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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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酥
半個時辰後, 熱氣騰騰的藥新鮮出爐，雲衣被迫端起瓷碗, 沒好氣道：“張嘴。”
江雪鴻依舊一動不動：“你離我近些。”
失憶的謊言已被拆穿，雲衣早就不想再忍氣吞聲，她倏地起身，兩指用力夾住男人的下頜，同前世那般，強行迫使他張嘴，把一整碗苦藥統統硬灌了下去。
敢得寸進尺？看她不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子！
江雪鴻微嗆了幾聲, 也不發作, 低頭指了指濺了褐漬的衣襟：“臟了。”
雲衣瞪道：“藥水算什麽臟？嫌臟就自己起來換衣服。”
江雪鴻默然坐了片刻, 居然真扶著床柱爬起身來，還沒完全站穩, 傷口崩裂的血就已經嘩啦啦淌了一溜。
雲衣在一旁看著, 氣極反笑：“你就不能老實躺一天？”
江雪鴻執著道：“臟了。”
原本以為他這副模樣，想必是任她報覆, 誰知這潔癖癥作死上了癮，眼看藥汙早被血水蓋去, 雲衣只得重新幫他包紮。
天道到底有沒有長眼睛？上輩子江雪鴻果真是欠了她的吧！怎麽現在總是她在替他善後？
日上三竿，雲衣把繃帶重重按在他紅腫發炎的心口創痕上，滿腹狐疑問：“從前你的身子不是自愈很快嗎？現在為什麽會虧成這樣？”
江雪鴻只凝著她呆望, 跑題道：“我想吃牡丹酥, 你做的。”
“不怕我毒死你？”
“好啊。”
想把他砸暈過去……不能, 萬一他再崩血, 還得歸她收拾。
做顯然是不可能再做的, 偏偏江雪鴻抗拒著不再服藥，為了防止心魔滋長, 雲衣只得傳信讓弟子下山買了一盒牡丹酥。精致可口的甜品端到眼前，江雪鴻只看了一眼：“不是你做的。”
雲衣耐心將盡：“不吃拉倒。”
江雪鴻達成一半目的，強勢態度稍松：“你拿給我。”
青年披頭散發坐在床邊，肩頭披著素色外袍，更襯得面色如紙蒼白，偏偏一雙執拗的眼睛亮得可怕，雲衣詭異想起了水月鏡天裏那個要她陪睡的t小少年。
一塊甜品而已，至於嗎？
才走近一步，虛弱不堪的病號突然回光返照，猛地把她拽到懷裏。江雪鴻把雲衣雙膝夾在腿間不讓她掙脫，臉頰恰好貼在少女左胸。他一手摟著纖瘦的腰肢，一手拈過糕點含入口中，嚼了片刻，額心微蹙：“沒你做的好吃。”
雲衣對自己的廚藝心知肚明，捏著紙包的手狂抖：他怕不是味覺也跟著腦子一起壞了。
吃了甜點，便該上第二頓苦藥了。
江雪鴻不肯放人，先是啄盡她指尖沾著的碎屑，轉而又去親掌心和手背，喃喃問：“為何對我好？”
這就叫好？
雲衣推脫不開，太用力又怕再把他傷口掙裂開，只得暫時坐在他膝上，忍耐道：“我們先不談感情，等你養一陣再說。”
江雪鴻垂眸摩挲著她的指甲片：“我沒事。”
雲衣手指一戳，示意他認真聽：“沒事的話，那就先去鬼市查血玉和巫族的來源，我凝丹也還要用上玉清石，期間你正好冷靜冷靜。”
江雪鴻轉過臉來，用浸滿甜意的唇親在她心口：“我很冷靜，你不冷靜。”
“……”冷靜地發瘋，很好。
磨蹭半天才把第二碗藥哄他喝下去，雲衣再次發問：“你的心魔究竟怎麽回事？和我前世入魔有關嗎？我覆生又是什麽原因？”
江雪鴻只在她頸窩緩緩地蹭，仿佛是在從她身上汲取生機。
