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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如意在新公司給自己攬了很多活, 拼命三娘的架勢嚇壞了眾人。
周樂哪見過這樣的員工，勸過幾次見效果，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把人叫到辦公室，敲著桌子大喊：“就算這樣, 你也別想讓我給你漲工資！”
一激動, 扯到傷口, 疼得呲牙咧嘴。
對此，顧如意反應很平淡：“我沒想漲工資,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也只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周樂無奈扶額, 唉聲嘆氣：“你是不是對我、對公司有什麽誤解啊？”
顧如意面無表情：“沒有。”
“......”周樂一哽：“算了，你還是出去吧。”
顧如意重新坐t會電腦前, 盯著屏幕上的黑白文檔發呆。
其實她說謊了。
她只是想讓自己忙一點, 忙起來就能忘掉很多東西。
幾乎是宿舍與宿舍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 除了偶爾被周樂拉去聚餐外, 顧如意甚至有時候連門都不出。
索然無味的生活, 反正日子就那麽一天一天過唄。
夏日燥熱褪去, 杭州的夏天短得可憐，一場雨落下來，天氣預報上面的數字直接砍半，冬天隨之而至, 一年又走到了盡頭。
按照法定假日來看, 今年原本要一直工作到大年三十晚上，別說員工了, 身為老板的周樂自己最先受不了, 大手一揮，中午就眾人放了假。
一群人一邊高呼“老板威武”, 一邊眨眼間就跑沒了影。
劉瀅起身整理好背包，發現顧如意根本沒動，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禁疑惑道：“你不走嗎？”
顧如意從電腦後面擡眼，搖了搖頭，隨便扯了個借口：“沒搶到高鐵票。”
“唉，是這樣的，春運的票都好難搶，所以我打算和朋友一起自駕回去。”
劉瀅也是本省人，大概知道顧如意老家的位置，方向一致，於是提議道：“要不你坐我們車？”
“不了，還得繞遠路。”顧如意說：“我去親戚家過年。”
“行吧。”劉瀅將提包跨在肩頭，另一只手推著行李箱：“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別忙了，大過年的。”
“好，路上註意安全。”
行李箱的輪子滾在地板上，發出“咕嚕嚕”的響動，逐漸消失不見，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有種從未有過的安靜，顧如意敲下最後一行字，按下保存鍵，關掉電腦後，起身不慌不忙地離開。
路過樓下大門，保安大爺問：“姑娘，你們公司這麽早就放假了？”
顧如意點點頭：“老板人好，提前放半天。”
大爺聽完就笑：“還是你們坐辦公室的好。”
顧如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抿唇一起跟著笑。
閑聊兩句，囑咐大爺晚上幫忙確認一下公司大門有沒有鎖好，顧如意便告辭離開了。
一出門，冷氣撲面而來，鼻腔裏面凍得生疼，最近幾天天氣不好，天空總是灰蒙蒙的，辦公室裏連著討論兩天今年會不會下雪了，對這座南方城市來說，雪可是珍惜物品，哪怕只是薄薄一層，都能激起莫大興致。
周樂大手筆提供的員工宿舍就在一條街外，距離不遠，租金更是不便宜，反正顧如意自己是絕對舍不得租的。
其實她最初也奇怪過，就算是富二代，周樂也不至於大方到這種地步吧，後來才知道，原來整棟樓都是他爸蓋的，那就說得過去了。
因著快過年了，路上的車都明顯減少，顧如意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慢吞吞地往家走，途中路過一家超市，看到很多人提著大包小包往外走，各色瓜果蔬菜，都是為年夜飯準備的材料。
過年嘛，確實該有點儀式感。
轉念想到家裏空空如也的冰箱，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拐了進去。
