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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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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第二日清晨,涼都茶樓包間內。

裴幼生支著腦袋看著面前的棋局,鋒利的眉眼微微蹙著。良久後,他將手中的棋子一扔,整個人倚靠到座椅上。

“我輸了。”

對面的白衣男人笑得和煦,兩只眼睛笑得像月牙般彎著。

“比上次堅持的時間長了不少,還是有進步的。”

“你最好是在誇我。”

“昨夜見過阿久妹妹了?”

裴幼生拿起桌上的茶小口抿著,聞言勾了勾嘴角。

“見到了,和你說的一樣,小妮子想讓我走。”

“那你走嗎?”

“當然不走,我是她哥,怎麽會將她獨自留在京中?”說著,他頓了頓,身形微微直起。“阿宴,你這麽聰明,我們…應該站在一起。”

柳知宴桌下的手蜷了蜷,面上卻還是那副和煦的模樣。

“長洲,柳家家訓,知宴只能忠於一主。”

“可你我都知道他不是明君,愚忠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是明君,下一代君主就一定會是嗎?”

“你覺得那人若不是明君的話,阿久會和他合作嗎?”

一句話讓在辯論上從未輸過的柳知宴沈默下來,裴久不會為了自己而放任元國百姓不管。

“阿宴,我不想同你站在對立面。”

“長洲,若我是孤身一人定會選擇同你並肩作戰,但我身後還有柳家。我不敢賭,也賭不起。”

若宮變失敗,元帝定不會放過他,柳家上下幾百口人都會因他的決定而死。而新帝不同,若是宮變成功,裴久和裴幼生都會想辦法保全柳家。

柳知宴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賭註。

裴幼生同他不一樣,裴家因著裴幼生父親的死而開始分裂。如今的裴家已經沒什麽人了,裴幼生自然沒有了這方面的顧慮。

兩人的交談終是不歡而散,裴幼生和柳知宴都不是會強迫對方的人,既已說明一切,裴幼生也不好再勸。

坐在月華殿內的裴久忽地打了一個噴嚏,一旁的教習嬤嬤不悅的皺了皺眉,彎腰提點道。

“公主是貴族,要隨時註意儀態。”

一旁的長生撇了撇嘴,低聲嘀咕。

“貴族就不能打噴嚏了?”

聲音不大,但還是落到了教習嬤嬤耳中,被一個小丫頭落了面子,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這丫環不懂規矩,就由奴婢替公主教導一番吧。”

說著,她幾步走至長生面前,擡手就要扇下去。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長生驚魂未定的看著面前的裴久,她左手還攥著教習嬤嬤揚起的手腕,順著力道將人推到在地。

右手手掌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裴久不合時宜的想起這句至理名言。

倒在地上的嬤嬤後知後覺的捂住自己的左臉,不可置信的擡頭看著裴久。

“這個角度順眼多了。”

裴久俯視著地上的嬤嬤,嫌臟似的擔了擔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奴婢是陛下派來指導公主殿下的,您若不想聽就去找陛下,怎可動手打人!”

跟著她來的幾個宮女低著頭,裝作看不見這場風波。唯有風波中的嬤嬤還在趾高氣揚的控訴。

“公主殿下的婢女不能規矩,奴婢出於好心才想幫忙管教,您若是不需要大可直說,怎能打人呢?奴婢可是在陛下還是亦王的時候就跟著了的。”

她一口一個奴婢叫得裴久頭疼,易了容站在宮殿角落的黎絨也皺了皺眉。

“你這般無畏,是覺得皇叔會向著你?”

被她這麽一提醒,嬤嬤的臉色白了白。侄兒和一個普通的奴婢,正常人都知道怎麽選。雖然陛下說過可以教教公主‘規矩’,但是不代表會向著她一個嬤嬤。

看她這副反應,裴久挑了挑眉,一時不知道該說這人蠢還是別的什麽。

“我皇叔肯定和你說讓你對我嚴厲些,他不過是想給我找些不痛快,終究是不會把我怎麽樣的。你在這深宮中待了這麽多年,怎麽這點道理都不懂?”

