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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澤自然地加入了侍郎府中的白飯大軍,孫靈雨原本對他還抱有一絲敵意,清晨的時候悄悄對鐘離判說:“他昨天不還是刺客嗎?”

“但他是一個好孩子,”鐘離判說,“不要孤立他。”

孫靈雨:“行啊,正好吳老坊的天和茶莊大酬賓,三人同行,一人免單,我們叫上他一起去吃頓好的吧!”

鐘離判:“可是我沒有錢。”

孫靈雨:“記在謝逢生賬上就好了嘛。”

兩人愉快地一拍即合。

孫靈雨回房間梳妝打扮,鐘離判便來到後院,尋找宗正澤。

宗正澤一早起來,穿著一襲玄色單衣,已經在空地上練了好一會兒的刀了。

此刻他額前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碎發貼在臉上,令他看上去有幾分拙意,盡管神色冷漠,卻莫名有些可愛,像一頭正在磨爪子的小貓崽。

“去換身衣服,我們走吧!”鐘離判朝他喊。

“去哪裏?”宗正澤問。

“你跟著就是了。”

朝鹿城八八六十四坊,吳老坊處在最為偏僻的西北角,居住著一些商賈平民,雖然不似朝鹿其他的地方那麽金碧輝煌,亦別有一番煙火氣息。

樹梢上還掛著前夜的碎雪,太陽已經出來了,三人並排走著。

左邊的孫靈雨一身絳紫襖裙,披著藕荷色的圍巾,其上繡著寥寥幾朵綠梅。

鐘離判整個人都包裹在寬大的白狐裘裏,懷裏抱著手爐,露出一個通紅的鼻尖。

宗正澤在他右邊,依舊穿著玄色武袍和漆黑的馬靴,長發束起,影刃用黑布纏著,背在身後。

一醫者、一書生、一刀客,三個少年張揚地走在朝鹿城冬日的街巷裏。

快到中午,他們才到了天和茶莊,正是熱鬧的時候,茶莊內外人頭攢動,已經沒有餘座了,店小二招呼他們在門口坐坐,給他們上了一壺碧螺春。

“要多久啊?”孫靈雨餓得眼冒金星。

店小二:“這可就說不準了呀。”

鐘離判坐下就開始分鍋:“都怪靈雨梳妝花了大半天,阿澤也是,換衣服磨磨蹭蹭的。”

鐘離判把責任撇得幹幹凈凈,給孫靈雨和宗正澤一人分了一口黑鍋,宗正澤沈默著沒有說話,不與他爭辯。孫靈雨就不服氣了:“什麽呀!我說了騎馬來的,你非說從未逛過朝鹿城,硬要從侍郎府走到吳老坊,慢吞吞的。”

三人之中,鐘離判與宗正澤同年,月份較宗正澤晚了一些,孫靈雨比二人長了一歲有餘。

如同所有的親生姊弟一般,中間的宗正澤是最為沈穩的一個,端端正正、面無表情地坐著,聽著一左一右的一大一小極其幼稚地拌嘴。

鐘離判緩慢虛弱但邏輯清晰:“嘰裏呱啦嘰裏呱啦嘰裏呱啦……”

孫靈雨中氣十足但胡攪蠻纏:“嘰裏呱啦嘰裏呱啦嘰裏呱啦!!”

宗正澤:喝茶。

剛剛離開的店小二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眼神在三人中間逡巡一圈,問道:“哪位是孫靈雨孫姑娘?”

宗正澤有些無語,雖然他平時也不是很有語,但這次常年冷漠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無語的表情,可見真的被無語到了。

宗正澤:“你覺得這裏還有哪位是姑娘?”

店小二:“對哦!”

店小二沖著孫靈雨恭敬道:“不必候了,有人請姑娘和姑娘的同伴,一起上三樓的雅座一敘。”

孫靈雨:“?”

鐘離判一臉將信將疑:“孫靈雨什麽時候混得這麽有出息了?”

“去你的!”孫靈雨說,“我一直很有出息的好吧!”

話雖如此,孫靈雨也是摸不著頭腦,但是不去白不去。三人跟著店小二上樓,來到了珠簾遮掩的、三樓唯一的一間雅座。

繞過層層疊疊的屏風,三人終於看見了雅座間對坐的兩名賓客,其中一名青袍男子長發如瀑,形貌昳麗。

正是謝逢生。

孫靈雨突然有一種上班摸魚被老板當場抓包的慌張。

鐘離判的目光卻落在另一人身上。

那人端坐於尊位,一襲玄裳,帶著帷帽,長長的黑紗一直垂到腰間,看不清面容。

他下意識擋在宗正澤身前,說不出什麽緣由,只是忽然感到危險迫近的本能。

“不必護著他了。”那人淡淡地開口,“逢生都已經告訴我了。”

——元清長公主洛長笙。

鐘離判心裏一驚,瞬息之間無法甄別公主言語中的喜怒,就在短短一剎,他已經想好了若是等下公主要抓捕虞襄餘孽,該和宗正澤、孫靈雨從哪扇窗戶跳出去逃跑。

雖然相識的時間甚短,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卻紛雜,偶爾恍惚之間,還有一些影影綽綽的畫面在鐘離判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在海邊拾到珍珠貝的少年、朱紅裙擺繡著曼珠沙華的少女;扛著巨刃的木訥少年、金絲樊籠中的紅發少女……陌生的人物與場景給予鐘離判熟悉的感覺,仿佛他們就是不同的宗正澤和孫靈雨,在無數因果裏循環交錯。

而鐘離判這一生,輾轉來到朝鹿,只是為了與他們相認。

洛長笙掀開黑紗,沈靜的面容愈顯蒼白,她對無措的孫靈雨和防備的鐘離判、宗正澤道:“都坐罷。前塵舊湮,追究無益,不必這般如臨大敵似的看著我。”

鐘離判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是我讓逢生請你們上來的。”她又道,“我聽聞你們少年才俊,各有千秋,很想見識一二。”

意思是她想摸清他們的底細,看看是否能為她所用。鐘離判暗自揣測。

“靈雨之妙手青囊我已經知曉了。”洛長笙的目光落在宗正澤和鐘離判身上,“你二人呢?”

