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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我去石窟畫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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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我去石窟畫觀音

帳外晨鼓震天好似要打穿孟追歡的耳骨,她是想睡也睡不下去,她床邊守著一個須眉皆無的年輕男子,想來是一個太監。

二平將凈口洗臉的物什都放在小幾上,向她行了個插手禮,“夫人,柴火上還熱著金粟平

金粟平:出自於燒尾宴中,灑滿魚子的蒸餅。

,軍中簡陋,等東西二市開了後,二平再去酒肆裏為您請一個合口味的廚子來。”

孟追歡點了點頭,“不用這麽麻煩,有什麽便吃什麽就是了。”

二平口中應是,卻也聽說過這寡婦好奢靡的名聲,他如今的大好前途都系在秦王身上,對秦王的老相好自然一定馬虎不得。

孟追歡咬了一口這和著魚籽做的蒸餅,唇齒間都是鮮味兒,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個才問,“昨日和我一起來的那小孩兒呢?可給他送過早食。”

“由大小楊校尉照看著,”二平又補充道,“小阿郎吃了足足兩個,我這就帶夫人去看。”

孟追歡隨著二平走出營帳的時,正好趕上了李承玠帶著騎兵巡營。

明光軍胸前的金屬圓片晃著陽光,教人睜不開眼,士兵列為兩隊手持馬矟,李承玠和他的副將在旁指揮,一時間旌旗獵獵,馬蹄砰湃,不聞喘息,但聞人馬之行聲。

騎兵多使馬矟,而說李憂民麾下以明光軍最佳,明光軍中又以李承玠為翹楚。

李承玠不過一穿一刺之間,便挑落了對面壯漢的兜鍪,那壯漢爽朗地笑聲回蕩在營帳間,“不愧是我宇文飛熊的大外甥!古今馬矟第一人也!”

孟追歡晃了晃微瞇的雙眼,她才意識到過去陪她悠游龍首原、畋獵上林苑的照夜白,和眼前馬矟刀橫、麾幟營壘的明光軍主帥,居然是同一人。

孟追歡感受到了李承玠飛來的眼刀,二平連忙拉著她往後營帳走去,“夫人小心,快隨奴往後帳這邊來。”

明光軍駐紮之地與外城郭相連,李承玠治軍頗嚴、上下有度,也未行燒殺搶掠、抄沒人家的勾當,反倒是經常用錢財來換些豬羊麥黍、布帛鞋襪。故而明明是人人可誅的亂臣逆賊,明光軍卻頗受百姓愛戴,每隔一段時間便有農戶來以食易財。

二平興奮地向孟追歡介紹著,又仔細地著孟追歡的神色,只怕這女人誤會了他家將軍手下的明光軍是一眾窮兇極惡的匪徒。

他又引孟追歡往後帳而去,帳外立著一男一女,長相頗相似,應該就是二平說的大小楊校尉了。

“大楊校尉名曰吹花,長於弓弩;小楊校尉名曰嚼蕊,擅長使劍。這兩兄妹是將軍手下最為得力的近衛。”

“使劍?”

不是孟追歡見識少,而是論及兵器,長安城中劍術大多以賞玩取樂為主,真說起上陣殺敵,軍中還是以大開大合的橫刀陌刀為佳。

“哥哥,你去後面拿些瓜果來給荊國公夫人,”楊嚼蕊支開了她兄長後,就引著孟追歡往帷帳內走。

小孩似在睡覺,隱約能聽到些輕淺的呼吸聲。

孟追歡輕聲道,“大梁多劍術名家,校尉是師從何人?”

楊嚼蕊未曾回頭道,“公孫氏。”

“可是一舞劍氣動四方的公孫氏?”孟追歡捏了捏自己的裙角,“昔年公孫大娘在大明宮做劍器舞,舞碎晴空、揮昂動天,不想校尉居然是公孫氏的傳人。”

“是呀,”楊嚼蕊的手緩緩地撫摸過她的劍,“我師傅苦心鉆營劍術,寒來暑往數載;可天下人只知道我師傅是合樂而舞的絳唇美人,卻不知我師傅也是臥枕太阿的戍邊英雄——”

楊嚼蕊手指輕挑,就將劍鞘打落,一時間劍刃颯颯,直往孟追歡的眉眼處殺來,“你們這些權貴,一向都只會戲弄於人。”

二平見楊嚼蕊拔劍,忙沖到孟追歡身前擋住,“校尉冷靜,荊國公夫人昨日是住在將軍帳中的——”

“我殺的就是住在將軍帳中的女人——”楊嚼蕊用劍柄將二平頂開,劍鋒直抵上孟追歡的脖頸,“我聞你與荊國公相約投湖殉國,荊國公跳了,你為什麽不跳?”

