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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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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時光流轉, 四季更疊,時間的腳步永遠不會為誰而停留。

人生在世百年,時間匆匆而又悠長,來往皆是過客, 子然一身而來, 也必將會獨自離開。

只不過對別人來說都是任憑來去, 到了顧如意這裏卻是自己揮刀切斷了與過去的所有聯系。

村子與草原,噩夢與美好, 她都不要了。

顧如意原本以為只要拋棄所有,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追逐新生活。

然而事實證明, 有些事就像早就腐爛的枯樹,根須紮得太深, 哪怕咬牙將所有腐肉連根拔除, 傷口愈合之後, 那裏也會留下瘢痕, 遇到陰雨時節, 便會發痛發癢。

不過也並非全然沒有益處。

自從與那家人斷絕關系, 顧如意的運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可謂事事順利。

走出派出所後,她直接去了省會城市,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辦手機卡, 順便把之前那張註銷了, 至於在草原上辦的那張則被她拆下來,放進了手機殼後面。

同樣的位置, 封存起來的卻是不同的回憶。

然後便是工作。

顧如意成功在一周之內找到了新工作, 盡管公司規模比以前小很多,但無論業務內容、工作環境、薪資條件、福利待遇等等方面, 她都很滿意。

不僅直接將薪資給她漲到了之前的兩倍,並且公司還提供住宿,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自己住怎麽都舒坦。

面試時,她生怕HR會問她簡歷上gap的那大半年幹嘛去了,為此她想了好幾個借口,比如:親媽癌癥去世、弟弟出車禍沒了之類的。

結果哪承想人家直接略過,問出來的問題全部都圍繞工作內容,十分專業,也讓她對這家公司好感倍增。

雙方可謂一拍即合。

顧如意回去以後,當天下午就接到了入職通知的電話。

對方察覺出她的緊張,臨了還笑著打趣了句:“別著急,等你來了才知道有多嚇人。”

語氣特別意味深長。

入職第一天,顧如意才算真正意識到她話裏的意思。

太鬧了!

一腳踏進公司大門,就跟進了動物園似的。

同事都是跟她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甚至好幾個二十出頭,才剛剛大學畢業。

顧如意剛進門就看到一個身穿涼拖大褲衩子的年輕人正抓著手機,一腳踩在椅子上,與其他兩個人面紅耳赤的爭論。

她還以為是在聊工作,結果走近就聽到他的怒吼,咬牙切齒的,特別恨鐵不成鋼:“我剛才讓你閃現撤退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跑!順風局!就這還能被人家一波!菜死了,下次不跟你倆玩了!”

被罵那人也不逞多讓,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反駁:“還不都是你,我都說打不了團,你非說能打!”

旁邊幾位仿佛已經對此場景見怪不怪了,甚至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包瓜子,熱鬧看得津津有味。

“......”

顧如意立在原地,打招呼的話卡在嘴邊,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旁邊負責接待她的HR小姐姐,朝她尷尬地笑笑,然後立馬□□臉,深吸一口氣,以一種蓋過所有人的音量吼道:“都別吵了!來新人了!”

聲音戛然而止,室內驟然間變得鴉雀無聲,幾道視線齊刷刷地落在顧如意身上,這回輪到她尷尬了,硬著頭皮擠出一抹幹巴巴的笑,擡手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叫顧如意,希望在以後的工作中能跟大家好好相處,緊密配合。”

話音剛落,那穿著涼拖的年輕人趕緊把腳拿下來,幾步上前,特別熱情得握住她的手:“歡迎歡迎,今晚我做東,請大家擼串,給新同事接風洗塵。”

沒等顧如意回答,歡呼聲此起彼伏。

“哦t~”

“謝謝老板!”

“老板大氣!”

“老板發大財!”

“......”

