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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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厲南棠自宮變那日起, 就應該改叫李南棠。
他的族譜、私印等等都做了一系列更改，死去的養父厲良崢被追封榮安公，以國公規格重修陵寢，親族也受到相應封賞。
一個沒有功名的文人, 死後如此榮封, 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人人都很滿意, 人人都沒有意見，除了李南棠本人。
有一次符杉和他鬥嘴，急了喊他全名, 習慣性叫了“厲南棠”。
剛出口，又反應過來不對, 弱弱改成“李南棠”。
男人在她喊第一遍的時候, 還沒什麽反應，甚至眼眸中含笑，輕松愉快。
可當符杉一卡殼，弱弱改成“李南棠”的時候，他的臉色由明亮一下子變得黯淡起來。
“記錯你名字不能怪我，畢竟前面那個名字我都叫了三年了, 這新名字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我沒怪你。其實, 有時候我自己都反應不過來。”
天冷了, 禦花園湖岸邊的蘆葦浩浩蕩蕩半人高，蘆花大簇大簇如蓋雪。
李南棠蹲下來, 手指在淺水灘上拿起鴿子蛋大小的一塊石頭。順手又從烏黑的濕泥中連根薅起來一根細長的水草，一圈圈纏繞在手指上。
“反應不過來，咱就多練練。聽說連續二十一天就可以養成新習慣, 我就每天默念一百遍李南棠，等重覆到第二十二天, 就叫不錯了。”
符杉踩在岸邊的兩塊大石頭上，摘了一手蘆花。輕飄飄如柳絮，潔白如棉花。張開手掌，風一來就吹散了，飄落在深綠淺綠明暗交錯的湖面上，隨波逐流。
李南棠站起身來，看著那無根蘆花順著水流越飄越遠，水鳥一拍翅膀，攪碎鏡子一樣的水面，蘆花便消失無蹤了。
“倒也不必那麽勤快。”
符杉意識到他情緒不太好，拿手背碰碰他的手背，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纏繞在手指上的水草松開，落在濕潤的石頭上，而後轉了一下手腕，與她十指相扣。
“如今敢叫我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你也叫我李南棠的話，世上就再也沒有厲南棠這個人了。”
“……你不喜歡新名字？”
“說真的，不喜歡。”
聽到新名字，就仿佛在提醒自己，前半生都是謊言。
理智上明白，李宣是他的父親。但雖有血緣，至少他卻覺得毫無感情。對李宣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母親而已。
當然，這種心裏真實的話，只敢也只能和符杉說。倘若別人知道，定然都是跪求他改變想法，只有符杉不評價也不勸他。
“不喜歡就不喜歡。其實我也更喜歡厲南棠這個名字，聽起來更像你。”
厲南棠轉身垂眸看著她，她仰著頭，陽光將半張秀氣的臉染上金色的光輝，長長的睫毛上泛著點點金光，冷肅的深秋裏燦燦一笑，倒像是春光明媚。
“那我以後私底下還叫你厲南棠。至少在我這裏，厲南棠永遠都在。”
不對，這話怎麽說的好像他掛掉了一樣？
——“有的人死了，但他永遠活著”那種感覺。
符杉後知後覺，有些尬，想要改口，剛才一臉落寞憂郁的男人，卻忽然露出清淺的笑容，大手扶著她頸側，低頭剛要親吻……