這副模樣活像獸態版的桑落，雲衣有點招架不過，追著他質問：“入夢咒你也知道了吧，夢裏那句‘陪我一起疼’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年，她是最後一枚封魔釘入體時才醒的，根本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
不想回答的問題，江雪鴻都不理會，鼻息沿著她的骨骼經絡輾轉周旋，嗅蕊擷香，仿佛流連於牡丹芳叢的瘋蝶。
衣襟被蹭得一片淩亂，雲衣忍不住加了一句：“別動頭，動口！”
話音剛落，修長的脖頸便收獲了兩排牙印。
雲衣羞憤不已，狠狠擰了他一把，又問：“雲雨蠱什麽時候能解？”
江雪鴻終於含糊答了一句：“你凝丹前。”
雲衣點頭以示同意，補充道：“解蠱後，就給我一紙休書吧。你既然什麽都不肯說，那我便回落稽山找答案。”
“為何要回落稽山？”腰間力道陡然勒緊，江雪鴻再次亂語起來，賭咒發誓道，“你想報覆仙門，我替你討債。你想殺了陸沈檀，我替你殺。等我接任道宗，我讓你統領北疆。”
雲衣吃痛，皺眉道：“你別管妖界的事。”
“別管？”江雪鴻浮起類似自嘲的表情，“你一向對陸沈檀心軟。”
“他比我好？”
提起那人，眼中平靜下去的魔紅再次鮮艷起來。雲衣忙道：“你別激動！”
“前世我對他很信任是沒錯，但現在才發現陸沈檀似乎不只是我看到的模樣，具體如何處置我也沒想清楚，總之不關你的事。”
江雪鴻再次低下頭去貼她的身子：“前塵往事你可以問我。”
雲衣全然不理：“你肯說嗎？”
江雪鴻合眼聽著她的心跳，道：“陸沈檀騙了你。”
“騙我什麽？”
“很多。”
……跟他聊天，遲早要把她急死。
“你舉個例子聽聽？”
“你入主落稽山前，陸沈檀與妖界元帥私相授受，給你下蝕心之毒，府邸內外也根本沒有安置炸彈。”
那場大戰對於奪取妖王之位至關重要，容不得半點疏漏。雲衣一驚，將信將疑：“你有什麽證據？”
“有其二人來往信物為證。”
“信物呢？”
“我燒了。”
……真不想聊了。
雲衣想起身，卻還被他扯著，揮去巴掌斥道：“你不趕緊把入魔趨勢緩下來，我便自己去鬼市。”
江雪鴻終於松開她，三心二意撚了一會兒療傷法訣，執著問：“別走，成嗎？”
斷情絲那年，他曾指著心口對母尊道：“這裏，沒有感覺。”
白無憂殞落在即，撫著他的傷處，溫柔道：“這個位置，不是娘親的了。”
“留給那個讓你不願放手的人吧。”
後來，衣衣取代了娘親，住進了這個缺口，卻又抽身離去。
懵懂青澀的少年成了風清骨峻的仙君，眼神卻滿是乞求，隱約含了淒怨，雲衣一陣語塞。
事實上，元神契解不了，和離也只是表面形式。雲衣只怪當年沖動撒氣同他結了這麽一段孽緣，氣急敗壞道：“我真是想不通了，你到底為什麽非要娶我？”
前世他們本就不在乎所謂名分，何必要今生補上一場萬眾矚目的婚禮，引來天雷和無數麻煩？
江雪鴻只道：“你說想做我的夫人。”
雲衣嗤之以鼻：“不清醒時說的話不算數。”
江雪鴻黯然了一瞬：“可我當真了。”
“我看你就是沒事找事！”他愈卑微，雲衣愈覺得氣悶，一把扯住他的衣領，“也不想想，憑什麽我要成全你的執念？就算怪我毀了劍靈，你直接把我祭劍就是了，現在搞得自己半瘋不傻，有什麽意思？你既然無愛無情，就老老實實畫你的承平符，修你封心鎖愛的上清劍道去。”
“雲衣，我沒有愛，沒有道，”江雪鴻定定看著她，“我只有你。”
“我萬劫不覆你還要跟著嗎？”
江雪鴻不假思索：“我陪你萬劫不覆。”
陪她。前世從淩駕萬人到孑然一身，她做盡了負心之事，最後也沒有一個人出面救她。
洇紅的瞳孔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冰封之下似有火焰噴薄欲出，雲衣的心狠狠顫了顫。