聞言,教習連帶著她帶來的宮女齊齊跪地求饒。

這位長公主殿下不愧是陛下的侄女,這什麽話都直說的模樣和陛下像了個十成十。

裴久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不動聲色的避開了這群人的跪拜。

“我再怎麽說也是皇室之人,你怎麽敢這般冒犯我的?”

“奴婢知錯了!請公主責罰!”

“算了,你回去吧。”

“多謝公主殿下!”

說完,教習嬤嬤帶著幾個宮女逃也似的離開了月華殿。側殿搗藥的阿肆看到院中快步離開的一群人,搖了搖頭。

惹誰不好,非要惹裴小久。

長生看了眼裴久,悄然退出內殿,去側殿找阿肆分享八卦去了。

屋內一時只剩裴久和黎絨兩人。

裴久輕輕咳嗽一聲,側身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不想回家嗎?”

聞言,倒茶的手一頓,裴久側頭去看從角落中走出的少女,琥珀色的瞳孔微閃。她今日只穿了一身青衣,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裝飾。

這身打扮不像住在深宮中的公主,反而像隱居在山林裏的仙人。

“我好像沒和你說過,現世裏的我已經死了。”

黎絨聞言一怔,欲言又止了一番才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想到什麽,她又道,“你是怎麽…,我的意思是你萬一和我一樣只是出了一點意外的話,就還有救。”

裴久耐心聽她說完,將面前的茶水遞給走至近前的少女一杯,隨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我死在火裏,和我…母親一起。我的身體早已經變成一把灰了。”

見黎絨有些難過,她還有心思開玩笑安慰人家。

“這樣也好,還能省一筆火化的錢。”

黎絨:……

並不好笑,謝謝。

她想到什麽,眼睛忽地一亮。

“那你媽媽會不會也穿進來了?如果這樣你們就可以團聚了。”

“可能不太行。”

“為什麽?”

裴久淡定喝了口茶。

“因為那場火是她故意放的。”

黎絨:……

就很想扇前幾秒鐘的自己一巴掌。

現世的她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父母恩愛,媽媽對她更是十分寵愛。身邊也都是和她差不多的家庭,她之前從沒聽說過會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

但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這是她媽媽教她的道理。黎絨最想的就是媽媽,她不敢想象被自己母親殺死會有多難過。

裴久本來不覺得有什麽,時間是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在它的沖刷下所有的情感都會慢慢變淡。

她只是忽然有些想梁瀟時了,最近梁瀟時總是很忙,她們每天能見面的時間很短。今早她起床時梁瀟時早已離開,她在睡夢中的時候好像感覺他親了自己一口。

正神游天外的腦子被一聲抽泣拉回,裴久的眼睛慢慢恢覆聚焦,就看到哭得梨花帶雨的黎絨。

“姐妹,你也太慘了,比我還慘,我再也不說自己是世界上最慘的人了嗚嗚嗚。”

裴久:……

謝謝,但聽著不像好話。

“你現世住在哪?等我回去給你燒紙。”

裴久:……

“不用了…我現在還挺有錢的。”

黎絨也意識到自己話中的不妥,她默默低下了頭。

從小被千嬌萬寵的小女生穿越到這裏,心中只有惶恐與不安。黎絨其實很羨慕裴久,羨慕她總是鎮定自若,能輕易找到自己努力了幾年都沒找到的辦法、羨慕她能面不改色的解決來找麻煩的女官、羨慕她能在詭秘危險的異世裏交到這麽多好朋友。

但現在黎絨明白了,對自己來說危險恐怖的異世,對裴久來說,卻是新生。

想到這裏,黎絨忽地興沖沖的擡起頭。

“等我回去把你的故事寫成小說好不好!”