——“娘娘，許王在外候著，說有要事求見娘娘！”
許王？
李景原？
先皇帝？
符杉一頭霧水。
膽小的李景原自從禪位後退居王位，一直十二萬分老實呆在府上。忽然過來找她，是為了什麽事情？
半個時辰後。
“多謝杉……皇後娘娘，幸而把這個找到了，不然以後史官以為是皇兄的，再錯記到他身上就是我的大錯了！”
李景原擦擦額上的汗，兩手抱著一盒骨牌。
當初文太後派人厲聲斥責他不許在禦書房裏推牌九，厲南棠也時時監督，他就把一副心愛的骨牌偷偷藏在寶座底下一塊磚下面。
搬家時慌慌張張，忙亂的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直到這兩天，當初幫他掏磚洞的小太監提醒才想起來。
李景原心裏擱不住事兒，頓時吃不香也睡不著了。
好麽，要是哪天這盒骨牌不小心叫人翻出來，再不小心安到南棠皇兄身上，糊塗的史官再不小心記載成南棠皇兄在禦書房裏找人打牌……
就，就他那個什麽都要做到最好，最厭惡打牌取樂的性子……李景原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
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極可怕的噩夢。
南棠皇兄眼睛冒著青色的光，就像是刀鋒一樣冰冷。夢裏他的身形忽然變得無比大，就像一個巨人一樣。而後自己的身影不斷縮小，變得像螞蚱一樣小。
“你不是喜歡打牌嗎？”
皇兄冷冰冰的說，下巴一揚，擡手就把那副骨牌扔了下來。
盒子打開，無數的骨牌像是巨大的石頭，泰山壓頂紛紛落了下來。
在被骨牌山壓扁之前，李景原從夢裏活活嚇醒了。
於是偷偷求見符杉，請她把骨牌替他取出來。
厲南棠：……
在禦書房藏骨牌，是李景原能幹出來的事兒。
以前當太傅時，還習慣見到不合適的就教導他兩句。
現在人家把皇位都禪讓了，就想當一個快快樂樂的富貴閑王，再教育他這個，就沒意思了吧。
厲南棠比夢裏的溫和一百分，沒有就此批評他就走了，李景原頗有些逃出生天的感覺。
符杉好久沒見李景原了。看他胖了一點兒，精神頭也好。
想起當年被他拉壯丁，一塊在禦書房打牌的事情，不由得寒暄問候，說些別離之後的話來。
李景原聽她問候妻妾不由得悲從中來，面色慘淡。
符杉愕然，難不成問的這幾人，有的病了或者……嘎啦？
被李景原拉來壯膽的玉城姑姑，袖子擋著嘴，悄聲對她低語：
“沒事兒，就是他最愛的那倆，私下卷了金銀跟人跑了。”
其實私奔的不止是倆，李景原從皇帝變成王，根據史書記載，基本活不長久，所以那些小妾怕抄家滅族時被連累，好多都動了心思，紛紛卷錢跑路。
“大浪淘沙始見金，要我說，老七你不要為了那幾個難過了。走的都是浮雲，留下的才是對你真心的，從此誰對你真心，你對誰真心，豈不是清楚分明？勸君惜取眼前人才好。”
玉城以一副千帆過盡過來人的寬和勸慰。
李景原這邊才跑了幾個？她失勢的時候，身邊人跑的還多得多呢！
既然說出來了，李景原也不怕丟人了。
“她跑也就罷了，拿些錢財也就罷了，她怎麽還跟侍衛一塊跑，走時還送我一頂綠帽子，太欺負人了嗚嗚！”
玉城一拍大腿：“可不是，一樣一樣的，我那幾個跑的時候，也是錢財侍女，一個不拉，拐帶我的錢，還拐帶我的人，真是屎殼郎跳天上，過分（糞）！”
兩人扭頭看著符杉，盼著她一起同仇敵愾。
符杉握拳：“放心，綠人者人恒綠之，他們肯定沒有好下場！”
兩人舒坦了。
又聊了會兒，說到新皇帝的生日就在十月底，玉城和李景原都準備了貴重的禮物，探探符杉的口風，符杉見他們準備的都是玉佛像，夜明珠之類絕對不會出錯的禮物，點頭說沒什麽問題。
