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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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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若是

馬車從白羊鎮到塢城,花了三日時間,雲謠與唐訣到塢城的那日,塢城落了一日雨。

他們所住的客棧小院裏種了許多花兒,冬季多日未下雨的塢城穿過了一股涼意,傍晚時分天就要黑了,雲謠用了晚飯坐在了客棧屋內的窗邊,一雙眼看向屋外被雨水不斷打濕的花朵,長壽花,水仙,還有一株茶梅,滿院芬芳皆在雨水中逐漸雕零。

雲謠單手撐著下巴,心思飄得很遠。

這三日她與唐訣沒說過一句話,從白羊鎮離開之後,那皮影戲的小玩意兒也被他留在了客棧內,兩人都知道,這是分別的倒計時,從今往後,他們便是真的再也不見了。

塢城,原是晏國面向姬國的第一座城池,剛剛停戰不過幾個月的晏國姬國兩國之間曾經交戰過的地方度過寒冬,沒有任何收成,當是一些空蕩的廢城,離開塢城,便是真的離開晏國。

雲謠不與唐訣說話,是她真的不想再說出一些傷害對方的話,再看到唐訣那分明被刺傷還要裝作無所謂的表情了。

人心肉長,何況她深知自己心中有情,曾經那般喜歡的男子,即便受過對方的傷害,她也不忍去報覆對方,幾日的淩厲,實則傷人也在傷己。

在她一日不與唐訣說話後,唐訣的話也就跟著少了起來,足足三日,他們沒有任何交談,卻比先前要少了許多鋒芒,更能安靜地坐在一處彼此互不幹涉,她分明能聞到唐訣身上淺淡的熏香味兒,卻也能做到不去看這個人。

離別前的安靜,讓雲謠那顆刺痛的心懸在半空,不知被誰吊起,也不知何時才能落下。

院中的水仙被打成了透明,她將視線在院中掃過,剛好落在了坐在一樓長廊下的唐訣,他正對著自己的方向,身旁還有一株冬紅正鮮亮著。

兩人透過薄薄細雨,望入了彼此的眼中,這一眼很漫長,雲謠知曉,恐怕從她打開窗戶看花之前,唐訣便坐在那兒等著了,即便她這一天都不會推開窗戶看雨,唐訣也會坐在那兒,遠遠地望著她的窗戶,就好似能看見她一般。

然後,雲謠看見唐訣臉上掛著淺淡的笑,他微微昂著頭,臉上的笑容將雲謠的心刺痛,雲謠的肩膀顫了顫,寒風刮過,天也快黑了,她深吸一口氣,隔著小院問了對方一句:“你冷嗎?”

唐訣一怔,沒料到她居然會主動開口與自己說話,眼中閃過片刻驚喜,隨後搖頭,頓了頓後,他又點頭。

雲謠道:“別看了,回去休息吧。”

唐訣抿嘴,沒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反問她一句:“我若回去休息,你能別不理我嗎?”

天漸漸黑了,雲謠能看見唐訣影子,卻看不見他的眼了,雨還在嘩嘩落下,塢城客棧的小院內,兩人對峙了許久,雲謠道:“回去吧。”

唐訣等了片刻,雲謠又說:“回去吧。”

唐訣這才反應了過來,他起身,咧嘴笑了笑,身影在長廊上消失,雲謠看著空蕩蕩的長廊,也將窗戶關上了。

屋外的雨還在啪嗒啪嗒作響,一夜蕭瑟,這是雲謠離開京都後,唯一一次睡得安穩的夜。再醒來,屋外傳來了鳥鳴聲,日出光芒照在了她的床上,半點灑入房內,雨在昨夜停了,今日塢城又放晴,雲謠下了客棧二樓,看見唐訣已經將她桌上的飯菜全都布置好,正坐在隔壁的桌旁,一根油條也能吃出笑容。

只是與他說話,便能這般開心嗎?

