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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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真
方才他想封死她記憶的行為已經徹底觸到了雲衣的雷池, 見推不開江雪鴻，雲衣便用長指甲扣他的脊背, 冷斥道：“放開。”
妖族特有的利爪如同鋼針紮入脊背，江雪鴻紋絲不動。痛感似能幫助確認懷中人是真實存在的，反而令他愈發不設防備：“水月鏡裏，我有過喜歡你的感覺，可我現在不知道了。”
“你告訴我，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恨。”
有過喜歡。
隔著兩世生死討論這些, 不覺得太淺薄, 太蒼白了嗎？
指甲劃開皮膚, 反而撫到他背上尚未痊愈的傷痕，雲衣心中愈發怨恨。
為什麽！他為什麽不能死在外面！為什麽不能被天雷劈死！為什麽不能徹底墮魔, 被仙門誅殺！非要逼她做取人性命的臟汙之事！
“江雪鴻, 你再敢說那些見鬼的愛恨情仇，我就自爆和你同歸於盡！我問你, 前世我的心魔是怎麽來的？現在你的心魔又是怎麽回事？”
她罵得兇蠻又任性，江雪鴻反而軟和起來, 撫著她的長發沈默良久，道：“有人讓我殺你，在心裏。”
這話與前世越獄前的經歷重合, 雲衣難得敏銳起來, 咄咄質問：“那聲音是男是女？是不是會有一縷縷黑氣在眼前亂飄？你想清楚說明白！”
江雪鴻反而不再與她核對, 又碎碎念起來：“我不殺你, 別怕。”
雲衣貼著他的耳朵一連追問了好幾遍, 見他絲毫不肯配合，再次抗拒道：“你放開我。”
“不放。”江雪鴻感受著她因憤慨而劇烈的鮮活心跳, 完全不在乎身上還有傷，“你陪我淋一整夜的雨。”
大手不規矩地到處游移，把捆妖繩上的金鈴碰撞得聲聲作響，竟將司鏡給雲衣的“毒藥”搜了出來。
江雪鴻隔著水幕看了片刻，問：“給我的？”
雲衣矢口否認：“不是。”
江雪鴻單手撬開瓶蓋，又莫名追憶起來：“你走之前，帶了道宗的藥。”
雲衣不敢告訴他藥給了司鏡，便道：“我早就吃完了。”
閃爍不定的模樣盡收眼底，江雪鴻突然又笑了：“我說過，別對我撒謊。”
說罷，直接將那瓶藥倒入口中，廣袖一揚，瓷塊與酒壇碎片撞在一起，聲聲清脆。江雪鴻重新把她攔腰抱在胸前，悶悶道：“我死之前，你不許走。”
沈甸甸的重量壓著頸側，雲衣從沒想過，擁抱還會讓人感覺窒息難捱。
她被他傾身抱著，幾乎淋不到雨，許久才有濃稠的水順著額頭脖頸淌下，黏黏糊糊，混著他脊背和胸口的血跡。酒氣撲面而來，全無半點仙尊的模樣。
淡淡的迷茫不知何時從心底蔓延上來，輕若煙霧，卻把理智攪合得混沌不清：吃了那個藥，他真的會死嗎？
在她弄清魔魘來源以及身前身後事之前，他怎麽能死？
雲衣一向坦坦蕩蕩愛，清清白白恨，但現在面對前世宿敵可能死亡這件事，心頭的第一反應竟是空蕩蕩的。
自己創造出來的雲雨蠱，就會這樣影響她的判斷？
近在咫尺的吐息輕不可聞，遠處風過樹林的沙沙聲反而分t外清晰。
鴻飛雲外都無跡，事過心頭或有痕。[1]
這一夜，雲衣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只是突然覺得，她有點像陸禮，以愛為毒，以假作真。不僅前世多次欺騙和利用江雪鴻，這一世更為了置之死地，對他暗殺投毒，為了毀其聲譽，還利用了他的感情。她還沒動真格，已經看他把自己折磨了個遍。
天色太暗，距離太近，舊夢太涼。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形，只能感受到他臂彎同千年深雪一樣的冰涼溫度。沈藍發尾遮掩下的眸色晦暗難辨，只有蒼白側臉上的下頜線分外清晰，雨和血匯聚成滴，點點滴滴落在地上，好像要凍結成冰。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個人永遠是冷的，冷且靜。
