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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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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

這一段往事已經塵封了許多年,知道的人大多已經故去。

那些曾經鮮明的人和事經過歲月長河的大浪淘沙,殘存的不過只言片語,在眾人的茶餘飯後作為一樁閑談不經意間提起,泛著時光沈澱下陳舊的黃。

既是往事,若說開端,還須倒退回三十前的臨安,那個書劍飄零的年代,有多少前塵往事,都被湮沒在淒風苦雨之中,所有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到最後,均只剩下一笑談而已。

卻說那年皖州大旱,先是三個月滴水未降,而後又接連下了七日暴雨。先旱後澇,註定了是一個青黃不接、顆粒無收的特大荒年。

打饑荒開始,每天都有大量逃難的饑民湧向蘇杭二州,為了防止流民暴動,各州縣的長官均加強了對入城的限制,臨安城更甚。

而朝廷用以賑災的銀款,在經過一層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環節後,發到災民手裏的所剩無幾。當時有詩如此描述——

“死者道路積,城市接田野,慟哭去如織。”

適逢八月,錢塘江潮一年一度到來之時,城裏的達官顯貴們為觀潮早早地就做好了準備,市列珠璣戶盈羅綺,一派豪奢之景。於是以杭州城城墻為界,形成了城裏歌舞升平,城外哀鴻遍野的人間奇景。

晌午的日頭正烈,萬物仿佛都沈浸在了明晃晃的陽光之中,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寬闊筆直的官道上塵土飛揚,蒸騰的暑氣裏蟬鳴陣陣,嘔啞的叫聲更是平添了幾分灼熱。

守城的兵衛靠在城墻上打著盹,懷中的長矛歪向一邊。

突然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自近傳來,驚擾了兵衛們的好夢。他們三個五個地睜開眼,不耐煩的情緒掛在臉上,顯然是頗為不滿。正打算出聲呵斥時,忽而眼睛全部睜大,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入城。”

那人只是清楚利落地說了兩個字,然而話裏的語氣卻不容辯駁,周身的氣宇更是不凡,一襲簡單的白衣竟穿出了君子傾城的風度。

守城的兵衛不敢輕慢,例行公事般的簡單詢問了幾句後便立即放行——面對這人,再怎樣囂張的氣焰也不覺低下去了三分。

直到那一襲白衣消失了很遠,他們才敢低聲地開口議論。

“居然是謝忘淵,今年他竟也來觀潮了。”

旁邊一個兵衛一時沒反應過來,“謝忘淵?哪個謝忘淵?”

卻被長矛敲了一下頭,先前說話的兵衛白了他一眼,“信陵公子玉龍劍——沒看到他腰間的玉牌麽,上好的藍田暖玉,刻有‘信陵’二字,天下獨此一塊!”

“他?”被敲頭的兵衛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由得失聲,“一年前的武林大會上一舉擊敗嵩山、衡山、泰山掌門的人就是他——”

“據說不久前的華山論劍他也參加了,這次連華山掌門廖峰也僅只是和他打成平手,這一代武林的後起之秀中,怕是沒他對手了……”一直沈默的一個兵衛也忍不住插嘴感嘆道。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一個清麗女聲卻冷冷插入打斷道:

“那是因為華山氣宗大弟子柳聞歸不在。”

被打斷話的兵衛正欲發作,未幾,卻突然一楞,其餘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也均失了神。

一頂紫色的軟轎停在正前方,轎子四角墜了銀鈴,風一吹,伶仃作響。但真正吸引人的並不是轎子本身,而是微微掀開的簾幕下,露出的那半張絕色容顏。

較中人並未露出全貌,但縱使面紗輕掩也遮不去那種風華絕代的氣韻。自古江南多美人,臨江靠海的杭州更是如此,然而眼前這女子的美在眾美雲集的杭州城裏竟也難以尋覓到。

“看什麽看,我們要入城。”

簾幕已被放下,見兵衛們仍癡癡望著,一旁的侍女不滿出聲道。循聲望去,那侍女的容色也是秀美非常,一襲水色的百蝶穿花裙更是襯出了其皎皎如月的氣質。

掃了眼擡轎的幾個轎夫,兵衛們卻也不出聲,只是站著。明白過來他們的意思,侍女走至其中一人身旁遞過去一只荷包。

掂了掂荷包裏的分量,那人立即眉開眼笑地招呼同伴放行。

待入了城,剛才那侍女憤憤地朝城門那邊啐了一口,恨恨道:“每回都這樣,我看大宋的風氣就是被他們這些人給敗壞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只聽得轎中那個清麗女聲輕輕嘆息道。

半晌,又聽她奇道:“碧雯,趕了這麽久怎麽還沒到?莫非是出了什麽岔子?”