超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東西倒很是齊全。
顧如意買了些提前制作完成的熟食，又買了捆韭菜，準備晚上包餃子。
推著車往收銀臺走的時候，路過奶制品區域，餘光忽然瞥到奶粉外包裝上的字眼，她立刻腳步一頓，猶豫兩秒，終於還是拿了下來。
冬天白晝短。
顧如意忙活了一下午，打掃衛生、拌餡和面，一擡頭，發現天都黑了。
對面那棟公寓樓，只有三盞燈亮著，猶如漆黑夜空中，零星幾點光亮。
顧如意打開那袋奶粉，給自己沖了一杯，熱水倒進去的瞬間，奶香氣氤氳而起。
她雙手握住杯子，依靠杯壁溫度來緩解冷僵的指尖，室內沒開空調，杯口溢出的熱氣更加明顯了。
公寓樓窗戶正對小區花園，冷冷清清的，橘黃色的路燈下，不斷有白點在空中飛舞。
原來，竟然真的下雪了。
顧如意捧杯送到嘴邊，吹去杯口熱氣，輕輕抿了一口，旋即立刻皺眉。
好難喝！
腥鹹的味道，與記憶中完全不同。
又或者，那片草原，寒冷的雪夜與滾熱的奶茶，都只是她混亂記憶中的一場夢罷了。
——
一場幻夢。
哈日查蓋偶爾也會這樣覺得。
顧如意突然闖入他的世界，又二話不說地離開，同樣被帶走的還有他的心。
雄鷹被折斷翅膀，變成走地雞，再沒了追逐自由的權力。
一頭半長卷發如今變成了寸頭，哈日查蓋自己剃的，長一塊，短一塊，斑駁不齊，倒顯得他棱角更加分明，尤其那雙眼睛，眼窩深深凹進去，胡子也不知道幾天沒刮過了，下巴上掛著一層青碴。
阿穆爾一看見他這副頹廢模樣就想苦口婆心地勸幾句，結果嘴剛張開就又閉上了。
勸了太多次，來來回回說，都變成車軲轆話了。
沒意義。
最初誰都沒發現哈日查蓋不對勁。
八月底，他從杭州回來，只說人沒找到，語氣冷靜，表情平淡，轉頭便投入到打草工作中。
再後來，阿穆爾自告奮勇來給他幫忙，親眼目睹這人直楞楞地把手往打草機裏塞，他趕緊出聲提醒，但已經來不及了。
血瞬間溢出來，染紅了腳下已右枯黃跡象的草葉。
阿穆爾簡直嚇死了，草草處理一番就拉著人往醫院跑。
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傷口處縫了二十幾針，醫生言之鑿鑿地說：“肯定得留疤。”
建議他等到拆了線，塗點生長因子凝膠，說不定會好一點。
哈日查蓋搖頭說不用了。
阿穆爾對此表示讚同：“草原漢子才沒那麽嬌氣，疤痕是英雄的象征。”
“不是。”哈日查蓋說：“我就是想留著提醒自己，她來過。”
阿穆爾聽完一楞，接跟著跳腳大罵：“你個死戀愛腦！”
罵歸罵，心疼也是真的，一起長大的兄弟，誰不了解誰啊。
草原上長大的人好像都這樣，牛脾氣，一根筋，鉆進角落裏就不出來。
阿穆爾轉頭就把他受傷的消息告訴了巴圖布赫，那家夥二話不說，直接請假跑了回來。
哈日查蓋突然看到人還覺得奇怪：“你怎麽來了？”
巴圖布赫視線落在他包成粽子的右手上，稍作停留後迅速移開，然後舉起手中的酒瓶晃了晃，笑說：“想找你們喝酒了唄。”
一瓶哪裏夠，三人直接榨幹了蒙古包裏的所有庫存，直接喝到舌頭都捋不值了，然後就勢往草地上一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從三人小時候打架，聊到給巴圖布赫鬧洞房。
說到這裏，巴圖布赫“嘎巴”一聲咬斷黃瓜，憤憤不平：“那天可折騰我了！”
哈日查蓋的眼神忽地變了，視線隨著他高揚的手臂移動，冷聲質問道：“哪裏來的？”
“什麽？”
“黃瓜。”
“哦，就那兒唄。”巴圖布赫一指菜園子，又咬一口，還不忘嫌棄：“我說你這黃瓜都有點老了。”
草原的秋天來得特別早，有時候剛進十月就會下雪，院子裏顧如意精心照料的菜苗，果實才結成沒幾天，如今正在寒氣的侵襲下迅速衰敗，一如他們之間的感情。
而巴圖布赫手裏的已經是藤架上最後一根黃瓜了。
哈日查蓋沒再吭聲。
自這天之後，巴圖布赫經常跑回來找他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估計是抱著讓他喝多了就快點忘了的意思吧。
借著酒勁，兩人也明裏暗裏勸過很多次。
“不就是個女朋友嘛，等我回頭多給你介紹幾個。”
“哎，你也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感情這東西都講究緣分。”
“......”
可惜都沒什麽效果。
......