她在尋常閣曾聽過一種說法，越是痛苦的人，反而越是冷靜，因為需要集中精神去抵抗痛苦，對外才會顯示出近乎超脫的冷淡和平靜。
從前的事凝成了化石，把他們凍在裏面[2]。他可以用鑠骨針、用忘川水、用封禁術讓她無法想起，他卻什麽都忘不了。
想起那句“陸輕衣，我沒有辦法了”，雲衣突然覺得疲憊至極。
她不需要江雪鴻的道歉，更不需要他的彌補。
事實上，他也沒做錯什麽，倘若當年陸輕衣沒有沖動越獄，江雪鴻真的會替她抹去記憶。
他的確在拼盡全力保全她的性命，但陸輕衣要的卻是寧肯斷去手腳，也要仇人血債血償，當年的江雪鴻不會做這樣的人。如今瀕臨入魔，她也不想他變成這樣的人。
天光漸亮，雨聲也慢慢消逝於耳邊。一夜無言的男人終於嘶啞發聲：“陸輕衣……”
他終於放棄抵抗失血過多造成的眩暈，斜栽下去：“你走之前，殺了我。”
不然，我不確定會再做出什麽事。
枯風蕭瑟，山氣濕漉，雲衣卻恨不得立刻點一把火。
走！捆妖繩還綁著她怎麽走！
她只憑單手在那身滿是汙水的霽雪色道袍上艱難摸索，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搜出了一大串鑰匙，眼角一抽——要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把？
好不容易才把小金鎖挪到身前，手臂無法彎曲，卻還要一把一把試。她運氣不太好，最後剩下三把時才終於打開了鎖扣。
捆妖繩落下，對江雪鴻的怒意也達到了極點，雲衣揉著胳膊，毫不顧忌對方是傷患，重重給了他一記回旋踢。
混蛋！
這次把自己折騰暈厥，之後還不知道有什麽算計，雲衣立刻摘下他腰間拴著的洞天青簡。本以為又要費不少力氣，沒想到隨著自己的靈力註入，上清道宗的無雙秘藏居然輕松就啟動了。
不消片刻，尋常閣的姐妹們便都被她喚了出來。玲瓏握著雲衣的手，眼中好像要滾出閃爍的星星：“洞天秘境真是太美了，嫣梨錯過了實在可惜！難怪你才嫁出去一年不到就功力大增，我想在裏面呆一輩子！”
環顧周遭一模一樣的眼神，雲衣眼角再次抽搐：不是，你們被囚禁了好不好？
她還是不太放心，追問道：“江雪鴻有魔心，他會有沒有影響你們？”
玲瓏搖頭，兩手一叉，揚眉吐氣道：“江道君只從我們這兒提取了一些記憶片段，趁著幫你報仇的機會，順便還把那些欺負過我們的達官顯貴也一並收拾了，好不痛快！”
雲衣提醒：“他那是犯法的！”
江雪鴻雖然取回了上清道宗掌事權柄，但並未擔任掌門，幹涉凡間治理多多少少都有越俎代庖之嫌。
一旁的弄音也插話道：“法有什麽用？你被白謙擄去，要是等那個虛飄飄的法來救你，早被先奸後殺了。”
千算萬算沒想到，經歷了一次幻境冒險，雲衣竟變成了尋常閣裏三觀最正的那個。
用傳訊符報過平安，又召喚來靈鶴護送，意猶未盡的姐妹們手挽手準備回尋常閣，見雲衣也跟了上來，立刻嫌棄道：“你夫君都昏迷不醒了，你還有心思同我們走，到底有沒有良心？”
雲衣沒好氣道：“他死不了。”
烈酒，針藥，血金簪，捆妖繩，現場的物證很難讓人不多想。
玲瓏瞄了一眼倒在壞亭中的青年，語重心長教育道：“雲衣，你玩歸玩，事後趕緊摘點人參給江道君補補身子，大夥兒還等著下次進三十三洞天呢。”
雲衣：“……”解釋不動了，麻木。
喧鬧退潮之後，此間又只剩下夫妻二人。
雲衣給江雪鴻渡了些許靈力，他卻毫無蘇醒的征兆。人手都被尋常閣借去了，她只得被迫扛起江雪鴻往道宗山門裏挪。
看在他沒有殘害無辜的份上，她與他的賬，還是活著來算吧。
*
雨後天氣變得格外清爽，十裏輕雲在天香小院中投下半明半昧的陰影。仙府內浮動的靈氣都染了歲末的寒意，伸手仿若觸冰，似有一種清脆感。
江雪鴻醒來時眼中有光：“雲衣。”
對上那如見春臺的眼神，床側坐著的雲衣暗嘆：果然心軟容易吃虧。
不僅她的鞋襪衣裙、珠釵首飾都被翻檢過一遍，妝臺邊還擺著一把明晃晃金剪刀，銅鏡則早被砸得四分五裂。地上除卻灑落的藥丸，還有一攤血跡。不難想象，江雪鴻大概就是在這兒瘋了。
她想走得舒坦，恐怕得先給他治病。
現在至少不喚“陸輕衣”了，回頭等江雪鴻再正常一點，她便與他商量和離的事。去了落稽山免不了內鬥，她可不想惹來上清道宗的麻煩，能和平分手自然最好。
