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三十五章
厲南棠今晚上差點兒不能留宿在公主寢堂。
符杉想把他的鋪蓋往蘭月居搬。
“不是, 想搬你白天怎麽不搬？”厲南棠有點兒急了。
“白天我也沒想著你能回來。不是挺喜歡住工地嗎怎麽不住了，我還以為你會在那裏住到天荒地老呢。”
厲南棠：“我不是為了給你送貓嗎？你不看我的面子，看在它的面子，也先收留我一晚上吧。實在是早出晚歸, 賣貓的地方又遠, 騎馬騎的腿都酸了, 太累了，我不想挪動了。”
符杉看他果然疲累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
“不是有轎子嗎？我找轎夫擡著你走。”
厲南棠深呼吸口氣, 沈默半天，定定看著符杉一臉堅決, 毫不動搖的模樣。
他一下子坐在透雕紅木扶椅上, 兩條長臂搭在扶手之上，身子往後一靠。
“那之後的事情，你想過嗎？”
“之後就互不幹擾，不好嗎？”
厲南棠手指按著扶手，正襟危坐。符杉也手搭在膝蓋上，斜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側轉面孔不看他。
厲南棠看著她柔和的側臉, “你脖子上圍塊紗巾幹什麽？”
側對著他的耳朵尖, 一下子紅透了，符杉扭轉身子面對他, 一雙往昔平和的杏眼滿是羞怒。
“你……”
“你看，我才問你一下，你就急了。臉皮這麽薄, 千千萬萬的人議論，你怎麽受得了呀？”
厲南棠柔聲勸道：“都知道咱倆住在一起, 突然大晚上的非要趕我走，動靜這麽大，那些婢女婆子仆役，嘴上不敢問，背地裏能不說嗎？咱倆這兒都有幌子，”
他點點自己頸側，目光落在符杉的紗巾上，
“這種事瞞不了人的，懂的都懂。原本也只是閨房中事，靜悄悄的過去也就算了。我要是大張旗鼓的一走，引起註意，那三人成虎，積毀銷金，不知道最後能傳成什麽樣子。我呢，無所謂被說。你是姑娘家……”
小床上的鋪蓋搬到堂屋的羅漢床上。厲南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如今仰面躺在上面。
不能同居內室，已經是符杉的底線了。
一道水晶珠簾，隔開內室外室，也分開了兩個人。
熄燈後，只兩邊各留了一盞燭火照明。
闊大的屋裏，只有兩燈如豆，光暈圈外，家具林立，黑影幢幢。
“屋裏黑，害怕的時候，喊我一聲，我就陪你。”抱著鋪蓋走出內室前，他說。
“很用不著。”符杉說：“沒有你，我也活到這麽大了，難道還不能自己一個人睡覺？”
厲南棠看她一眼，還能說什麽，只能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抱著被子往外走。
“厲南棠！”
站在珠簾前的時候，她忽然叫住他。
厲南棠立馬停住腳步，轉過身，有些驚喜的望著她。而後就聽見女子猶豫了會兒，纖細手指交叉在小腹前，偏著頭看著搖曳的燭火，平靜道：
“你晚上不要過來給我拉被子了。我頭在不在被子裏面睡覺，和你沒關系，而且我睡的很舒服，也憋不著。”
這麽多年，她都習慣了腦袋埋進被子裏睡覺，連穿越過來也是如此。
和厲南棠同床共枕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發現醒來時，自己變樣了，被子一定整齊拉在頸子上，腦袋一定在被子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她又不傻，不會以為是自己突然改變了習慣。
這又是某個強迫癥幹的吧。
“你就非要……拒我於千裏之外嗎？”良久，男人抱著被子，一直站在珠簾前不動，這麽說，聲音死沈沈的。
他站的地方，隔檔的櫥櫃落下陰影，明晦不定，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你說要當兄妹的。”
符杉用力按著自己的手指，板著臉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讀書這麽多，知識淵博，不會不懂這個最淺顯的道理。”
“……我們同床共枕那麽久了，你跟我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兄妹親昵些，也沒什麽吧？”
“是沒什麽，只是我不想學齊國夫人，我不想亂/倫，”
符杉嘴角噙著一絲冷艷的笑，
“兄妹同床共枕，親到一塊的事情，我不想發生第二遍了。”
*
“南棠……”符杉半夜想小解，迷迷糊糊習慣性喊出來，沒有回應。
手指下意識往旁邊摸索，空蕩蕩的只有玉簞的微涼，並沒有摸到熟悉的手臂，也沒有籠罩賬內的竹木香氣了。
她楞了幾秒鐘，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才恍然想起睡前的決裂。
她是有些怕黑，因為屋宇實在太高大闊深了，看不見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魔窟張著巨口，不知道能鉆出來什麽東西。
以前都是春蕓陪她，後來，是厲南棠陪她。
