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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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魏皇後——也就是原先的太子妃魏氏, 生日那天，春光明媚。東宮海棠花開的正旺盛，燦如煙霞。
這舊日住址的海棠，甚得她喜愛。於是在中宮過完生日, 受內外命婦賀禮朝拜後, 獨留下幾個姑嫂妯娌, 連帶幾個小孩，去東宮花樹下擺了氈毯，梅花幾案, 新上酒菜果點，吃酒賞花。
“表姐, 樹上到底是字是畫, 你找姐夫看了嗎？”
符杉雖然沒孩子，但性情隨和，還挺招小孩喜歡，幾個錦衣華服的漂亮小孩圍著她吃她幾案上的果子，璆兒被擠在後面，拿手拉著她橙綠雙色披帛, 執著問了好幾遍。
魏皇後離的近, 符杉回頭把璆兒拉到身前的時候, 她也看過來，好奇問道：“什麽樹上有字有畫的？”
璆兒內向, 只和符杉親近，見魏皇後問，不敢答言, 把腦袋埋在符杉懷裏。
小孩子用力吸了幾下小鼻子。
他喜歡福安表姐身上的氣味，是淡淡甜甜的香味, 像是桂花糖一樣。
符杉摟著璆兒，見他又害羞，便指著那海棠樹，替他說了。
“樹上有字嗎？我住了這麽多年，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倒也不奇怪。那所謂圖案刻畫的極高，璆兒爬樹才看見的，我們平時又不爬樹，怎麽看得見呢？
要我說，什麽字呀畫呀，上回我們辨認了，都不認識，說不準是啄木鳥啄了樹皮，也就小孩子當成正經一回事，到現在還不忘。”
符杉捏了捏璆兒的小臉蛋，“小璆兒，你要是背書也這麽用心就好了。”
璆兒任由她輕輕捏著臉蛋，隨著搖晃，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彎成月牙，對著她笑。
玉城探過身子來，一指頭戳在兒子額頭。
“這話要是我說你，就得給我拉個臭臉子。你杉表姐說，你就笑瞇瞇。不孝子，這麽喜歡你杉表姐，別當我兒子了，去表姐家給她當兒子吧。”
眾人笑聲中，符杉怕璆兒羞窘，把孩子摟在懷裏，對玉城說：“姑姑，你這可錯輩分了。”
玉城說：“誰叫你現在還不要孩子？晉陽有了，安陽剛成親，也懷了，你跟你駙馬成親多久了，怎麽還沒動靜？”
一直避孕呢，有動靜就怪了。不過這話自己知道就行，不必說出來叫人評頭論足。
符杉微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麽？聽說人家有成親好幾年才得孩子的，想來我們家就是這樣。”
“找太醫看過沒有？”
“找了，也喝藥調理著呢，看上天的意思吧。”她敷衍過去。
魏皇後聽了，頓起同病相憐的親切。她的丈夫李景琮，打小身子骨弱，如今三十多歲的人了，只有一個小太子，一個小公主，還都不是從她肚子裏生的。
打從嫁給他以後，多少年了，就沒斷過求神拜佛，調理吃藥，幾車子苦藥灌下去，該沒有就沒有。
唯一想不到的是，厲駙馬文韜武略，弓馬嫻熟，身體比皇上強壯多了，符杉看著也氣色極好，白裏透紅身體健康，不像是體弱氣虛的人，怎麽也生不了孩子？
不過，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的很多，生不生的，也不關他們的事情。
想到這裏，魏皇後打斷玉城大長公主的話題。
“男人都在外面赴宴，幾步路的功夫，不如把厲駙馬請過來，叫他看看樹上到底是什麽東西。別說小孩子不忘，連本宮都起了好奇之心呢。”
於是太監便去外殿傳人。
青年一身緋袍，於滿園春色中走了過來。
春風起，花瓣飄落如細雪，花色嬌，雪色潔，卻都沒有中間的郎君清俊絕艷。
眾女子縱然見多了美男子，看到他颯沓如風的走過來，整個人清冷疏離，而又玉樹臨風的樣子，禁不住湊在一塊含羞笑了起來。