至此,顧如意才恍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打扮十分隨便年輕人,原來是她的新老板——周樂。

一位拿著家裏的錢出來創業的富二代。

與公司主頁上一身西裝、人模狗樣的打扮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不過這樣也就能解釋得通為什麽員工都如此鬧騰了,畢竟從老板開始就不太正常,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顧如意不禁有些猶豫,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作為一個富二代,周樂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徹底貫徹落實了父母給他取名字時寄托的殷切希望,出來開公司不為別的,就是想幹點能讓自己快樂的事。

他有一個至理名言:不快樂,毋寧死。

奇怪的是,在他這種領導理念之下,公司的業務情況居然好得不了了,業績蒸蒸日上,在業內混得小有名氣。

周樂看到她臉上的錯愕,突然有了老板包袱,深覺有必要在新員工面前維護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咳。”他手握成拳抵在嘴邊,輕咳一聲,正色道:“你今天就先跟著劉姐熟悉一下業務,爭取早點上手。”

說完,周樂背起手,頭也不回地走進辦公室。

還真有那麽點老板的架勢,如果他能把那身大褲衩子和拖鞋換掉的話。

被喊做“劉姐”的女生叫劉瀅,其實跟顧如意同歲,人長得清秀,說話也溫溫柔柔,有問必答。

周樂一走,各人自動歸位,辦公室裏只剩下“劈裏啪啦”敲鍵盤的聲音,顯得特別認真專業。

可惜這種狀態只持續到六點半,準確地說,是二十九分跳到三十的那一剎那,仿佛機器娃娃被按下了開關,辦公室內轟然炸開了鍋。

顧如意從電腦後面茫然擡頭。

劉瀅屈指敲敲桌子:“想什麽呢,下班了。”

“啊?”

顧如意想說這麽準時的嗎?

還沒張口,就看到裏間辦公室的門豁然拉開,周樂趿拉著他那雙涼拖從裏面走出來,呼朋喚友的:“快快快,別聊了,都抓緊收拾東西,別耽誤擼串。”

“......”

——

擼串的地點離公司不遠,周樂顯然是燒烤店的常客了,一露面就收到了老板的熱烈歡迎。

他們人多,店外擺得小桌坐不下,於是被安排進了包間。

都不等周樂說話,眾人爭先恐後地開始點餐,就連劉瀅都開口點名要了翅中。

顧如意坐在角落位置,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要不是考慮到今天第一天上班,她甚至都拒絕這次聚餐。

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千萬不要和同時走得太近。

可偏有人不想讓她如願,周樂直接把菜單往她面前一扔。

“想吃什麽自己點。”

那語氣豪邁極了。

顧如意的視線掃過菜單上那一排名字,猶豫半晌,最後要了個羊肉串。

擼串配啤酒,要啥都能有。

光是啤酒,一行人就喝了四箱,尤其那幾個男生,喝得走路都開始晃蕩了,饒是這樣,周樂還覺得沒盡興,大著舌頭招呼眾人轉場唱K。

劉瀅起身表示自己要先上個廁所。

“行,我們先走。”

周樂跟早上吵架那倆又和好了,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人群散了,包間內空氣不流通,酒氣混雜著食物味道,有些難聞,顧如意覺得胸口發悶,於是抱著劉瀅的包打算到門外等。

夜幕降臨,空氣裏潮熱不減,卻絲毫沒有減少人們對於擼串的熱情,門外的幾張桌子坐滿了人,燒烤爐前濃煙滾滾,服務員端著新鮮出爐的烤串穿梭在人群中,忙得腳不沾地。

人聲熙攘,這是獨屬於夏日的煙火氣。

露天場地,老板舍不得用電,所以只在最中央拉了一盞燈,最普通的燈泡,昏黃光線,可是只一眼,顧如意就看到了最外圍的那張單人桌。

劃拳聲、點單聲、木炭迸裂聲,一切的一切,猶如過電影般迅速退離。

那個高大的身影,換下長袍,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短袖長褲,但在這個南方地區,依舊特別顯眼。