雲謠抿嘴,坐下用了早飯,兩人都上了馬車,唐訣還向客棧掌櫃的要了院中的一盆水仙花,盆很小,只有湯碗那麽大,裏面三株大棵水仙,開了七八多白瓣金蕊的小花兒,香味兒很濃,清甜至極。

唐訣對雲謠道:“出了塢城,往姬國那邊便只有晏國分派過去的一些守衛了,城中沒有開業的客棧酒樓,米糧也成問題,我已經買好了幹糧,剩下的幾日,便只能委屈你了。”

雲謠一怔,馬車的簾子掀開,她就坐在車門邊上,一雙眼看著放在唐訣身側的水仙花,聽見他這麽說便道:“沒關系。”

“河城之後是塔城,塔城之後是餘安城,出了餘安城便到霍城,霍城是姬國之地,不算繁華富饒之地,但也算得上是魚米之鄉,我只能將你送到霍城前,接下來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唐訣說這話時聲音有些低啞。

雲謠伸手撥弄了一下水仙花如蒜葉一般的葉子道:“沒關系。”

反正她也不打算去姬國國都,鎮遠將軍府的人很多,說不定哪個下人在路上轉悠就將她認出來了,反而是離北城越遠越好,而且姬國的西側正在與諸多小國打仗,靠近晏國這邊更安全些,或許她到了霍城,便直接在霍城定居下來了也說不定。

唐訣聽不出雲謠話中的情緒,於是側臉朝她看了一眼,女子那雙漂亮的眉眼正看著盆中水仙,眼中無喜也無悲,水仙的香味兒在周圍縈繞,雲謠今日居然也穿了件繡水仙的裙子,仿佛這盆水仙活過來,化成了她一般。

馬車繼續行駛,出了塢城後,一路都很蕭條,戰爭後的痕跡還未消散,黃土地上連雜草都沒生,一條寬闊硬實的路直往河城而去,這條路是晏國往被姬國送給晏國的七座城池送物資的馬車給壓出來的。

順著車輪印,便能到達河城,也不必擔心迷路。

出了塢城,不過兩個時辰的時間,馬車便到了河城,兩人到達河城時天還未黑,河城是被晏國強攻下來的,城中什麽也不剩,哪怕就連房屋也有許多坍塌未修的,穿過河城的主道甚至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在馬車即將離開河城時,雲謠才看見與主道穿,的巷子裏有個佝僂著背的老者正在撿路邊的瓦片。

河城算不上大,因為路上無人也無阻礙,唐訣的馬車並未慢下來,出了河城再行半日便到了塔城,馬車在天黑時趕入了塔城中。

塔城中還有晏國守衛在巡邏,塔城比起河城更加不如,當時河城被晏國攻下之後,姬國鎮遠將軍秦漠便在塔城守著,打算等晏國米糧用盡棄城而去,卻沒想到被晏國又連拿下了塔城。

當時塔城內所有能用的,能吃的,全都被晏國奪去帶入了河城,立刻將河城充成了第二個塢城,河城已然成了進可攻退可守之地,所以若說河城中還有一些人家晚間會亮燈,城外還有幾畝田地能收糧,那塔城便是內外空空,什麽也沒有了。

路邊客棧的窗戶與門全都是破損的,有的地方還被大火燒毀,這一夜,雲謠與唐訣無處可去,只能在馬車上住一晚了。

唐訣將馬車拉到了一條街巷之中,兩邊的房屋高高的墻壁遮擋了絕大部分的風,雲謠在馬車內還有軟被蓋在身上,在外頭過一夜算不了什麽,只是唐訣無處可去,他必須得守著雲謠的馬車,也找不到可以落腳之處,他與雲謠現下關系,必然不能鉆入馬車內與她同睡。

雲謠捧著水仙花坐在馬車門邊看向在街道附近的拐角處找房屋落下來的木塊的唐訣,夜風將他身上的衣擺吹起,他整個人消瘦得厲害,如今雖是一月天,卻一點兒也沒有減少半分寒冷,只是塔城不下雪,也不下雨,沒那麽惡劣。

唐訣捧了一堆木塊和客棧後院裏剩下的幾根柴火便朝馬車這邊過來,夜風將他的頭發吹亂了,發帶纏了兩圈,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就蹲在馬車邊上堆柴火堆,然後背對著巷子口,以身體遮擋風,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一根柴,很快火滅了,他又去點。