裏外侍奉的侍女，也忍不住偷偷擡頭去看，偷看幾眼又忙低下頭，頰邊染過一抹飛紅。
厲南棠走到近處，站定，叫這麽多女子註視著也神色淡定，落落大方，叉手行禮。
“不知娘娘召下官前來，有何吩咐？”
魏皇後笑著多看他兩眼，眸光轉到符杉這裏，見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正低頭在那兒吃櫻桃。神色慵懶嬌美，令人心動。
可真是一對璧人。
“問你家殿下吧。”魏皇後開玩笑道。
符杉見眾人都看自己，想把櫻桃核吐了。正要探頭，一個裝果皮核的玉盤端在面前，璆兒的小手端端正正舉著，黑漆漆的眼睛在求表揚。
符杉吐掉櫻桃核，謝謝璆兒。
轉身在眾人的目光中，對站在原處，芝蘭玉樹的丈夫說：“也沒什麽，煩你今天爬個梯子。”
眾女子楞了一下，哄然大笑。
厲南棠居高臨下看著符杉，微微轉動眼珠，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侍女巴不得一聲，忙搬來一架竹梯子，搭在海棠花樹雙人合抱的粗壯樹幹上。
“南棠爬海棠樹，說出去也很風雅嘛！”
玉城看熱鬧不嫌事大，忙叫璆兒說那個圖案在哪兒。
璆兒指著頂端分叉延伸出去的地方，仰著頭，在陽光下瞇眼：“就在那兒，偏左邊。”
玉城一邊點頭，催促厲南棠的同時，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下回你再敢爬這麽高試試，摔成瘸子，我就不管你了，知道嗎？！”
符杉見眾人都圍過來，泱泱一群人，就有些後悔。
厲南棠站在樹下，仰頭望著那地方，一聲不吭。
符杉頗覺得自己把他坑了。
一手搭在他手臂上搖一搖，哄哄他免得生氣，一邊對眾人說：
“算了算了，他是朝廷命官，爬樹不尊重，還不得叫禦史彈劾。不爬了不爬了，叫個侍衛把那圖案找塊布給拓下來，他看著布辨認不也一樣。”
好比解下褲子什麽都不幹，眾人不願意，都想看帥哥爬樹。
魏皇後說：“放心，我們私底下的事情，哪個禦史敢彈劾，本宮先治他一個窺探之罪。這梯子都架上去了……”
玉城摟著符杉脖子，手指著她說：“哈……小福安，又當著我們的面兒偏疼你駙馬，就顯得你倆恩愛是不是？”
符杉擰著脖子看她：“別起哄了，姑姑，萬一摔著他……”
怕摔著我，你第一個提議叫我爬梯子？
厲南棠偏過頭去看她，心裏這麽想，又怕當眾落她面子，便沒有說。
他素來為人矜持穩重，剛開始是有些不樂意，但見符杉又當眾極力維護他，那點兒不高興早就煙消雲散了。如今，倒不願意她陷入眾人“討伐”之中。
“不用布拓了，皇上那邊，等會兒還叫微臣過去，微臣上去看看便下來。”
拍著符杉肩膀，對魏皇後一點頭。
身形瀟灑，迅捷倏忽，他連梯子也沒用，腳尖點了下樹幹借力，縱身就躍上高處。撐著樹杈，矮身蹲立在繁茂綠葉粉花之中，看著卻不局促，只覺得如虎盤踞，矯健至極。
這飛身上樹的功夫，其實侍衛也會。偏他人長得高大漂亮，行動間利落優雅，舉手投足都比侍衛武將好看三分，眾人不禁爆發一陣歡呼。
璆兒見表姐夫這麽厲害，跳著拍巴掌，其他幾個小孩也滿眼崇拜，跳著叫著起哄，也想上去，母親們忙各自抱住自己孩子，免得調皮。
厲南棠拿手坲開厚密的枝葉，一時找不到圖案。
璆兒小手舉著指在某一處，高聲急道：“那邊！那邊，再往左邊一點兒！”
厲南棠隨著他指揮往左邊一點兒，也沒有。
“姐夫，你弄反方向了！”璆兒叫。
厲南棠身形一頓，玉城擡頭一看，啪地一下打在孩子後腦勺：“你姐夫去的不就是左邊嗎？你這個小笨蛋，幾歲了怎麽還分不清左右。”
璆兒一呆，往向符杉。
符杉伸出食指朝那邊一戳，對他點點頭：“這邊才是左。”
璆兒臉蛋一下子通紅，囁嚅不好意思言語。
符杉擡手遮擋著刺目的日光，仰頭對著厲南棠叫道：“你朝右邊找一找。”
兩人目光對視，厲南棠點點頭。走動時忽然腳下微微用力，某根樹枝搖晃，花瓣紛紛如雨落下，澆了符杉滿頭滿身。
