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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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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栗子糕香甜軟糯,入口即化。

明桃吃過的點心數不勝數,其中不乏進貢給宮裏的,可對她來說,全都比不上今日所食,她慢慢吃了一塊。

不過巾帕擱的位置有些遠了,她探身去取,哪怕足夠小心,卻還是牽扯到傷口,忍不住痛呼一聲。

立刻便有人開門進來,三兩步跨到她面前,沈聲問:“傷到了?”

“沒、沒有,”明桃忍著疼露出一個笑,“我沒事。”

李清洲望著她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冷汗皺眉,片刻後才問:“你要拿帕子?”

他將帕子遞了過去,明桃低聲道謝,沾了沾唇角,又仔仔細細地將手擦了一遍。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她卻做得格外嫻雅,舉手投足間讓人目不轉睛。

李清洲默默地想,這樣的姑娘,只會為千恩萬寵嬌養著長大的,不會是妾,更不會是青樓出身。

明桃放下帕子,輕聲問:“清洲哥有事嗎?”

他回過神,將一塊栗子糕放下,“我不吃這個,給你吃吧。”

見孟錦霄果然去送了,明桃松了口氣,擡眼卻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神色也有些躊躇,便道:“清洲哥有話就直說吧。”

只要不是趕她走,她都能接受。

李清洲便道:“你的傷勢不容樂觀,我們想帶你去趟鎮上,讓醫館裏的郎中瞧一瞧。”

他還沒說完,明桃的臉便白了,喃喃道:“我、我不想去……”

那些中傷她的話如魔音灌耳,每時每刻都環繞著她,她不願出門,只想擁有片刻的寧靜。

“你是不是怕會有人指指點點?”

明桃眸中含淚,甫一點頭,淚珠撲簌而落,她用手背拭去眼淚,獨留眼尾一抹紅。

李清洲不敢多看,匆匆垂眼,淡聲問:“你是嗎?”

“當然不是!”明桃急切開口。

“既然如此,便沒有什麽好怕的。”

頓了頓,他又道:“這幾日我出門時,沒有人在我面前說過什麽,想必他們很快便忘了。”

“你不是女子,你不懂,”明桃吸吸鼻子,“就算他們不說,心裏也記著,等你走後,你怎麽知道他們背後沒有議論呢?”

李清洲默然不語,他確實無法保證。

“可是你的傷怎麽辦?”他看向她的肩。

明桃小聲開口:“好得慢一些罷了,不礙事的。”

見她依然退縮,李清洲只好冷聲道:“傷口若是不及時處理,輕則留疤,重則斃命。你可以一意孤行,但是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世嗎?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明桃抿唇,她知道的,所以毫無留戀。

可是……她真的想死嗎?

不,她不想。

拼盡全力重活了一次,她不想就這樣死去。

明桃顫著聲音開口:“什麽時候去醫館?”

“今日。”

明桃沈默了一會兒,這樣也好,省得她再反悔。

李清洲馬上去借騾車。

孟錦霄已經在姐姐這裏知道了前因後果,怒氣沖沖地跑進北屋,對明桃承諾道:“你放心,若是敢有人罵你,我馬上把人打跑!”

明桃感激地望著他,“多謝錦霄。”

孟錦瑤將礙事的弟弟趕到門外,對明桃道:“我扶你起來,一會兒咱們坐騾車過去。”

明桃點點頭,在她的攙扶下坐起身,慢慢站起來。

雙足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上,明桃有些眩暈,搖晃了幾下才站穩。

“能走嗎?”

明桃點點頭,在孟錦瑤的幫助下走了一小圈,沒有牽扯到傷口。

擔心她會累,孟錦瑤道:“騾車一會兒就過來了,你先坐下歇著。”

只是左等右等,還是不見騾車過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孟錦瑤指揮弟弟去看看怎麽回事。

若是往常,孟錦霄定會推三阻四,但是事關明桃,他應了一聲,即刻出門。

剛走出家門,便見拐角出現一只騾子,他馬上湊過去,笑道:“清洲哥真有本事,竟把裏正家的騾子借來了。”

村裏有騾子的人家不多,其中就屬裏正家的最健碩,就算套上車後坐四個人,速度也不會太慢。

李清洲“嗯”了一聲,將剩下的話吞到肚子裏。村裏人一聽明桃要坐,說什麽都不借,他只能去求了裏正。

不一會兒,孟錦瑤攙扶著明桃走了出來,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一雙澄澈的杏眼。

明桃不好上車,動作稍微大一些便被扯痛傷口,嘗試了幾次之後,她疼得面色發白。

孟錦瑤當機立斷道:“清洲哥,你抱她上去。”

李清洲還沒說什麽,孟錦霄馬上開口:“我也能抱,讓我來!”

