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七十一章
新帝繼位後, 總得搞些神神叨叨的異像表示天降龍子，不同凡響。
比如“普通農夫”很巧合地從洛河裏撈出一塊刻著燕懷覆，天下主的祥瑞巨石呀，什麽新皇帝出生的時候, 高太後夢見一條金色燦燦, 盤旋上天的大龍呀。鄰居聽到嬰兒啼哭的時候, 看見他家屋頂金紅光一片啊……之類。
同樣慣例的是，一定會有幾個不服氣有異心的州府，以懷疑新皇帝血脈, 認定他是一個雜種的名義，趁亂舉起旗幟造反。
符杉開始聽說什麽叔叔輩的霍王李元孝、韓王李元鞏、雲樂公主的丈夫壽州刺史趙禎等人聯合造反, 還有些慌張。
結果, 這些投機分子看起來聲勢浩大，也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厲南棠登基之前，已經預備這幾個勢力會造反了，見他們都造反了，竟然還不一鼓作氣趁著新朝不穩直接進攻長安，居然采取謹慎守勢, 不僅哂笑。
以區區幾州之力, 不想著速戰速決, 居然想跟全國的兵力打持久戰？
時間越長，造反的兵力糧草耗盡, 只會越打越心虛。相反的，自己這邊時間越久，朝政越穩當, 對自己這邊越有利。
造反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這些人想要大富貴, 卻珍惜自己的頭顱，沒有破釜沈舟背水一戰的勇氣，又無謀略，這場戰爭註定不會長久。
厲南棠先是派使者分別拉攏挑撥，對方就起了內訌，相互猜疑，聯盟破裂。
接著派行軍大總管帶兵剿滅，歷時不過兩月，就將謀反徹底平定。
叛軍二十一個將領的頭顱，懸掛在長安城門，以為震懾。
天下州府見識到新皇帝的雷霆手段，見勢大如霍王等人，不利於皇帝，也俱身死名滅。就算有不軌之心的人，想想自己的勢力還不如霍王等人，心中畏服，便不敢自作聰明，從此“忠心耿耿”了。
符杉見厲南棠聽到叛亂初起時，沒有什麽動容。
打仗期間，也沒什麽太大焦慮。
等平定叛亂的喜訊傳來，朝臣俱是喜笑顏開，只有他竟然一如既往，仍沒什麽情緒波動。
冰冷的像在大潤發殺了二十年魚。
“厲南棠，你是不是不會害怕？”
厲南棠微微一楞。
有利益紛爭，就少不得叛亂，遇到叛亂，就因地制宜，分而攻之。這種事情史書兵書記載了千例萬例，便如一個人總難免頭痛生病，只要分清楚癥候，吃對了藥，過幾天就能治好一樣。
小叛亂不值得害怕，大叛亂，怕了也沒用，所以，有什麽好怕的？
“你說呢？”
“你大事上不害怕，小事上裝害怕。”
“沒裝……其實我小時候怕過黑。”
“真的？看不出來呀。你怎麽治好的？”
真正怕黑的是符杉。還記得第一次兩人鬧分歧，分房而睡的時候，符杉自己去凈房看前面黑咕隆咚的都有點兒害怕，還是厲南棠在外室給她誦書壯膽。
厲南棠拳頭抵著嘴，垂眸似乎在回憶。
良久，擡起眸子，對上符杉好奇的眼睛：
“忘了。可能長大了自然就不害怕了吧。”
切，聽君一席話，如聽話一席。
“我長大了，該害怕還是害怕。”
符杉承認自己膽小，比如她怕蟲子。
這時代女孩子大多都養蠶繅絲，蠶對她們來說，像是熟悉的好朋友一樣。
春天舉行桑蠶禮的大胖蠶，她還不是很怕。只是聽說春天如果倒春寒，天氣寒冷，蠶子不能自己孵化的時候，養蠶的女孩子，會把像小黑芝麻一樣的小蠶子包在綿紙裏面，揣進衣衫用體溫溫暖孵化它。
