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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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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

寧府裏的人也聽到些許動靜, 匆匆趕來,見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傷口潰爛發臭, 登時嚇得一團亂。

“大公子!”

“回去喚老爺瞧瞧!”

“快去通知夫人!”

“去請大夫!”

寧府之人手忙腳亂的處理著事, 到處請人。

丞相早朝進宮,丞相夫人嚇得直接昏了過去。

丞相府大公子身受重傷倒在府外的消息不出半日便傳遍了整個上京。

殊不知, 待寧無華清醒之後,不論他們怎麽問, 他都不肯說到底是因為誰才得了這個下場,像是見到豺狼虎豹,閉口不談。

丞相夫人想起昨日太後壽宴,連忙請人遞帖子進宮詢問皇後娘娘。

但坤寧宮裏的情形不比丞相府好。

待帖子遞到皇後手上之時,她正站在院子裏, 盯守著宮人將那死太監的屍體運出去。

今早, 有宮娥照例開門,便被門外的屍體嚇掉了魂。

只見一斷手太監渾身是血的躺在外邊兒,因著天氣寒涼, 一個晚上的時間便凍成了冰雕, 硬的如大理石般。

皇後狠狠的訓斥:“去查, 到底是誰做的!混賬!”

不寧查看死太監的樣貌,而後走到她耳側,道:“娘娘,這太監昨兒奴婢有點印象,因當時是……”

她刻意壓低聲音:“是寧大公子借走的人!”

皇後眼底閃過一抹寒意, “無華?”

不寧點頭:“當時寧公子只說是在宮中赴宴需要宮人引路, 便借了他走。”

“他是不是又惹出禍端來了?這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死了呢,死了也罷, 為何會在坤寧宮外?”

皇後氣的臉色通紅,恨不得直接將寧無華帶過來問問。

“娘娘,已經派人去查了。”不寧道。

死一個人是小,若是傳出去讓人以小放大,這才是問題。

她也在擔心t,現下是二皇子立儲最好的時候,若是有什麽影響到寧家,那便是直接往他身子骨捅刀子。

皇後緊緊掐著手心,緊蹙著眉頭,略有些不安的催促:“派人盡快查出來,到底是誰把人殺的,再去傳消息到寧府,讓無華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麽事兒!”

不寧便道:“奴婢明白。”



李姝茵坐在銅鏡前邊不敢置信的盯著裏邊的人。

水潤潤的眸子可愛清晰,本應哭起腫脹的眸子此時卻靈動輕快,全然不像一個大哭之後的模樣。

她合攏發,隨意拿根簪子插上,推開房門與候在外的林嬤嬤對上眼,她笑:“昨兒夜裏雨下得一般大。”

林嬤嬤正捧著一盒首飾走來,面色紅潤,瞇著眼笑道:“雨下得不大,想來再過兩日便熱起來了,屆時就要將冬衣收起來。殿下,這不就巧了嗎。”

她走近,將首飾盒子塞在李姝茵的懷裏,“這宮裏邊又分了東西下來,正一趟趟的搬來呢,奴婢偷偷瞧了眼,多是些夏衣首飾。”

李姝茵眨巴眨巴眼,將首飾匣子打開,裏邊金燦燦碧綠的簪子露了頭,樣式多樣、價值不菲,她歪頭問道:“這宮裏怎又賞東西。”

林嬤嬤也看不懂,便道:“聽說是太子殿下因太後壽辰,高興的分了東西下來,首飾衣裳都是小物件,還送了一箱銀子。”

“銀、銀子?”她目瞪口呆,依著身後廊柱才勉強穩住身子:“慶國太子真是大方呀。”

林嬤嬤哄笑,摸了摸她的腦袋:“這些同他們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撒的出錢,又得的了名聲,美事一樁。”

這些錢財買的了人心還能給自己立個好人樣,自是不虧。

但李姝茵卻撇撇嘴:“那這太子也真不斂財,換做是我,便將錢藏起來,免得用時方恨少。”

林嬤嬤點頭:“殿下很有遠見。”

她抱著匣子,走近屋內,等林嬤嬤出去搬箱子的功夫將匣子裏的首飾全倒出。

銀的同銀的分,金的同金的分,玉的與玉的分,鐲子與鐲子放在一起,項鏈與項鏈放在一起,總而言之分的很清楚。

林嬤嬤拿起一根鳳尾釵小心翼翼的釵在她的發上,問道:“殿下怎麽分的如此清楚明了?”