“就你這個小身板,也不怕傷著明桃。”孟錦瑤瞪弟弟一眼。

雖然孟錦霄也有些肌肉,但是與高大魁梧的李清洲相比就不夠看了。

李清洲看向明桃,征求她的意見。

明桃從未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子如此親密,可她更擔心再耽擱一會兒,會有村人出來圍觀,於是只遲疑了一下便同意了。

腰肢頓時被一只炙熱的手握住,身體開始騰空,明桃嚇了一跳,立刻圈住李清洲的脖頸。

他頓了下,穩步踏上騾車,身體微微前傾,明桃的鼻尖毫無防備地擦過他脖頸的肌膚,她呆呆地後仰,便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面色卻未變分毫。

明桃垂眸,安穩地坐在騾車上,他的手適時松開。

“多謝清洲哥。”明桃平覆著心跳,輕聲道謝。

李清洲未發一言,坐到前面駕車,孟錦瑤姐弟倆也上來了。

孟錦霄關心地問:“明桃,傷口不疼吧?”

明桃搖搖頭,調整姿勢坐直了,腰間的熱度經久不散,讓她不太自在。

騾車慢悠悠地向前駛去。

天還亮著,但陽光的熱度可以忽略不計,風也微涼,明桃裹緊了衣裳,低頭盯著鞋尖,一眼都沒有多看。

如今不是農忙的時候,家家都有閑工夫,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瞧見李清洲趕著騾車過來,紛紛打招呼。

“清洲啊,這是要去哪兒?”

李清洲挨個喚了人,這才回答道:“去鎮上。”

“那你可要抓緊咯,冬日天黑得早!”

李清洲微微點頭,“那我先走了。”

“好嘞,慢點啊!”

走出兩丈的距離,風裏飄來幾個字——小娼婦、就是那個吧、不敢見人……

孟錦霄怒火中燒,正要起身,孟錦瑤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

“姐!”孟錦霄低吼,“你別攔我!”

“現在是去醫館重要還是和他們對罵重要?”孟錦瑤淡淡開口。

孟錦霄頓時洩了氣,又路過了幾個人,依然是同樣的境遇——人前客客氣氣,人後嘲諷不斷。

忍著怒氣出了鹿首村,孟錦霄的手早已緊握成拳,狠狠地砸了下來。

“你若是有力氣沒處使,便去推騾車。”孟錦瑤瞪他一眼。

剛巧是一段上坡路,孟錦霄二話不說,直接跳下車,將所有的不滿都積蓄在手臂上,青筋暴起。

孟錦瑤看了眼縮得像鵪鶉般的明桃,用平生最輕柔的聲線詢問道:“明桃,出村了,要不要看看風景?”

明桃搖搖頭,將淚水浸在衣襟裏,她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境況,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聽著那樣戳人的字眼,她還是難受。

一路無話。

順利來到蒼平鎮,李清洲將騾車停在醫館外,像來時一樣將明桃抱下來。

離得近了,他清楚地瞧見她微紅的眼眶,還有眼尾淡淡的紅,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

明桃避開他的視線,輕聲說:“多謝。”

李清洲沒說什麽,將她放下。

進入醫館,年邁的郎中簡單詢問幾句,便由醫女帶明桃進入隔間查驗傷口。

三人都在外面等著,不多時,明桃出來了。

郎中和醫女商量幾句,捋著胡須開口:“這位姑娘傷口不見好,又泡了水,情況不容樂觀啊。”

孟錦霄焦急出聲:“多少銀子我們都出得起,您救救她,千萬不能留疤啊!”

他年紀小,說話不頂用,郎中看向最為年長的李清洲,見他點頭,這才道:“老夫這就去配藥。”

過了片刻,醫女帶明桃去換藥,孟錦瑤正想跟著過去,想了想又悄聲道:“現在就付錢,別讓明桃瞧見了。”

李清洲點點頭。

不消片刻,他們拎著藥包從醫館出來。

為了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一刻也耽擱不得,是以四人直接坐上騾車,往鹿首村駛去。

明桃不安地問:“花了多少銀子?”

孟錦霄笑嘻嘻道:“沒多少,咱們家有的是銀子,你別管這個,好好養傷吧。”

明桃聞言更難受了,小聲開口:“等我傷好了,我就開始繡些物件補貼家用,一定努力賺錢還給你們。”

“你會繡什麽?”孟錦霄興致勃勃道,“你給我繡一個吧,正好抵今日的藥錢。”

明桃搖搖頭,“我可以送你,但是錢是一定要還的。”

“送我?”孟錦霄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明桃認真頷首:“清洲哥和錦瑤姐姐也有的。”

她一碗水端平,孟錦霄頓時不幹了,“清洲哥不需要那玩意兒,我姐自己會繡,所以能不能只給我繡?”