不，別信他。
若在危難之際，他怎麽可能違背道義而選她？
僵持許久，雲衣先松了手，有些疲倦道：“你我都需要時間，和離的事等從鬼市回頭再商量，可以嗎？”
“不和離。”江雪鴻毫無配合：“我是你的夫君，生生世世。”
雲衣雙眼一瞪：“等把雲雨蠱和心魔解了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江雪鴻心底覺得這話不對，卻也不知具體不對在何處，見雲衣已為正事整裝待發，便即刻拈了一道黃符，口中念誦封魔訣，往自己靈臺一扣。再次睜眼時，瞳眸顏色已經恢覆為一片幽星靜海。
雲衣沒想到他的入魔趨勢緩解得這麽快：“你怎麽突然好了？”
江雪鴻徐徐收束法訣，起身披過外袍：“暫時封了一半功力。”
雲衣腦內靈光一閃：既然他沒事了，趁鬼市人多眼雜，那她是不是可以溜了？
江雪鴻似能讀心，邊束發邊補充道：“符咒只是應急之計。”
雲衣暗暗瞄了一眼他的勾玉發帶。
的確，他若控制不住，後果很嚴重。硬要追溯起來，江雪鴻對她幹的那些非人之事，還是跟陸輕衣學的。
午時方過，夫妻二人收拾完畢，剛跨出房門，就被慎微、慎初殷勤送來了行李包袱。
雲衣只狠狠用眼神剜了他們二人一輪。
這兩個撿來的弟子助紂為虐，參與江雪鴻的布局，連道君府內的靈鶴都是他們的眼線，歹毒至極。
江雪鴻取過包裹，只從中取了幾件必需之物收入乾坤袋，淡聲吩咐二位弟子：“修行之餘，休要忘了抄寫《長生經》。此去不久便歸，宗門內外除卻要緊事，不必與本尊傳音。”
慎微、慎初乖巧應下，彼此暗中交換過眼神。
師母一回來，師尊的脾氣果然恢覆了很多。
不能和離，打死都不能和離。他們是朝氣蓬勃的活人，可不想再整天鉆研陰間法術了。
冬日暖陽映照出兩個少年充滿渴求的眼神，同他們的師尊如出一轍。雲衣眼角頻抽，待走出道君府，側目問：“那兩個孩子為什麽那般看我？”
江雪鴻註意著她跨過門檻，道：“不必理會。”
雲衣覺得好笑：“你收的入門弟子，你不管誰管？萬一他們和你一樣沾了邪魔歪道怎麽辦？”
道君府外時有行人，看到並肩而來的青年夫婦，弟子仆從們紛紛停步行禮。今日的禮節誇張異常，因為，江寒秋身殞後，道宗未來的掌門不是寂塵道君本人，也必然是他認可之人。
江雪鴻對周遭的殷勤並沒有什麽反應，沈默一路，待踏入紫陽谷地界，才輕輕道：“雲衣，我收徒，是為了你。”
谷內值班弟子已去午憩，只有飛禽走獸環圍過來。江雪鴻撫著一只靈鶴的頭，語氣比凜冬的日光還要涼薄：“李慎微、李慎t初二人與你本命元辰互補，俱為四位純全格，借天靈地脈修行十年，通陰陽，辟生殺，可入招魂陣為祭。”
靈鶴不通人言，只在他掌心親昵依靠，卻不能在那凝冰眼底掀起一寸憐憫：“紫陽谷內這些生靈瑤草，也都是按乾坤八卦方位養殖栽種的，若陣中靈力不足，都可供我采補。”
五城十洲有一上古秘術，據傳死去之人每過百年，可於其殞身之地啟動招魂大陣。大多數起陣者只需備齊招魂靈器，再以親緣之人滴血呼喚即可，但對於殺孽過重或無親無故之人，則需要獻祭同命少年的生魂為引，至於其他隱含條件，便不得而知了。
雲衣脊背發寒，迅速甩開他的牽著自己的手：“你、你在唬我……”
江雪鴻隔空握了握掌心：“好在上元之夜，我遇到了你。”
雲衣難以置信前世每每去凡間主動引魂的人會這般視性命如草芥：“可弟子和生靈都是無辜的！”
江雪鴻隔著日色雲氣沖她溫柔彎眸：“我一直在等你，陸輕衣。”