今年，哈日查蓋依舊受邀跟阿穆爾一家一起過年。
電視裏在播春晚，其實也就聽個響，壓根沒人看，娜仁托婭早就帶小哈尼睡覺去了。
隨著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哈日查蓋仰頭幹掉碗裏最後一口酒，起身道一句新年祝願，轉身出了門。
西北風凜凜大作，隨著一聲炸響，煙花升起，在頭頂炸開，絢爛色彩劃破天際，照亮半片天空。
哈日查蓋驀然停下腳步，擡頭，任由煙火映照在他褐色瞳孔中，至此，又是新的一年了。
時間的腳步永遠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這片草原也永遠以它寬闊的胸懷，沈默地接受每一位來客，又送走每一位旅人。
或許他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深藏了一個冬天的積雪開始t融化，無聲無息地滋養整片大地，綠草頂破土壤，悄然冒頭。
四月底，馬蘭花競相開放，淺紫色的花瓣肆意搖曳在碧海當中，星星點點，為草原增添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又過了一個月，牛羊浩浩蕩蕩地上路，宛如一條移動的緞帶，走向夏日家園。
還是同樣的地方，院子內的空地早就被新生的野草占領，去年留下的柵欄經過一個冬天的風雪侵襲，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大片，哪還有曾經半點輝煌。
院門前，有一處草地長得比別處格外低矮些，那裏曾經是兩道極深的車轍印。
一群人忙了大半天總算把它恢覆成原來的樣子，剛坐下打算喘口氣，擡頭就看見哈日查蓋扛起鐵鍬要往外走。
巴圖布赫撂下水杯，急忙喊他：“上哪兒去？”
“種菜。”哈日查蓋說。
“嘖。”巴圖布赫往床上一攤，撇了撇嘴：“這家夥什麽時候活得這麽精細了？”
然後就收到了來自阿斯娜的眼刀，識趣地閉上了嘴。
哈日查蓋已經很久沒再想起那個人了。
某次，兄弟幾個開玩笑，巴圖布赫一時嘴快提起那個名字，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完完全全把這段感情放下了，恢覆到往常隨性自在的模樣。
可忘記一個人哪有那麽容易。
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哈日查蓋偶然從箱底翻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著各種菜籽，封口處還用彩色曲別針夾住了。
他突然楞住，眼前閃過一張巧笑嫣然的臉，撒著嬌說今晚要吃白灼青菜。
哈日查蓋原本想扔掉，手都伸出去了，猶豫半天，最終又默默縮回來，塞進外袍口袋裏。
有些東西，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丟掉了。
......
農歷六月初四，是一年一度的那達慕大會開幕的日子。
今年的那達慕在其他市舉辦，距離近千公裏，哈日查蓋原本是不想參加的，給出的理由是：“家裏的牛羊沒人照顧。”
領隊負責人一聽就不幹了，全指望他在賽馬中拿名次呢，當機立斷道：“我找人幫你去看著。”
兩人你來我往聊了好幾次，領隊甚至不惜親自上門。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今有領隊三股蒙古包邀他參賽。
哈日查蓋無奈，只能答應了。
——
同一時間，顧如意也在那達慕大會現場。
準確地說，她出現在這裏純屬意外。
在顧如意心裏，草原就是那麽一片無法觸碰的神聖之地，更重要的是，那片土地上有不可觸碰之人，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她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裏，盡管兩地相聚近千公裏。
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說起，周樂躺在老板椅上撥弄手機，偶然間刷到某地官方文旅賬號發布的宣傳視頻，內容大概是幾個蒙古族壯騎在馬背上，奔馳在草原大地上，目的當然是為了宣傳本次那達慕大會，推動旅游業發展。
周樂覺得那騎馬的場面特別帥，當即心動不已，轉手把視頻鏈接發到公司群裏。
“公司今年好像還沒團建吧，草原去不去，咱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老板請客，哪有拒絕的道理，一眾人直呼：“老板大氣！”
周樂的虛榮心因此得到極大滿足，立馬吩咐人集體訂購機票。
顧如意當時正在更進一個項目最後的收尾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只知道群裏一個勁兒地在跳消息，她覺得煩，幹脆把群都屏蔽了。
最後還是劉瀅告訴她老板組織團建，要訂機票，喊她快點去群裏填身份證號。
群裏消息刷得很快，一水兒都在拍老板彩虹屁，顧如意懶得往上翻，也沒在意，甚至連團建的時間地點都沒註意，迅速填完文檔就退出來了，然後繼續悶頭工作。
其實這個項目截止時間還有很久，只是她想快點做完。
兩天後，值機櫃臺前，顧如意看著機票上的目的地，楞在原地。
好巧不巧，四個字，又是內蒙古。
劉瀅緊隨其後，托運完行李，走過來發現她在楞神，挽上她的胳膊，湊近問她：“想什麽呢？走啦，該去安檢了。”
顧如意沒動，看向她面露難色：“那個...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像忘記鎖門了。”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劉瀅顯然沒明白她話裏的深意，斬釘截鐵道：“你鎖了，我親眼看見你鎖的。”
“還有煤氣竈。”
“關了。”
“電磁爐。”
“也關了。”
“......”