大家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可是符杉想想那個情景，頭皮都麻了。
假如A讓她把包著蠶子的綿紙貼肉擱著，B讓她選擇跳河，一秒鐘都不用猶豫她肯定選擇跳河。
再有七月七日乞巧節，女孩子們都架著長梯子上房梁屋頂抓蜘蛛，放在木盒裏面過一夜看它結網的程度，來判斷上天賜不賜她巧兒，符杉寧肯當一輩子拙手，也是絕不敢碰大蜘蛛的。
夏天傍晚的時候，有時候屋檐下會冒出來飛的很低的蝙蝠。
這裏人以為“蝙蝠”諧音福，是好寓意，衣服鞋面都有蝙蝠花紋樣式的。可從小鋼鐵森林高樓大廈長大的符杉，看見展開翅膀烏黑的蝙蝠，特別是它的頭臉像是老鼠一樣，當場就渾身雞皮疙瘩，臉色發白，呆掉了。
高三娘見嫂子這麽膽小，也呆掉了。
符杉見平日聽鬼故事就嚇得捂耳朵尖叫往她懷裏直鉆的三娘，此時抄著蒼蠅拍子，鎮定自若，和春蕓兩邊夾擊，揮舞幾下就拍中蝙蝠，把它趕跑了。
“娘娘怎麽怕蝙蝠呢？”三娘放下蒼蠅拍，好笑地問。
春蕓吩咐侍女們好生在廊下看著蝙蝠，若再有飛來的，及時趕走，莫驚擾了娘娘，這時候回來聽到三娘的問話，見符杉還是有點兒驚魂未定的，忙奉上一杯熱茶給她緩緩神，而後對三娘說：
“是啊，我們娘娘，小時候不怕蝙蝠的，也不知怎麽，和皇上成婚以後，倒怕起來好多東西。蝙蝠也怕，蜘蛛也怕，小蠶子也怕……也不知為什麽？”
說起這個春蕓就扼腕，娘娘實在太愛幹凈了，經常檢查禦廚房，禦廚房幹凈的簡直連地板也可以吃掉，而且殿頂成日叫人打掃的幹幹凈凈，她們都沒機會養蜘蛛，所以等下次七夕的時候，只好去別偏僻宮殿，或者古樹的枝杈上看能不能抓到蜘蛛了。
三娘也不理解。這些東西難道不很可愛嘛？為什麽嫂子會害怕？！
而且關鍵的是，嫂子連這麽可愛的小東西都害怕，為什麽一點兒都不怕鬼故事？給她們講鬼故事時繪聲繪色，淡然自若，把一屋子侍女都快嚇哭了還面不改色的。
不理解。完全不理解啊！
“咳咳，初生牛犢不怕虎麽，長大了變得膽小也正常嘛。”
符杉抿了一口淡甜的八寶茶，給自己挽尊。
“像是蝙蝠，雖然寓意吉祥，但身上會帶著很多細菌……就是容易讓人生病的臟東西啊，剛才的拍子碰到蝙蝠，扔掉吧。”
春蕓雖然不知道什麽細菌，還是聽她的把拍子扔掉了。
三娘目光隨著春蕓向外面看，而後又轉回符杉身上，感慨一句：“幸而娘娘是姑母的兒媳，不是姑母的女兒。要不然這麽多害怕的東西，豈不是會很慘？”
？
符杉：“怎麽你表哥被太後整治的很慘嗎？”
三娘猶豫了一會兒，想含糊過去。
符杉盯著她問，又叫廊下伺候的侍女都上外圍。
三娘只好湊近她，低聲說了：“論理，太後和皇上的事情，不該我說。既然不防頭說出來，也就只好說這一次吧。娘娘以後別說是我說的，不然我爹娘說我不知上下，一定狠狠罵我。”
“我保密。”
“其實我也是聽父母說的……”
厲南棠小時候怕黑，高靈音直接把他鎖進黑屋子裏，一根蠟燭一盞油燈都不給。
頭幾天哭著喊娘親，越哭越不應答他，嚇病了養好了接著關。黑屋子關個好幾天，他知道哭也沒有用，害怕也沒有用，漸漸的也不哭，也不怕了。
又聽說嶺南老家有蛇，厲南棠小時候怕蛇，高靈音就抓了蛇，逼著他把手朝蛇身上按。
什麽時候能徒手抓蛇了，不害怕了，才算過關。
