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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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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後記

清晨的馬車由城南一路駛出城外, 直到遠郊才停。

正值深秋將冬之際,湖岸邊百木雕零,一片蕭條。

光禿禿的柳枝隨秋風輕晃, 吳相宜身影出現在枝幹的縫隙間,踏著石路上的枯葉, 沿著湖邊, 走向前方涼亭。

彼時她初到京中, 此處踏青游人不少,而今唯有她,與亭中另一個身影。

聽到身後輕巧的腳步聲, 原本面向湖面的男子迫不及待的回過身來,四目相對, 徐朝看向吳相宜的那雙眼,皆是欣喜。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他道。

徐朝是不久前才調回京的, 他的岳丈陶大人被查與棠州徇私舞弊案有牽連, 已然下了獄, 聖上念他年世已高,又是兩朝元老,革了他的職,沒收家產。

昔日風光無限的陶家如今已不在,全憑著陶文璟支撐。

徐朝亦是陶家人,陶家有難,他不能再躲在京外, 自回京後,便去找過吳相宜, 但每次吳相宜都是閉門不見,連他送出去要給她重新開鋪面的銀子也全都原封不動的被退了回來。

今日她肯來見, 徐朝好像抓住了一絲希望,因而欣喜異常。

自打上回分別,已近一年未見,再見吳相宜,氣色很好,他這才將心放下。

“我聽說,你現在在京中憑著一手好繡功已經小有名氣,不少官家夫人小姐的衣衫之用指了名的讓你來繡。”乍一聽得這消息,徐朝別提多為她高興,“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我也沒想到磕磕絆絆的,竟也能走到今日,還是多虧了唐薏,若是沒有她幫我從中牽線奔走,我怕也沒這麽順利。”

提到唐薏,免不得讓徐朝想到當初他新婚當日,她與劉豐年將他痛打一番的場面。

現在想來,竟如過了半生那麽遙遠,那件事是他有愧,卻也不得不承認,那兄妹二人是骨子裏的好人。

“有她幫你,你自是不必怕的,現在江府如日中天......”

“我與唐薏交好,從來都不是為了圖她什麽,”不知為何,吳相宜聽了他的話只覺著牙磣,字字句句都不順耳,“唐薏對我好也不是圖我什麽。”

“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吳相宜直切主題。

語句生硬,似二人從前不曾有過什麽交情,這讓徐朝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那點兒歡喜一下子又被澆滅。

見她面無表情,當真也在猶豫本就想好的話該不該拿出來講。

猶豫再三,心意終還是沖破了理智,他不由近前一步,“相宜,過去是我對不起你,好在如今所有的事都過去了,我想......我想好好的補償你。”

吳相宜眼皮微垂覆而擡起,已然猜到他接下來想說什麽,兩個人青梅竹馬,吳相宜自是了解他的性子,雖心知肚明,卻還是多嘴一問,“你打算如何補償我?”

“你若不嫌棄,我們兩個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這輩子只對你好......”

“不必了,”吳相宜聽不得這些,昔日對他有眷戀,如今對他便有多厭煩,毫不留情的打斷,“我嫌棄。”

三個字似當頭一棒,敲在徐朝的頭頂。

他雙目發楞,有些無措地看著眼前女子,欲言又止。

吳相宜迎著他的目光,不遮不掩一字一句清楚道:“徐朝,其實我當初給過你機會,當初也是在這亭子裏,我與你說,只要你和我離開京城,我便什麽都不計較。”

“可是你猶豫了,我問你愛不愛她,你沒有回答,卻讓我給你時間,可在我看來,那就是你的回答。”

“是你讓我明白,你我自小多年的情分,不及你遇到她兩年。是你讓我在她面前輸的徹徹底底,是你讓我明白,你與我的過去,是不值的。”

“所以徐朝,我嫌棄,不是嫌棄你娶過旁人,而是嫌棄你的心曾給過旁人,這樣的情份,我不要,也不需要,”吳相宜說的幹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至此將徐朝關在心門之外,她低頭自隨身的織錦布袋中掏出一沓信件,皆是未曾拆過的,整整齊齊遞到徐朝的手中,“這是你在京外寫給我的信,我一封都沒有看過,今日物歸原主,也算圓滿。”

厚厚的一沓信上,方才她握過的地方似還有溫度,他顫著手死死捏住這些信,裏面是他的懺悔與衷腸,以及入骨的思念,可吳相宜卻從來沒有打開看過......