李姝茵將其中一個匣子推向林嬤嬤,認真的說:“這些是嬤嬤的,這些是我的,這些是拿來打賞宮人的,這些呢......我要去送給子文哥哥,昨兒我想了一夜。”

她沈重的吸了一氣:“總是真不能在這方寸之地委屈的過上一輩子,那夜我與七殿下在上京城逛了圈,我也才知道,原來這天下竟如此的繁華,廣闊山河,九州大地,看不清盡頭,人都是貪心的,見過好的便想去尋更好的,所以......”

“所以殿下是準備以後離開皇宮?”

她點頭:“我想活著,但也想出去瞧瞧。”

林嬤嬤放下手中匣子,問道:“那殿下想去哪裏,又想怎麽出去?”

至此,她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四海之大,大不了離慶國與燕國遠遠的,至於......怎麽出去,我不知道。”

人生漫長,但她迄今為止只在皇宮裏待著,去哪兒一無所知。

“那殿下就趁著現下安穩的時候好好想想,該如何走出去,又該走去哪裏。”林嬤嬤低低笑道。

李姝茵在她眼中還是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一時有新奇的想法並不稀奇。

“嗯,我會好好想想的。”

她道,暗自下定決心。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小路上的泥濘泛濫,從上邊走過時不時會陷入一腳,即使她再小心還是難免蹭上了汙漬。

於是,當宋演將花捧出來放在外邊時,便見到她愁眉苦臉,提著裙邊像是只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

他頻頻回頭,下意識怕她會踩進坑裏跌倒。

但很快她便憋著氣走到他身後,將提盒放在石桌上,琉璃底與石桌相觸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響。

掀起濺了泥漬的裙擺,露出裏邊小巧的繡花鞋。

宋演輕輕撫了撫花苗,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悠悠開口:“怎麽了這是,誰惹我們稚禾難過了?”

她拿出帕子一心沒一下的擦拭著裙擺上的泥土,桃粉的帕子很快便被染上土色,精致的小臉上露出難過,垂著腦袋委屈巴巴道:“我的新衣賞,新鞋子,全部都弄臟了。”

宋演順勢看去,她今日換了身鵝黃色的襦裙,披著小巧的罩衫,他瞳孔微閃,上前兩步:“怎麽穿這般少?”

李姝茵擡頭看他,紅唇微嘟,極輕道:“不冷。”又低頭擦拭鞋頭的泥漬。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昨夜那委屈巴巴的沖他搖頭說不餓的人,清冷的面上有些松動:“怎麽想起穿新衣賞了?”

李姝茵並未回答,耳尖卻染上紅色。

為什麽要穿新衣賞......

她怎麽知道,一時興起罷了。嗯,便是一時興起!

她眨了眨眼,腦袋幾乎要埋入胸口。

宋演一把拿過她手中的帕子,輕輕蓋在那繡花鞋上,動作輕柔的拭去泥土,眉目溫柔,斂去鋒芒。

李姝茵登時僵著身子不敢有所動作。

宋演身量很高,即使是半蹲在她的跟前,她也只到他的下巴,如若是此時擡頭,便能溺在他的眼神裏。

但她並不敢,緊盯著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擦拭過繡花鞋的每一個角落,認得的抹去每一點泥土。

她想了想,忽然開口:“子文哥哥。”

聞聲,少年動作一頓,帶著絲絲暗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嗯?”

李姝茵鼓起勇氣,猛地擡頭看他,宋演湊的不近,她擡首之時並沒有撞上,反而是控制在一個十分恰當的位置,正好能很好的捕捉到她臉上的神色和她眼底的驚慌羞赧。

但也只是一瞬失神,他很快緩過神,掩去暗色,手中動作未停。

一雙大手可以完整的將她的小腳包裹在其中,那柔軟纖細的腳腕,只要他微微用力便能直接折斷,思及至此,那只手不自覺的摩挲下,勾起他心底千層駭浪。

李姝茵只覺得他握在上邊的力道狠狠加重,隱隱作痛,遂咬著牙小聲嚷嚷:“疼。”

宋演微微松開桎梏,俯下身子:“抱歉。”

李姝茵頷首:“沒事。”

“你方才想說什麽?”他依舊是認真替她擦拭汙漬的模樣,好似方才出神之人並不是他。

李姝茵道:“我要是嫁給慶帝會怎麽樣?”