她不防頭驚叫一下，兩只手捂著腦袋。眾人都笑了起來，覺得這模樣可憐可愛，紛紛過來替她拂去發髻上裙衫上的粉白花瓣。
厲南棠聽她在下面小聲叫，也垂眸無聲悶笑起來。
裝作不是自己幹的好事，手指拂過粗糙的枝丫，尋找璆兒說的方位。
兩個斑駁的刻痕，靜默被綠葉粉花掩埋。
“宣音”兩個古法篆刻的字，世上能認出來的人，不足一手，他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字跡刻入樹皮枝幹，隨著時光流逝，樹皮剝落，已經有些模糊。
厲南棠眼睛不眨，靜靜看了半天。
麻雀受驚，展翅飛過，翅膀扇動的風，讓他後頸涼了一瞬。
“……南棠，南棠，你找到了沒有？”
下面符杉喊了兩遍，厲南棠才回過神來。
“找到了！”
順手坲在後面那個“音”字上，樹皮簌簌粉碎幾片，叫斑駁的痕跡更加認不出來。
樹枝搖晃，再次搖落花雨。眾人退後躲避之餘，厲南棠翻身落地。
“到底什麽字呀？”
符杉自己身上還沾染著花瓣沒弄幹凈，見他發上衣上也落了些許小枝葉，邊好奇問，邊走過來替他摘掉頭上花葉，又替他拍打身上。
“古語，福壽二字而已。”厲南棠微笑道：“字跡好久了，斑駁辨認不太清楚，可能是很早以前叫人刻上去玩的，圖個吉利罷了。”
眾人解開疑惑，紛紛點頭。厲南棠便說皇上那邊怕還有事找他，找魏皇後告退。
符杉起身送他出東宮門。
“你手怎麽這麽涼？”
符杉見左右沒人，兩只小手握住他兩只大手，捂在中間，又放在唇邊呵暖氣。
“涼嗎？”他疑惑而溫柔地看著她，俊俏的臉上，微微蒼白。
“當然涼啦。樹那麽高，爬了半天，心慌慌是吧。”
符杉稍微有些歉意，杏眸望著他眼睛說：“要知道她們這麽興奮，都巴不得看你爬樹玩，我就說……早寫給你看了，那不是什麽字就好了。也免得今天勞駕你，弄得身上毛毛糙糙的。
你是不是有點兒恐高，臉都有些發白。也是，換我爬那麽高的樹，我腳都得軟了。”
“知道我害怕，還不親親我？”
符杉楞了一下，臉頰飛過一抹嫣紅。
本來不想親，只是左右一看，暫且沒人註意，忽然踮起腳尖，對著他嘴唇輕啄一下。
柔軟相碰，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唇間。
“嗯，真管用。”
他神色轉而輕松，冰涼的大手，搭在她側臉上，低頭欲吻，恰好看見來人。
手指改為輕輕捏了她軟軟的臉頰一下，厲南棠湊近了，呼吸的熱氣噴在她耳邊，頓了一下說：
“你回去吧，今天敢開哥哥玩笑，晚上再找你算賬。”
說完，不等符杉不服氣的懟回去，便松手轉身走了。
哼，算什麽帳？親一口還不行嘛，小氣鬼。
符杉轉身，迎接她的侍女看了一眼，笑道：“殿下怎麽臉色紅紅的，是不是這兒太曬了，奴婢給您取個帷帽？”
“不用。”符杉擺擺手，摸摸燙熱的臉，忙快步走回去了。
*
“陛下，海棠樹上，兩個字有一個已經看不清，另外一個，仿佛古語宣字。”
厲南棠於無人處稟告皇上李景琮。李景琮楞了一下，“宣……難道是……”
“正是燕懷太子名諱。”
燕懷太子李宣，是當今太上皇李重的嫡親兄弟。彼時作為太子，入住東宮頗久。
當時燕懷太子李宣被澤王所害，澤王事發，又被如今的太上皇李重所滅。三人本都是中宮嫡子，天下最後就成了李重的。
李景琮眉頭微皺，“伯父死於非命，後繼無人，雖然為尊者……但刻在枝幹上，總覺得稍微不吉。這事兒你和別人說了沒有？”
“請皇上恕罪，當時皇後公主女眷甚多，怕人多口雜，南棠擅自隱瞞了她們，說刻的福壽二字。”
“你做的很對。”
他家天下算起來也源自於燕懷太子，多提他名字沒什麽意思。而且，燕懷太子不僅英年早逝，死於非命，連他的妃嬪後人也全部死於澤王之手，實在是個命短福薄之人。李景琮本身體弱多病，竟頗有些忌諱。
厲南棠見他猶豫，又低聲道：“東宮以後是小太子住，那棵樹莫若圍起來，免得孩子們淘氣起來朝那邊爬。”
嘖，李景琮想起自己千辛萬苦就活了這一個寶貝兒子，上回中秋差點兒就莫名噎死了，幸而為福安妹妹所救。