心中酸楚湧上,眼圈兒微紅,連看上面的字跡也開始模糊了。

“徐朝,你我二人的緣分早就斷了,我祝你平安順遂,別再來找我了。”

這是當日,吳相宜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再擡眼時,吳相宜已經走下亭階,那背影看起來堅強又決絕。

是啊,吳相宜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堅韌的女子,她不必依靠任何人,不必向任何人搖尾乞憐。

湖面被秋風吹起波紋,涼息卷身。於徐朝的淚眼模糊與悔不當初中,吳相相宜越走越遠,直至不見。

來時的馬車於樹林那頭等著她,她才一上馬車,便被人塞了個手爐在懷裏,她就勢抱了坐在一邊,陶文璟湊上來伸指摸了她的眼底。

吳相宜下意識朝後一躲,不解問道:“幹嘛?”

手指輕抿,指上沒有潮意,陶文璟朝後悠哉靠去,似打趣般說道:“看來沒掉眼淚,我還以為你們舊情人相見,會抱頭痛哭呢。”

細聽這話裏有酸意。

吳相宜細眉一挑,“哦?你這倒提醒我了,這樣也不錯。”

他被吳相宜氣的瞬間破功,身子朝她貼過來,很警惕地問:“你們兩個方才說什麽了?”

“跟你有關系嗎?”吳相宜一歪頭,並不打算同他講,“陶大少爺,你不是說你要搭我馬車來這找人嗎,怎麽還不下去?”

“不找了,回城。”他氣急敗壞,長袖一甩,外面車夫得令,馬車緩緩駛動。

找的哪門子人,不過是聽說兩個人要在這裏見面,他放心不下,厚著臉皮跟過來而已。

“你該不會又要和我一起回鋪子吧?”吳相宜陰陽道,事後陶文璟的確賠了她一間鋪子,不僅如此,還時不時的賴在那裏不走,“陶大公子好歹也是個官兒,整日賴在我鋪子裏做什麽?”

“就賴,有本事你打死我!”

吳相宜給了他個白眼,而後望向窗外的景色,秋風順著窗子吹進來,吹得人面上緊繃,有涼氣灌入,吳相宜緊了緊自己的衣襟。

身後有人將外衫脫了下來,披在她的身上,內裏還帶著陶文璟身上的體溫,熨貼在她的背上,“別著涼。”

吳相宜沒說話,唇角輕輕勾起,懷裏的暖爐似照比先前更熱了些。

郊野茫茫,秋高氣爽,遠處白雲與大地相接。

“天氣涼了,我給你裁了一件新衫,過兩天來取。”她望著窗外淡聲道。

身旁陶文璟笑意漸濃,抿唇笑起,貼離吳相宜又更近了些,“記下了。”

......

時過境遷,果真一早就與姚氏所料的那樣,待風聲一過,京中t所有的流言皆會散去。

如今江府如日中天,已經沒有人敢在京中提起江府的過往,也再無人敢提江觀雲過去的那門親事。

姚嘉念在自家莊子裏躲了近一年,似京中早將她這號人忘了幹凈。

一切重來,姚家覺著將女兒常年放在莊子上也不是法子,總要說親嫁人的。

借著冬日將來時,派了人出去,將姚家小姐接了回來。

房間裏邱媽媽和下人張羅著收拾東西,姚嘉念則杵在門口望著園子裏的那棵高大的杏樹發楞,似在期待什麽。

她來這住了快一年,女兒家的東西自是越置辦越多,身後幾個忙碌的身影來來回回,唯有她心不在焉。

邱媽媽拿了件鬥篷來給她披上,還不忘在耳邊叮囑,“天涼了,小姐別站在風口上,小心著涼。”

她的話姚嘉念似沒聽進去,只望著外面。邱媽媽一探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除了一棵光禿禿的杏樹,什麽也看不到。

手裏要收拾的東西太多,邱媽媽也無心嘮叨,便回房內接著收拾。

而她不知道的是,對於姚嘉念來說,那不是棵普通的杏樹,每每劉豐年來時,都會將小石子用醬色的布條包起來,再拿著彈弓射到樹上,他手法精準,每次都能將那小布條掛在枝上,顏色深沈,從未被人發現過。

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暗號。

每每看到那布條,姚嘉念便知是劉豐年來了,她便悄悄溜出莊子,和他在這附近的山上玩。

這一年,她可野了不少,從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跟著劉豐年學會了下河摸魚,打野味。

劉豐年每個月都要來上三五回,那便是姚嘉念最盼的時光。

從前她瞧不上唐薏的瘋野勁兒,可真到了自己,才明白其中的樂趣。

許是時日久了,重看來路,她有些想不通,當初為何就非要和江觀雲在一起,轉念一想,她好像也不是真的愛江觀雲,不過是知道了他來日的風光,不過是想要借他之力摘一身榮華罷了。

她想,若是再歸京,再看到江氏夫婦,她該要為從前的事說一聲抱歉。

“小姐,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馬車也早就在外面等著了,咱們出門吧。”

邱媽媽適時打斷了姚嘉念的思緒,姚嘉念一怔,再次擡眼瞧看杏樹,仍舊沒有她想看到的東西。

算起來,今日當是劉豐年來此的日子,只怕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回城的消息,若是來了,不是讓他撲了個空?