符杉搖搖頭，撥開床帳，自己下床拿蠟燭。
只是有點兒怕而已，也不是特別害怕，習慣了就好。
自己拿著燭臺，護著火，夜深人靜，空蕩蕩的屋子裏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外面偶爾的蟲鳴聲。
經過空蕩蕩的小床，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走。
外室也像是沒有人一樣，安安靜靜的。
越到凈室越黑洞洞的，符杉加快了腳步，薄薄的紗衣下，毛發都有些悚然。
搖曳的燭火明明暗暗，那些飄搖的幔帳，高大沈默的櫥櫃，落下的陰影隨著燭火搖晃，好像隨時後面都能鉆出一個嚇人的鬼東西來。
符杉正頭皮發麻，心想明天一定叫人在凈室這邊安上長明燈，一夜不滅時，室內忽然響起清朗的誦書聲。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厲南棠在黑暗中誦書。
符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反應過來，他背誦的《老子》又名《道德經》，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等解決完生理問題，洗幹凈手，一身輕松爬回床上去時，那伴隨了她一路的誦書聲念完最後一句，戛然而止，寢堂之內又歸於死寂平靜。
*
“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人家送了這麽可愛的小貓的份上，您就別和駙馬爺置氣了吧？”
白日，符杉穿著層疊的裙子，抱著吃飽喝足的小貓在懷裏，小貓舒服的窩成一團，任由纖細的手指頭撫摸抓撓它茸茸蓬松的脊背。花色的小尾巴也在輕薄的裙子上甩呀甩。
春蕓正做繡活，見她閑適高興，趁機勸慰。
“我哪兒和他生氣了？”
是沒生氣。只是原先打打鬧鬧不避親昵的兩人，現在恨不得座位離開三尺遠。
也不互餵東西吃了，也不哥哥妹妹的叫了，一個愁著眉，一個冷著臉。
最好笑的是聽守夜的人說，晚上打瞌睡的時候，常常被男子誦書聲嚇醒。
哪家正常主人，後半夜猛不丁的念書呀？
駙馬爺都快被逼瘋了吧？
多嚇人吶。
林林總總，春蕓礙於身份，也沒法細說。
“駙馬爺以前忙，十天半月不回來，那工程有多累，聽外頭小子們說的，都知道。
如今駙馬爺那麽忙，累成什麽樣子，還整日回來，從不空著手，一會兒給公主帶些璞玉原石，叫玉匠們開了給公主逗趣。
一會兒，不知從哪兒淘弄來木雕小人，想哄公主開心。
東西雖然常有，可這麽精致有趣的玩意，不是那種平常可見的東西，也不知他背地裏費了多少心思。難得駙馬爺有這份心。”
符杉把小貓抱在懷裏，默默呼嚕幾下毛。
“春蕓，你這刺繡蠻鮮亮的，怎麽繡的呀？”
春蕓：“……”
春蕓見她不搭話茬，只好順著她，說了一番怎麽刺繡花朵，最後輕聲道：
“其實我也不是向著駙馬爺，我就是怕您現在冷淡他，回頭他寒心了，萬一您再後悔。”
“我才不會後悔。”
春蕓見她只顧擺弄小貓，又嘀咕了最後一句，“也奇怪，怎麽公主您對誰都不急，和和睦睦，怎麽偏偏對駙馬爺就這麽生氣，怎麽哄也哄不好呢？”
——愛之深，責之切。
春蕓其實說的沒錯，符杉向來心性平和，得過且過，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生這麽久的氣。
她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孩子，跌倒了，摔得很痛，一膝蓋的土，若是沒人哄，自己拍拍膝蓋上的土就站起來了。
可摔倒的那一刻，有人道歉有人哄，就覺得傷口越來越疼，越來越委屈。
心裏有種感覺，別人怎麽都無所謂，就唯獨他，不能欺負自己。
她本來孤獨平靜，是他非要闖進她的世界，是他非要當她哥哥照顧她，是他先壓著她親吻，是他抱歉說弄錯了。
最後……也會和離，會追逐他的功名權勢。
前面，都是他主動開始的。
那至少最後一步，由她主動結束吧。
有錢有勢，謹小慎微，她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她只是想恢覆往日平靜的生活，一個沒有厲南棠攪亂她的寧靜生活。
頸子上的淤痕好的很慢，等淺淡的能用撲粉遮蓋住的時候，春杏死活慫恿公主出去逛貓狗鋪子。
符杉之前怕羞，一直窩在寢堂裏也憋壞了，很想出去透透氣，自然就答應了。
套了馬車，來到附近東市最大的貓狗鋪子，只聽得喵喵汪汪此起彼伏，聲音不斷。
寵物再幹凈也有股子味，何況這麽多聚集在一起。所以鋪子把狗籠貓籠擺在露天院子裏，夏天院子裏又搭了涼棚。
店裏面則是各色各樣貓狗窩，有古樸樹根子摳出來的，有精巧竹木編制的，有可愛造型陶土燒制出來的。
符杉懷抱著小貓，一路走一路看。
若按照以前儉樸的習慣，挑一個最合適的買了就行了。
可現如今她不僅不缺錢，簡直是富婆，於是看中哪個就買哪個，一氣兒選了五個各色貓盆。
“夫人的這個小貓兒，看著好生眼熟，是不是七八日前得的？”
店家娘子一邊熱情招呼這位仙子般的顧客，一邊笑瞇瞇套近乎。
這家貓狗品質最好，聞名長安，厲南棠從這兒買的也不奇怪。