這小孩子簡直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短命伯父的名字大咧咧刻在樹上，也太不吉利了。
“南棠，小太子人小，八字輕，怕驚動伯父英靈。回頭你把樹上的字抹了，就刻上你說的福壽兩字吧。”
“臣遵旨。”
晚上無人的時候，李景琮散開眾人，命厲南棠上樹。
親手細細刮掉那塊刻字樹皮，又重新用匕首刻上“福壽”古字，李景琮才算是安心。
*
今晚上，厲南棠回來的很晚。
符杉上午想著他的“算賬”，還心裏像揣了個小兔子。但和眾人玩耍了一下午，回來又處理些家事，和貓貓狗狗玩，早把這件事忘記了。
厲南棠回來的晚，她只以為他今日又公事忙。
寬衣之後，厲南棠坐在榻上，支著頭。侍女們便全退下了，掩上門。
符杉坐在他身後，兩手替他揉揉肩膀。只覺得手底下肌肉硬的很。
“在想什麽？還是公事嘛？”
符杉不管朝堂的事情，但也聽說，幾位有名的公卿或被殺，或者被貶。
她們在後宮，其樂融融，其實前面早已經朝代更替，刀光劍影起來。
只是，暫時還沒動到她熟悉的人而已。符杉當然希望，永遠動不到她熟悉的人頭上，但也只能希望而已。
大勢所趨，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沒想公事。”厲南棠不支著頭了，偏過頭去，反手搭握著她的手。
手指抓的緊緊的。
“沒想公事，想什麽這麽出神？”符杉笑著往外抽手，沒抽出來，他抓的更緊了。不止緊，食指還從她瑪瑙纏絲玉鐲和皓腕之間的空隙鉆進去了，輕輕刮著肌膚。
“在想怎麽和你算賬。”
小臂叫他手指摩挲的，些微癢意，仿佛羽毛輕輕刮擦心尖。
符杉深呼吸一口氣，裝傻道：“算，算什麽賬？”
“算你捉弄哥哥，叫哥哥當眾爬樹的賬。”
符杉笑著驚叫，拍打他手。他早已經掐腰把人抱起來，符杉眼前景色晃動，竟然叫他下榻，越過屋子，把她高高舉在窗臺上。
“你幹什麽呀？”符杉驚笑著問。
“幫你也爬一回樹，不可以嗎？”
這是最高處的一個窗臺，邊緣倒是每天被侍女擦拭，弄不臟裙子，幹幹凈凈的，只是窗臺很窄。
符杉勉強坐在窗臺，隨時恐懼掉下來。
繡鞋羅襪被摘下來了，光滑雪白的腳，搭在他背後，一時晃晃悠悠，一時繃緊了腳背……腳指頭都蜷曲起來。
屋裏響起幾聲驚叫，又被緊緊捂住。
符杉被他扶著，一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怕窗外有人聽見。令一只手死死掐著他的寬肩。
額上布滿薄汗，臉頰滑過晶瑩的淚水。
模糊的眼前，是飄搖的茜色帷帳。
繡著百蝶穿花。
無數的蝴蝶，撲在花朵上，采集甜蜜。
厲南棠按著她不掉下來，從下緩緩擡起頭。
俊朗冷淡的臉上，映著飄搖的燭光，紅彤彤的。
符杉低頭看著他半張臉沾著水，頭皮發麻，脊背發麻，頭腦一片空白。
他不笑的時候，周身氣質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符杉永遠想不到，有朝一日能看到這一幕。
這景象對她精神沖擊不小，符杉顫顫巍巍扭頭不看他，想兩手捂著臉，可窗臺太窄坐不穩當，搖搖晃晃只能抓著罪魁禍首的肩膀。
“爬樹……喜歡嗎？”他還穩住呼吸，慢條斯理故意問。
“你討厭……”羞窘讓如玉白的肌膚都浮起淡紅。
從哪兒學的……符杉偏過頭，拿腳撞了他後背一下。
“你好討厭……唔！”
厲南棠笑了一下，由著她罵，手上攥著柔軟的布料，又埋頭親了起來。
符杉仰起脖子，呼吸變快，如坐針氈。恐懼緊張，讓唇舌的感覺更為明顯。
直到她哭著說實在坐不住了，他才把人從上面接了下來，抱進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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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皇後——也就是原先的太子妃魏氏, 生日那天，春光明媚。東宮海棠花開的正旺盛，燦如煙霞。