高靈音最常說的是男兒生於世間，當膽魄雄壯，決不許自己兒子懦弱畏縮。
開始高家人都以為是因為她的丈夫厲良崢身體極弱，膽氣不壯，所以刺激的她越發要強。
後來厲南棠身世公布於眾，高家人才恍然大悟。
因為據說燕懷太子最後死的有點兒窩囊，被澤王攻破大軍後，有傳言說他嚇破了膽，寢食不安，最後穿著女裝逃跑的，也是穿著女裝被殺的。
究竟是真的，還是澤王故意侮辱汙蔑，時隔多年也不知道真相了。
只是當年到如今，相信這個野史的人都非常多，常常私下笑話燕懷太子膽怯懦弱。
高靈音可能是被這段野史刺激到了，所以決不許兒子害怕畏懼，流露軟弱之態。
*
晚上，厲南棠處理完公事，回來和符杉一起用膳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你看我夠十遍了。怎麽，僅僅隔了一個白天，不認識你夫君了嗎？”
某個偷看的人，忙扭過頭，垂眸看著自己的盤子。
“沒有啊，看你長得更俊俏了，所以多看兩眼不行啊。”
厲南棠筷子一頓。他記得更衣時瞥過一眼鏡子，繁冗公事摧殘下一張疲憊的臉，跟往日一樣，哪裏變俊俏了？
用完膳以後，消食活動了一會兒。
“聽說今天三娘進宮陪你了？她說什麽奇怪的話了嗎？”
“沒有啊。”
很多人都愛誇大自己的痛苦，博得別人同情安慰。符杉清楚的知道，厲南棠不是那種人。
他不愛訴說自己的私事，更不喜歡被同情。
以前說過什麽“害怕”之類的話，無非是私語時給她臺階，哄她的為多。
像他這樣傲氣的男人，你可憐他一個試試，同情他一個試試，削不死你才怪。
“你吃蠶蛹是不是起風疹呀？”
符杉沒話找話說。
“小時候吃過一次，起過疹子，就沒再吃過了。怎麽忽然問這個？”
厲南棠偏頭看她，笑了起來：“是不是你想吃蠶蛹了？沒事兒，想吃就吃吧，只要你不起風疹，想吃什麽都可以啊。”
“那我明天就叫人燒蠶蛹吃。”
符杉低頭笑了笑：“你說人也奇怪，我喜歡吃蠶蛹吧，可我怕小蠶子。”
“有的人吃蠍子，見到活的蠍子，也不一定不害怕，沒事兒，怕就別看。”
“說到這裏，今天黃昏，就在這兒，飛過來一只大蝙蝠，嚇死我了，幸而三娘和春蕓把它趕跑了。你知道我看見蝙蝠時，心裏想什麽嗎？”
“想什麽？”
“想你。想你抱抱我~”
“……那還不趕緊過來，讓我抱抱。”
厲南棠從坐榻上起身，面對符杉張開手臂，粉藍粉綠的貝殼手串在玄色袖口若隱若現。
對面帶著同樣手串的女人，從隔著小桌子的坐榻上輕巧跳下來，春風攜雨一樣，緊緊撲到他的懷裏。
厲南棠一只小臂就橫過她整個肩膀。
符杉頭靠著他的寬肩，整個人籠罩在竹木香氣之中，被寬闊溫暖緊緊包圍。
耳鬢廝磨間，隱約看到淺淺的梨渦，和柔和彎起來的眉眼。
“還害怕嗎？”
“嗯。”
他把她摟的更緊：“現在還害怕嗎？”
“嗯。”
“別怕，我陪著你呢。”
兩人緊緊摟抱好久。
一滴淚忽然蹭過厲南棠的臉頰，熱熱的。
厲南棠怔了怔，大手撫著她的秀發和後背，溫柔地一下一下順著，聲音也更柔和低沈，像是哄孩子的耳語一樣。
“怎麽還哭了呢？”
“因為……今天的大蝙蝠，長得……就是很可怕……”
符杉使勁摟著他的脖子，濕潤的臉埋在他頸側蹭來蹭去。
厲南棠無奈一笑，再次摟緊了她，一會兒又掌著她的頸側，細細吻掉她的淚水。
黏黏糊糊親親密密了許久許久以後……
深夜，外面一輪勾月，花香馥郁。
殿內。男人饜足地仰面躺在床上，結實的手臂上枕著臉頰紅潤的小腦袋。