“如意，你怎麽了呀？”劉瀅皺了皺眉，問：“你是不是有強迫癥啊？”
能找的借口都被堵住了，顧如意就這樣半推半就地坐上了飛機。
飛機抵達草原上空的時候，透過窗戶，能看到一條銀色的帶子，蜿蜒在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中。
直到落地的前一刻，顧如意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兩地相距千裏，草原又那麽大。
能遇上才有鬼了。
顧如意這樣告訴自己。
旅游旺季，旅游景區的住宿不僅價高，更是一屋難求，幸好周樂足夠大手筆，出來旅游絕不肯受一點委屈，大手一揮，直接使用超能力，定下最豪華的團游套餐。
景區派專車來接，車一路駛過草原公路，一行人時不時就要發出一聲驚呼，比在公司的時候還鬧騰。
唯獨顧如意，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搭在膝蓋上，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姿態。
只有她清楚自己心裏有多慌亂。
可惜老天爺有時候就喜歡這樣作弄人。
車開進景區，遠遠就能看到搭起的臺子，偌大的一行字，不能再顯眼了。
“歡迎來到那達慕。”
顧如意搭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收緊，指甲隔著一層單薄布料摳進肉裏也不知道疼，耳中嗡嗡作響。
劉瀅就坐在旁邊，也最先察覺到她的異樣，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是暈車，一邊擡手輕撫她的後背幫忙順氣，一邊低聲詢問：“如意，你怎麽了？”
顧如意赫然回神，猛喘兩口粗氣，嘴唇顫動，聲音近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我沒事。”她說。
“暈車了？要不要喝口水？”
劉瀅說著，擰開瓶蓋將水遞到她嘴邊。
顧如意緩過神來，結果瓶子，溫聲道謝，然後輕抿了一口，液體微涼，一路穿過胸口，稍稍壓下了她體內的躁動情緒。
接下來的半天，顧如意順著劉瀅的話借口自己暈車，一直躲在房間裏不肯出去，主要是怕遇到熟人。
遇到了又該說什麽。
她不知道。
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團建七天，她總不能用同一個理由搪塞。
“如意！”
顧如意一驚，思路被打斷，擡頭看到劉瀅半個身子從衛生間門口探出來，手上還舉著睫毛膏，不太高興地盯著自己。
“嗯？怎麽了？”
“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沒？”劉瀅說：“你別老窩在房間裏，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得玩兒回本吧。”
“我...那個......”
“什麽這個那個的，聽我的，下午出去看比賽，賽馬呢，多帥啊！”
聽到這，顧如意心突然一跳。
說不上出於何種目的，她原本找理由想說不去的，可話到嘴邊，莫名其妙拐了個彎：“嗯。”
兩人去的晚，前面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占滿了，放眼望去全是黑漆漆的人頭，劉瀅不甘心，拉著她見機想往裏鉆，顧如意卻不肯動了：“就這兒吧，這兒挑好的，寬敞。”
劉瀅面露難色，很是糾結：“要不我進去看看，等下出來找你？”
“好。”
只聽一聲令下，歡呼聲四起，馬蹄連帶著地面都在震動。
顧如意忍不住踮起腳尖，視線透過人群中的縫隙，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那個奔馳的身影，眨眼就不見了。
一如一年前的緊張氣氛，她下意識向長生天祈禱，祈禱他獲得勝利。
......
比賽結果毫無疑問。
人群散了，顧如意逆著人流而前，找到劉瀅，發現她站在最前面，踮著腳尖不知道在張望什麽。
“回去嗎？”顧如意問。
“再等等。”劉瀅拉住她的手，聲音壓得很低，但依舊難掩其中的激動之情：“我剛才聽旁邊有兩個人聊天，據說今年添了個新彩蛋，每匹參賽馬回來之後都可以挑選一位幸運觀眾，摸一摸它。”
顧如意皺眉：“我怎麽不知...道？”
話音未落，已經離開的人群忽然又蜂擁而至，討論此起彼伏。
劉瀅攤開手，歪頭朝她一笑。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看吧，我說什麽來著。”
顧如意不想湊這個熱鬧t，想走，但遲遲找不到機會，後路被人堵死了。
