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27:琵琶聲停欲語遲

關燈
27:琵琶聲停欲語遲

大梁官員有散官與職事官之分,散官之階可靠父輩蔭官、可靠科舉入榜、再不濟的也可如孟追歡一般靠給皇室哭喪唱挽歌,都能混出個七八九品。

而散官若想入朝為職事官,可候吏部銓選,也可考科目選,但大多子大夫卻更青睞皇帝所主持、面向中下官員的制舉科。

垂拱元年,聖人擇善推賢、唯才是舉。

天下諸色人中,明治淳篤兼通實務、能綜史策才堪將相、精於律令通曉法理、韜略宏謀勇冠皆可應試,又令京官五品以上及諸州刺史各舉一人,亦聽自舉。

聖人以吏部侍郎盧為光、中書舍人孟追歡為考策官,天子親臨觀試。

制舉考官的旨意下到孟家宅院中時,孟白甫正坐在孟追歡床頭與她同吃甜瓜。

這瓜名抱腰綠,清香撲鼻、甜而不膩,每每夏日解暑孟追歡都要用上許多。

孟白甫輕嘆一口氣,“你還在你阿娘肚子裏的時候,我說只戲言惟願孩兒魯且愚,無災無難到公卿

出自蘇軾《洗兒戲作》

,也不知老天爺可有聽進去。”

“阿爺莫怕,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聖人叱責、罷官免職。”

孟白甫神色哀戚,“我只怕你登高跌重、哪一日性命不保啊。”

孟追歡輕笑兩聲,“到時候阿爺找口好棺材,將我埋了就是。”

孟白甫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她忙岔開了話頭後道,“阿爺,此番制舉,五品官以上可要各舉一人,阿爺可想好舉誰了?”

“你想讓我選姓白的那個小子,想都別想,”孟白甫擰起眉頭,“他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往你院裏去,是什麽心思你不明白嗎?”

“他能有什麽心思,不過是講詩論賦罷了,我倒覺得他寫得不錯。”

“和誰比不錯啊?和秦王比那確實是不錯。”

“寫詩想比李承玠寫得還爛,很難得吧?”

孟白甫提手敲了敲孟追歡的腦袋,“你二嬸昨日已登門,她兒子孟追風也要參加此番制舉,我推拒不得,那白三郎,便去自舉吧!”

孟追歡也不說話,只是繼續吃著碗中的甜瓜。

聖人恩準孟追歡這幾日在家養箭傷,她便窩在家中看書,與吏部侍郎盧為光以書信相通,將策文的三道題目定下。

這天秦依依卻是帶了一只野雞說要為她燉湯補身,她在廚房裏忙活了大半日,這才端出一盅濃厚醇香的羊肚菌雞湯,雞肉軟嫩、緊實不柴、小火慢煨、湯色奶白。

雖是夏日間,喝下去卻不燥身。

秦依依替她整理整理背後的軟枕,她才從廚房出來,身上帶著一股果木的清香,“也不知你這一箭中的,夏日苦熱,洗澡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可不要沾了水傷口潰爛了。”

孟追歡輕嗅著她身上的果木清香,“你都忙活半天了,快坐下,也盛一碗喝。”

她又試探道,“可是孟追風和你說的我中箭的事兒?”

“還是我從我婆婆那裏偷聽來的,他們有什麽事兒可不會跟我商量。”

孟追歡捏捏她的手,“我嬸母這些日子可有搓磨你?”

“不過是嘴上不饒人罷了,”她輕輕嘆氣,“她日日催著孟追風溫書準備制舉,還讓我看著他不許他出門,我哪看得住?”

“他從前就愛出門喝花酒,如今更是日日都要去找平康坊中一個叫貝娘的琵琶妓,他不在家才好,我更是清凈。”

貝娘這名字甚為耳熟,孟追歡撐著腦袋想了想。

“我二嬸不是日日說著要給他說一門頂好的姻緣,如今可說著了?”