女人柔軟的手臂纏上男人布滿薄汗的頸側。
“我有好多好多害怕的東西，你一個沒有，不公平。”
“誰說我不害怕了？”
“那你害怕什麽？”
“……”
男人轉身，緊緊抱住了她。
在安慰的抱抱中，符杉都快瞇上眼睛睡著了，以為沒有下文了。
良久，忽然聽見他在耳邊低聲說：
“我怕你離開我。”
他把臉埋在纖細的肩膀上，不知該怎麽解釋。或許，她會噗嗤一聲，笑他矯情吧。
“……”
一雙腿忽然攀上他。
符杉化身成樹袋熊一樣，手腳並用牢牢抱著他。
“你看這樣，離得開嗎？”
厲南棠低聲一笑，兩人貼的太緊了，他胸腔震動，帶的她也震動起來。
“又可憐我？”
符杉撥浪鼓一樣搖搖頭，秀發蹭的他脖頸癢癢的。
“怎麽是可憐呢？是喜歡啊，厲南棠。”
“……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像是一縷春風，輕柔掠過耳邊。小手貼著他耳朵，又認真對他說了一遍。
“我喜歡你，厲南棠。”
龍頭香爐鼎裊裊散發著百合香。窗外蟬鳴悠長。
厲南棠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臟跳動的前所未有的快。
他最喜歡的人，在對他說，喜歡他。
符杉把手從他耳朵邊拿下來，臉蛋熱熱的，轉頭想看他的眼睛，忽然後頸被有力的大手扣住，看不見他的眼睛，只深度而又熱烈的接吻起來。
被吻地頭皮一陣陣發麻，腳趾蜷曲，忘記之前想幹什麽的時候。
渾身缺氧發顫的符杉，耳邊熱乎乎的，聽見微啞的男音對她說：
“我愛你，真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新帝繼位後, 總得搞些神神叨叨的異像表示天降龍子，不同凡響。
比如“普通農夫”很巧合地從洛河裏撈出一塊刻著燕懷覆，天下主的祥瑞巨石呀，什麽新皇帝出生的時候, 高太後夢見一條金色燦燦, 盤旋上天的大龍呀。鄰居聽到嬰兒啼哭的時候, 看見他家屋頂金紅光一片啊……之類。
同樣慣例的是，一定會有幾個不服氣有異心的州府，以懷疑新皇帝血脈, 認定他是一個雜種的名義，趁亂舉起旗幟造反。
符杉開始聽說什麽叔叔輩的霍王李元孝、韓王李元鞏、雲樂公主的丈夫壽州刺史趙禎等人聯合造反, 還有些慌張。
結果, 這些投機分子看起來聲勢浩大，也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厲南棠登基之前，已經預備這幾個勢力會造反了，見他們都造反了，竟然還不一鼓作氣趁著新朝不穩直接進攻長安，居然采取謹慎守勢, 不僅哂笑。
以區區幾州之力, 不想著速戰速決, 居然想跟全國的兵力打持久戰？
時間越長，造反的兵力糧草耗盡, 只會越打越心虛。相反的，自己這邊時間越久，朝政越穩當, 對自己這邊越有利。
造反是把頭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這些人想要大富貴, 卻珍惜自己的頭顱，沒有破釜沈舟背水一戰的勇氣，又無謀略，這場戰爭註定不會長久。
厲南棠先是派使者分別拉攏挑撥，對方就起了內訌，相互猜疑，聯盟破裂。
接著派行軍大總管帶兵剿滅，歷時不過兩月，就將謀反徹底平定。
叛軍二十一個將領的頭顱，懸掛在長安城門，以為震懾。