馬蹄聲遠遠傳來，騎手露面之後，果然如劉瀅所說那般，全部都緊貼觀眾席這側，被選中的觀眾自然驚喜，旁邊人就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劉瀅就是其中之一。
她踮著腳尖，翹首以盼，嘴裏還念叨著：“冠軍怎麽還不來？”
顧如意縮了縮脖子，剛轉身想逃，手腕突然被攥住
兩人認識以來，劉瀅從沒這樣激動過：“哎哎哎！來了！來了！”
顧如意渾身一震，頓時僵在原地，腳挪不動步，胸腔裏像是有面鼓在錘，“咚咚”作響。
高頭大馬之上，那人一如記憶中那般神氣、驕傲。
緊跟著便是一聲尖叫，將她的意識拉回現實。
“如意，如意，你快，你快摸摸它啊！”
老馬識途，也認人。
顧如意回神一看，赫然一個馬頭抵在面前，耳朵都快戳到她臉上來了。
她擡頭，視線赫然闖入那雙黃褐色的瞳孔中。
事實證明，有些人、有些記憶，並不是你說忘就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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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如意在新公司給自己攬了很多活, 拼命三娘的架勢嚇壞了眾人。
周樂哪見過這樣的員工，勸過幾次見效果，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把人叫到辦公室，敲著桌子大喊：“就算這樣, 你也別想讓我給你漲工資！”
一激動, 扯到傷口, 疼得呲牙咧嘴。
對此，顧如意反應很平淡：“我沒想漲工資, 大家都對我很好，我也只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周樂無奈扶額, 唉聲嘆氣：“你是不是對我、對公司有什麽誤解啊？”
顧如意面無表情：“沒有。”
“......”周樂一哽：“算了，你還是出去吧。”
顧如意重新坐t會電腦前, 盯著屏幕上的黑白文檔發呆。
其實她說謊了。
她只是想讓自己忙一點, 忙起來就能忘掉很多東西。
幾乎是宿舍與宿舍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 除了偶爾被周樂拉去聚餐外, 顧如意甚至有時候連門都不出。
索然無味的生活, 反正日子就那麽一天一天過唄。
夏日燥熱褪去, 杭州的夏天短得可憐，一場雨落下來，天氣預報上面的數字直接砍半，冬天隨之而至, 一年又走到了盡頭。
按照法定假日來看, 今年原本要一直工作到大年三十晚上，別說員工了, 身為老板的周樂自己最先受不了, 大手一揮，中午就眾人放了假。
一群人一邊高呼“老板威武”, 一邊眨眼間就跑沒了影。
劉瀅起身整理好背包，發現顧如意根本沒動，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禁疑惑道：“你不走嗎？”
顧如意從電腦後面擡眼，搖了搖頭，隨便扯了個借口：“沒搶到高鐵票。”
“唉，是這樣的，春運的票都好難搶，所以我打算和朋友一起自駕回去。”
劉瀅也是本省人，大概知道顧如意老家的位置，方向一致，於是提議道：“要不你坐我們車？”
“不了，還得繞遠路。”顧如意說：“我去親戚家過年。”
“行吧。”劉瀅將提包跨在肩頭，另一只手推著行李箱：“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別忙了，大過年的。”
“好，路上註意安全。”
行李箱的輪子滾在地板上，發出“咕嚕嚕”的響動，逐漸消失不見，辦公室裏空蕩蕩的，有種從未有過的安靜，顧如意敲下最後一行字，按下保存鍵，關掉電腦後，起身不慌不忙地離開。
路過樓下大門，保安大爺問：“姑娘，你們公司這麽早就放假了？”
顧如意點點頭：“老板人好，提前放半天。”
大爺聽完就笑：“還是你們坐辦公室的好。”
顧如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抿唇一起跟著笑。
閑聊兩句，囑咐大爺晚上幫忙確認一下公司大門有沒有鎖好，顧如意便告辭離開了。
一出門，冷氣撲面而來，鼻腔裏面凍得生疼，最近幾天天氣不好，天空總是灰蒙蒙的，辦公室裏連著討論兩天今年會不會下雪了，對這座南方城市來說，雪可是珍惜物品，哪怕只是薄薄一層，都能激起莫大興致。
周樂大手筆提供的員工宿舍就在一條街外，距離不遠，租金更是不便宜，反正顧如意自己是絕對舍不得租的。
其實她最初也奇怪過，就算是富二代，周樂也不至於大方到這種地步吧，後來才知道，原來整棟樓都是他爸蓋的，那就說得過去了。