這舊日住址的海棠，甚得她喜愛。於是在中宮過完生日, 受內外命婦賀禮朝拜後, 獨留下幾個姑嫂妯娌, 連帶幾個小孩，去東宮花樹下擺了氈毯，梅花幾案, 新上酒菜果點，吃酒賞花。
“表姐, 樹上到底是字是畫, 你找姐夫看了嗎？”
符杉雖然沒孩子，但性情隨和，還挺招小孩喜歡，幾個錦衣華服的漂亮小孩圍著她吃她幾案上的果子，璆兒被擠在後面，拿手拉著她橙綠雙色披帛, 執著問了好幾遍。
魏皇後離的近, 符杉回頭把璆兒拉到身前的時候, 她也看過來，好奇問道：“什麽樹上有字有畫的？”
璆兒內向, 只和符杉親近，見魏皇後問，不敢答言, 把腦袋埋在符杉懷裏。
小孩子用力吸了幾下小鼻子。
他喜歡福安表姐身上的氣味，是淡淡甜甜的香味, 像是桂花糖一樣。
符杉摟著璆兒，見他又害羞，便指著那海棠樹，替他說了。
“樹上有字嗎？我住了這麽多年，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倒也不奇怪。那所謂圖案刻畫的極高，璆兒爬樹才看見的，我們平時又不爬樹，怎麽看得見呢？
要我說，什麽字呀畫呀，上回我們辨認了，都不認識，說不準是啄木鳥啄了樹皮，也就小孩子當成正經一回事，到現在還不忘。”
符杉捏了捏璆兒的小臉蛋，“小璆兒，你要是背書也這麽用心就好了。”
璆兒任由她輕輕捏著臉蛋，隨著搖晃，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彎成月牙，對著她笑。
玉城探過身子來，一指頭戳在兒子額頭。
“這話要是我說你，就得給我拉個臭臉子。你杉表姐說，你就笑瞇瞇。不孝子，這麽喜歡你杉表姐，別當我兒子了，去表姐家給她當兒子吧。”
眾人笑聲中，符杉怕璆兒羞窘，把孩子摟在懷裏，對玉城說：“姑姑，你這可錯輩分了。”
玉城說：“誰叫你現在還不要孩子？晉陽有了，安陽剛成親，也懷了，你跟你駙馬成親多久了，怎麽還沒動靜？”
一直避孕呢，有動靜就怪了。不過這話自己知道就行，不必說出來叫人評頭論足。
符杉微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麽？聽說人家有成親好幾年才得孩子的，想來我們家就是這樣。”
“找太醫看過沒有？”
“找了，也喝藥調理著呢，看上天的意思吧。”她敷衍過去。
魏皇後聽了，頓起同病相憐的親切。她的丈夫李景琮，打小身子骨弱，如今三十多歲的人了，只有一個小太子，一個小公主，還都不是從她肚子裏生的。
打從嫁給他以後，多少年了，就沒斷過求神拜佛，調理吃藥，幾車子苦藥灌下去，該沒有就沒有。
唯一想不到的是，厲駙馬文韜武略，弓馬嫻熟，身體比皇上強壯多了，符杉看著也氣色極好，白裏透紅身體健康，不像是體弱氣虛的人，怎麽也生不了孩子？
不過，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的很多，生不生的，也不關他們的事情。
想到這裏，魏皇後打斷玉城大長公主的話題。
“男人都在外面赴宴，幾步路的功夫，不如把厲駙馬請過來，叫他看看樹上到底是什麽東西。別說小孩子不忘，連本宮都起了好奇之心呢。”
於是太監便去外殿傳人。
青年一身緋袍，於滿園春色中走了過來。
春風起，花瓣飄落如細雪，花色嬌，雪色潔，卻都沒有中間的郎君清俊絕艷。
眾女子縱然見多了美男子，看到他颯沓如風的走過來，整個人清冷疏離，而又玉樹臨風的樣子，禁不住湊在一塊含羞笑了起來。
裏外侍奉的侍女，也忍不住偷偷擡頭去看，偷看幾眼又忙低下頭，頰邊染過一抹飛紅。
厲南棠走到近處，站定，叫這麽多女子註視著也神色淡定，落落大方，叉手行禮。
“不知娘娘召下官前來，有何吩咐？”
魏皇後笑著多看他兩眼，眸光轉到符杉這裏，見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正低頭在那兒吃櫻桃。神色慵懶嬌美，令人心動。