天下州府見識到新皇帝的雷霆手段，見勢大如霍王等人，不利於皇帝，也俱身死名滅。就算有不軌之心的人，想想自己的勢力還不如霍王等人，心中畏服，便不敢自作聰明，從此“忠心耿耿”了。
符杉見厲南棠聽到叛亂初起時，沒有什麽動容。
打仗期間，也沒什麽太大焦慮。
等平定叛亂的喜訊傳來，朝臣俱是喜笑顏開，只有他竟然一如既往，仍沒什麽情緒波動。
冰冷的像在大潤發殺了二十年魚。
“厲南棠，你是不是不會害怕？”
厲南棠微微一楞。
有利益紛爭，就少不得叛亂，遇到叛亂，就因地制宜，分而攻之。這種事情史書兵書記載了千例萬例，便如一個人總難免頭痛生病，只要分清楚癥候，吃對了藥，過幾天就能治好一樣。
小叛亂不值得害怕，大叛亂，怕了也沒用，所以，有什麽好怕的？
“你說呢？”
“你大事上不害怕，小事上裝害怕。”
“沒裝……其實我小時候怕過黑。”
“真的？看不出來呀。你怎麽治好的？”
真正怕黑的是符杉。還記得第一次兩人鬧分歧，分房而睡的時候，符杉自己去凈房看前面黑咕隆咚的都有點兒害怕，還是厲南棠在外室給她誦書壯膽。
厲南棠拳頭抵著嘴，垂眸似乎在回憶。
良久，擡起眸子，對上符杉好奇的眼睛：
“忘了。可能長大了自然就不害怕了吧。”
切，聽君一席話，如聽話一席。
“我長大了，該害怕還是害怕。”
符杉承認自己膽小，比如她怕蟲子。
這時代女孩子大多都養蠶繅絲，蠶對她們來說，像是熟悉的好朋友一樣。
春天舉行桑蠶禮的大胖蠶，她還不是很怕。只是聽說春天如果倒春寒，天氣寒冷，蠶子不能自己孵化的時候，養蠶的女孩子，會把像小黑芝麻一樣的小蠶子包在綿紙裏面，揣進衣衫用體溫溫暖孵化它。
大家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可是符杉想想那個情景，頭皮都麻了。
假如A讓她把包著蠶子的綿紙貼肉擱著，B讓她選擇跳河，一秒鐘都不用猶豫她肯定選擇跳河。
再有七月七日乞巧節，女孩子們都架著長梯子上房梁屋頂抓蜘蛛，放在木盒裏面過一夜看它結網的程度，來判斷上天賜不賜她巧兒，符杉寧肯當一輩子拙手，也是絕不敢碰大蜘蛛的。
夏天傍晚的時候，有時候屋檐下會冒出來飛的很低的蝙蝠。
這裏人以為“蝙蝠”諧音福，是好寓意，衣服鞋面都有蝙蝠花紋樣式的。可從小鋼鐵森林高樓大廈長大的符杉，看見展開翅膀烏黑的蝙蝠，特別是它的頭臉像是老鼠一樣，當場就渾身雞皮疙瘩，臉色發白，呆掉了。
高三娘見嫂子這麽膽小，也呆掉了。
符杉見平日聽鬼故事就嚇得捂耳朵尖叫往她懷裏直鉆的三娘，此時抄著蒼蠅拍子，鎮定自若，和春蕓兩邊夾擊，揮舞幾下就拍中蝙蝠，把它趕跑了。
“娘娘怎麽怕蝙蝠呢？”三娘放下蒼蠅拍，好笑地問。
春蕓吩咐侍女們好生在廊下看著蝙蝠，若再有飛來的，及時趕走，莫驚擾了娘娘，這時候回來聽到三娘的問話，見符杉還是有點兒驚魂未定的，忙奉上一杯熱茶給她緩緩神，而後對三娘說：
“是啊，我們娘娘，小時候不怕蝙蝠的，也不知怎麽，和皇上成婚以後，倒怕起來好多東西。蝙蝠也怕，蜘蛛也怕，小蠶子也怕……也不知為什麽？”
說起這個春蕓就扼腕，娘娘實在太愛幹凈了，經常檢查禦廚房，禦廚房幹凈的簡直連地板也可以吃掉，而且殿頂成日叫人打掃的幹幹凈凈，她們都沒機會養蜘蛛，所以等下次七夕的時候，只好去別偏僻宮殿，或者古樹的枝杈上看能不能抓到蜘蛛了。