名喚碧雯的侍女不由得“撲哧”一聲輕笑,聽到笑聲,轎中人似乎微有惱意,“死丫頭笑什麽笑,我問怎麽還沒到啊。”

“不是我說,小姐你也未免太心急了吧。雲夢閣在西子湖畔,臨安這麽大,一時半會兒的哪有那麽快就到了呀。”

碧雯輕掩唇角,然而笑聲仍是無法抑制地流露出來,“再說了,柳少俠這會也不定就在那裏呀。”

“多嘴。”轎中人嗔怪了一句後便再未答話。一行人就這樣繼續趕著路,為了不引人註目,碧雯特意吩咐挑了條僻靜的小道走。轎外並無車水馬龍的喧囂,轎中人正閉目養神,突然轎子劇烈地一顫,旋即停了下來。

“什麽事?”她出聲問道。

“回小姐,前面躺了一個人。”碧雯在上前察看後答道。

轎中人一聲嘆息:“又是流民?若是被餓昏過去的,那就把我們剩下的幹糧全給他吧,反正也快到雲夢閣了。”

碧雯仔細地打量了那個人幾眼,遲疑道:“小姐,我看這人不像是流民,倒像是什麽江湖人士。而且,他似乎中了毒……”

“哦?那我倒要看看。”

碧雯悄無聲息地把撩開的簾子掛好,轎夫紛紛退開回避,隨著一陣裙角窸窣的摩擦聲,紫衣的麗人緩步而出。

顧不得血汙,她半蹲下身細細檢查那人的傷勢,而後凝聲道:“是唐門的暗器。”

“唐門?” 奇怪的是,聽到這樣的江湖門派,身為侍婢的碧雯只是有些許驚訝,而後鎮定地道:“還有救嗎?”

“把我們帶的那瓶玉露丹拿來。”紫衣麗人吩咐道。

聽到要拿玉露丹,碧雯很是有些遲疑,“小姐,那藥很是珍貴的,這次出門我們也只帶了一瓶。”

“救人要緊。”紫衣麗人的口氣轉為嚴厲,“快去。”

聽小姐這麽說,碧雯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答道:“是。”

她轉身去取藥,片刻之後覆又回來,手裏拿著個不過三寸高的羊脂玉小瓶。

只見那紫衣麗人接過瓶,從中倒出了珍珠似的幾粒藥丸送入傷者的口中服下,不多時藥效便起了作用,那人輕微地呻.吟了聲,悠悠轉醒。

料曾想,他才一睜眼便電光火石般地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反手壓住逼至墻角,額發下露出的那雙眼眸冷如霜雪。

“你是誰。”他出聲質問。

雖受制於人,紫衣麗人卻也未像尋常女子那樣驚慌失措,她淡淡地註視著他,也不說話。

似乎回想起了什麽,漸漸地,那人手上的力道松了下來,他打量了她尚還捏在手中的藥瓶一眼,語氣不覆先前的冷酷: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簡短地說完這句話後,還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白衣人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見。

一切都發生的那麽迅疾,被嚇得呆在原地不動的碧雯慌忙迎上來,切切地問道:“沒事吧?小姐。”

她不平地道:“那人可真是恩將仇報不識好歹,小姐您救了他,他還如此……”

紫衣麗人搖搖頭:“沒事,繼續趕路吧。”

她剛要邁入轎子,卻忽地被地上一閃光物什吸引住視線,拾起一看,原來是塊玉佩,藍田玉質,觸手溫潤,上面端正地鐫刻有“信陵”二字。

紫衣麗人微微一笑,也未聲張,只是收起玉佩,徑自地上轎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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