等送走了人，晚上厲南棠回到寢殿，符杉就一把抱住他胳膊問他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說真的，若是花錢的物件，什麽都不缺，沒什麽想要的。”
厲南棠的物欲本來就不大。
符杉想起自己生日，他親手給做了把精致的竹笛，點點頭道：“好吧，到時候我親手給你做個東西當禮物。”
“做什麽禮物？”
“等你生日那天，你就知道了……中間不許派人偷看！”
*
十月二十二日，天地轉寒，忽然下了一場大雪。
天上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宮廷銀裝素裹。
厲南棠天寒放假照樣早起，練功出了一身薄汗回來，就看見符杉罕見的早起了，穿著一身朱紅，靠著窗前的大案坐著。
殿內火龍燒的正旺，暖意融融。窗戶開著，風是橫斜的，沒有湧進來，窗臺堆積白雪，望出去的庭院銅像仙鶴與樹枝花卉上都堆滿了白雪。
雪光明亮，窗前十分亮堂。
“在賞雪？”
厲南棠喝了一盞熱茶，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扶著椅背。
符杉正對著天光編紅繩。
桌上已經有一個做好的，厲南棠瞥見了，就手拿起來。
精致的紅繩上綴滿彩色貝殼，看著很漂亮，拿起來有貝殼相撞的響聲。
“那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
符杉手指紛飛，快速編完收尾，做了個活扣，又用燭火燒了一下珠線頭，把它趁熱黏合好。
“好看嗎？”
符杉起身揉了把腰肢，把自己的順手戴在手腕上，轉身抵著大案，面對厲南棠，舉著手腕給他看。
袖子滑落到肘部，皓腕一截如雪如玉。
彩色貝殼手串戴在雪白纖細的手腕上，嬌艷可愛，襯得肌膚越發白膩了。
厲南棠垂眸凝視半天，喉結輕微滾動一下。
“好看。”
“好看就行，這就是你的生日禮物，提前給了啊。”
厲南棠的視線一直跟隨者符杉的手，就見她放下手，又抓起自己的手，把那貝殼彩串抻開，捉了他左手，替他套在左手腕上。
兩只手臂並在一起。一粗一細，貝殼手串也是一大一小，看起來相映成趣。
“好看歸好看，這是女孩兒家戴的東西，我怎麽能戴這個？”
“我看還有別的男人戴紅麝串珠呢，也有戴碧璽串珠的，他們能戴，你怎麽不能戴？”
“你也說了，是紅麝串，碧璽串，你有見男人戴貝殼串的嗎？”
厲南棠想收回手摘下來，符杉捂著不讓摘。
“我辛辛苦苦編的呢，你就這麽辜負我的禮物呀？”
“多謝你費心，我焚香沐浴，把它找個頂好的盒子供起來，日日觀摩欣賞。”厲南棠苦笑著看著手腕搖頭，“真戴不了，太粉了！”
“哼，葉公好龍，我看你對貝殼也不是真喜歡。”
這時候嫌棄顏色粉藍粉綠，他自己收集的貝殼可五顏六色，挺愛這個的。
符杉見他一定不肯戴，只好松開手。
“隨你的便。反正禮物已經送給你了。我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厲南棠摘下自己的手串時，看見符杉也摘下她的手串了。
“你戴著挺好看的，你怎麽也摘了？”
“我這個，和你那個是一對。你不戴，光我戴，有什麽意思？我又不是沒有鐲子。”
“…………”
符杉把自己的貝殼手串塞進荷包，上梳妝臺妝奩盒裏重新取出個羊脂白玉雙龍含珠的剔透玉鐲戴上了。
厲南棠看著她的手腕，又看看她的荷包，欲言又止。
*
上午舉行皇帝的生日宴會。
殿外白雪紅梅，殿內歌舞升平。眾位皇親國戚，朝中大臣，和外國使節依次祝賀皇上福壽綿延，萬壽無疆，並送上各色珍奇禮物。
接著就是奏樂起舞，宴席開始。