宋演眼神一沈,將那臟了的帕子放在一側,旋即站起身子雙手順勢撐在石桌兩側,築起一個小小的範圍,將她很好的擁在裏邊。

身前的氣息瞬間逼仄亂竄,淡淡的綠竹清香湧入鼻腔,驚的她後仰著身子,滯楞的看著他。

他垂首與她視線相對,聽不出喜樂,“父皇年紀長了你一輪。”

她點頭,貝齒不自覺的磨著唇:“我只是覺得,好過於在這裏耗著,不如直截了當出去,反正就是做妃子,我雖然不會,但我能學,這裏的人都欺負我。”

“學?”他極輕的笑了聲,含情眼裏笑意淡淡,卻讓人莫名膽寒,“你想學什麽,想怎麽學?”

欺負她?

想起昨夜的事,的確會有些不要命的想要戲弄她,但只會有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揚起白膩的下巴:“我......”

而後又羞憤的垂下腦袋。

宋演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指尖扣在她的下頜上,語氣不善:“你以為做他的妃子那麽容易?學什麽,學房中術?”

李姝茵就著他的手輕輕歪頭,小聲問:“房中術是什麽?”

宋演深吸一口氣,她什麽都不懂,這與對牛彈琴有何分別?

一張純白的宣紙上既然不染墨痕,那就要將一切汙穢的東西移開,離得足夠遠。

“你年紀淺,小孩子不用知道。”半晌,他道。

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臉上,如同微風拂過,有些癢癢的,使得她想要退開。

宋演卻不遂她的願,加重了手心力道,以半擁著她的姿勢,低眉看著她:“你不準想些有的沒的,這一年的日子是不是比你上一年過的好些了?”

李姝茵心思細膩,相近的距離,霎時便發現了他臉上的痕跡,心口一疼,擡手輕輕的撫在他的右臉上,心疼的問:“你怎麽又遭打了?”

宋演一怔,他昨兒便擦過藥了,怎麽還讓她看出來了?

他下意識想要起身躲開她的視線,卻不曾想這一次倒成了她拽著他不放。

他拽著她的衣角不肯放開,在他詫異的目光裏將手挪到他的胸口,而後輕輕一拉,他又一次彎下腰來。

少女沁人香味亂人心弦。

宋演卻沒有推開,只是t定定的看著她。

就連他自己也不曾發現,他心底隱隱有一絲期待,期待她能關心他。

可明明這一掌,是他故意激怒慶帝故意挨下來的。

他慣是如此,在與慶帝的對峙中,總是等著他動手,卻硬著身子不躲過去。他自虐搬的欣賞慶帝動手之後,那一抹後悔的神情。

每每此時,他心底是掩蓋不住的舒爽。

但他現下卻有些後悔,後悔受著傷出現在她的面前。

“又是皇後打的?”她問。

宋演這一次卻不打算將責任推給皇後,十分誠實的與她道:“是陛下打的。”

李姝茵指尖微顫。

他的皮膚本就白皙如雪,這一掌的力道看著並不小,紅印留到了現在。

這是他父皇打下的。她不敢相信他受這一掌時候的心情,是否如她在和親路上時一樣的寒心。

“疼嗎?”她低聲道,瀲灩的眸裏氤氳著水霧。

方才還慶幸挨了掌的宋演,見到她幾欲落淚的模樣,心口直發疼,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話,忙握著她的手,輕輕摩挲:“昨夜便上過藥了,怎麽會疼?”

二人皆未察覺此時動作的微妙與越界。

李姝茵狠狠的嗤聲,“怎麽會不疼,昨夜打的到現在還紅著呢,為何打你?”

她如同一個小大人,一瞬不瞬的盯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語氣裏滿是責備與擔憂。

宋演心驀然一軟,瞬息沒了脾氣,沖著她微微點頭:“還疼,你再給我擦一次藥吧,我瞧不見傷口在哪裏。”

他說著快步走近屋子裏拿藥膏。

一陣暖風吹來,登時驚起李姝茵心中異感。

她、她、她方才做了什麽?他怎麽握著她的手!

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繡花鞋被他擦的幹凈,如同新的一般,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嘆道:“我這是怎麽了?”

在她出神的這一瞬,宋演已走了出來,緩步到她身前,出人意料的蹲下身子,頷首看她。

因為他這次故意壓低了身子,幾乎是跪在地上,從而剛好能與她平視。

李姝茵接過藥膏,問他道:“為何要打你?”