秦依依撇了撇嘴巴,“不是嫌這個門第不好便是怪那個品貌不佳,此番制舉後要是真的入朝為官,更是誰都看不上了。”

孟追歡調侃道,“祖墳能冒一次青煙,還能次次冒青煙?”

秦依依笑了笑,“我看他卻似是篤定自己能中似的,每每喝多了便吹噓自己有八鬥之才,又說這策問題目自己早已了然於胸。”

策問題目才出,孟追風便已然了然於胸?

孟追歡笑著將自己的碗與秦依依的碗相碰,“賀你,不日便有喜事降臨。”

待孟追歡送走秦依依後,楊嚼蕊才踏步入房,怒氣沖沖地抱著劍站在她床頭,“為何不準我將這國公府上下都拷打一番,你這樣日日都躺著哪裏抓得到刺客?”

孟追歡勾起唇角,“原來你想抓刺客啊?我這就帶你去抓!”

說罷孟追歡穿好衣裳便帶著楊嚼蕊駕車出門。

“來平康坊抓刺客?那刺客得身型分明是個男人,”楊嚼蕊又小聲道,“你不知道,幹這行的,大多都是戒色的!”

“他戒色,他主子可不一定戒色。”

此時正值上午,坊中人煙稀少,只稀稀拉拉地站了幾個人,那南曲假母一眼便認出了她,笑得滿臉褶子,“孟娘子,可還是聽琵琶?我將玳瑁給你叫來。”

“日後有的是時間聽,”孟追歡瞅了一眼那假母,“我今日想贖幾個琵琶妓回去。”

那假母見今日有大筆買賣進賬,褶子笑得更深了,“不知哪幾位姑娘竟能入孟娘子青眼?”

“玳瑁、貝娘、還有個愛梳螺髻的。”

那假母瞬間斂了笑意,“這三位……我們南曲琵琶彈得好的到處皆是,不如我將善才給您請來?”

“這三位有什麽不行?”孟追歡勾起唇角,“我比市價再添上一倍如何,錢你自去秦王賬房那裏領。”

楊嚼蕊聽了這話臉色一黑,咬著牙悄聲說道,“你拿王爺的錢買琵琶妓?他提起馬矟便將你戳個血流至死我可不管!”

孟追歡疑惑道,“我花他錢怎麽了?李承玠有說過不讓我花他錢嗎?”

假母已然捏著算盤在角落裏算了半天,捏著帕子道,“孟娘子,這三位,我是真沒法子——”

孟追歡已換了一副面孔,發狠道,“為何不行,假母也得說出個一二三來啊,不然我後面這位楊校尉發起火,將你這兒砸了可怎麽辦?”

“不是我不想,實在是沒法子,”假母掩嘴悄聲道,“她們三人是某位大人物養著的,平常便碰不得摸不得,我也只敢叫她們給您這樣的小娘子彈彈琵琶。”

“既然是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了,”孟追歡又擺出她那舊日的紈絝樣,吊兒郎當地挑眉看著那假母,“那我今日帶她們回府宴飲可行?”

假母卻有幾分猶豫,緊攥著帕子不說話,“娘子可能保證人在宵禁前回來?”

“我又幾時做過不講信義之人?”

假母哼了一聲,終是點了點頭。

孟追歡將玳瑁、貝娘、螺兒三人都帶回了國公府後,卻不急著布宴,也未吩咐她們三人排什麽曲子,只是將這三人安置在了正寢回廊後的小院內,又安排了打手去門前守著。

卻是這樣等到了戌時,楊嚼蕊忍不住出聲詢問,“娘子,這時候再不開席,人怕是在宵禁前就趕不回去了。”

“那便趕不回去吧。”

“娘子不是最講信義之人了嗎?”