“什麽?”,裴久被她跳躍的腦回路驚住了。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穿書後我成了反派的兄弟’”

黎絨像是找到了什麽新的目標,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寫大綱了。

獨留裴久一人在內殿沈思,這名字,真是太晉江了。

……

不知那位教習嬤嬤在元帝耳邊說了什麽,還沒等到第二天,裴久就被她身邊的老內監帶到了勤政殿。

裴久走得極慢,前面的老內監多次回頭催促也沒用,不得已只好咬咬牙跟著放慢腳步。公主囂張跋扈的形象此刻深深印在老內監心頭。

回廊彎彎繞繞,像極了深宮中的人心。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看著裴久進去的背影,老內監狠狠松了一口氣。

勤政殿的裝橫也十分豪華,到處都是金燦燦的,裴久剛走進來便覺得自己的眼睛要被閃瞎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掃過大殿正中全金的香爐、木制書架上發著金光的雕像、金質的鏡子、燈架和窗邊極炸眼的金色花瓶。

裴久掃了一圈後將視線落到坐在金燦燦的書案前的帝王,莫名覺得他身上有種暴發戶的氣質。

“阿久參見皇兄。”

兩人虛偽的客氣一番後,元亦才道。

“那個蠢奴朕已經處置了,阿久不要介懷。朕會再給你找個懂理的教習,絕對不會影響阿久你的大典。”

“多謝皇叔,近來天氣慢慢回溫,我聽人說郊外桃園中的桃花已開了大半,侄兒有些想去看看……”

“現在涼都不太平,後花園也有桃樹,阿久若是想看大可以隨時去看。”

這便是不同意裴久出宮的意思了。

裴久倒是沒有真的想出去賞花,說這話也不過是為了試探下元帝的意思。

元亦看向裴久,接著道,“玉牌還在阿久身上吧?那幫老臣近日催得朕腦袋疼。”

“當然在,如此寶貴的東西我自然會放好”。聞言,元帝隱在桌下的手指蜷了蜷。

“皇叔放心,我會將它名正言順的還回去的。”

她忽地問道,“不知皇叔找沒找到丟失的寶貝?”

皇帝封鎖整個皇城,裏裏外外翻了兩遍,連只蒼蠅都不放過,若是這般都沒找到可就說不過去了。

元亦面上的表情終是出現一瞬間的龜裂,隨後又極快地恢覆平常。

“只要她還在大元,朕總會找到她的。”

“皇叔都說是寶貝,那應是極貴重的東西。”裴久做思考狀,“既是寶貝,便會有許多人爭搶。皇叔務必小心,別讓寶貝被人搶走。”

“朕是皇帝,又有誰敢搶朕的東西?”

窗外的天色慢慢黑了下來,殿內的溫度越來越冷。元亦手中緊緊攥著一條紅繩,裴久上午的話一遍遍在他耳邊回響。

‘皇叔務必小心,別讓人把寶貝搶走。’

殿內的內侍都被趕了出去,老內監和幾個小內監站在殿門口。

小內監站在殿外,不安地拉住老內監的衣袖。

“幹爹,你聽沒聽到哭聲?”

深宮中冤死的人不計其數,十幾年前陛下更是幾乎屠盡宮內所有人。當日屍橫遍野的畫面在老內監心中回蕩,他有些不安的搓了搓衣袖。

隨即照著幹兒子的腦袋重重敲了一下,說出的話不知是訓誡他還是安慰自己。

“陛下有真龍之氣護體,我等跟在他身邊的也會受到庇佑。陛下近年最討厭鬼神之說,你在這般一驚一乍的,也就不用再陛下身邊伺候了。”

小內監被唬得一楞一楞的,聞言也不敢再聲張,只悄悄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殿門。

他真的聽到了哭聲,低沈沈的,感覺就是從大殿內傳出來的。

但殿內只有一人,陛下又不可能會哭。

或許是他幻聽了吧。

一定是幻聽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裴久出不了皇宮,又實在不願出去被人的打量。除了每日學習大典上應有的禮儀就是給黎絨講她之前的事跡,小姑娘對為她作書這件事興趣濃郁,阿肆和長生都被她問過一遍了。