帝後同坐高臺之上的禦案後，符杉極為端莊矜持的吃東西，目不斜視的。
忽然，旁邊一只手伸過來，拿著她愛吃的果子，輕輕碰碰她的手背。
符杉把手朝自己這邊一縮，那只手停了一下，跟著又過去，繼續碰碰她的手背。
符杉擰著眉毛往旁邊一看，怒目變得驚訝，微微睜大眼睛。
身後的侍者看到，也面面相覷，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陛下從來不愛戴什麽飾品，除了拉弓射箭戴個扳指，手上從來素素凈凈，腕子上也從不戴什麽珠子串子。
誰都知道陛下典雅，不喜歡男人浮華無狀。哪怕是扳指，也是白黑素色居多。
可現在，明黃色袍袖下，隱隱露出半截粉藍粉綠的……貝殼手串？！
手串套在白皙勁瘦的手腕上，好看歸好看。
但這是女孩兒的玩意，矜貴疏冷的陛下怎麽會戴這玩意呢？！
侍者甲看著侍者乙，滿眼疑問。
侍者乙點點頭，古代曾用龜殼占蔔吉兇，所以陛下戴的貝殼，一定不是普通的貝殼，一定是像上古龜甲一樣，神器貝殼吧！
良久，符杉抿嘴一笑，手指不再躲開，接過來他給的果子。
厲南棠松了一口氣，滿以為兩人心裏靈犀，自己都戴了，她也得戴吧？
結果心有靈犀失敗。
只見那人拿著果子小口小口啃，美美吃了老半天，半點兒沒有戴手串的意思。
厲南棠：……
不是說夫妻成雙成對的手串嗎？怎麽我戴了，你又不戴了？
符杉吃完一個果子，抿了口果酒，正要去夾塊烤肉吃，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一根手指彎曲起來，嚴肅地點了她腕子三下。
符杉看著那根手指，順著貝殼手串，明黃龍袍的手臂，對上那人的視線。
神態純良，剛要張嘴說手臟了，等吃完飯洗幹凈再戴。
她一張嘴，就知道她想說什麽話的厲南棠，立馬截斷話頭，挑起眉毛道：
“不用洗了，擱在哪兒了，我給你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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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南棠自宮變那日起, 就應該改叫李南棠。
他的族譜、私印等等都做了一系列更改，死去的養父厲良崢被追封榮安公，以國公規格重修陵寢，親族也受到相應封賞。
一個沒有功名的文人, 死後如此榮封, 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人人都很滿意, 人人都沒有意見，除了李南棠本人。
有一次符杉和他鬥嘴，急了喊他全名, 習慣性叫了“厲南棠”。
剛出口，又反應過來不對, 弱弱改成“李南棠”。
男人在她喊第一遍的時候, 還沒什麽反應，甚至眼眸中含笑，輕松愉快。
可當符杉一卡殼，弱弱改成“李南棠”的時候，他的臉色由明亮一下子變得黯淡起來。
“記錯你名字不能怪我，畢竟前面那個名字我都叫了三年了, 這新名字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我沒怪你。其實, 有時候我自己都反應不過來。”
天冷了, 禦花園湖岸邊的蘆葦浩浩蕩蕩半人高，蘆花大簇大簇如蓋雪。
李南棠蹲下來, 手指在淺水灘上拿起鴿子蛋大小的一塊石頭。順手又從烏黑的濕泥中連根薅起來一根細長的水草，一圈圈纏繞在手指上。
“反應不過來，咱就多練練。聽說連續二十一天就可以養成新習慣, 我就每天默念一百遍李南棠，等重覆到第二十二天, 就叫不錯了。”