店家娘子見她點頭，一拍手：
“怪不得呢，那天有位個子高高，極英俊氣派的郎君，匆匆忙忙快閉店的時候趕過來，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寶貝，還和另外一個客人高價競走了它。
我當時就要給他貓盆，他說等下次帶娘子一起過來挑，沒想到今日娘子來了，郎君又沒來到~”
春蕓聞言，看了一語不發專心看貓盆的公主，笑著對店家娘子道：
“那就是我們家男主人了。他倒是有心來，因正事太忙……娘子偏不要他來。”
店家娘子百轉千回“啊”了一聲，一下子明白了，小夫妻鬧別扭，青年忙著買貓獻殷勤，偏偏娘子還沒消氣，還不搭理他呢。
店家娘子喜歡這前後兩位顧客，出手大方，買東西痛快，又玉璧一對，郎才女貌，看著養眼，便說：
“怪道呢，我上回瞧著那位郎君風度翩翩，相貌極好，還想著叫他放在心上的人兒什麽模樣？今日見到娘子，果不其然，看得我都呆了，好標致模樣，怕不是神仙轉生的吧。
娘子今日買了這許多，要不再上院子裏看看貓狗，看還有喜歡的嗎？回頭買好了，這回的，還有上回郎君的，兩位新客人惠顧，小店等會兒定然多送您一些養貓逗狗的小東西！”
買多了貓盆，它就會自動長出來貓。
買了貓，它旁邊自動就會長出狗。
符杉猶豫了會兒，她第一次養寵物，要不要養那麽多呢？但現在的府邸那麽大，空著也是空著，貓一間房，狗一間房，分開了應該不至於打架。
況且鏟屎不用自己動手，也不怕忘記餵飯或者洗澡麻煩，專門派侍女照看就行……
春蕓春杏等侍女也在旁邊不斷慫恿，小東西可愛誰都喜歡，於是符杉除了貓盆貓爬架逗貓棒，另外買了一只漂亮小白貓，一只白雪球一樣的小哈巴狗，和一只壯實憨厚的黃色小狗。
倒是有名貴的品種，她總覺得那些太精致講究，怕萬一養死了，也是一條生命。
這些就很好，樸實活潑可愛，生命力旺盛，大約和仙人掌一樣是不容易養死的。
又買了相應的狗狗的東西，貓食狗食，店家又送了很多可愛逗貓狗的小東西，林林總總裝了得有一馬車。
符杉出門仰頭看著裝車的時候，就聽見旁邊清越的聲音響起。
“參見公主，原來您也喜歡這些小東西呀。”
小顧畫師立在泱泱人群中，斜斜抱著兩幅卷軸，看著輕紗帷帽苗條姝麗的身形很熟悉，又一眼認出身著男裝的侍女春蕓，便斷定了女郎的身份。
於是趁機走上前去，知道福安公主不愛張揚，又沒打著公主儀仗，所以前面一句公主，說的聲音很輕，後面寒暄聲音才正常起來。
女郎聞言轉過頭來，伸手撩開面前的雙色輕紗，露出一張白嫩如雪，眉眼清麗動人，唇若花瓣的俏臉來。
見是許久未碰面的熟人，不禁眉眼彎彎，對著他輕輕頷首。
只一下，小顧畫師心裏不禁一顫動。
*
小顧畫師畢竟曾勤勤懇懇教了她半個多月的繪畫，還曾吹笛子給她聽。
符杉聽說他要回皇宮，正好順路，她這兒馬匹多，就騰了一匹給他騎著。
符杉坐在馬車裏，他騎馬走在窗側，一來一回說了一路閑篇。
小顧畫師對於東市不期而遇，挺興奮的，他也認識符杉府裏剛請回來的那個樂師，知道公主有些新奇曲譜，就彈奏技巧，以前梨園老一輩的傳奇故事話題不斷。
這個人和氣，謙卑，說話有趣。
公主府門前下車的時候，符杉答應他回頭謄寫《大魚》的曲譜給他。
“你們一塊兒回來的？”
中午回家取東西的厲南棠，恰逢符杉站在馬車邊，小廝們正來回擡貓狗東西，倒沒覺得奇怪。
只覺得運氣好，碰到符杉想和她說話的時候，轉過身來就看見她對面站著小顧畫師。
符杉聽到冷冷的聲音，手指虛握成拳，沒有動。
眼睛本來黏在公主身上的小顧畫師，越過公主看見後面有些冷冽的厲駙馬，自己的笑容就收起來了。
縱然不服氣，眼前這個人的畫作強過自己，也不得不服。
小顧畫師上次本想靠教導公主繪菩薩像，一舉成名天下知，誰知道皇後看了厲駙馬親筆繪畫的菩薩像，比自己的好很多。
所謂珠玉在前，螢火不敢與明月爭光輝，小顧畫師就知道自己該退位讓賢了。
否則公主最後交出來的作品是學習自己的，遠不如厲南棠的，豈不是觸怒皇後，惹人笑柄？
“在下見過駙馬爺。”小顧畫師有些局促，盡量彬彬有禮不卑不亢道：“駙馬是剛從西邊回來嗎？在下去東市買畫，恰巧遇到公主買貓狗，公主善心，捎了我一路。”
符杉背對著厲南棠，對小顧畫師溫聲道：“越到中午，日頭越毒了，別在這兒曬著了，你就騎著那匹馬回皇宮吧，等到了地方，差個小廝把馬兒送回來就行。”
顧畫師道謝，騎著馬兒走了。
符杉轉過身來，徑自走進府裏去。
厲南棠一路跟著她。
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可符杉能感到背上灼熱的視線，仿佛要把她的肩膀燒出一個洞來。
忍受著那無名灼熱，她不回頭，越發快步走。
身後的步伐也快了起來。
直到小跑一樣進了寢堂，厲南棠進門就叫侍女出去了，符杉哎了一聲，轉身看他直接關上門。
“你幹嘛？”符杉問。
“我還想問你幹嘛呢？我說了我想陪你去貓狗店，不叫我去，我聽你的了，你倒好，和別人去了！”
男人聲音很低，但是滿面寒霜，烏雲蓋頂，手指捏的緊緊的，關節都哢哢作響。
“人家說的很清楚了，那是偶遇。當然，你要是認為是故意的，也行，隨便你怎麽想。”
“你和他很親近？”
“還行吧。怎麽不可以嗎？”
“可以，但別忘了，我是你丈夫。就算我不是你哥哥了，我還是你的駙馬！”
“很快就不是了。”