長生倒是興奮,當即對著黎絨講了一晚上裴久的‘英雄事跡’,阿肆在一旁時不時冷哼糾正。

對此,黎絨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她說長生是裴久的腦殘粉,阿肆是裴久的毒唯。

裴久聽完笑得很大聲,阿肆不懂毒唯是什麽意思,但是‘毒’是世間最美好的詞匯,所以阿肆單方面認為黎絨在誇她。

元亦這幾日一直沒再召見她,裴久即使不出月華殿也能感受到皇宮內的暗衛多了許多,每日都在各處搜尋。以至於裴幼生想再見她一面都不行了。

裴久看向黎絨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只手伸過來擋住了她的視線。裴久擡頭便對上阿肆探究的目光,兩人認識這麽多年早已到了一個眼神就能會意的程度了。

不遠處還在興奮討論著裴久情感史的黎絨和長生絲毫沒註意到這邊的動靜。

“柳首輔肯定心悅我家小姐,這件事絨姑娘一定要寫進書裏。”

藥房的門被阿肆關上,屋外的聲音被隔絕。此處的草藥味十分濃郁,但兩人一個日日再藥房中做研究、一個十幾年來喝著各種各樣的湯藥,都早已習慣這種味道。

“裴小久你還要瞞著我嗎?”阿肆看著裴久茫然的臉一步一步逼近她,“這幾日你體內的蠱蟲異常活躍,早已超過在京都的時候。對嗎?”

裴久蹭了蹭鼻尖,訕笑了兩聲。這副模樣若是被老內監看到,他一定會驚掉下巴。

“不愧是神醫聖手,昨晚才出現異常,你今日就發現了。”

“前日。”

“好吧,是前日。肆肆,你真厲害。”

“別和我嬉皮笑臉的,”阿肆皺著眉,掃了眼裴久紅潤的臉,隨後沒眼看似的移開了視線。“趕緊去把你臉上擦的粉給我洗掉,看著礙眼。”

弱小可憐無助的裴久蹲在藥房邊的水盆前,潦草的用手帕擦了擦臉。等她站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紅潤全部消失,只剩下病態的白。

這種不正常的白又給她增加了幾分奇異的美。

“有人催動了母蠱,”阿肆皺著眉感受著裴久的脈搏,“我再為你施一次針,先暫時壓制住它。”

聞言,裴久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但她終是什麽都沒說。

衣袖被綰到肩上,露出白皙纖細的手臂。阿肆一邊施針一邊試圖轉移她的註意力。

“你近來為何總盯著黎姑娘看?”

“宮中的暗衛越來越多”,裴久努力忽視手臂上的異樣,“如今包括月華殿,所有宮殿都有元帝的暗衛。”

阿肆點點頭,手上的動作又快又準,銀針紮在裴久手臂上。

“然後呢?”

“元亦動作越大,越能證明黎姑娘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他們手裏捏著元亦最大的軟肋,又焉有不用之理?

“你幫她做了這麽多事,她當然也要回報你一下啊。你無需覺得愧疚,世上沒有白得之物。黎姑娘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更何況你們這只能算交易,你幫他回家;她幫你覆仇。在我看來公平得很。”

施針結束,阿肆轉而到藥臺那看蕭顏寄來的信。這信是劉叔今日送來的,看完信上的內容後阿肆的眼睛亮了亮。

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拿起筆在紙上寫著什麽。

藥房的門被人推開一條縫,黎絨的小腦袋露了出來。看到裴久手臂上泛著光的銀針不由一楞,密密麻麻的銀針看著都疼,黎絨方才還帶著笑的小臉瞬間皺了起來。

“進來吧”,裴久看著她這副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黎絨剛進來,阿肆就像一陣風一般跑了出去,跑至門口時還險些被門檻絆住。

“這…”,黎絨盯著裴久手臂,“針還沒拔,怎麽辦,要我把阿肆姑娘叫回來嗎?”

“還沒到時間。”

裴久的話像是一道鎮定劑,精準註射到黎絨的靜脈中。

“來藥房有什麽事嗎?”

“我就是想來問問阿久你在天極書院時的一些趣事。”

出奇的,裴久沒有像平常一般耐心的回答她。

“如果你覺得冒犯的話,那…那我不寫…”

“沒有,”看著小姑娘無措的模樣,裴久嘆了一口氣。“阿絨,元亦很在乎你,你們倆的故事也可以寫成一本小說。”

“我們不行。”

“為什麽?”

“因為阿久你愛梁公子,可我不愛元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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