她很是執著。

宋演斂眸,“因為我頂撞他,所以他打我。”

細聽很是可憐,尾音上挑勾的人心癢癢。

李姝茵紅著耳根繼續問:“你怎麽出去了?”

他笑:“昨兒是太後娘娘壽辰,她讓我過去的。”

這話並沒錯,他的確是去給皇奶奶過壽,只不過還未走到慈寧宮前邊被王公公攔下帶去了太和宮。

昨日的日子實在特殊。

慶帝狀作思愁的拿著他母後的畫像,又是那一副令人作嘔的做作模樣,二人未曾聊上兩句又針鋒相對起,慶帝性情暴躁,不由分說又扇了他一掌,但兜兜轉轉又只將他趕回冷宮之中。

他恨不得他能直接將他處死,何故如此,互相折磨。

“我擦了,你要是疼便吱一聲。”她動作輕柔的將藥膏抹在他的唇畔。

如羽毛般輕柔的觸感,頓時叫他喉間一緊。

良久,李姝茵動作一怔,小聲道:“子文哥哥。”

宋演眼底染著淡淡笑:“嗯?”

如鴉的長睫顫動,粉嫩的臉頰上泛起兩團暈紅,她壓低聲音,“你......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著我,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這樣看著我,我會不好意思......”

好似祈求,又是羞意。

她知道這樣說有些不對,但宋子文的眼神實在是炙熱,盯得她如置身於熔爐之中,熱的穿不過去來,渾身難受。

宋演眼底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揶揄道:“你不好意思什麽?”

李姝茵怎麽敢說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上好的香噴噴的肉,仿佛下一刻便要狠狠咬上一口,而後吞進肚子裏。

“沒、沒什麽。”她無聲嘆氣。

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不能說,此話不能說。

宋演瞧著她這副羞澀的快要鉆進地裏的模樣,指尖像是胡亂沖撞在他的鼻下,倒是折騰的他也快要心猿意馬。

撇開眼,看著她新穿的衣裳,轉移了話頭:“哪來的新衣賞?”

她思緒跳躍的飛快,更快便被吸引過去:“你猜!”

宋演想起上回兒她要他猜,他不猜時候她生氣了,現下便順著她:“宮裏賞的?”

李姝茵輕聲笑:“不對,不對。”

她塗抹好藥,便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宋演卻不動如山,緊盯著她問:“那是哪來的?”

李姝茵放下手中藥罐子,伸手撚了撚有些淩亂的衣角,亮聲道:“是慕......含給我做的。”

宋演霎時黑了臉,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問:“宋慕含?”

李姝茵點頭:“好看嗎?”

她可是今兒特地穿出來的,換做是平日這些新衣賞都舍不得穿,只放著等過節的時候再穿。

宋演搖頭,抿著唇道:“不好看。”

他瞇了瞇眼,他分明讓阿福送衣裳過去,為何她不穿他的?怎麽又得了宋慕含的恩惠?

李姝茵垮了笑臉,翹著鼻子哼了聲:“好看!你胡說。”

“我瞧早上有人往你院子裏擡東西,瞧著也是有衣裳的,為何不穿那邊的?”他問,黑眸如淵,眼底滿是不悅。

李姝茵道:“那些衣裳材質很好,太過於金貴,我舍不得穿。”

宋演此時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哪有人苦放著好衣裳不穿的?

“你欣賞不來,我不和你計較,衣裳就是好看!”她也不知為何就是不開心,甚至那一刻還有些失望。

至於失望什麽,她也不清楚,只覺得心底空空的澀澀的,像是醞釀著別樣的情緒。

她肌膚白膩,越是桃粉越能襯她嬌俏可愛、靈氣動人,笑起來的模樣就連同晴日暖風都稍遜幾分,如同枝頭梅花,傲立不倒。這件衣裳怎麽會不襯?分明是太襯。

是太襯,遂而他不快。

越是襯,越是招搖。

“一般,不醜。”他只憋出這番評價,“不過我覺得宮裏送你的衣裳定要比他這個好看。”

李姝茵細細品味他的不醜,杏眸彎起,耀眼如陽:“子文哥哥說的不醜......那應當是很美,是不是?”

宋演挪開眼,嗤笑聲不屑道:“你這般朝著臉上貼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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