符杉踩在岸邊的兩塊大石頭上，摘了一手蘆花。輕飄飄如柳絮，潔白如棉花。張開手掌，風一來就吹散了，飄落在深綠淺綠明暗交錯的湖面上，隨波逐流。
李南棠站起身來，看著那無根蘆花順著水流越飄越遠，水鳥一拍翅膀，攪碎鏡子一樣的水面，蘆花便消失無蹤了。
“倒也不必那麽勤快。”
符杉意識到他情緒不太好，拿手背碰碰他的手背，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纏繞在手指上的水草松開，落在濕潤的石頭上，而後轉了一下手腕，與她十指相扣。
“如今敢叫我名字的人已經不多了。你也叫我李南棠的話，世上就再也沒有厲南棠這個人了。”
“……你不喜歡新名字？”
“說真的，不喜歡。”
聽到新名字，就仿佛在提醒自己，前半生都是謊言。
理智上明白，李宣是他的父親。但雖有血緣，至少他卻覺得毫無感情。對李宣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母親而已。
當然，這種心裏真實的話，只敢也只能和符杉說。倘若別人知道，定然都是跪求他改變想法，只有符杉不評價也不勸他。
“不喜歡就不喜歡。其實我也更喜歡厲南棠這個名字，聽起來更像你。”
厲南棠轉身垂眸看著她，她仰著頭，陽光將半張秀氣的臉染上金色的光輝，長長的睫毛上泛著點點金光，冷肅的深秋裏燦燦一笑，倒像是春光明媚。
“那我以後私底下還叫你厲南棠。至少在我這裏，厲南棠永遠都在。”
不對，這話怎麽說的好像他掛掉了一樣？
——“有的人死了，但他永遠活著”那種感覺。
符杉後知後覺，有些尬，想要改口，剛才一臉落寞憂郁的男人，卻忽然露出清淺的笑容，大手扶著她頸側，低頭剛要親吻……
——“娘娘，許王在外候著，說有要事求見娘娘！”
許王？
李景原？
先皇帝？
符杉一頭霧水。
膽小的李景原自從禪位後退居王位，一直十二萬分老實呆在府上。忽然過來找她，是為了什麽事情？
半個時辰後。
“多謝杉……皇後娘娘，幸而把這個找到了，不然以後史官以為是皇兄的，再錯記到他身上就是我的大錯了！”
李景原擦擦額上的汗，兩手抱著一盒骨牌。
當初文太後派人厲聲斥責他不許在禦書房裏推牌九，厲南棠也時時監督，他就把一副心愛的骨牌偷偷藏在寶座底下一塊磚下面。
搬家時慌慌張張，忙亂的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直到這兩天，當初幫他掏磚洞的小太監提醒才想起來。
李景原心裏擱不住事兒，頓時吃不香也睡不著了。
好麽，要是哪天這盒骨牌不小心叫人翻出來，再不小心安到南棠皇兄身上，糊塗的史官再不小心記載成南棠皇兄在禦書房裏找人打牌……
就，就他那個什麽都要做到最好，最厭惡打牌取樂的性子……李景原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
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極可怕的噩夢。
南棠皇兄眼睛冒著青色的光，就像是刀鋒一樣冰冷。夢裏他的身形忽然變得無比大，就像一個巨人一樣。而後自己的身影不斷縮小，變得像螞蚱一樣小。
“你不是喜歡打牌嗎？”
皇兄冷冰冰的說，下巴一揚，擡手就把那副骨牌扔了下來。
盒子打開，無數的骨牌像是巨大的石頭，泰山壓頂紛紛落了下來。
在被骨牌山壓扁之前，李景原從夢裏活活嚇醒了。
於是偷偷求見符杉，請她把骨牌替他取出來。
厲南棠：……
在禦書房藏骨牌，是李景原能幹出來的事兒。
以前當太傅時，還習慣見到不合適的就教導他兩句。