宗正澤站在暗處,摩挲著背後的一雙影刃,冷漠如置身事外。

雅座寬敞,只是設了層層的屏風,屋內又擺滿了琳瑯古玩,再大的地方也顯得狹窄起來。

隔著三重珠簾,樂伎另在一小閣,箏聲如溪水邈邈。

洛長笙擡眼望著謝逢生。

謝逢生挽了一個劍花,向宗正澤刺去!

席間變故徒生,孫靈雨嚇了一跳,卻見鐘離判無動於衷,仿佛早有預料。

宗正澤並未解開黑布,雙手從背後抽出影刃,在身前格擋,架住謝逢生的三尺青霜劍。

鐵器相接,發出碎玉之聲。

在狹窄的席間,兩人交手十分克制。

箏聲一轉,樂伎似是合著二人你來我往的招式,奏了一出鏗鏘的《古陽關》。

鐘離判細細看了一會兒,驚訝地發現,宗正澤竟然不落下風。

他只是昨天與謝逢生交手過一次,便將謝逢生的招式摸了個一清半楚,並且掌握了應對的方法!鐘離判簡直難以置信。

宗正澤的刀法不拘一格,完全出於本心,一招一式都如行雲流水,仿佛有看不見的細線在牽引著他,當真像是祖師爺追著賞飯吃。

影刃擦著謝逢生的頸側飛向墻壁,謝逢生之前只顧躲避那些煩人的鎖鏈,卻疏忽了刀刃本身也是致命的。

一絲紅痕出現在謝逢生白皙的頸間,而後滲出了細密的血珠。

“逢生!”洛長笙喝止了這場交手。

謝逢生抹了抹頸間的傷口,挑眉看著宗正澤,笑道:“是我輸了。”

盡管地勢狹窄,不利於長劍發揮,而正適合本就為大漠刺客設計出來的影刃,但是謝逢生不得不承認,僅僅一日,這名少年又有所進益。

孫靈雨職業病發作,拿一塊幹凈的帕子給謝逢生摁住傷口,又問宗正澤:“你沒事吧?”

宗正澤沈默地搖頭,慢吞吞地收起影刃,照原在席間坐下。

洛長笙的目光終於落到鐘離判身上。

鐘離判正襟危坐。

“公主,我自幼體弱多病,別無所長。”鐘離判行禮道。

“是嗎?”洛長笙笑著,眼底卻冷冷的,“我倒常常聽逢生誇你呢。”

“耍些小聰明罷了。”鐘離判說,“不過我有一事想請求公主……”

“行啊,我還未開口,你便先向我討要起來了。”洛長笙道。

鐘離判察覺到公主心情仿佛不錯,於是撓了撓頭發,嘿然一笑:“我離家千裏,命若游絲,公主能向我討要什麽?我可就全指望著公主了。”

他這種傻笑謝逢生和宗正澤簡直太熟悉了,在他們剛剛認識他的時候,多多少少都被鐘離判天真憨厚的眼神以及我見猶憐的說辭騙倒了幾次,如今又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騙公主了。

鐘離判嘆了一口氣:“我自來朝鹿以後,久居謝府,又一直受著靈雨姑娘的照顧,忝顏偷生,心中總是十分愧疚。”

謝逢生:“……”信你個鬼。

孫靈雨拍拍鐘離判的手背:“不要多想啦,我身為醫者,救死扶傷,天經地義。”

謝逢生:“……”他根本就是在騙你!

“幸而有靈雨姑娘為我醫治,我近來感到身體一日比一日好些了,更想做點什麽。只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有從前在家中跟著先生們讀過幾冊先賢書……”鐘離判說,“公主是否能允我去藏書閣,幫著大學士們修史之餘,我還可以向他們求教。”

離開天和茶莊已是傍晚,謝逢生乘坐馬車送洛長笙回宮,剩下三人仍舊慢悠悠地走回家去。

“我們這樣算是公主舍人了嗎?”孫靈雨有些懵懂地問。

“自然是啦。”鐘離判在外一整天,已經疲憊至極,有氣無力道,“公主把我安排進了藏書閣,你領了禦醫丞一職,又讓宗正澤當了她殿中暗衛。明面上各有各的職務,實則還是歸在謝逢生手下,收集種種情報,為她日後掃清障礙。”

孫靈雨停住腳步:“日後……?”

“太子崩逝,陛下病篤,皇嗣雕敝,各地諸侯想必又開始蠢蠢欲動了。”鐘離判站在坊間,回頭看了一眼,日暮寒鴉,落在高高的安樂臺上。

宗正澤若有所思,沒有言語,仍舊向前走去。

“啊!等等我們啦!”孫靈雨拽著鐘離判追趕上他。

“慢點!孫靈雨!請註意我很虛弱!”

“阿澤!等一下鐘離判啦!我們以後可以叫你阿澤嗎?”

“不可以。”

“為——森——莫——”

“你們慢點行不行啦……”

三名半大少年笑笑鬧鬧,你追我趕,踩著薄薄的積雪,一路向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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