實在談不攏，再想辦法逃跑吧。
雲衣思量既定，便將桌邊早已冷透了的藥端了過去。江雪鴻不接碗，也不提醒她拿去加熱，只坐躺著道：“雲衣，我沒力氣。”
這話半真半假，寂塵道君不僅在嘉洲郊外流了不少血，這幾日無眠無歇，昨晚還又自傷了一輪，加上耗費靈力給尋常閣的人修煉，的確已是強弩之末。
雲衣並不想憐憫作死之人：“難不成想我餵你？”
“嗯。”男人眼底的光又亮了亮。
……入魔還會讓人臉皮變厚？
雲衣試著去提他的胳膊，江雪鴻只賴著不肯動彈。折騰半天，雲衣惱恨著丟下藥碗，轉身欲走：“那就喚你的弟子來床前盡孝吧。”
才走出三步，身後陡然響起“咣當”一聲。
回頭只見江雪鴻仍癱在床上，臉上掛著慣常的淡漠表情。床下，打翻的藥碗骨碌碌旋過一圈，與藥汁一並散灑開來。
雲衣拳頭硬了。
好一個沒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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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衣貼著他的耳朵一連追問了好幾遍, 見他絲毫不肯配合，再次抗拒道：“你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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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衣一向坦坦蕩蕩愛，清清白白恨，但現在面對前世宿敵可能死亡這件事，心頭的第一反應竟是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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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吐息輕不可聞，遠處風過樹林的沙沙聲反而分t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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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雲衣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只是突然覺得，她有點像陸禮，以愛為毒，以假作真。不僅前世多次欺騙和利用江雪鴻，這一世更為了置之死地，對他暗殺投毒，為了毀其聲譽，還利用了他的感情。她還沒動真格，已經看他把自己折磨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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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尋常閣曾聽過一種說法，越是痛苦的人，反而越是冷靜，因為需要集中精神去抵抗痛苦，對外才會顯示出近乎超脫的冷淡和平靜。
從前的事凝成了化石，把他們凍在裏面[2]。他可以用鑠骨針、用忘川水、用封禁術讓她無法想起，他卻什麽都忘不了。
想起那句“陸輕衣，我沒有辦法了”，雲衣突然覺得疲憊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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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尋常閣的姐妹們便都被她喚了出來。玲瓏握著雲衣的手，眼中好像要滾出閃爍的星星：“洞天秘境真是太美了，嫣梨錯過了實在可惜！難怪你才嫁出去一年不到就功力大增，我想在裏面呆一輩子！”