可真是一對璧人。
“問你家殿下吧。”魏皇後開玩笑道。
符杉見眾人都看自己，想把櫻桃核吐了。正要探頭，一個裝果皮核的玉盤端在面前，璆兒的小手端端正正舉著，黑漆漆的眼睛在求表揚。
符杉吐掉櫻桃核，謝謝璆兒。
轉身在眾人的目光中，對站在原處，芝蘭玉樹的丈夫說：“也沒什麽，煩你今天爬個梯子。”
眾女子楞了一下，哄然大笑。
厲南棠居高臨下看著符杉，微微轉動眼珠，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
侍女巴不得一聲，忙搬來一架竹梯子，搭在海棠花樹雙人合抱的粗壯樹幹上。
“南棠爬海棠樹，說出去也很風雅嘛！”
玉城看熱鬧不嫌事大，忙叫璆兒說那個圖案在哪兒。
璆兒指著頂端分叉延伸出去的地方，仰著頭，在陽光下瞇眼：“就在那兒，偏左邊。”
玉城一邊點頭，催促厲南棠的同時，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下回你再敢爬這麽高試試，摔成瘸子，我就不管你了，知道嗎？！”
符杉見眾人都圍過來，泱泱一群人，就有些後悔。
厲南棠站在樹下，仰頭望著那地方，一聲不吭。
符杉頗覺得自己把他坑了。
一手搭在他手臂上搖一搖，哄哄他免得生氣，一邊對眾人說：
“算了算了，他是朝廷命官，爬樹不尊重，還不得叫禦史彈劾。不爬了不爬了，叫個侍衛把那圖案找塊布給拓下來，他看著布辨認不也一樣。”
好比解下褲子什麽都不幹，眾人不願意，都想看帥哥爬樹。
魏皇後說：“放心，我們私底下的事情，哪個禦史敢彈劾，本宮先治他一個窺探之罪。這梯子都架上去了……”
玉城摟著符杉脖子，手指著她說：“哈……小福安，又當著我們的面兒偏疼你駙馬，就顯得你倆恩愛是不是？”
符杉擰著脖子看她：“別起哄了，姑姑，萬一摔著他……”
怕摔著我，你第一個提議叫我爬梯子？
厲南棠偏過頭去看她，心裏這麽想，又怕當眾落她面子，便沒有說。
他素來為人矜持穩重，剛開始是有些不樂意，但見符杉又當眾極力維護他，那點兒不高興早就煙消雲散了。如今，倒不願意她陷入眾人“討伐”之中。
“不用布拓了，皇上那邊，等會兒還叫微臣過去，微臣上去看看便下來。”
拍著符杉肩膀，對魏皇後一點頭。
身形瀟灑，迅捷倏忽，他連梯子也沒用，腳尖點了下樹幹借力，縱身就躍上高處。撐著樹杈，矮身蹲立在繁茂綠葉粉花之中，看著卻不局促，只覺得如虎盤踞，矯健至極。
這飛身上樹的功夫，其實侍衛也會。偏他人長得高大漂亮，行動間利落優雅，舉手投足都比侍衛武將好看三分，眾人不禁爆發一陣歡呼。
璆兒見表姐夫這麽厲害，跳著拍巴掌，其他幾個小孩也滿眼崇拜，跳著叫著起哄，也想上去，母親們忙各自抱住自己孩子，免得調皮。
厲南棠拿手坲開厚密的枝葉，一時找不到圖案。
璆兒小手舉著指在某一處，高聲急道：“那邊！那邊，再往左邊一點兒！”
厲南棠隨著他指揮往左邊一點兒，也沒有。
“姐夫，你弄反方向了！”璆兒叫。
厲南棠身形一頓，玉城擡頭一看，啪地一下打在孩子後腦勺：“你姐夫去的不就是左邊嗎？你這個小笨蛋，幾歲了怎麽還分不清左右。”
璆兒一呆，往向符杉。
符杉伸出食指朝那邊一戳，對他點點頭：“這邊才是左。”
璆兒臉蛋一下子通紅，囁嚅不好意思言語。
符杉擡手遮擋著刺目的日光，仰頭對著厲南棠叫道：“你朝右邊找一找。”
兩人目光對視，厲南棠點點頭。走動時忽然腳下微微用力，某根樹枝搖晃，花瓣紛紛如雨落下，澆了符杉滿頭滿身。
她不防頭驚叫一下，兩只手捂著腦袋。眾人都笑了起來，覺得這模樣可憐可愛，紛紛過來替她拂去發髻上裙衫上的粉白花瓣。
厲南棠聽她在下面小聲叫，也垂眸無聲悶笑起來。
裝作不是自己幹的好事，手指拂過粗糙的枝丫，尋找璆兒說的方位。
兩個斑駁的刻痕，靜默被綠葉粉花掩埋。