現在人家把皇位都禪讓了，就想當一個快快樂樂的富貴閑王，再教育他這個，就沒意思了吧。
厲南棠比夢裏的溫和一百分，沒有就此批評他就走了，李景原頗有些逃出生天的感覺。
符杉好久沒見李景原了。看他胖了一點兒，精神頭也好。
想起當年被他拉壯丁，一塊在禦書房打牌的事情，不由得寒暄問候，說些別離之後的話來。
李景原聽她問候妻妾不由得悲從中來，面色慘淡。
符杉愕然，難不成問的這幾人，有的病了或者……嘎啦？
被李景原拉來壯膽的玉城姑姑，袖子擋著嘴，悄聲對她低語：
“沒事兒，就是他最愛的那倆，私下卷了金銀跟人跑了。”
其實私奔的不止是倆，李景原從皇帝變成王，根據史書記載，基本活不長久，所以那些小妾怕抄家滅族時被連累，好多都動了心思，紛紛卷錢跑路。
“大浪淘沙始見金，要我說，老七你不要為了那幾個難過了。走的都是浮雲，留下的才是對你真心的，從此誰對你真心，你對誰真心，豈不是清楚分明？勸君惜取眼前人才好。”
玉城以一副千帆過盡過來人的寬和勸慰。
李景原這邊才跑了幾個？她失勢的時候，身邊人跑的還多得多呢！
既然說出來了，李景原也不怕丟人了。
“她跑也就罷了，拿些錢財也就罷了，她怎麽還跟侍衛一塊跑，走時還送我一頂綠帽子，太欺負人了嗚嗚！”
玉城一拍大腿：“可不是，一樣一樣的，我那幾個跑的時候，也是錢財侍女，一個不拉，拐帶我的錢，還拐帶我的人，真是屎殼郎跳天上，過分（糞）！”
兩人扭頭看著符杉，盼著她一起同仇敵愾。
符杉握拳：“放心，綠人者人恒綠之，他們肯定沒有好下場！”
兩人舒坦了。
又聊了會兒，說到新皇帝的生日就在十月底，玉城和李景原都準備了貴重的禮物，探探符杉的口風，符杉見他們準備的都是玉佛像，夜明珠之類絕對不會出錯的禮物，點頭說沒什麽問題。
等送走了人，晚上厲南棠回到寢殿，符杉就一把抱住他胳膊問他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說真的，若是花錢的物件，什麽都不缺，沒什麽想要的。”
厲南棠的物欲本來就不大。
符杉想起自己生日，他親手給做了把精致的竹笛，點點頭道：“好吧，到時候我親手給你做個東西當禮物。”
“做什麽禮物？”
“等你生日那天，你就知道了……中間不許派人偷看！”
*
十月二十二日，天地轉寒，忽然下了一場大雪。
天上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宮廷銀裝素裹。
厲南棠天寒放假照樣早起，練功出了一身薄汗回來，就看見符杉罕見的早起了，穿著一身朱紅，靠著窗前的大案坐著。
殿內火龍燒的正旺，暖意融融。窗戶開著，風是橫斜的，沒有湧進來，窗臺堆積白雪，望出去的庭院銅像仙鶴與樹枝花卉上都堆滿了白雪。
雪光明亮，窗前十分亮堂。
“在賞雪？”
厲南棠喝了一盞熱茶，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扶著椅背。
符杉正對著天光編紅繩。
桌上已經有一個做好的，厲南棠瞥見了，就手拿起來。
精致的紅繩上綴滿彩色貝殼，看著很漂亮，拿起來有貝殼相撞的響聲。
“那個是你的，這個是我的。”
符杉手指紛飛，快速編完收尾，做了個活扣，又用燭火燒了一下珠線頭，把它趁熱黏合好。
“好看嗎？”
符杉起身揉了把腰肢，把自己的順手戴在手腕上，轉身抵著大案，面對厲南棠，舉著手腕給他看。
袖子滑落到肘部，皓腕一截如雪如玉。
彩色貝殼手串戴在雪白纖細的手腕上，嬌艷可愛，襯得肌膚越發白膩了。
厲南棠垂眸凝視半天，喉結輕微滾動一下。
“好看。”
“好看就行，這就是你的生日禮物，提前給了啊。”