兩百年太長，別看輕了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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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鴻依舊一動不動：“你離我近些。”
失憶的謊言已被拆穿，雲衣早就不想再忍氣吞聲，她倏地起身，兩指用力夾住男人的下頜，同前世那般，強行迫使他張嘴，把一整碗苦藥統統硬灌了下去。
敢得寸進尺？看她不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子！
江雪鴻微嗆了幾聲, 也不發作, 低頭指了指濺了褐漬的衣襟：“臟了。”
雲衣瞪道：“藥水算什麽臟？嫌臟就自己起來換衣服。”
江雪鴻默然坐了片刻, 居然真扶著床柱爬起身來，還沒完全站穩, 傷口崩裂的血就已經嘩啦啦淌了一溜。
雲衣在一旁看著, 氣極反笑：“你就不能老實躺一天？”
江雪鴻執著道：“臟了。”
原本以為他這副模樣，想必是任她報覆, 誰知這潔癖癥作死上了癮，眼看藥汙早被血水蓋去, 雲衣只得重新幫他包紮。
天道到底有沒有長眼睛？上輩子江雪鴻果真是欠了她的吧！怎麽現在總是她在替他善後？
日上三竿，雲衣把繃帶重重按在他紅腫發炎的心口創痕上，滿腹狐疑問：“從前你的身子不是自愈很快嗎？現在為什麽會虧成這樣？”
江雪鴻只凝著她呆望, 跑題道：“我想吃牡丹酥, 你做的。”
“不怕我毒死你？”
“好啊。”
想把他砸暈過去……不能, 萬一他再崩血, 還得歸她收拾。
做顯然是不可能再做的, 偏偏江雪鴻抗拒著不再服藥，為了防止心魔滋長, 雲衣只得傳信讓弟子下山買了一盒牡丹酥。精致可口的甜品端到眼前，江雪鴻只看了一眼：“不是你做的。”
雲衣耐心將盡：“不吃拉倒。”
江雪鴻達成一半目的，強勢態度稍松：“你拿給我。”
青年披頭散發坐在床邊，肩頭披著素色外袍，更襯得面色如紙蒼白，偏偏一雙執拗的眼睛亮得可怕，雲衣詭異想起了水月鏡天裏那個要她陪睡的t小少年。
一塊甜品而已，至於嗎？
才走近一步，虛弱不堪的病號突然回光返照，猛地把她拽到懷裏。江雪鴻把雲衣雙膝夾在腿間不讓她掙脫，臉頰恰好貼在少女左胸。他一手摟著纖瘦的腰肢，一手拈過糕點含入口中，嚼了片刻，額心微蹙：“沒你做的好吃。”
雲衣對自己的廚藝心知肚明，捏著紙包的手狂抖：他怕不是味覺也跟著腦子一起壞了。
吃了甜點，便該上第二頓苦藥了。
江雪鴻不肯放人，先是啄盡她指尖沾著的碎屑，轉而又去親掌心和手背，喃喃問：“為何對我好？”
這就叫好？
雲衣推脫不開，太用力又怕再把他傷口掙裂開，只得暫時坐在他膝上，忍耐道：“我們先不談感情，等你養一陣再說。”
江雪鴻垂眸摩挲著她的指甲片：“我沒事。”
雲衣手指一戳，示意他認真聽：“沒事的話，那就先去鬼市查血玉和巫族的來源，我凝丹也還要用上玉清石，期間你正好冷靜冷靜。”
江雪鴻轉過臉來，用浸滿甜意的唇親在她心口：“我很冷靜，你不冷靜。”
“……”冷靜地發瘋，很好。
磨蹭半天才把第二碗藥哄他喝下去，雲衣再次發問：“你的心魔究竟怎麽回事？和我前世入魔有關嗎？我覆生又是什麽原因？”
江雪鴻只在她頸窩緩緩地蹭，仿佛是在從她身上汲取生機。
這副模樣活像獸態版的桑落，雲衣有點招架不過，追著他質問：“入夢咒你也知道了吧，夢裏那句‘陪我一起疼’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年，她是最後一枚封魔釘入體時才醒的，根本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