因著快過年了，路上的車都明顯減少，顧如意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慢吞吞地往家走，途中路過一家超市，看到很多人提著大包小包往外走，各色瓜果蔬菜，都是為年夜飯準備的材料。
過年嘛，確實該有點儀式感。
轉念想到家裏空空如也的冰箱，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拐了進去。
超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東西倒很是齊全。
顧如意買了些提前制作完成的熟食，又買了捆韭菜，準備晚上包餃子。
推著車往收銀臺走的時候，路過奶制品區域，餘光忽然瞥到奶粉外包裝上的字眼，她立刻腳步一頓，猶豫兩秒，終於還是拿了下來。
冬天白晝短。
顧如意忙活了一下午，打掃衛生、拌餡和面，一擡頭，發現天都黑了。
對面那棟公寓樓，只有三盞燈亮著，猶如漆黑夜空中，零星幾點光亮。
顧如意打開那袋奶粉，給自己沖了一杯，熱水倒進去的瞬間，奶香氣氤氳而起。
她雙手握住杯子，依靠杯壁溫度來緩解冷僵的指尖，室內沒開空調，杯口溢出的熱氣更加明顯了。
公寓樓窗戶正對小區花園，冷冷清清的，橘黃色的路燈下，不斷有白點在空中飛舞。
原來，竟然真的下雪了。
顧如意捧杯送到嘴邊，吹去杯口熱氣，輕輕抿了一口，旋即立刻皺眉。
好難喝！
腥鹹的味道，與記憶中完全不同。
又或者，那片草原，寒冷的雪夜與滾熱的奶茶，都只是她混亂記憶中的一場夢罷了。
——
一場幻夢。
哈日查蓋偶爾也會這樣覺得。
顧如意突然闖入他的世界，又二話不說地離開，同樣被帶走的還有他的心。
雄鷹被折斷翅膀，變成走地雞，再沒了追逐自由的權力。
一頭半長卷發如今變成了寸頭，哈日查蓋自己剃的，長一塊，短一塊，斑駁不齊，倒顯得他棱角更加分明，尤其那雙眼睛，眼窩深深凹進去，胡子也不知道幾天沒刮過了，下巴上掛著一層青碴。
阿穆爾一看見他這副頹廢模樣就想苦口婆心地勸幾句，結果嘴剛張開就又閉上了。
勸了太多次，來來回回說，都變成車軲轆話了。
沒意義。
最初誰都沒發現哈日查蓋不對勁。
八月底，他從杭州回來，只說人沒找到，語氣冷靜，表情平淡，轉頭便投入到打草工作中。
再後來，阿穆爾自告奮勇來給他幫忙，親眼目睹這人直楞楞地把手往打草機裏塞，他趕緊出聲提醒，但已經來不及了。
血瞬間溢出來，染紅了腳下已右枯黃跡象的草葉。
阿穆爾簡直嚇死了，草草處理一番就拉著人往醫院跑。
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傷口處縫了二十幾針，醫生言之鑿鑿地說：“肯定得留疤。”
建議他等到拆了線，塗點生長因子凝膠，說不定會好一點。
哈日查蓋搖頭說不用了。
阿穆爾對此表示讚同：“草原漢子才沒那麽嬌氣，疤痕是英雄的象征。”
“不是。”哈日查蓋說：“我就是想留著提醒自己，她來過。”
阿穆爾聽完一楞，接跟著跳腳大罵：“你個死戀愛腦！”
罵歸罵，心疼也是真的，一起長大的兄弟，誰不了解誰啊。
草原上長大的人好像都這樣，牛脾氣，一根筋，鉆進角落裏就不出來。
阿穆爾轉頭就把他受傷的消息告訴了巴圖布赫，那家夥二話不說，直接請假跑了回來。
哈日查蓋突然看到人還覺得奇怪：“你怎麽來了？”
巴圖布赫視線落在他包成粽子的右手上，稍作停留後迅速移開，然後舉起手中的酒瓶晃了晃，笑說：“想找你們喝酒了唄。”
一瓶哪裏夠，三人直接榨幹了蒙古包裏的所有庫存，直接喝到舌頭都捋不值了，然後就勢往草地上一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從三人小時候打架，聊到給巴圖布赫鬧洞房。
說到這裏，巴圖布赫“嘎巴”一聲咬斷黃瓜，憤憤不平：“那天可折騰我了！”
哈日查蓋的眼神忽地變了，視線隨著他高揚的手臂移動，冷聲質問道：“哪裏來的？”
“什麽？”
“黃瓜。”
“哦，就那兒唄。”巴圖布赫一指菜園子，又咬一口，還不忘嫌棄：“我說你這黃瓜都有點老了。”
草原的秋天來得特別早，有時候剛進十月就會下雪，院子裏顧如意精心照料的菜苗，果實才結成沒幾天，如今正在寒氣的侵襲下迅速衰敗，一如他們之間的感情。
而巴圖布赫手裏的已經是藤架上最後一根黃瓜了。
哈日查蓋沒再吭聲。
自這天之後，巴圖布赫經常跑回來找他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估計是抱著讓他喝多了就快點忘了的意思吧。
借著酒勁，兩人也明裏暗裏勸過很多次。
“不就是個女朋友嘛，等我回頭多給你介紹幾個。”
“哎，你也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感情這東西都講究緣分。”
“......”
可惜都沒什麽效果。
......
