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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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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火堆

若一切能夠重來,他當坦然相對,若一切能夠重來,他會放下自己的陰謀算計,只是,一切都不會重來。

唐訣將頭輕輕靠在了馬車的門邊上,昂著下巴看向頭頂的那輪彎月,心裏有些苦澀,腦海中回想著他與雲謠相識後所經歷的點點滴滴,時間當真如白駒過隙,三年的時間,將他變得越來越不像原來的自己了。

陸清說,感情是人的弱點,他知曉自己要入朝堂,知曉自己要成為皇室棋子,所以在投奔唐訣時便決定此生不娶妻生子。

唐訣也曾以為,帝王無情,後宮的所有女子一旦存在必是有利用價值,偏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遇見雲謠之後他的堅定發生了變數,而感情這深潭,也漸漸讓他深陷其中,於是他有了弱點,也多了柔軟。

他不再如以往般堅硬、自閉、他有了可以傾心、訴說之人,如今回頭再看過去的他,就連唐訣自己都喜歡不起來。

若一切能夠重來,他當還會喜歡上雲謠的,只是不會再喜歡得這般畏縮了。

“朕原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唐訣微微瞇起眼,眉心惆悵,一層烏雲擋住了半邊彎月,他想與雲謠說,當初的利用是真,可心中的愛也是真的,他有糾結,有難過,想過補償,即便補償無用;他想與雲謠說,在分開的這一年多裏,他沒有變過心,沒有喜歡上別人,甚至連笑都沒有過;他想與雲謠說,再次見面,雖有痛苦,可欣喜更多,欣慰也更多,他知錯,認錯,只是任就不舍。

可這些話,要麽是遲來的狡辯,要麽是自憐的訴苦,要麽……就是毫無用處的剖白。

這些話早就不需要說出口了,還是藏於心底的好。

只是有一句話,現在若不說,明日將雲謠送到霍城了,他或許也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唐訣伸手輕輕抹去了眼角還未來得及滑下的眼淚,嘴角含著幾分苦澀地微笑道:“前年秋末的道山懸崖邊,我與你說我愛你,我的心中有你……謠兒,這句話不是假的,直至現在,我也還愛著你,心中……永遠都會有你。”

也許若幹年後,終有一個女人能站在他的身邊,可唐訣想,此生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走入他的心裏了。

他從未喜歡過人,雲謠是他愛上的第一個,喜歡有,歉疚有,愛有,愧也有。

“哪怕你不再喜歡我了,你的心裏有了別人,我也還是愛你。”唐訣抿了抿嘴,曾經從未想過的豁達,此刻卻真切地刻在了心裏,他希望雲謠快樂:“我希望你以秦顏如的一生,活得自在逍遙,不要再有痛苦,能被人一世溫柔善待。”

話說完了,唐訣輕輕舒出一口氣,像是將心裏一直壓著的大石頭搬開,他的心終於有了喘息之地,疼,愛卻要放手,自然疼,只是這個疼,好過這一年多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冷與孤獨,悔與自責。

唐訣輕輕從馬車邊走下去,將身上的銀狐毛鬥篷穿好,靠坐在巷子邊一處吹不到風的角落,烤著火堆取著微弱的溫暖,靜靜發呆,靜靜養傷。

馬車內的雲謠雙眼看向垂下的馬車門簾,眼眶濕潤,一滴滴淚水順著眼角滑下,她沒有出聲,也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是伸手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將眼淚擦去。

道山上,唐訣也曾痛苦過,他當時幾乎要破碎了一地,他對她說過愛她,雲謠沒信,今夜涼風中的巷子口,唐訣以為她睡了,仿佛自言自語的說著他愛她,雲謠信了。

雲謠聽得到他的聲音,也聽得出他話中的哽咽,他還是一年多前道山上那碎了遍地的人,即便拼湊起來,卻也滿身裂縫,他從未好過。

而她,也未好過。

唐訣在寒風中吹了一夜,本想守著的,卻在天色漸亮的時分靠在巷子破舊的磚墻上慢慢合上了眼,或許是因為夜裏太冷了,此時終於沒刮風,而銀狐毛鬥篷中也蓄著暖氣,唐訣略微歪著頭小憩了片刻。