三娘也不理解。這些東西難道不很可愛嘛？為什麽嫂子會害怕？！
而且關鍵的是，嫂子連這麽可愛的小東西都害怕，為什麽一點兒都不怕鬼故事？給她們講鬼故事時繪聲繪色，淡然自若，把一屋子侍女都快嚇哭了還面不改色的。
不理解。完全不理解啊！
“咳咳，初生牛犢不怕虎麽，長大了變得膽小也正常嘛。”
符杉抿了一口淡甜的八寶茶，給自己挽尊。
“像是蝙蝠，雖然寓意吉祥，但身上會帶著很多細菌……就是容易讓人生病的臟東西啊，剛才的拍子碰到蝙蝠，扔掉吧。”
春蕓雖然不知道什麽細菌，還是聽她的把拍子扔掉了。
三娘目光隨著春蕓向外面看，而後又轉回符杉身上，感慨一句：“幸而娘娘是姑母的兒媳，不是姑母的女兒。要不然這麽多害怕的東西，豈不是會很慘？”
？
符杉：“怎麽你表哥被太後整治的很慘嗎？”
三娘猶豫了一會兒，想含糊過去。
符杉盯著她問，又叫廊下伺候的侍女都上外圍。
三娘只好湊近她，低聲說了：“論理，太後和皇上的事情，不該我說。既然不防頭說出來，也就只好說這一次吧。娘娘以後別說是我說的，不然我爹娘說我不知上下，一定狠狠罵我。”
“我保密。”
“其實我也是聽父母說的……”
厲南棠小時候怕黑，高靈音直接把他鎖進黑屋子裏，一根蠟燭一盞油燈都不給。
頭幾天哭著喊娘親，越哭越不應答他，嚇病了養好了接著關。黑屋子關個好幾天，他知道哭也沒有用，害怕也沒有用，漸漸的也不哭，也不怕了。
又聽說嶺南老家有蛇，厲南棠小時候怕蛇，高靈音就抓了蛇，逼著他把手朝蛇身上按。
什麽時候能徒手抓蛇了，不害怕了，才算過關。
高靈音最常說的是男兒生於世間，當膽魄雄壯，決不許自己兒子懦弱畏縮。
開始高家人都以為是因為她的丈夫厲良崢身體極弱，膽氣不壯，所以刺激的她越發要強。
後來厲南棠身世公布於眾，高家人才恍然大悟。
因為據說燕懷太子最後死的有點兒窩囊，被澤王攻破大軍後，有傳言說他嚇破了膽，寢食不安，最後穿著女裝逃跑的，也是穿著女裝被殺的。
究竟是真的，還是澤王故意侮辱汙蔑，時隔多年也不知道真相了。
只是當年到如今，相信這個野史的人都非常多，常常私下笑話燕懷太子膽怯懦弱。
高靈音可能是被這段野史刺激到了，所以決不許兒子害怕畏懼，流露軟弱之態。
*
晚上，厲南棠處理完公事，回來和符杉一起用膳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你看我夠十遍了。怎麽，僅僅隔了一個白天，不認識你夫君了嗎？”
某個偷看的人，忙扭過頭，垂眸看著自己的盤子。
“沒有啊，看你長得更俊俏了，所以多看兩眼不行啊。”
厲南棠筷子一頓。他記得更衣時瞥過一眼鏡子，繁冗公事摧殘下一張疲憊的臉，跟往日一樣，哪裏變俊俏了？
用完膳以後，消食活動了一會兒。
“聽說今天三娘進宮陪你了？她說什麽奇怪的話了嗎？”
“沒有啊。”
很多人都愛誇大自己的痛苦，博得別人同情安慰。符杉清楚的知道，厲南棠不是那種人。
他不愛訴說自己的私事，更不喜歡被同情。
以前說過什麽“害怕”之類的話，無非是私語時給她臺階，哄她的為多。
像他這樣傲氣的男人，你可憐他一個試試，同情他一個試試，削不死你才怪。
“你吃蠶蛹是不是起風疹呀？”
符杉沒話找話說。
“小時候吃過一次，起過疹子，就沒再吃過了。怎麽忽然問這個？”