“宣音”兩個古法篆刻的字，世上能認出來的人，不足一手，他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字跡刻入樹皮枝幹，隨著時光流逝，樹皮剝落，已經有些模糊。
厲南棠眼睛不眨，靜靜看了半天。
麻雀受驚，展翅飛過，翅膀扇動的風，讓他後頸涼了一瞬。
“……南棠，南棠，你找到了沒有？”
下面符杉喊了兩遍，厲南棠才回過神來。
“找到了！”
順手坲在後面那個“音”字上，樹皮簌簌粉碎幾片，叫斑駁的痕跡更加認不出來。
樹枝搖晃，再次搖落花雨。眾人退後躲避之餘，厲南棠翻身落地。
“到底什麽字呀？”
符杉自己身上還沾染著花瓣沒弄幹凈，見他發上衣上也落了些許小枝葉，邊好奇問，邊走過來替他摘掉頭上花葉，又替他拍打身上。
“古語，福壽二字而已。”厲南棠微笑道：“字跡好久了，斑駁辨認不太清楚，可能是很早以前叫人刻上去玩的，圖個吉利罷了。”
眾人解開疑惑，紛紛點頭。厲南棠便說皇上那邊怕還有事找他，找魏皇後告退。
符杉起身送他出東宮門。
“你手怎麽這麽涼？”
符杉見左右沒人，兩只小手握住他兩只大手，捂在中間，又放在唇邊呵暖氣。
“涼嗎？”他疑惑而溫柔地看著她，俊俏的臉上，微微蒼白。
“當然涼啦。樹那麽高，爬了半天，心慌慌是吧。”
符杉稍微有些歉意，杏眸望著他眼睛說：“要知道她們這麽興奮，都巴不得看你爬樹玩，我就說……早寫給你看了，那不是什麽字就好了。也免得今天勞駕你，弄得身上毛毛糙糙的。
你是不是有點兒恐高，臉都有些發白。也是，換我爬那麽高的樹，我腳都得軟了。”
“知道我害怕，還不親親我？”
符杉楞了一下，臉頰飛過一抹嫣紅。
本來不想親，只是左右一看，暫且沒人註意，忽然踮起腳尖，對著他嘴唇輕啄一下。
柔軟相碰，像是一片花瓣落在唇間。
“嗯，真管用。”
他神色轉而輕松，冰涼的大手，搭在她側臉上，低頭欲吻，恰好看見來人。
手指改為輕輕捏了她軟軟的臉頰一下，厲南棠湊近了，呼吸的熱氣噴在她耳邊，頓了一下說：
“你回去吧，今天敢開哥哥玩笑，晚上再找你算賬。”
說完，不等符杉不服氣的懟回去，便松手轉身走了。
哼，算什麽帳？親一口還不行嘛，小氣鬼。
符杉轉身，迎接她的侍女看了一眼，笑道：“殿下怎麽臉色紅紅的，是不是這兒太曬了，奴婢給您取個帷帽？”
“不用。”符杉擺擺手，摸摸燙熱的臉，忙快步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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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海棠樹上，兩個字有一個已經看不清，另外一個，仿佛古語宣字。”
厲南棠於無人處稟告皇上李景琮。李景琮楞了一下，“宣……難道是……”
“正是燕懷太子名諱。”
燕懷太子李宣，是當今太上皇李重的嫡親兄弟。彼時作為太子，入住東宮頗久。
當時燕懷太子李宣被澤王所害，澤王事發，又被如今的太上皇李重所滅。三人本都是中宮嫡子，天下最後就成了李重的。
李景琮眉頭微皺，“伯父死於非命，後繼無人，雖然為尊者……但刻在枝幹上，總覺得稍微不吉。這事兒你和別人說了沒有？”
“請皇上恕罪，當時皇後公主女眷甚多，怕人多口雜，南棠擅自隱瞞了她們，說刻的福壽二字。”
“你做的很對。”
他家天下算起來也源自於燕懷太子，多提他名字沒什麽意思。而且，燕懷太子不僅英年早逝，死於非命，連他的妃嬪後人也全部死於澤王之手，實在是個命短福薄之人。李景琮本身體弱多病，竟頗有些忌諱。
厲南棠見他猶豫，又低聲道：“東宮以後是小太子住，那棵樹莫若圍起來，免得孩子們淘氣起來朝那邊爬。”
嘖，李景琮想起自己千辛萬苦就活了這一個寶貝兒子，上回中秋差點兒就莫名噎死了，幸而為福安妹妹所救。
這小孩子簡直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短命伯父的名字大咧咧刻在樹上，也太不吉利了。
