘對不起你......”江夫人輕撫門板低聲哭泣,她知道為何江聞谷會在夜半出現在門口,她也知道實則江聞谷沒真正的怨恨她,在母子二人未見面的夜,所有的隔閡全都化散為煙,只待來日重逢。

待江聞谷人影徹底消失,唐薏才繞過一片花影小聲對著寶瓶門後的人道了句:“出來吧,人都走了。”

花影之下,那江觀雲才慢悠悠的挪動步子,目光仍舊望向江聞谷離開的方向。

“你怎麽知道他今天會走?”唐薏問,“既知道,怎麽又不出來送送,反把我推出來了。”

江觀雲笑著雲拉她的手,兩個人同步同調慢慢在月色下行走著,“他什麽性子,我自是清楚,他若認真做件事,不會敲鑼打鼓,這次,他是認真的。”

“我若出來送他,怕要尷尬,你最合適。”

望著身側t的人,唐薏捏起一拳輕輕敲在他胳膊上,“你最精了。”

“對了,你爹就真的不打算露面了?只拿一封信就當了結了?”

“隨他去吧,”他仰起臉,朝著夜空低嘆一聲,道出些許無奈,“人活一生,總要奔著點什麽,人各有志,我何必為難他。”

言下之意,那只活在人口中的信國公,當真拋了紅塵,再不會踏足塵世。

“那你那二弟呢?該不會有殺身之禍吧,還是你打算將他關在牢裏一輩子?”

“早先在棠州時,我就發現他頗有才幹,不過是行錯了路,做事偏激,又跟錯了人。”他一頓,面有惋惜之色,不過很快話峰一轉,“現在也許牢中才是最安全的所在,待陶家的事一解決,想來他也會想清楚了。年紀輕輕,重頭再來並不難。”

周南逸為求進京,做了陶大人的倀鬼,好在他沒沈住氣,出了這檔子事兒,江觀雲從中用旁的罪名先將他扣下,以至往後陶家崩塌連累不到他的身上。

有些事,他稍點唐薏便通,唐薏晃著他的胳膊,步子邁得大了些,“你以後不會也突然看破紅塵然後留書一封就跑的無影無蹤了吧。”

聽出她的揶揄,江觀雲歪頭看她,明知她在玩笑,卻很認真的回應,“你在,我哪裏舍得。”

唐薏抿嘴笑起,好在月色正濃,掩了她面上的羞色。

回房的一路花影重疊,偶有蟲鳴,月輝下雙人對影,手緊緊拉在一起,不曾分開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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