她心下有些不安。

“罷了,反正回京也要見面的,到時候再同他解釋就好。”她如是想。

上了歸程的馬車,十幾名護院護著她所乘的馬車行往京城方向。

可越得越遠,姚嘉念心便越發不安,歸程需要路過一大片樹林,她仍記得當初來時在那林子裏經歷過什麽。

彼時是劉豐年意外出現保她完全,送她到了莊子,還同人說是遇到了搶吃搶喝的災民才會落得如此狼狽。

實則那日是姚嘉念的噩夢,她險一點就萬劫不覆。

當日隨行的護院皆死在林子裏,連貼身婢女亦摔下山喪命,重走此路,姚嘉念整個人都在抖。

“小姐是冷了?”邱媽媽不知所以,見她臉色慘白周身發抖,還以為是天氣原因,“林子裏是陰寒的,待穿過這片林子便好了。”

走了近一日,天色已然暗了下來,隨著馬車裏光線越來越暗,姚嘉念的恐懼無限蔓延。

這林子就如同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要將人整個生吞了似的。

當初的畫面一遍一遍在她腦海裏重演,姚嘉念避無可避,只能將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裏,盼著快些走出這片林子。

突然馬車頓住,此時此刻停在這裏,毫無征兆,姚嘉念面無血色,迅速坐直身子,抓著邱媽媽的手驚慌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邱媽媽反握住她寒涼的指尖兒安慰,卻也不懂她這異常的恐懼,“小姐坐好,我去看看。”

她想扯住邱媽媽的衣襟讓她別下去,可還是遲了。

只聽邱媽媽似在外面與人說了幾句,聽不清楚,姚嘉念緊緊縮在馬車裏,連掀開簾子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一雙眼瞪的圓圓的,死死盯著馬車門,整個人似一碰就能碎掉的瓷物。

門還是被打開了,姚嘉念下意識的將要失聲尖叫之際,終看到了邱媽媽那胖胖的身子鉆入馬車,因著車內光線昏暗,邱媽媽並未瞧出陰暗角落中險些失控的自家小姐,自顧說道:“沒什麽事,說來也巧,前頭是個岔道口,竟與唐家那位大公子一行人碰上了。”

“唐家大公子.......”乍一提唐家,姚嘉念竟沒反應過來。

“對啊,就是在唐家那位在太醫院任職的大公子......”邱媽媽一頓,“我記得他叫劉豐年,是唐家唐大人的義子,可不就是大公子嗎......”

“劉豐年......”默念這個名字,姚嘉念眼前一亮,“劉豐年在這兒?”

說話間馬車又覆而駛起。

“是啊,他說他帶著人出來采辦藥材,正往城裏走呢,這也好,兩夥人做個伴。”邱媽媽仍自個絮叨著。

聽到他的名字,姚嘉念一下子卸下所有緊繃,方才還怕的要死,這會兒似一下子看到了救星。

她甚至覺著這件事有些不真切,還在想是不是邱媽媽在框他,今日明明不該是他采辦藥材,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車輪輾過一個水坑,使得車內不穩重顛了一下,姚嘉念陷入深思,全未留意,反而是邱媽媽不幹了,在那頭掀開車簾朝外面嚷了幾句,隨行的小廝只能賠不是。

適時,姚嘉念緊貼的右側馬車窗傳來一陣馬蹄聲,她似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將竹簾掀開,原本騎馬走在前頭的劉豐年不知何時繞到了這裏來。

夕陽的霞光剛好打在他的肩上,給他周身都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四目相對,劉豐年一雙深邃的大眼笑意闌珊。

相顧不必言,姚嘉念突然懂了為何他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突然出現的,他是清楚自己對這條林路的恐懼,所以用這種方式不留痕跡的保護自己。

“劉豐年,我每次需要你的時候,你都在啊......”她未講出口,這話卻是她的心聲。

馬背上的人意氣風發,笑意盈盈彎下身來,似調侃一般,“姚小姐好像臉色不大好。”

說話間自腰上解下了只小布包,順著車窗塞到她的手中,“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該當補補才是。”

姚嘉念捧過小布袋毫不見外的打開,裏面是一包曬幹的桂圓,每次見面,他總會像哄小孩一樣給她帶些吃食,盡管她衣食不缺,這回也不例外。

捏碎一顆,將肉幹放入口中,淡淡的甜味兒漫散滿口。

“甜嗎?”馬車外的人笑問道。

她細品了滋味兒,點頭笑道:“甜。”

車馬行過之處,驚起林中鳥兒。

夕陽全部落下之後,他們一齊走出了這片林子。

此刻城中已是燈火闌珊,夜中亮起的每一盞燈火,皆待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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