一縷陽光順著馬車車簾的縫隙照射進來時,雲謠便睜開了眼,幾乎哭了一夜,她的眼睛有些腫了,馬車外也沒有動靜,雲謠揉了揉眼皮,捧著水仙花掀開車簾出了馬車。

水仙花放在一邊曬著陽光,雲謠朝一旁靠在柴火堆邊已經睡過去的唐訣看了一眼,他有半張臉遮在了銀狐毛鬥篷的帽子裏,只露出了下半張臉,他的呼吸很弱,若不靠近幾乎察覺不到,雲謠朝唐訣湊近,蹲在他身邊看著他現在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她還記得自己剛當宮女雲雲時就被唐訣認錯誤以為是徐瑩,後來便頂著徐瑩的身份跟著唐訣一起出宮,半途她逃走,唐訣遭逢夏鎮的刺殺,大雨滂沱的夜裏,他們就躲在一個小山洞中,唐訣身上披著玄色鬥篷,也是這般靠著角落,渾身藏在鬥篷之下,只露出一小截下巴。

那時雲謠本是想走的,只是逃到一半回想起唐訣腰間掛著的那個醜荷包,於是又轉身回去叫他,如今想來,一切都是註定的,她註定了要和這個人糾纏許久,死去幾次。

回想至此,雲謠的視線落在唐訣的腰上,銀狐毛鬥篷與他當初在雨夜山洞裏時披在身上的鬥篷一樣,露出了一抹粉紅漸變色的穗子,雲謠伸手將鬥篷掀開,唐訣掛在腰間的荷包便露了出來。

這荷包是被他掛在外衣裏面的,所以這一路上來雲謠都沒看到,但是玄衣開邊,唐訣靠在墻角睡時起了褶皺,中衣露出一角,而掛在中衣上的荷包便墜了一小截出來。

這是她在唐訣生辰的時候送給他的禮物,她很認真也很細心跟著秋夕學的,淺藍色的絲綢上繡了兩朵粉色的海棠花,光是金線勾邊就將她的手戳破了不下三次,更別說還得打絡子戴寶石。

雲謠看見荷包心口微微刺痛,她回憶起唐訣說過的話,他說只要是她送的東西,不論多難看他都要戴在身上,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這樣不值錢的小荷包他卻一直留著。

若說利用是真,全無真心,她都以死作別,這些無用的小東西又何必戴在身上,護到至今,甚至沒有絲毫損壞。

雲謠將荷包摘下,荷包內沈甸甸的,似乎放了什麽東西。

她輕輕將荷包口打開,然後瞧見了裏頭放著的東西渾身一震,一撮灰土,幾根枯萎的雜草,還有兩朵幹枯扭成了一團的淩霄花。

原來這個人的真心,這般顯而易見……

雲謠心中苦澀,嘴角卻上揚了半分,她將荷包滿滿收緊,重新系在了唐訣的身上,然後回到馬車邊坐著,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唐訣,身側水仙花發著香味兒,初晨的陽光灑入了半邊巷子,太陽升起,塔城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一刻鐘後唐訣發出了輕輕的咳嗽,安靜才被打破,這一刻鐘,雲謠的視線未從唐訣的身上移開過半分。

唐訣醒了,身上驟然襲來的冷意叫他又沒忍住咳嗽了兩聲,他掀開鬥篷的帽子,擡頭朝外看了一眼,天已經亮了,雲謠就坐在馬車前看著他,火堆不知何時滅的,而他也記不得自己是何時睡過去了。

兩人就這般楞楞地互相對視了許久,雲謠輕輕眨了眨眼道:“你醒啦。”