今年，哈日查蓋依舊受邀跟阿穆爾一家一起過年。
電視裏在播春晚，其實也就聽個響，壓根沒人看，娜仁托婭早就帶小哈尼睡覺去了。
隨著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哈日查蓋仰頭幹掉碗裏最後一口酒，起身道一句新年祝願，轉身出了門。
西北風凜凜大作，隨著一聲炸響，煙花升起，在頭頂炸開，絢爛色彩劃破天際，照亮半片天空。
哈日查蓋驀然停下腳步，擡頭，任由煙火映照在他褐色瞳孔中，至此，又是新的一年了。
時間的腳步永遠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而停留，這片草原也永遠以它寬闊的胸懷，沈默地接受每一位來客，又送走每一位旅人。
或許他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深藏了一個冬天的積雪開始t融化，無聲無息地滋養整片大地，綠草頂破土壤，悄然冒頭。
四月底，馬蘭花競相開放，淺紫色的花瓣肆意搖曳在碧海當中，星星點點，為草原增添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又過了一個月，牛羊浩浩蕩蕩地上路，宛如一條移動的緞帶，走向夏日家園。
還是同樣的地方，院子內的空地早就被新生的野草占領，去年留下的柵欄經過一個冬天的風雪侵襲，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大片，哪還有曾經半點輝煌。
院門前，有一處草地長得比別處格外低矮些，那裏曾經是兩道極深的車轍印。
一群人忙了大半天總算把它恢覆成原來的樣子，剛坐下打算喘口氣，擡頭就看見哈日查蓋扛起鐵鍬要往外走。
巴圖布赫撂下水杯，急忙喊他：“上哪兒去？”
“種菜。”哈日查蓋說。
“嘖。”巴圖布赫往床上一攤，撇了撇嘴：“這家夥什麽時候活得這麽精細了？”
然後就收到了來自阿斯娜的眼刀，識趣地閉上了嘴。
哈日查蓋已經很久沒再想起那個人了。
某次，兄弟幾個開玩笑，巴圖布赫一時嘴快提起那個名字，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完完全全把這段感情放下了，恢覆到往常隨性自在的模樣。
可忘記一個人哪有那麽容易。
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哈日查蓋偶然從箱底翻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著各種菜籽，封口處還用彩色曲別針夾住了。
他突然楞住，眼前閃過一張巧笑嫣然的臉，撒著嬌說今晚要吃白灼青菜。
哈日查蓋原本想扔掉，手都伸出去了，猶豫半天，最終又默默縮回來，塞進外袍口袋裏。
有些東西，他想他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丟掉了。
......
農歷六月初四，是一年一度的那達慕大會開幕的日子。
今年的那達慕在其他市舉辦，距離近千公裏，哈日查蓋原本是不想參加的，給出的理由是：“家裏的牛羊沒人照顧。”
領隊負責人一聽就不幹了，全指望他在賽馬中拿名次呢，當機立斷道：“我找人幫你去看著。”
兩人你來我往聊了好幾次，領隊甚至不惜親自上門。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今有領隊三股蒙古包邀他參賽。
哈日查蓋無奈，只能答應了。
——
同一時間，顧如意也在那達慕大會現場。
準確地說，她出現在這裏純屬意外。
在顧如意心裏，草原就是那麽一片無法觸碰的神聖之地，更重要的是，那片土地上有不可觸碰之人，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她大約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這裏，盡管兩地相聚近千公裏。
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說起，周樂躺在老板椅上撥弄手機，偶然間刷到某地官方文旅賬號發布的宣傳視頻，內容大概是幾個蒙古族壯騎在馬背上，奔馳在草原大地上，目的當然是為了宣傳本次那達慕大會，推動旅游業發展。
周樂覺得那騎馬的場面特別帥，當即心動不已，轉手把視頻鏈接發到公司群裏。
“公司今年好像還沒團建吧，草原去不去，咱們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老板請客，哪有拒絕的道理，一眾人直呼：“老板大氣！”
周樂的虛榮心因此得到極大滿足，立馬吩咐人集體訂購機票。
顧如意當時正在更進一個項目最後的收尾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只知道群裏一個勁兒地在跳消息，她覺得煩，幹脆把群都屏蔽了。
最後還是劉瀅告訴她老板組織團建，要訂機票，喊她快點去群裏填身份證號。
群裏消息刷得很快，一水兒都在拍老板彩虹屁，顧如意懶得往上翻，也沒在意，甚至連團建的時間地點都沒註意，迅速填完文檔就退出來了，然後繼續悶頭工作。
其實這個項目截止時間還有很久，只是她想快點做完。
兩天後，值機櫃臺前，顧如意看著機票上的目的地，楞在原地。
好巧不巧，四個字，又是內蒙古。
劉瀅緊隨其後，托運完行李，走過來發現她在楞神，挽上她的胳膊，湊近問她：“想什麽呢？走啦，該去安檢了。”
顧如意沒動，看向她面露難色：“那個...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好像忘記鎖門了。”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
劉瀅顯然沒明白她話裏的深意，斬釘截鐵道：“你鎖了，我親眼看見你鎖的。”
“還有煤氣竈。”
“關了。”
“電磁爐。”
“也關了。”
“......”