孟錦瑤一巴掌拍到弟弟頭上,色厲內荏道:“我不會!”

明桃頓時想起她那條繡的不成樣子的手帕,偷偷笑了一下,連忙開口:“我可以教你的。”

“我才不想學呢,”孟錦瑤別別扭扭道,“我這輩子都不想拿繡花針,學什麽學。”

“對對對,我姐不是女人。”

孟錦霄耍貧嘴,不出意外,腦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明桃捂住嘴巴偷笑,杏眼彎成月牙。

最後一抹餘暉自天際消失,黑夜籠罩穹宇,騾車離鹿首村越來越近。

李清洲松了口氣,借著月光慢慢趕路,終於駛入村裏。

幾聲狗吠之後,孩童的笑鬧聲隱隱傳來,飯菜的香味也飄了過來。

一路上的好心情慢慢消散了,明桃將自己縮在角落裏,乞求著路上的人少一些。

可天不遂人願,沒過多久,她便聽見一陣吵嚷聲,隨著他們的走近,談笑聲戛然而止。

“清洲,回來啦!”

李清洲喊了聲“張大哥”,默默點頭。

“哎喲,天色這麽暗,我都看不清人了,”一個嬸子笑道,“車上是瑤丫頭和錦霄吧,還有一個是誰?”

明知故問。

李清洲平和道:“是我遠房表妹。”

張大哥也笑,“清洲想起自己的身世啦?”

“想起來一點,她確實是我表妹。”

說著他便要繼續往前走,鄰裏卻堵著路不放行,笑瞇瞇道:“你這個表妹來了好幾日了,得讓咱們看看,以後也好認認人啊。”

明明是開玩笑似的語氣,明桃卻顫了顫,總覺得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用慈愛的目光將她化為齏粉。

“天色已晚,看不清,”孟錦瑤咬牙擠出一個笑容,“勞煩各位叔伯嬸子讓一讓,我們家還沒吃飯呢。”

“嗐,那有什麽打緊,來我家吃。”

孟錦瑤正要客氣兩句,忽然有人高呼:“嬸子,你可千萬別讓人進去,不然我都要嫌你家有股騷味了!”

像是戳破了什麽心照不宣的秘密,人人都笑起來,各個臉上都閃著快活的神采。

明桃將自己縮的更小,咬緊了唇一言不發。

“夠了!”

孟錦瑤忍無可忍,大喝一聲,鎮住了不少人,笑聲有片刻的凝滯。

鄰裏反應過來,紛紛開口:“你看看你這個丫頭,怎麽不識好歹呢。”

“趕緊把她送走吧。”

“萬一教壞了我家姑娘就不好了。”

“咱們村清清白白,可不能被一顆老鼠屎糟踐……哎呦!瑤丫頭,你做什麽!”

不知哪來的一根竹竿,孟錦瑤站起身不管不顧地掃了一圈,揚聲道:“前幾日幾個壯漢來搜人,明桃就在家裏,若是他們找的人真的是明桃,為何不將她帶走?”

眾人面面相覷。

“這……許是她躲起來了。”

孟錦瑤冷哼一聲,“她一個受著傷的弱女子,能躲到天上去?既然沒被抓,那她就不是!”

說到這裏,她隨意指著一個人說道:“僅憑著外人的三言兩語便說人家是青樓裏的,既然如此,我說你家女兒是娼婦,你認不認?”

那人頓時變了臉色,幹笑道:“我就是來湊個熱鬧,關我啥事?”

孟錦瑤也沖他一笑,“湊熱鬧可以,若是再說些沒譜的事,那就不好了,您說是吧,李叔?”

不等他回答,孟錦霄接過竹竿,大力杵到地上,惡狠狠道:“各位叔伯嬸子都知道我脾氣不好,再讓我聽見一句不該說的,這根竹竿可就不長眼了!”

李清洲淡淡補充:“我們只想平靜度日,不想動武。”

“動武”兩字,滿滿的威脅,鄉鄰們對視一眼,都有些忌憚。

姐弟倆都是嘴上厲害,李清洲就不一樣了,人人都知道他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去年還獨自獵了頭百來斤的野豬回來,他毫發無損,若是想打殘個人,輕而易舉的事情。

誰也不想當靶子,鄰裏紛紛笑道:“哎呀,都是鬧著玩呢,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回家去吧。”

騾車前自動讓開一條路,黑暗裏,明桃雙眼含淚,慢慢擡頭。

回望一眼,身後的鄉鄰變成一團模糊的黑影,那些中傷她的話忽的消失了。

視線偏移,她看到男人寬闊的肩,還有天際隱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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