唐訣一怔,訥訥地點頭,然後反應過來現在的處境,連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既然醒了,咱們便出發吧。”

他就像昨晚未曾吐露過真心,垂著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用意,雲謠坐回了馬車內,車簾卻開著,唐訣架著馬車駛出了巷子,直接朝餘安城過去。

路程不遠,道路不抖,那一盆水仙花依舊艷麗,雲謠靠在馬車邊看著唐訣的側臉,他在壓抑著咳嗽的沖動,肩膀顫抖了好幾次,他的臉色很難看,可卻裝作沒有任何不適的樣子。

馬車離開了塔城,一刻鐘的功夫便到了與塔城相近的餘安城,餘安城之後便是霍城,天色漸亮,午時左右,他們便離開了餘安城朝霍城的方向過去。

唐訣一路未與雲謠說話,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麽,雲謠就這麽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腦海中各種雜亂的情緒穿,在一起,她的心中有糾結,也有不解。

若這次錯過,便就是真的錯過了。

可若回頭,恐怕一生也無法再次回頭。

距離霍城越近,雲謠的心跳得也就越快,一路的安靜使時間變得漫長,可沒想到路程卻比想象中的要短,雲謠瞧見霍城的城墻時,心口猛地跳了跳,在霍城的城墻上,還掛著姬國的旗幟。

一路暢行無阻奔馳的馬車在靠近霍城城墻的時候慢慢停了下來,唐訣看著霍城的城門,一些姬國難民依舊在霍城的城門口逗留,進不去霍城,也不願去餘安城。唐訣看著姬國的旗幟,拉著馬車馬匹韁繩的手漸漸收緊,他的手在這一路上天寒地凍的風吹裏早就凍出了好幾個口子,被如此用力地捏緊,凍瘡的傷口裂開,幾絲血跡擠出。

霍城的城門前有個包子鋪,那是城內精明的商人擺出來的攤位,商人知曉城外難民多,原不是霍城的百姓,無法入住到霍城去,可他們身上多少還有些值錢的東西,於是便差人在城門前開了個包子鋪,雇了四個健碩的打手立在旁邊,包子饅頭豆漿都是熱騰騰的,價格也算公道,如此生意便張羅開了。

包子鋪只有個頂棚,旁邊放了三張桌子,十二個長凳,買了包子的人才能坐下休息片刻,沒買包子的只能遠遠地聞著香味兒。

唐訣扯著韁繩,慢慢將馬車停在了包子鋪的旁邊,霍城前守城門的人還在驅散難民,包子鋪的夥計這麽多日見到的都是窮人,哪兒見過坐馬車來的,於是笑呵呵地湊過去問唐訣:“公子,買包子吃嗎?”

唐訣沒理會對方,賣包子的只能垂頭離開。

唐訣低頭看向自己裂開口子的手,一雙執筆定江山的手上破裂了一道道細小的傷口,僵硬地微微顫抖,他將手藏在袖中,掀開了馬車的門簾朝馬車內看了一眼,目光片刻柔和,他道:“霍城到了。”

霍城到了,他不能再往前走了,幾個月前還在交戰的兩國即便面上平和,私下卻都記著這份仇恨,唐訣身為晏國帝王,不能為了兒女私情以身犯險,深入姬國境內,同樣,他也只給了自己三十日的時間,如今來到霍城,花了十幾日,回到京都,又要十幾日,這處便是他與雲謠的終點了。

雲謠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唐訣先下了馬車朝她伸手,雲謠看向他昨日在巷子裏睡了一宿早就弄臟了的衣擺,輕輕將手放在上面下了馬車,擡眼一看,霍城二字變得有些刺目。

雲謠收回手,安靜地站了會兒突然問他:“今日你放我走,日後會後悔嗎?”

唐訣不暇思索:“會。”

雲謠擡眸朝他看去,唐訣又道:“但我怕強留,會更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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