雲謠看著他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鼻頭突然一酸,如若被尚藝或者陸清瞧見唐訣在幹這等事,恐怕就得當場哭出來了吧……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皇帝,滿肚子都是陰謀算計,從來都不必自己出手便能攬朝中重權的唐訣,如今在戰後破落的塔城巷子裏,費力點燃那些他迎著寒風撿來的柴火。

唐訣發現自己當真點不著了,於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雲謠瞧見他扯下外衣衣擺一角的布料,漂亮昂貴的玄衣壞了,他點燃了被扯下的布料,又用布料燃燒的大火點燃了柴火堆,火堆終於燃好,唐訣凍得有些僵硬的手貼在火焰邊上微微顫抖,雲謠看見他手上有些被木柴劃破的細小傷口,心口疼了一瞬。

唐訣這才想起來雲謠,擡眸朝她看了一眼,剛好看見了她蒼白的臉,於是問:“冷吧?進去吧。”

雲謠怔了怔,問:“那你呢?”

唐訣抿嘴一笑:“我不要緊,這是在外頭,並不安全,我今夜不睡,就在這兒守著。”

雲謠聽了這話,抱著水仙花盆鉆入了馬車中,厚重的車簾垂下,唐訣看著車簾晃了晃神,然後繼續盯著火堆,卻沒想到車簾再度打開,雲謠將手中的銀狐毛鬥篷丟給了唐訣道:“你的,你自己用。”

這東西是原先就放在馬車裏的了,原是唐訣給雲謠墊著坐墊的,他給雲謠布置的車子裏除了軟墊,還有軟被,除了軟被,還有軟枕,幾乎沒什麽缺的了。

唐訣楞楞地看著銀狐毛的鬥篷,再看向雲謠,笑得有些燦爛。

雲謠再度回到了馬車內,便沒有出來,也沒有動靜了,唐訣猜她大約是去休息了,於是懷中抱著銀狐毛的鬥篷,烤著身側的火堆,擡眸透過窄窄的巷子看向頭頂的一輪彎月,心裏有些沈。

塔城不大,塔城之後的餘安城便更小,明日一早從塔城離開再去霍城,中間即便經過餘安城也只需要大約三個時辰左右,辰時出發,未時便到了。

他與雲謠能夠相處的時間,也只有這般短暫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訣給身側的柴火堆添了一次柴,火焰稍稍旺盛了點兒,他起身朝馬車走過去,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裏面,雲謠躺在軟墊上,身上蓋著被子,只露出了上半張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也不知是冷還是沒有安全感。

水仙花放在她平日坐的地方,馬車內存了點兒熱氣,也有水仙花的香味兒。

唐訣坐在了馬車中,車簾未掀開,窗簾倒是開著的,柴火堆的光芒照了進來,只有微微一點兒,通過這一點兒光,他看見了雲謠那雙閉著的眼,還有眼下的紅痣,他想碰,手懸在雲謠的眼上,可指間太涼,他怕驚醒對方,於是也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好一會兒唐訣才收回了手,心裏酸澀了一瞬,眼眶微紅。

他知曉自己此時必然有些落魄,故而掀開車簾再度出去,就坐在平日趕馬車的地方,一只手緊緊地拽著車門簾,下巴微擡,雙眼不閉。

他怕自己一閉上眼睛,眼眶中忍不住的淚就要落下來了,那樣未免顯得太脆弱,太軟弱了些。

唐訣的心裏藏了許多話,許多從再次遇見雲謠時就想與對方說的話,只是他沒那個機會說,這一路即便說了,雲謠也未必願意聽。

“若是這條路走不到頭便好了。”唐訣輕輕說了聲,又自嘲地笑了一瞬,抓著車門簾的手垂下,他將銀狐毛鬥篷披在身上,擋住了些許寒風,又輕輕道:“若是朕不是皇帝便好了……”

馬車內的雲謠聽到了唐訣這兩聲自言自語的輕嚀,慢慢睜開了眼。

“若是你不要離開便好了……”

“若是……若是一切能夠重來,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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