符杉走進內室，厲南棠這回不聽她的禁令，隨著走進去。
撥開珠簾的力氣格外大，叮當玲玲聲音不斷，光影搖曳如流水一般，珠簾不斷搖晃撞擊。
符杉用力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長方形描漆盒子，轉身就看見厲南棠的胸膛近在眼前。
周遭全是他凜冽的竹木香氣，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後退一步，小腿緊緊貼著梨花木的櫥櫃，而後素手一伸，把盒子給他。
“你點點，兩萬兩的銀票，當初我答應你的。”
符杉平靜道：“早給晚給都是給，早給早利索。”
一瞬間，那人近在眼前，卻忽然聽不見他的呼吸。
符杉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擡頭看他。
男人抿緊了嘴唇，啞口無言的模樣，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看著她，眼周細細的青筋，小蛇一樣浮動扭曲起來。
他拿過那個盒子，打開看了一遍，似乎不認識那些錢莊通用的銀票了。
“就這麽恨我，就這麽想和我分開？”
男人不看她，偏過頭去，呼吸急促，聲音帶了點兒啞。
“這不是當初約定好的嗎。別搞得好像你被我拋棄了一樣，我沒那麽大的本事。明明是你一直想走，我知道我這個廟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
符杉也偏過頭看幾案紅釉瓷瓶裏插的一捧茉莉花，幾片輕薄的花瓣，落在黑色光亮的桌面上。
“打算叫我走了，駙馬的空缺，留給誰？那個小顧畫師嗎？他就那麽溫柔體貼，中你的意？”
跟他沒關系的。
符杉對小顧畫師只有師生之宜，熟人而已。
但這時候，她口不應心，對視著厲南棠的眼睛，微微一笑，從容鎮定道：
“也可以啊。你這麽一說，我覺得還真合適哎。駙馬駙馬，當不了大官兒，自然要找些淡泊名利，寄情山水，沒什麽雄心大志的人來呀。他能詩會畫，擅長音律，還真有點兒適合。等你走了，我可以跟他試試。”
“你了解他多少？！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他對你如此殷勤備至，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為了名利而來，你怎麽就能確定他一定是對你真心的呢？”
“我不確定呀。”符杉笑著說：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不合適，再試試下一個。我是公主，皇帝女兒不愁嫁，就算是養女，只要不招惹您這種人中龍鳳，婚姻問題，還真不用發愁。不需要您替我操心。”
“不用我操心？對，我是操心你，我是關心你，我是愛護你，我是不想叫你被人騙被人傷……你沒有心的嗎，公主殿下，你分不清楚誰真正對你好嗎？
就為了這麽一個人，不要我了……我厲南棠活了這麽多年，沒對誰這麽低聲下氣，百般討好過……你就這麽對待我！”
哢嚓一下，木質盒子叫捏裂了。
厲南棠手一揚，把盒子朝床上一扔，盒蓋散開，銀票灑在床上。
他死沈沈看了符杉一眼，轉頭就走。
符杉“哎”了一聲叫住他，“你把錢拿走！你不拿走沒關系，我幫你用你的名字存在錢莊上。”
他停頓在珠簾前，背對著她說：“好呀，你想我死，你就盡管存。”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我現在管理新宮殿工程，經手銀錢無數，得罪了數不清的人，正恨不得查出我貪汙的帳呢，你存呀，叫他們有證據，抓我坐牢。你想讓我去，可以，妹妹讓我坐牢，哥哥可以給你坐牢。”
“你……！！”
縱然想要分開，但符杉當然沒害死他的意思。
其實厲南棠也知道，他只是賭氣激她。
厲南棠停了會兒，見符杉不再說話，冷哼一聲，繼續撥開簾子往前走。
符杉追了上去，一股怒火湧了上來，忍無可忍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要對我甩臉子，好像是我負了你一樣！別說是認的哥哥了，就算是親生的哥哥，也沒有攔著妹妹不叫嫁人的！
你問問自己的良心，你真的心底清白，問心無愧嗎？！那晚上你真的對我一點兒別的心思也沒有嗎？！
厲南棠，你回答我，你說話！”
一股死寂的沈默中，兩人情緒激蕩的對峙著。
男人軀體僵硬，緩緩轉過頭來，面色蒼白覆雜，嘴唇抿的緊緊的。正要下定決心說什麽，忽然“喵喵”“汪汪”的聲音傳來。
春蕓強作鎮定但難掩飾戰戰兢兢的聲音，在門外弱弱喊起來。
“公主駙馬，外面有宮裏來人，說找駙馬爺有事兒，挺急的，如今就等在前面，立馬就要進宮……”
符杉被打斷了情緒，手捂著胸口，心跳的很厲害。
她深呼吸兩口氣，盡力恢覆平靜鎮定。
“知道了，他這就走。”
而後轉身背對著厲南棠，“你還不趕緊去。”
“……回來我就找你說話，晚上等我。”
“別了，吵架吵的我頭痛，你別過來了，我就想清清靜靜自己睡會兒覺。”
“你叫我怎麽放心去呀……別氣了，我求求你好嗎？有那個安神順氣的香丸，趕緊的快吃一個。”