厲南棠偏頭看她，笑了起來：“是不是你想吃蠶蛹了？沒事兒，想吃就吃吧，只要你不起風疹，想吃什麽都可以啊。”
“那我明天就叫人燒蠶蛹吃。”
符杉低頭笑了笑：“你說人也奇怪，我喜歡吃蠶蛹吧，可我怕小蠶子。”
“有的人吃蠍子，見到活的蠍子，也不一定不害怕，沒事兒，怕就別看。”
“說到這裏，今天黃昏，就在這兒，飛過來一只大蝙蝠，嚇死我了，幸而三娘和春蕓把它趕跑了。你知道我看見蝙蝠時，心裏想什麽嗎？”
“想什麽？”
“想你。想你抱抱我~”
“……那還不趕緊過來，讓我抱抱。”
厲南棠從坐榻上起身，面對符杉張開手臂，粉藍粉綠的貝殼手串在玄色袖口若隱若現。
對面帶著同樣手串的女人，從隔著小桌子的坐榻上輕巧跳下來，春風攜雨一樣，緊緊撲到他的懷裏。
厲南棠一只小臂就橫過她整個肩膀。
符杉頭靠著他的寬肩，整個人籠罩在竹木香氣之中，被寬闊溫暖緊緊包圍。
耳鬢廝磨間，隱約看到淺淺的梨渦，和柔和彎起來的眉眼。
“還害怕嗎？”
“嗯。”
他把她摟的更緊：“現在還害怕嗎？”
“嗯。”
“別怕，我陪著你呢。”
兩人緊緊摟抱好久。
一滴淚忽然蹭過厲南棠的臉頰，熱熱的。
厲南棠怔了怔，大手撫著她的秀發和後背，溫柔地一下一下順著，聲音也更柔和低沈，像是哄孩子的耳語一樣。
“怎麽還哭了呢？”
“因為……今天的大蝙蝠，長得……就是很可怕……”
符杉使勁摟著他的脖子，濕潤的臉埋在他頸側蹭來蹭去。
厲南棠無奈一笑，再次摟緊了她，一會兒又掌著她的頸側，細細吻掉她的淚水。
黏黏糊糊親親密密了許久許久以後……
深夜，外面一輪勾月，花香馥郁。
殿內。男人饜足地仰面躺在床上，結實的手臂上枕著臉頰紅潤的小腦袋。
女人柔軟的手臂纏上男人布滿薄汗的頸側。
“我有好多好多害怕的東西，你一個沒有，不公平。”
“誰說我不害怕了？”
“那你害怕什麽？”
“……”
男人轉身，緊緊抱住了她。
在安慰的抱抱中，符杉都快瞇上眼睛睡著了，以為沒有下文了。
良久，忽然聽見他在耳邊低聲說：
“我怕你離開我。”
他把臉埋在纖細的肩膀上，不知該怎麽解釋。或許，她會噗嗤一聲，笑他矯情吧。
“……”
一雙腿忽然攀上他。
符杉化身成樹袋熊一樣，手腳並用牢牢抱著他。
“你看這樣，離得開嗎？”
厲南棠低聲一笑，兩人貼的太緊了，他胸腔震動，帶的她也震動起來。
“又可憐我？”
符杉撥浪鼓一樣搖搖頭，秀發蹭的他脖頸癢癢的。
“怎麽是可憐呢？是喜歡啊，厲南棠。”
“……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像是一縷春風，輕柔掠過耳邊。小手貼著他耳朵，又認真對他說了一遍。
“我喜歡你，厲南棠。”
龍頭香爐鼎裊裊散發著百合香。窗外蟬鳴悠長。
厲南棠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臟跳動的前所未有的快。
他最喜歡的人，在對他說，喜歡他。
符杉把手從他耳朵邊拿下來，臉蛋熱熱的，轉頭想看他的眼睛，忽然後頸被有力的大手扣住，看不見他的眼睛，只深度而又熱烈的接吻起來。
被吻地頭皮一陣陣發麻，腳趾蜷曲，忘記之前想幹什麽的時候。
渾身缺氧發顫的符杉，耳邊熱乎乎的，聽見微啞的男音對她說：
“我愛你，真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