他就那樣坐在那裏,悶著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對面前的烤肉不屑一顧。

顧如意確信自己沒喝多,她的酒量早就在草原上練出來了,幾瓶啤酒而已,對她來說比喝水強不到哪裏去。

所以這不是錯覺。

原本應該身在兩千多公裏外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她的心情有種說不出來的覆雜。

此時此刻,顧如意猛然發覺原來她高估了自己,自以為心中築起的銅墻鐵壁,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思念、委屈、愧疚,種種情緒翻滾交織。

腦海中有道聲音在不斷叫囂,想讓她沖過去,撲在那個寬厚的胸膛上,擠進那個永遠溫暖熾熱的懷抱,親吻他幹涸的唇,與他肌膚相貼。

顧如意鬼使神差般地擡腳,還未落地,便被一道聲音重新拉回現實。

劉瀅從衛生間出來後沒找到人,拐了一圈發現顧如意站在門口,知道她在等自己,心下感動,親熱地挽上她的胳膊。

“看什麽呢?”

顧如意猛然回神,二話不說,拉著她就走。

其實劉瀅聲音不大,在熱火朝天的燒烤店裏完全不起眼,是顧如意自己心虛,怕被哈日查蓋聽見。

更怕,再多呆一秒,自己都會忍不住。

劉瀅一邊被她拖著走,一邊招呼著:“哎哎,走那邊,那邊近啊。”

顧如意頭也不回:“就走這邊。”

兩人走出去很遠,直到吵鬧聲隱於黑暗之中,這才停下來攔車,只是她終究沒忍住,踮著腳尖向來處眺望。

最後一眼,她再看最後一眼就好。

——

哈日查蓋來杭州已經三天了。

哈日查蓋臨走之前將家裏的羊群托付給了巴圖布赫和阿斯娜,兩人的婚嫁還剩下最後一周。

一周,也是他給自己設定的界限。

找不到人就回草原上去,日子總得過下去。

來杭州是因為他只知道顧如意的機票目的地在杭州,那三個紙箱上面的寄件地址也在杭州,可真等他到了地方,面對偌大的城市,才猛然發覺原來自己對顧如意的了解比他想象中還要少。

在這個城市裏想要找一個人,與大海撈針無異。

三天了,哈日查蓋給幫顧如意代寄快遞的前房東打過電話,對方很是戒備,死活不肯透露一點有關於她的消息。

直到他幾乎哀求地開口,說兩人吵架了,他找不到她,求他幫幫忙。

對方聽完嘆一口氣,說自己也很久沒見過那姑娘了,臨了掛電話前,還不忘囑咐他:“那姑娘不容易,你可千萬要對她好。”

哈日查蓋沒反駁,只低聲應好。

唯一的線索斷了,哈日查蓋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幾乎走遍了杭州所有熱鬧地帶,心裏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

萬一呢,萬一偶遇了呢!

可惜如飛蛾撲火,沒有任何結果。

命運有時候就喜歡捉弄人。

哈日查蓋訂的酒店就在燒烤店對面,他實在太累了,身體累,心更累,於是下樓要了箱啤酒,外帶一只烤羊腿用來下酒。

羊腿端上來,茲拉冒油,他只吃了一口便沒再動筷,心裏想的是,這裏的羊果然像顧如意說的那樣難吃,腥膻味太重。

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下去,哈日查蓋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在看自己,那感覺特別熟悉,他下意識擡頭,目光越過嘈雜人群,撲了個空,只看到門邊堆摞在一起的啤酒箱子。

他收回視線,低頭,重新將酒杯倒滿,一口氣幹了還覺得不過癮,於是幹脆舉起酒瓶,對瓶吹。

玻璃瓶底落在桌面上,發出“咣啷”一聲,很快湮沒在吵鬧聲中。

哈日查蓋杵著瓶子,額頭抵在胳膊上,半晌,忽而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他都想出幻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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