“我知道了，哎呀，別說了，你趕緊走~！”
沒你留在這兒氣我，我就什麽毛病都沒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厲南棠今晚上差點兒不能留宿在公主寢堂。
符杉想把他的鋪蓋往蘭月居搬。
“不是, 想搬你白天怎麽不搬？”厲南棠有點兒急了。
“白天我也沒想著你能回來。不是挺喜歡住工地嗎怎麽不住了，我還以為你會在那裏住到天荒地老呢。”
厲南棠：“我不是為了給你送貓嗎？你不看我的面子，看在它的面子，也先收留我一晚上吧。實在是早出晚歸, 賣貓的地方又遠, 騎馬騎的腿都酸了, 太累了，我不想挪動了。”
符杉看他果然疲累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
“不是有轎子嗎？我找轎夫擡著你走。”
厲南棠深呼吸口氣, 沈默半天，定定看著符杉一臉堅決, 毫不動搖的模樣。
他一下子坐在透雕紅木扶椅上, 兩條長臂搭在扶手之上，身子往後一靠。
“那之後的事情，你想過嗎？”
“之後就互不幹擾，不好嗎？”
厲南棠手指按著扶手，正襟危坐。符杉也手搭在膝蓋上，斜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側轉面孔不看他。
厲南棠看著她柔和的側臉, “你脖子上圍塊紗巾幹什麽？”
側對著他的耳朵尖, 一下子紅透了，符杉扭轉身子面對他, 一雙往昔平和的杏眼滿是羞怒。
“你……”
“你看，我才問你一下，你就急了。臉皮這麽薄, 千千萬萬的人議論，你怎麽受得了呀？”
厲南棠柔聲勸道：“都知道咱倆住在一起, 突然大晚上的非要趕我走，動靜這麽大，那些婢女婆子仆役，嘴上不敢問，背地裏能不說嗎？咱倆這兒都有幌子，”
他點點自己頸側，目光落在符杉的紗巾上，
“這種事瞞不了人的，懂的都懂。原本也只是閨房中事，靜悄悄的過去也就算了。我要是大張旗鼓的一走，引起註意，那三人成虎，積毀銷金，不知道最後能傳成什麽樣子。我呢，無所謂被說。你是姑娘家……”
小床上的鋪蓋搬到堂屋的羅漢床上。厲南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如今仰面躺在上面。
不能同居內室，已經是符杉的底線了。
一道水晶珠簾，隔開內室外室，也分開了兩個人。
熄燈後，只兩邊各留了一盞燭火照明。
闊大的屋裏，只有兩燈如豆，光暈圈外，家具林立，黑影幢幢。
“屋裏黑，害怕的時候，喊我一聲，我就陪你。”抱著鋪蓋走出內室前，他說。
“很用不著。”符杉說：“沒有你，我也活到這麽大了，難道還不能自己一個人睡覺？”
厲南棠看她一眼，還能說什麽，只能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抱著被子往外走。
“厲南棠！”
站在珠簾前的時候，她忽然叫住他。
厲南棠立馬停住腳步，轉過身，有些驚喜的望著她。而後就聽見女子猶豫了會兒，纖細手指交叉在小腹前，偏著頭看著搖曳的燭火，平靜道：
“你晚上不要過來給我拉被子了。我頭在不在被子裏面睡覺，和你沒關系，而且我睡的很舒服，也憋不著。”
這麽多年，她都習慣了腦袋埋進被子裏睡覺，連穿越過來也是如此。
和厲南棠同床共枕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發現醒來時，自己變樣了，被子一定整齊拉在頸子上，腦袋一定在被子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她又不傻，不會以為是自己突然改變了習慣。
這又是某個強迫癥幹的吧。
“你就非要……拒我於千裏之外嗎？”良久，男人抱著被子，一直站在珠簾前不動，這麽說，聲音死沈沈的。
他站的地方，隔檔的櫥櫃落下陰影，明晦不定，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你說要當兄妹的。”
符杉用力按著自己的手指，板著臉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讀書這麽多，知識淵博，不會不懂這個最淺顯的道理。”
“……我們同床共枕那麽久了，你跟我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兄妹親昵些，也沒什麽吧？”
“是沒什麽，只是我不想學齊國夫人，我不想亂/倫，”
符杉嘴角噙著一絲冷艷的笑，
“兄妹同床共枕，親到一塊的事情，我不想發生第二遍了。”
*
“南棠……”符杉半夜想小解，迷迷糊糊習慣性喊出來，沒有回應。
手指下意識往旁邊摸索，空蕩蕩的只有玉簞的微涼，並沒有摸到熟悉的手臂，也沒有籠罩賬內的竹木香氣了。
她楞了幾秒鐘，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才恍然想起睡前的決裂。
她是有些怕黑，因為屋宇實在太高大闊深了，看不見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魔窟張著巨口，不知道能鉆出來什麽東西。