“如意，你怎麽了呀？”劉瀅皺了皺眉，問：“你是不是有強迫癥啊？”
能找的借口都被堵住了，顧如意就這樣半推半就地坐上了飛機。
飛機抵達草原上空的時候，透過窗戶，能看到一條銀色的帶子，蜿蜒在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中。
直到落地的前一刻，顧如意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兩地相距千裏，草原又那麽大。
能遇上才有鬼了。
顧如意這樣告訴自己。
旅游旺季，旅游景區的住宿不僅價高，更是一屋難求，幸好周樂足夠大手筆，出來旅游絕不肯受一點委屈，大手一揮，直接使用超能力，定下最豪華的團游套餐。
景區派專車來接，車一路駛過草原公路，一行人時不時就要發出一聲驚呼，比在公司的時候還鬧騰。
唯獨顧如意，安安穩穩地坐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搭在膝蓋上，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姿態。
只有她清楚自己心裏有多慌亂。
可惜老天爺有時候就喜歡這樣作弄人。
車開進景區，遠遠就能看到搭起的臺子，偌大的一行字，不能再顯眼了。
“歡迎來到那達慕。”
顧如意搭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收緊，指甲隔著一層單薄布料摳進肉裏也不知道疼，耳中嗡嗡作響。
劉瀅就坐在旁邊，也最先察覺到她的異樣，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是暈車，一邊擡手輕撫她的後背幫忙順氣，一邊低聲詢問：“如意，你怎麽了？”
顧如意赫然回神，猛喘兩口粗氣，嘴唇顫動，聲音近乎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我沒事。”她說。
“暈車了？要不要喝口水？”
劉瀅說著，擰開瓶蓋將水遞到她嘴邊。
顧如意緩過神來，結果瓶子，溫聲道謝，然後輕抿了一口，液體微涼，一路穿過胸口，稍稍壓下了她體內的躁動情緒。
接下來的半天，顧如意順著劉瀅的話借口自己暈車，一直躲在房間裏不肯出去，主要是怕遇到熟人。
遇到了又該說什麽。
她不知道。
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團建七天，她總不能用同一個理由搪塞。
“如意！”
顧如意一驚，思路被打斷，擡頭看到劉瀅半個身子從衛生間門口探出來，手上還舉著睫毛膏，不太高興地盯著自己。
“嗯？怎麽了？”
“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沒？”劉瀅說：“你別老窩在房間裏，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得玩兒回本吧。”
“我...那個......”
“什麽這個那個的，聽我的，下午出去看比賽，賽馬呢，多帥啊！”
聽到這，顧如意心突然一跳。
說不上出於何種目的，她原本找理由想說不去的，可話到嘴邊，莫名其妙拐了個彎：“嗯。”
兩人去的晚，前面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占滿了，放眼望去全是黑漆漆的人頭，劉瀅不甘心，拉著她見機想往裏鉆，顧如意卻不肯動了：“就這兒吧，這兒挑好的，寬敞。”
劉瀅面露難色，很是糾結：“要不我進去看看，等下出來找你？”
“好。”
只聽一聲令下，歡呼聲四起，馬蹄連帶著地面都在震動。
顧如意忍不住踮起腳尖，視線透過人群中的縫隙，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那個奔馳的身影，眨眼就不見了。
一如一年前的緊張氣氛，她下意識向長生天祈禱，祈禱他獲得勝利。
......
比賽結果毫無疑問。
人群散了，顧如意逆著人流而前，找到劉瀅，發現她站在最前面，踮著腳尖不知道在張望什麽。
“回去嗎？”顧如意問。
“再等等。”劉瀅拉住她的手，聲音壓得很低，但依舊難掩其中的激動之情：“我剛才聽旁邊有兩個人聊天，據說今年添了個新彩蛋，每匹參賽馬回來之後都可以挑選一位幸運觀眾，摸一摸它。”
顧如意皺眉：“我怎麽不知...道？”
話音未落，已經離開的人群忽然又蜂擁而至，討論此起彼伏。
劉瀅攤開手，歪頭朝她一笑。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看吧，我說什麽來著。”
顧如意不想湊這個熱鬧t，想走，但遲遲找不到機會，後路被人堵死了。
馬蹄聲遠遠傳來，騎手露面之後，果然如劉瀅所說那般，全部都緊貼觀眾席這側，被選中的觀眾自然驚喜，旁邊人就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劉瀅就是其中之一。
她踮著腳尖，翹首以盼，嘴裏還念叨著：“冠軍怎麽還不來？”
顧如意縮了縮脖子，剛轉身想逃，手腕突然被攥住
兩人認識以來，劉瀅從沒這樣激動過：“哎哎哎！來了！來了！”
顧如意渾身一震，頓時僵在原地，腳挪不動步，胸腔裏像是有面鼓在錘，“咚咚”作響。
高頭大馬之上，那人一如記憶中那般神氣、驕傲。
緊跟著便是一聲尖叫，將她的意識拉回現實。
“如意，如意，你快，你快摸摸它啊！”
老馬識途，也認人。
顧如意回神一看，赫然一個馬頭抵在面前，耳朵都快戳到她臉上來了。
她擡頭，視線赫然闖入那雙黃褐色的瞳孔中。
事實證明，有些人、有些記憶，並不是你說忘就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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