“錢是秦王府欠的,又不是我欠的?”孟追歡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客人馬上就到了,你莫慌。”

孟追歡話音剛落,便見一陣腳步聲又短又急,李承珩帶著十幾個軍士,烏喧喧地便踏入正堂內。

“娘子,這位軍爺硬是要闖,攔都攔不住。”

孟追歡未起身,跪坐在案前仰頭望向李承珩,“這便是我今日所請之人,不必攔。”

李承珩抽起一把匕首便插在孟追歡桌案前的箸頭春中,眼神中迸射出寒光來,“本王從前竟不知孟娘子對我的人有如此興致?”

孟追歡卻未躲,將手掌向上作討要狀,“傳聞王爺所養的琵琶女,百金傳一聲,千金作一曲,今日一聽果然名不虛傳,不知王爺可否割愛?”

李承珩冷哼一聲,“這世上只有我搶別人的,從來便沒有別人搶我的。”

“哦是這樣嗎?”孟追歡拔起那烤鵪鶉上所插的匕首,用錦帕輕輕擦拭著匕首上沾著的油,“王爺和這三位娘子真是情比金堅,竟只一天未見,便特來我府上尋。”

李承珩嗤笑兩聲,“就算是我的狗丟了,我也會親自出門去找。”

“那王爺可願和我打一個賭?賭這三位娘子,是願意留在國公府跟我還是跟王爺回府?”

“孟娘子是真覺得自己如霓裳仙女,各個只要見了你就走不了道?”李承珩此時此刻覺得這女人真的分外引人發笑,“只要有一人要跟你留在這國公府,便算本王輸。”

孟追歡輕輕仰頭望他,“王爺若是輸了,便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李承珩將她已然擦拭幹凈的匕首取回,“孟娘子若是輸了,便要做本王的琵琶妓,只要本王想聽琵琶了,孟娘子便要隨傳隨到。”

而後孟追歡便將玳瑁、螺兒、貝娘三人傳到正堂中。

李承珩只覺孟追歡與這三人不過幾面之緣,上次平康坊行酒令,孟追歡還將這三人一一駁倒,定心生嫌隙。

他便緩緩開口道,“玳瑁、螺兒、貝娘,今日小孟舍人向我討要你們,你們是想留在這兒,還是回去跟著本王?”

李承珩第一次用這樣的目光審視著這三人,這三人出身鄙陋、身世寒微,連這手引以為傲琵琶技藝放入王府也不過爾爾,她們靠他而活,如禽鳥依附林木,枝葉攀緣樹幹,竟值得孟追歡這樣踩在雲端的世家貴女為此枉費心機。

貝娘和螺兒果然不出所料,伏倒在地,“妾願一生追隨王爺。”

玳瑁卻站得挺直,抱起琵琶一步步走至孟追歡身後,她這步走得好似無聲卻響亮地扇了李承珩一耳光,扇得他耳畔嗡嗡作響。

孟追歡輕輕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我贏了。”

李承珩面色鐵青,盯著孟追歡道,“說吧,孟娘子想要什麽?”

“我要王爺與我擊掌為誓,”孟追歡舉起右掌面向他,“無論來日我與王爺在朝堂中如何針鋒相對,都只能做陽謀,不能做陰謀,可以明火執仗,卻不能暗箭傷人。”

李承珩撲哧一笑,上前便與孟追歡三擊掌,誓言乃成。

擊掌後,李承珩才緩緩道,“原來你竟覺得那刺客是我派來的?”

孟追歡卻奇道,“不是你還有誰這麽恨我入骨?”

李承珩瞇著眼睛望向她,眼中似有深淵,“小孟舍人,你知道我們大理寺是如何抓捕在逃兇犯的嗎?”

“再狡黠的兇犯都會忍不住回到現場欣賞自己的傑作。”李承珩望著孟追歡眼中驚疑不定的神色,瞬間覺得氣都順了,“小孟舍人可記得誰是第一個在刺殺後來看你的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