以前都是春蕓陪她，後來，是厲南棠陪她。
符杉搖搖頭，撥開床帳，自己下床拿蠟燭。
只是有點兒怕而已，也不是特別害怕，習慣了就好。
自己拿著燭臺，護著火，夜深人靜，空蕩蕩的屋子裏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腳步聲，外面偶爾的蟲鳴聲。
經過空蕩蕩的小床，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走。
外室也像是沒有人一樣，安安靜靜的。
越到凈室越黑洞洞的，符杉加快了腳步，薄薄的紗衣下，毛發都有些悚然。
搖曳的燭火明明暗暗，那些飄搖的幔帳，高大沈默的櫥櫃，落下的陰影隨著燭火搖晃，好像隨時後面都能鉆出一個嚇人的鬼東西來。
符杉正頭皮發麻，心想明天一定叫人在凈室這邊安上長明燈，一夜不滅時，室內忽然響起清朗的誦書聲。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厲南棠在黑暗中誦書。
符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反應過來，他背誦的《老子》又名《道德經》，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等解決完生理問題，洗幹凈手，一身輕松爬回床上去時，那伴隨了她一路的誦書聲念完最後一句，戛然而止，寢堂之內又歸於死寂平靜。
*
“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人家送了這麽可愛的小貓的份上，您就別和駙馬爺置氣了吧？”
白日，符杉穿著層疊的裙子，抱著吃飽喝足的小貓在懷裏，小貓舒服的窩成一團，任由纖細的手指頭撫摸抓撓它茸茸蓬松的脊背。花色的小尾巴也在輕薄的裙子上甩呀甩。
春蕓正做繡活，見她閑適高興，趁機勸慰。
“我哪兒和他生氣了？”
是沒生氣。只是原先打打鬧鬧不避親昵的兩人，現在恨不得座位離開三尺遠。
也不互餵東西吃了，也不哥哥妹妹的叫了，一個愁著眉，一個冷著臉。
最好笑的是聽守夜的人說，晚上打瞌睡的時候，常常被男子誦書聲嚇醒。
哪家正常主人，後半夜猛不丁的念書呀？
駙馬爺都快被逼瘋了吧？
多嚇人吶。
林林總總，春蕓礙於身份，也沒法細說。
“駙馬爺以前忙，十天半月不回來，那工程有多累，聽外頭小子們說的，都知道。
如今駙馬爺那麽忙，累成什麽樣子，還整日回來，從不空著手，一會兒給公主帶些璞玉原石，叫玉匠們開了給公主逗趣。
一會兒，不知從哪兒淘弄來木雕小人，想哄公主開心。
東西雖然常有，可這麽精致有趣的玩意，不是那種平常可見的東西，也不知他背地裏費了多少心思。難得駙馬爺有這份心。”
符杉把小貓抱在懷裏，默默呼嚕幾下毛。
“春蕓，你這刺繡蠻鮮亮的，怎麽繡的呀？”
春蕓：“……”
春蕓見她不搭話茬，只好順著她，說了一番怎麽刺繡花朵，最後輕聲道：
“其實我也不是向著駙馬爺，我就是怕您現在冷淡他，回頭他寒心了，萬一您再後悔。”
“我才不會後悔。”
春蕓見她只顧擺弄小貓，又嘀咕了最後一句，“也奇怪，怎麽公主您對誰都不急，和和睦睦，怎麽偏偏對駙馬爺就這麽生氣，怎麽哄也哄不好呢？”
——愛之深，責之切。
春蕓其實說的沒錯，符杉向來心性平和，得過且過，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生這麽久的氣。
她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孩子，跌倒了，摔得很痛，一膝蓋的土，若是沒人哄，自己拍拍膝蓋上的土就站起來了。
可摔倒的那一刻，有人道歉有人哄，就覺得傷口越來越疼，越來越委屈。
心裏有種感覺，別人怎麽都無所謂，就唯獨他，不能欺負自己。
她本來孤獨平靜，是他非要闖進她的世界，是他非要當她哥哥照顧她，是他先壓著她親吻，是他抱歉說弄錯了。
最後……也會和離，會追逐他的功名權勢。
前面，都是他主動開始的。
那至少最後一步，由她主動結束吧。
有錢有勢，謹小慎微，她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她只是想恢覆往日平靜的生活，一個沒有厲南棠攪亂她的寧靜生活。
頸子上的淤痕好的很慢，等淺淡的能用撲粉遮蓋住的時候，春杏死活慫恿公主出去逛貓狗鋪子。
符杉之前怕羞，一直窩在寢堂裏也憋壞了，很想出去透透氣，自然就答應了。
套了馬車，來到附近東市最大的貓狗鋪子，只聽得喵喵汪汪此起彼伏，聲音不斷。
寵物再幹凈也有股子味，何況這麽多聚集在一起。所以鋪子把狗籠貓籠擺在露天院子裏，夏天院子裏又搭了涼棚。
店裏面則是各色各樣貓狗窩，有古樸樹根子摳出來的，有精巧竹木編制的，有可愛造型陶土燒制出來的。
符杉懷抱著小貓，一路走一路看。
若按照以前儉樸的習慣，挑一個最合適的買了就行了。
可現如今她不僅不缺錢，簡直是富婆，於是看中哪個就買哪個，一氣兒選了五個各色貓盆。
“夫人的這個小貓兒，看著好生眼熟，是不是七八日前得的？”
店家娘子一邊熱情招呼這位仙子般的顧客，一邊笑瞇瞇套近乎。