不想回答的問題，江雪鴻都不理會，鼻息沿著她的骨骼經絡輾轉周旋，嗅蕊擷香，仿佛流連於牡丹芳叢的瘋蝶。
衣襟被蹭得一片淩亂，雲衣忍不住加了一句：“別動頭，動口！”
話音剛落，修長的脖頸便收獲了兩排牙印。
雲衣羞憤不已，狠狠擰了他一把，又問：“雲雨蠱什麽時候能解？”
江雪鴻終於含糊答了一句：“你凝丹前。”
雲衣點頭以示同意，補充道：“解蠱後，就給我一紙休書吧。你既然什麽都不肯說，那我便回落稽山找答案。”
“為何要回落稽山？”腰間力道陡然勒緊，江雪鴻再次亂語起來，賭咒發誓道，“你想報覆仙門，我替你討債。你想殺了陸沈檀，我替你殺。等我接任道宗，我讓你統領北疆。”
雲衣吃痛，皺眉道：“你別管妖界的事。”
“別管？”江雪鴻浮起類似自嘲的表情，“你一向對陸沈檀心軟。”
“他比我好？”
提起那人，眼中平靜下去的魔紅再次鮮艷起來。雲衣忙道：“你別激動！”
“前世我對他很信任是沒錯，但現在才發現陸沈檀似乎不只是我看到的模樣，具體如何處置我也沒想清楚，總之不關你的事。”
江雪鴻再次低下頭去貼她的身子：“前塵往事你可以問我。”
雲衣全然不理：“你肯說嗎？”
江雪鴻合眼聽著她的心跳，道：“陸沈檀騙了你。”
“騙我什麽？”
“很多。”
……跟他聊天，遲早要把她急死。
“你舉個例子聽聽？”
“你入主落稽山前，陸沈檀與妖界元帥私相授受，給你下蝕心之毒，府邸內外也根本沒有安置炸彈。”
那場大戰對於奪取妖王之位至關重要，容不得半點疏漏。雲衣一驚，將信將疑：“你有什麽證據？”
“有其二人來往信物為證。”
“信物呢？”
“我燒了。”
……真不想聊了。
雲衣想起身，卻還被他扯著，揮去巴掌斥道：“你不趕緊把入魔趨勢緩下來，我便自己去鬼市。”
江雪鴻終於松開她，三心二意撚了一會兒療傷法訣，執著問：“別走，成嗎？”
斷情絲那年，他曾指著心口對母尊道：“這裏，沒有感覺。”
白無憂殞落在即，撫著他的傷處，溫柔道：“這個位置，不是娘親的了。”
“留給那個讓你不願放手的人吧。”
後來，衣衣取代了娘親，住進了這個缺口，卻又抽身離去。
懵懂青澀的少年成了風清骨峻的仙君，眼神卻滿是乞求，隱約含了淒怨，雲衣一陣語塞。
事實上，元神契解不了，和離也只是表面形式。雲衣只怪當年沖動撒氣同他結了這麽一段孽緣，氣急敗壞道：“我真是想不通了，你到底為什麽非要娶我？”
前世他們本就不在乎所謂名分，何必要今生補上一場萬眾矚目的婚禮，引來天雷和無數麻煩？
江雪鴻只道：“你說想做我的夫人。”
雲衣嗤之以鼻：“不清醒時說的話不算數。”
江雪鴻黯然了一瞬：“可我當真了。”
“我看你就是沒事找事！”他愈卑微，雲衣愈覺得氣悶，一把扯住他的衣領，“也不想想，憑什麽我要成全你的執念？就算怪我毀了劍靈，你直接把我祭劍就是了，現在搞得自己半瘋不傻，有什麽意思？你既然無愛無情，就老老實實畫你的承平符，修你封心鎖愛的上清劍道去。”
“雲衣，我沒有愛，沒有道，”江雪鴻定定看著她，“我只有你。”
“我萬劫不覆你還要跟著嗎？”
江雪鴻不假思索：“我陪你萬劫不覆。”
陪她。前世從淩駕萬人到孑然一身，她做盡了負心之事，最後也沒有一個人出面救她。
洇紅的瞳孔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冰封之下似有火焰噴薄欲出，雲衣的心狠狠顫了顫。
不，別信他。
若在危難之際，他怎麽可能違背道義而選她？