環顧周遭一模一樣的眼神，雲衣眼角再次抽搐：不是，你們被囚禁了好不好？
她還是不太放心，追問道：“江雪鴻有魔心，他會有沒有影響你們？”
玲瓏搖頭，兩手一叉，揚眉吐氣道：“江道君只從我們這兒提取了一些記憶片段，趁著幫你報仇的機會，順便還把那些欺負過我們的達官顯貴也一並收拾了，好不痛快！”
雲衣提醒：“他那是犯法的！”
江雪鴻雖然取回了上清道宗掌事權柄，但並未擔任掌門，幹涉凡間治理多多少少都有越俎代庖之嫌。
一旁的弄音也插話道：“法有什麽用？你被白謙擄去，要是等那個虛飄飄的法來救你，早被先奸後殺了。”
千算萬算沒想到，經歷了一次幻境冒險，雲衣竟變成了尋常閣裏三觀最正的那個。
用傳訊符報過平安，又召喚來靈鶴護送，意猶未盡的姐妹們手挽手準備回尋常閣，見雲衣也跟了上來，立刻嫌棄道：“你夫君都昏迷不醒了，你還有心思同我們走，到底有沒有良心？”
雲衣沒好氣道：“他死不了。”
烈酒，針藥，血金簪，捆妖繩，現場的物證很難讓人不多想。
玲瓏瞄了一眼倒在壞亭中的青年，語重心長教育道：“雲衣，你玩歸玩，事後趕緊摘點人參給江道君補補身子，大夥兒還等著下次進三十三洞天呢。”
雲衣：“……”解釋不動了，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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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衣給江雪鴻渡了些許靈力，他卻毫無蘇醒的征兆。人手都被尋常閣借去了，她只得被迫扛起江雪鴻往道宗山門裏挪。
看在他沒有殘害無辜的份上，她與他的賬，還是活著來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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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天氣變得格外清爽，十裏輕雲在天香小院中投下半明半昧的陰影。仙府內浮動的靈氣都染了歲末的寒意，伸手仿若觸冰，似有一種清脆感。
江雪鴻醒來時眼中有光：“雲衣。”
對上那如見春臺的眼神，床側坐著的雲衣暗嘆：果然心軟容易吃虧。
不僅她的鞋襪衣裙、珠釵首飾都被翻檢過一遍，妝臺邊還擺著一把明晃晃金剪刀，銅鏡則早被砸得四分五裂。地上除卻灑落的藥丸，還有一攤血跡。不難想象，江雪鴻大概就是在這兒瘋了。
她想走得舒坦，恐怕得先給他治病。
現在至少不喚“陸輕衣”了，回頭等江雪鴻再正常一點，她便與他商量和離的事。去了落稽山免不了內鬥，她可不想惹來上清道宗的麻煩，能和平分手自然最好。
實在談不攏，再想辦法逃跑吧。
雲衣思量既定，便將桌邊早已冷透了的藥端了過去。江雪鴻不接碗，也不提醒她拿去加熱，只坐躺著道：“雲衣，我沒力氣。”
這話半真半假，寂塵道君不僅在嘉洲郊外流了不少血，這幾日無眠無歇，昨晚還又自傷了一輪，加上耗費靈力給尋常閣的人修煉，的確已是強弩之末。
雲衣並不想憐憫作死之人：“難不成想我餵你？”
“嗯。”男人眼底的光又亮了亮。
……入魔還會讓人臉皮變厚？
雲衣試著去提他的胳膊，江雪鴻只賴著不肯動彈。折騰半天，雲衣惱恨著丟下藥碗，轉身欲走：“那就喚你的弟子來床前盡孝吧。”
才走出三步，身後陡然響起“咣當”一聲。
回頭只見江雪鴻仍癱在床上，臉上掛著慣常的淡漠表情。床下，打翻的藥碗骨碌碌旋過一圈，與藥汁一並散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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