“南棠，小太子人小，八字輕，怕驚動伯父英靈。回頭你把樹上的字抹了，就刻上你說的福壽兩字吧。”
“臣遵旨。”
晚上無人的時候，李景琮散開眾人，命厲南棠上樹。
親手細細刮掉那塊刻字樹皮，又重新用匕首刻上“福壽”古字，李景琮才算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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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厲南棠回來的很晚。
符杉上午想著他的“算賬”，還心裏像揣了個小兔子。但和眾人玩耍了一下午，回來又處理些家事，和貓貓狗狗玩，早把這件事忘記了。
厲南棠回來的晚，她只以為他今日又公事忙。
寬衣之後，厲南棠坐在榻上，支著頭。侍女們便全退下了，掩上門。
符杉坐在他身後，兩手替他揉揉肩膀。只覺得手底下肌肉硬的很。
“在想什麽？還是公事嘛？”
符杉不管朝堂的事情，但也聽說，幾位有名的公卿或被殺，或者被貶。
她們在後宮，其樂融融，其實前面早已經朝代更替，刀光劍影起來。
只是，暫時還沒動到她熟悉的人而已。符杉當然希望，永遠動不到她熟悉的人頭上，但也只能希望而已。
大勢所趨，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沒想公事。”厲南棠不支著頭了，偏過頭去，反手搭握著她的手。
手指抓的緊緊的。
“沒想公事，想什麽這麽出神？”符杉笑著往外抽手，沒抽出來，他抓的更緊了。不止緊，食指還從她瑪瑙纏絲玉鐲和皓腕之間的空隙鉆進去了，輕輕刮著肌膚。
“在想怎麽和你算賬。”
小臂叫他手指摩挲的，些微癢意，仿佛羽毛輕輕刮擦心尖。
符杉深呼吸一口氣，裝傻道：“算，算什麽賬？”
“算你捉弄哥哥，叫哥哥當眾爬樹的賬。”
符杉笑著驚叫，拍打他手。他早已經掐腰把人抱起來，符杉眼前景色晃動，竟然叫他下榻，越過屋子，把她高高舉在窗臺上。
“你幹什麽呀？”符杉驚笑著問。
“幫你也爬一回樹，不可以嗎？”
這是最高處的一個窗臺，邊緣倒是每天被侍女擦拭，弄不臟裙子，幹幹凈凈的，只是窗臺很窄。
符杉勉強坐在窗臺，隨時恐懼掉下來。
繡鞋羅襪被摘下來了，光滑雪白的腳，搭在他背後，一時晃晃悠悠，一時繃緊了腳背……腳指頭都蜷曲起來。
屋裏響起幾聲驚叫，又被緊緊捂住。
符杉被他扶著，一手捂著自己的嘴巴，怕窗外有人聽見。令一只手死死掐著他的寬肩。
額上布滿薄汗，臉頰滑過晶瑩的淚水。
模糊的眼前，是飄搖的茜色帷帳。
繡著百蝶穿花。
無數的蝴蝶，撲在花朵上，采集甜蜜。
厲南棠按著她不掉下來，從下緩緩擡起頭。
俊朗冷淡的臉上，映著飄搖的燭光，紅彤彤的。
符杉低頭看著他半張臉沾著水，頭皮發麻，脊背發麻，頭腦一片空白。
他不笑的時候，周身氣質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符杉永遠想不到，有朝一日能看到這一幕。
這景象對她精神沖擊不小，符杉顫顫巍巍扭頭不看他，想兩手捂著臉，可窗臺太窄坐不穩當，搖搖晃晃只能抓著罪魁禍首的肩膀。
“爬樹……喜歡嗎？”他還穩住呼吸，慢條斯理故意問。
“你討厭……”羞窘讓如玉白的肌膚都浮起淡紅。
從哪兒學的……符杉偏過頭，拿腳撞了他後背一下。
“你好討厭……唔！”
厲南棠笑了一下，由著她罵，手上攥著柔軟的布料，又埋頭親了起來。
符杉仰起脖子，呼吸變快，如坐針氈。恐懼緊張，讓唇舌的感覺更為明顯。
直到她哭著說實在坐不住了，他才把人從上面接了下來，抱進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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