厲南棠的視線一直跟隨者符杉的手，就見她放下手，又抓起自己的手，把那貝殼彩串抻開，捉了他左手，替他套在左手腕上。
兩只手臂並在一起。一粗一細，貝殼手串也是一大一小，看起來相映成趣。
“好看歸好看，這是女孩兒家戴的東西，我怎麽能戴這個？”
“我看還有別的男人戴紅麝串珠呢，也有戴碧璽串珠的，他們能戴，你怎麽不能戴？”
“你也說了，是紅麝串，碧璽串，你有見男人戴貝殼串的嗎？”
厲南棠想收回手摘下來，符杉捂著不讓摘。
“我辛辛苦苦編的呢，你就這麽辜負我的禮物呀？”
“多謝你費心，我焚香沐浴，把它找個頂好的盒子供起來，日日觀摩欣賞。”厲南棠苦笑著看著手腕搖頭，“真戴不了，太粉了！”
“哼，葉公好龍，我看你對貝殼也不是真喜歡。”
這時候嫌棄顏色粉藍粉綠，他自己收集的貝殼可五顏六色，挺愛這個的。
符杉見他一定不肯戴，只好松開手。
“隨你的便。反正禮物已經送給你了。我今天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厲南棠摘下自己的手串時，看見符杉也摘下她的手串了。
“你戴著挺好看的，你怎麽也摘了？”
“我這個，和你那個是一對。你不戴，光我戴，有什麽意思？我又不是沒有鐲子。”
“…………”
符杉把自己的貝殼手串塞進荷包，上梳妝臺妝奩盒裏重新取出個羊脂白玉雙龍含珠的剔透玉鐲戴上了。
厲南棠看著她的手腕，又看看她的荷包，欲言又止。
*
上午舉行皇帝的生日宴會。
殿外白雪紅梅，殿內歌舞升平。眾位皇親國戚，朝中大臣，和外國使節依次祝賀皇上福壽綿延，萬壽無疆，並送上各色珍奇禮物。
接著就是奏樂起舞，宴席開始。
帝後同坐高臺之上的禦案後，符杉極為端莊矜持的吃東西，目不斜視的。
忽然，旁邊一只手伸過來，拿著她愛吃的果子，輕輕碰碰她的手背。
符杉把手朝自己這邊一縮，那只手停了一下，跟著又過去，繼續碰碰她的手背。
符杉擰著眉毛往旁邊一看，怒目變得驚訝，微微睜大眼睛。
身後的侍者看到，也面面相覷，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陛下從來不愛戴什麽飾品，除了拉弓射箭戴個扳指，手上從來素素凈凈，腕子上也從不戴什麽珠子串子。
誰都知道陛下典雅，不喜歡男人浮華無狀。哪怕是扳指，也是白黑素色居多。
可現在，明黃色袍袖下，隱隱露出半截粉藍粉綠的……貝殼手串？！
手串套在白皙勁瘦的手腕上，好看歸好看。
但這是女孩兒的玩意，矜貴疏冷的陛下怎麽會戴這玩意呢？！
侍者甲看著侍者乙，滿眼疑問。
侍者乙點點頭，古代曾用龜殼占蔔吉兇，所以陛下戴的貝殼，一定不是普通的貝殼，一定是像上古龜甲一樣，神器貝殼吧！
良久，符杉抿嘴一笑，手指不再躲開，接過來他給的果子。
厲南棠松了一口氣，滿以為兩人心裏靈犀，自己都戴了，她也得戴吧？
結果心有靈犀失敗。
只見那人拿著果子小口小口啃，美美吃了老半天，半點兒沒有戴手串的意思。
厲南棠：……
不是說夫妻成雙成對的手串嗎？怎麽我戴了，你又不戴了？
符杉吃完一個果子，抿了口果酒，正要去夾塊烤肉吃，手腕忽然被人扣住。
一根手指彎曲起來，嚴肅地點了她腕子三下。
符杉看著那根手指，順著貝殼手串，明黃龍袍的手臂，對上那人的視線。
神態純良，剛要張嘴說手臟了，等吃完飯洗幹凈再戴。
她一張嘴，就知道她想說什麽話的厲南棠，立馬截斷話頭，挑起眉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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