僵持許久，雲衣先松了手，有些疲倦道：“你我都需要時間，和離的事等從鬼市回頭再商量，可以嗎？”
“不和離。”江雪鴻毫無配合：“我是你的夫君，生生世世。”
雲衣雙眼一瞪：“等把雲雨蠱和心魔解了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江雪鴻心底覺得這話不對，卻也不知具體不對在何處，見雲衣已為正事整裝待發，便即刻拈了一道黃符，口中念誦封魔訣，往自己靈臺一扣。再次睜眼時，瞳眸顏色已經恢覆為一片幽星靜海。
雲衣沒想到他的入魔趨勢緩解得這麽快：“你怎麽突然好了？”
江雪鴻徐徐收束法訣，起身披過外袍：“暫時封了一半功力。”
雲衣腦內靈光一閃：既然他沒事了，趁鬼市人多眼雜，那她是不是可以溜了？
江雪鴻似能讀心，邊束發邊補充道：“符咒只是應急之計。”
雲衣暗暗瞄了一眼他的勾玉發帶。
的確，他若控制不住，後果很嚴重。硬要追溯起來，江雪鴻對她幹的那些非人之事，還是跟陸輕衣學的。
午時方過，夫妻二人收拾完畢，剛跨出房門，就被慎微、慎初殷勤送來了行李包袱。
雲衣只狠狠用眼神剜了他們二人一輪。
這兩個撿來的弟子助紂為虐，參與江雪鴻的布局，連道君府內的靈鶴都是他們的眼線，歹毒至極。
江雪鴻取過包裹，只從中取了幾件必需之物收入乾坤袋，淡聲吩咐二位弟子：“修行之餘，休要忘了抄寫《長生經》。此去不久便歸，宗門內外除卻要緊事，不必與本尊傳音。”
慎微、慎初乖巧應下，彼此暗中交換過眼神。
師母一回來，師尊的脾氣果然恢覆了很多。
不能和離，打死都不能和離。他們是朝氣蓬勃的活人，可不想再整天鉆研陰間法術了。
冬日暖陽映照出兩個少年充滿渴求的眼神，同他們的師尊如出一轍。雲衣眼角頻抽，待走出道君府，側目問：“那兩個孩子為什麽那般看我？”
江雪鴻註意著她跨過門檻，道：“不必理會。”
雲衣覺得好笑：“你收的入門弟子，你不管誰管？萬一他們和你一樣沾了邪魔歪道怎麽辦？”
道君府外時有行人，看到並肩而來的青年夫婦，弟子仆從們紛紛停步行禮。今日的禮節誇張異常，因為，江寒秋身殞後，道宗未來的掌門不是寂塵道君本人，也必然是他認可之人。
江雪鴻對周遭的殷勤並沒有什麽反應，沈默一路，待踏入紫陽谷地界，才輕輕道：“雲衣，我收徒，是為了你。”
谷內值班弟子已去午憩，只有飛禽走獸環圍過來。江雪鴻撫著一只靈鶴的頭，語氣比凜冬的日光還要涼薄：“李慎微、李慎t初二人與你本命元辰互補，俱為四位純全格，借天靈地脈修行十年，通陰陽，辟生殺，可入招魂陣為祭。”
靈鶴不通人言，只在他掌心親昵依靠，卻不能在那凝冰眼底掀起一寸憐憫：“紫陽谷內這些生靈瑤草，也都是按乾坤八卦方位養殖栽種的，若陣中靈力不足，都可供我采補。”
五城十洲有一上古秘術，據傳死去之人每過百年，可於其殞身之地啟動招魂大陣。大多數起陣者只需備齊招魂靈器，再以親緣之人滴血呼喚即可，但對於殺孽過重或無親無故之人，則需要獻祭同命少年的生魂為引，至於其他隱含條件，便不得而知了。
雲衣脊背發寒，迅速甩開他的牽著自己的手：“你、你在唬我……”
江雪鴻隔空握了握掌心：“好在上元之夜，我遇到了你。”
雲衣難以置信前世每每去凡間主動引魂的人會這般視性命如草芥：“可弟子和生靈都是無辜的！”
江雪鴻隔著日色雲氣沖她溫柔彎眸：“我一直在等你，陸輕衣。”
兩百年太長，別看輕了他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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