孟追歡深吸了一口氣,抱住自己的膀子,“太液池水冷。”

楊嚼蕊冷笑了幾聲,看二平在旁爬著出賬,估計是去請李承玠來,“所以荊國公屍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入將軍帳中?今天我就要殺了你這個貪生怕死、朝三暮四的女人,你如今還有什麽遺言要說?”

“你評價的倒是不錯。”劍勢又近了幾分,孟追歡感覺到自己的脖子上一滴一滴地血正在滲出,緩緩閉上了眼睛。

外面傳來急促地腳步聲,矢弩從孟追歡耳邊滑過,楊嚼蕊手中的劍隨之滑落,她望了一眼,隨即朝著帳外的方向跪下,“屬下有罪。”

李承玠將弓弩隨手一扔,從孟追歡的衣角上扯了一塊兒布將她的傷口裹住,“軍中肆殺未遂,該打二十軍棍——”

他手上力氣頗大,纏得人有些喘不上氣,粗重而又帶著幾分慍怒的呼吸全都噴在孟追歡的脖頸處,激得她汗毛直立,他輕輕嗤笑了兩聲,“可殺的是無情無義之人,可以免罰。”

楊嚼蕊給那小孩兒餵了不少分量的蒙汗藥,現在只能由二平在帳中守著等他醒來。李承玠便將孟追歡帶回了自己的營帳內,邊替她上金瘡藥,邊眸子就這樣盯著她,好似要將她看穿一般。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該怎麽折磨你。”

“那你想好了嗎?”

李承玠的手掌微微出汗,就這麽貼在孟追歡的臉上,“你知道嗎,在西北的日子裏,我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夢見你,夢見你這張惹人生厭的臉。”

孟追歡覺得傷口滲出些涼意,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弘道二十年四月,那時候我還在韓王麾下,李雲珈這個繡花枕頭平日裏和你呼盧喝雉、鬥雞跑馬慣了,對於戎車步騎、戰法角陣一竅不通,很快便陷入了突厥人設下的陷阱,沙州

沙州的治所在敦煌一帶

一役、梁軍潰散,我差點就要死在大漠中——”

“說來我還是要感謝你,”李承玠湊近了一步,眼中意味不明,“如果不是我哽著一口氣,非要回去見你的話,我根本就走不到敦煌、走不到供養石窟。”

鳴沙山一帶黃風吹沙、戈壁奇崛,篤信佛教的達官貴人在此開設供養石窟,以示慈悲虔誠。開鑿石窟的供養人們則會請來畫師在石壁上描摹出家族姻親、僚屬部曲的肖像之圖。

弘道二十年四月,她與荊國公孔文質新婚,孔文質便命畫師圖畫她的肖像於孔家的供養石窟中,以求她平安生產、小兒康健。

“你是說——”

“我便被荊國公家的奴仆認作了來石窟作壁畫的畫師,他將他家夫人的姓名、出身、樣貌全都說與我聽,”李承玠渾身上下好似凝了一層冰霜,“那奴仆說,我畫得真好,就好像是見過他家夫人真人似的,我竟不知道該回些什麽。”

面對著他剖心挖肺般的控訴,孟追歡卻只是拘謹地坐在榻床上面色如常。

明明她的一句寬慰乃至一滴眼淚,就可以將他這些年所受的風沙日暮、朔雪鐵馬一筆勾銷,可她卻只是坐在那裏,不發一語。

無論是北征突厥,還是隨他阿爺靖難,他走過太多烽火胡纓、白骨如山的戰場,看過太多生死存亡、白進紅出的廝殺,原來他自以為寬懷釋然的大將胸襟亦有錯漏之處,這個女人的一個眼神他都要小肚雞腸。

李承玠裝起從前那副嘲弄的模樣,將那些心如刀絞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下,緩緩地逼近她,似是想從她平淡如水的眸中看出幾分愧意來,“孟追歡,聽到我死在沙州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麽,你是在籌謀著你的婚事,還是在擔心以後找不到這麽合你心意的偷情對象了?”

“我有……”孟追歡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回憶,“我有給你燒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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