這家貓狗品質最好，聞名長安，厲南棠從這兒買的也不奇怪。
店家娘子見她點頭，一拍手：
“怪不得呢，那天有位個子高高，極英俊氣派的郎君，匆匆忙忙快閉店的時候趕過來，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寶貝，還和另外一個客人高價競走了它。
我當時就要給他貓盆，他說等下次帶娘子一起過來挑，沒想到今日娘子來了，郎君又沒來到~”
春蕓聞言，看了一語不發專心看貓盆的公主，笑著對店家娘子道：
“那就是我們家男主人了。他倒是有心來，因正事太忙……娘子偏不要他來。”
店家娘子百轉千回“啊”了一聲，一下子明白了，小夫妻鬧別扭，青年忙著買貓獻殷勤，偏偏娘子還沒消氣，還不搭理他呢。
店家娘子喜歡這前後兩位顧客，出手大方，買東西痛快，又玉璧一對，郎才女貌，看著養眼，便說：
“怪道呢，我上回瞧著那位郎君風度翩翩，相貌極好，還想著叫他放在心上的人兒什麽模樣？今日見到娘子，果不其然，看得我都呆了，好標致模樣，怕不是神仙轉生的吧。
娘子今日買了這許多，要不再上院子裏看看貓狗，看還有喜歡的嗎？回頭買好了，這回的，還有上回郎君的，兩位新客人惠顧，小店等會兒定然多送您一些養貓逗狗的小東西！”
買多了貓盆，它就會自動長出來貓。
買了貓，它旁邊自動就會長出狗。
符杉猶豫了會兒，她第一次養寵物，要不要養那麽多呢？但現在的府邸那麽大，空著也是空著，貓一間房，狗一間房，分開了應該不至於打架。
況且鏟屎不用自己動手，也不怕忘記餵飯或者洗澡麻煩，專門派侍女照看就行……
春蕓春杏等侍女也在旁邊不斷慫恿，小東西可愛誰都喜歡，於是符杉除了貓盆貓爬架逗貓棒，另外買了一只漂亮小白貓，一只白雪球一樣的小哈巴狗，和一只壯實憨厚的黃色小狗。
倒是有名貴的品種，她總覺得那些太精致講究，怕萬一養死了，也是一條生命。
這些就很好，樸實活潑可愛，生命力旺盛，大約和仙人掌一樣是不容易養死的。
又買了相應的狗狗的東西，貓食狗食，店家又送了很多可愛逗貓狗的小東西，林林總總裝了得有一馬車。
符杉出門仰頭看著裝車的時候，就聽見旁邊清越的聲音響起。
“參見公主，原來您也喜歡這些小東西呀。”
小顧畫師立在泱泱人群中，斜斜抱著兩幅卷軸，看著輕紗帷帽苗條姝麗的身形很熟悉，又一眼認出身著男裝的侍女春蕓，便斷定了女郎的身份。
於是趁機走上前去，知道福安公主不愛張揚，又沒打著公主儀仗，所以前面一句公主，說的聲音很輕，後面寒暄聲音才正常起來。
女郎聞言轉過頭來，伸手撩開面前的雙色輕紗，露出一張白嫩如雪，眉眼清麗動人，唇若花瓣的俏臉來。
見是許久未碰面的熟人，不禁眉眼彎彎，對著他輕輕頷首。
只一下，小顧畫師心裏不禁一顫動。
*
小顧畫師畢竟曾勤勤懇懇教了她半個多月的繪畫，還曾吹笛子給她聽。
符杉聽說他要回皇宮，正好順路，她這兒馬匹多，就騰了一匹給他騎著。
符杉坐在馬車裏，他騎馬走在窗側，一來一回說了一路閑篇。
小顧畫師對於東市不期而遇，挺興奮的，他也認識符杉府裏剛請回來的那個樂師，知道公主有些新奇曲譜，就彈奏技巧，以前梨園老一輩的傳奇故事話題不斷。
這個人和氣，謙卑，說話有趣。
公主府門前下車的時候，符杉答應他回頭謄寫《大魚》的曲譜給他。
“你們一塊兒回來的？”
中午回家取東西的厲南棠，恰逢符杉站在馬車邊，小廝們正來回擡貓狗東西，倒沒覺得奇怪。
只覺得運氣好，碰到符杉想和她說話的時候，轉過身來就看見她對面站著小顧畫師。
符杉聽到冷冷的聲音，手指虛握成拳，沒有動。
眼睛本來黏在公主身上的小顧畫師，越過公主看見後面有些冷冽的厲駙馬，自己的笑容就收起來了。
縱然不服氣，眼前這個人的畫作強過自己，也不得不服。
小顧畫師上次本想靠教導公主繪菩薩像，一舉成名天下知，誰知道皇後看了厲駙馬親筆繪畫的菩薩像，比自己的好很多。
所謂珠玉在前，螢火不敢與明月爭光輝，小顧畫師就知道自己該退位讓賢了。
否則公主最後交出來的作品是學習自己的，遠不如厲南棠的，豈不是觸怒皇後，惹人笑柄？
“在下見過駙馬爺。”小顧畫師有些局促，盡量彬彬有禮不卑不亢道：“駙馬是剛從西邊回來嗎？在下去東市買畫，恰巧遇到公主買貓狗，公主善心，捎了我一路。”
符杉背對著厲南棠，對小顧畫師溫聲道：“越到中午，日頭越毒了，別在這兒曬著了，你就騎著那匹馬回皇宮吧，等到了地方，差個小廝把馬兒送回來就行。”
顧畫師道謝，騎著馬兒走了。
符杉轉過身來，徑自走進府裏去。
厲南棠一路跟著她。
一路上，誰也不說話。可符杉能感到背上灼熱的視線，仿佛要把她的肩膀燒出一個洞來。
忍受著那無名灼熱，她不回頭，越發快步走。
身後的步伐也快了起來。
直到小跑一樣進了寢堂，厲南棠進門就叫侍女出去了，符杉哎了一聲，轉身看他直接關上門。
“你幹嘛？”符杉問。
“我還想問你幹嘛呢？我說了我想陪你去貓狗店，不叫我去，我聽你的了，你倒好，和別人去了！”
男人聲音很低，但是滿面寒霜，烏雲蓋頂，手指捏的緊緊的，關節都哢哢作響。
“人家說的很清楚了，那是偶遇。當然，你要是認為是故意的，也行，隨便你怎麽想。”
“你和他很親近？”
“還行吧。怎麽不可以嗎？”
“可以，但別忘了，我是你丈夫。就算我不是你哥哥了，我還是你的駙馬！”
“很快就不是了。”
符杉走進內室，厲南棠這回不聽她的禁令，隨著走進去。
撥開珠簾的力氣格外大，叮當玲玲聲音不斷，光影搖曳如流水一般，珠簾不斷搖晃撞擊。
符杉用力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長方形描漆盒子，轉身就看見厲南棠的胸膛近在眼前。
周遭全是他凜冽的竹木香氣，她屏住呼吸，下意識後退一步，小腿緊緊貼著梨花木的櫥櫃，而後素手一伸，把盒子給他。
“你點點，兩萬兩的銀票，當初我答應你的。”
符杉平靜道：“早給晚給都是給，早給早利索。”
一瞬間，那人近在眼前，卻忽然聽不見他的呼吸。
符杉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擡頭看他。
男人抿緊了嘴唇，啞口無言的模樣，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看著她，眼周細細的青筋，小蛇一樣浮動扭曲起來。
他拿過那個盒子，打開看了一遍，似乎不認識那些錢莊通用的銀票了。
“就這麽恨我，就這麽想和我分開？”
男人不看她，偏過頭去，呼吸急促，聲音帶了點兒啞。
“這不是當初約定好的嗎。別搞得好像你被我拋棄了一樣，我沒那麽大的本事。明明是你一直想走，我知道我這個廟小，容不了你這尊大佛。”
符杉也偏過頭看幾案紅釉瓷瓶裏插的一捧茉莉花，幾片輕薄的花瓣，落在黑色光亮的桌面上。
“打算叫我走了，駙馬的空缺，留給誰？那個小顧畫師嗎？他就那麽溫柔體貼，中你的意？”
跟他沒關系的。
符杉對小顧畫師只有師生之宜，熟人而已。
但這時候，她口不應心，對視著厲南棠的眼睛，微微一笑，從容鎮定道：
“也可以啊。你這麽一說，我覺得還真合適哎。駙馬駙馬，當不了大官兒，自然要找些淡泊名利，寄情山水，沒什麽雄心大志的人來呀。他能詩會畫，擅長音律，還真有點兒適合。等你走了，我可以跟他試試。”
“你了解他多少？！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他對你如此殷勤備至，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為了名利而來，你怎麽就能確定他一定是對你真心的呢？”
“我不確定呀。”符杉笑著說：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不合適，再試試下一個。我是公主，皇帝女兒不愁嫁，就算是養女，只要不招惹您這種人中龍鳳，婚姻問題，還真不用發愁。不需要您替我操心。”
“不用我操心？對，我是操心你，我是關心你，我是愛護你，我是不想叫你被人騙被人傷……你沒有心的嗎，公主殿下，你分不清楚誰真正對你好嗎？
就為了這麽一個人，不要我了……我厲南棠活了這麽多年，沒對誰這麽低聲下氣，百般討好過……你就這麽對待我！”
哢嚓一下，木質盒子叫捏裂了。
厲南棠手一揚，把盒子朝床上一扔，盒蓋散開，銀票灑在床上。
他死沈沈看了符杉一眼，轉頭就走。
符杉“哎”了一聲叫住他，“你把錢拿走！你不拿走沒關系，我幫你用你的名字存在錢莊上。”
他停頓在珠簾前，背對著她說：“好呀，你想我死，你就盡管存。”
“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我現在管理新宮殿工程，經手銀錢無數，得罪了數不清的人，正恨不得查出我貪汙的帳呢，你存呀，叫他們有證據，抓我坐牢。你想讓我去，可以，妹妹讓我坐牢，哥哥可以給你坐牢。”
“你……！！”
縱然想要分開，但符杉當然沒害死他的意思。
其實厲南棠也知道，他只是賭氣激她。
厲南棠停了會兒，見符杉不再說話，冷哼一聲，繼續撥開簾子往前走。
符杉追了上去，一股怒火湧了上來，忍無可忍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要對我甩臉子，好像是我負了你一樣！別說是認的哥哥了，就算是親生的哥哥，也沒有攔著妹妹不叫嫁人的！
你問問自己的良心，你真的心底清白，問心無愧嗎？！那晚上你真的對我一點兒別的心思也沒有嗎？！
厲南棠，你回答我，你說話！”
一股死寂的沈默中，兩人情緒激蕩的對峙著。
男人軀體僵硬，緩緩轉過頭來，面色蒼白覆雜，嘴唇抿的緊緊的。正要下定決心說什麽，忽然“喵喵”“汪汪”的聲音傳來。
春蕓強作鎮定但難掩飾戰戰兢兢的聲音，在門外弱弱喊起來。
“公主駙馬，外面有宮裏來人，說找駙馬爺有事兒，挺急的，如今就等在前面，立馬就要進宮……”
符杉被打斷了情緒，手捂著胸口，心跳的很厲害。
她深呼吸兩口氣，盡力恢覆平靜鎮定。
“知道了，他這就走。”
而後轉身背對著厲南棠，“你還不趕緊去。”
“……回來我就找你說話，晚上等我。”
“別了，吵架吵的我頭痛，你別過來了，我就想清清靜靜自己睡會兒覺。”
“你叫我怎麽放心去呀……別氣了，我求求你好嗎？有那個安神順氣的香丸，趕緊的快吃一個。”
“我知道了，哎呀，別說了，你趕緊走~！”
沒你留在這兒氣我，我就什麽毛病都沒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