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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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漆黑濕潤的眼睛, 明亮澄澈，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沒有半分躲避，直直望進心裏一般。
魏含璋拇指撫過她眼睫, 她又很快睜開來，似要確認上面人的態度。
很沈靜的註視, 不慌不亂。
不像他，只消看見她理智便逐漸消失，情感占據上峰，想將她揉進骨血般迫切希望自此後密不可分。
他很熱, 偏她冷的令人心慌。
她的每個舉動都是親昵的, 但眼神卻又是敷衍涼薄的。
愛與不愛，沒那麽難分辨。
魏含璋點了點頭：“會。”
蕭含玉先是一怔，旋即淺淺笑起來, 唇貼上他的，用盡耐心的親吻。
魏含璋在她為所欲為的挑/逗中渾身發燙，撫著她的腮頰將人摁在枕上, 稍稍隔開距離後，他聽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看見她詫異驚訝的眼神, 似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她沒想過嫁給自己。
或者, 根本就不願意嫁給自己。
唇落下去, 比任何一次都要兇狠。
王琬焱離京前，約蕭含玉去菊園賞秋後初冬最後一場菊花盛宴。
“你怎麽想的？”
不是沒有看到蕭含玉頸間的紅痕, 猶豫多番王琬焱還是問了出來。
蕭含玉下意識擡手摸在那兒, 唇微微啟開, 笑道：“王姐姐，我沒怎麽想。”
王琬焱皺眉：“你哥哥待你的心思連王成璧都看得出, 你與他便打算含糊不清地拉扯下去？我怕你吃虧。”
“我不會吃虧。”
“可你是女子。”
“又如何？”蕭含玉低頭將那掉落的牡丹花撿拾起來，拂落花瓣上的泥土，輕嗅，冷冽空氣中的清香顯得格外雅致，“橫豎一生，快活為上。”
“王姐姐，我從前總是為著各種牽絆委曲求全，別人待我一分好，我能將自己豁出去回報。
可人心不是算籌，換不來同等價值，一廂情願也終究只是一廂情願，付出久了，他們便覺得理所當然，非但沒有感激之心，反而會變本加厲的利用。
王姐姐，我現在很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要什麽便要什麽，所有讓我不痛快的我必也讓他不痛快，這種快意恩仇的感覺實在不能更好了。”
她不知該怎麽同王琬焱描述，那種感覺隨心所欲，猶如掙脫了囚籠般的自由。
王琬焱看著她眼底盈盈光暈，在她臉上也看到從未有過的從容自在，她拍拍蕭含玉的手，沒做他語。
“王成璧過兩日要去薊州，走前想見你一面，我知道不該跟你說，但他是我弟弟，不親耳聽見你拒絕是不會死心的。”
“我也把他當弟弟的。”
王琬焱笑：“我跟他說過，他偏不肯承認。”
“那我跟他說。”蕭含玉沒有猶豫，回府後其實很快想明白了，與其回避拖延，不如直截了當來的明白，她看向王琬焱，回拍她的手背道：“王姐姐，你放心。”
王琬焱一楞，登時領回她的話意，不禁有些酸澀。
平心而論，她是喜歡蕭含玉的，可若要做自己弟媳，爹娘那邊便很難答應。
她雖知道蕭含玉看不上王成璧，可弟弟和爹娘那邊她又沒法交代，兩相為難之下，還是蕭含玉親自去找王成璧才能消減矛盾。
顧氏的手段比魏韻高明，不會讓魏含璋知道，但又能在明裏暗裏給梧桐院使絆子。
梧桐院的下人不痛快，也不好抱怨，硬著頭皮看人臉色，不管去哪處兒都會像被審訊一樣盤問。
眉蕪才去領了一匣絲線，被那管事嬤嬤好是一通冷眼白眼的剜，聽著是謹慎仔細，可分明旁人去領用時幾句話便可拿走，只她不一樣，幹站在那兒巴巴等了小半個時辰。
“怎麽耷拉著臉？”
蕭含玉脫掉外裳走到榻前，從匣中挑了兩種絲線比較後，取來花繃子，半晌沒聽見眉蕪回話，擡眸。
眉蕪眼圈泛紅，小臉鼓鼓。
她便將這幾日的遭遇一板一眼講給蕭含玉，末了忍不住掉了幾顆淚珠，怕叫蕭含玉笑話，忙一把抹掉。
蕭含玉遞給她帕子，眉蕪沒接。
蕭含玉便起身給她擦了擦眼尾，隨後將帕子塞到她手裏：“忍忍，過兩日便會好的。”
眉蕪只當她寬慰，不成想接下來幾日，侯府裏人事變動，幾位資歷頗老的嬤嬤相繼被撤了管事身份，安排到京外莊子上去，偏巧都是為難過梧桐院的老人。
敲山震虎，那些想觀望的墻頭草紛紛偃旗息鼓，誰都不敢造次。
眉蕪忍不住挺起胸脯，沖著蕭含玉道：“姑娘，郎君待你委實體貼寵愛。”
蕭含玉不以為意，也沒解釋。
晌午用過膳，顧氏便來興師問罪，進門時的動靜便足以說明她窩火的怒氣。
珠簾劇烈搖晃，有幾顆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蕭含玉原本側躺在榻上休息，面上遮了張綢帕，聽到動靜也沒起身，直到那腳步逼近自己，站定後，能分辨出顧氏的呼吸聲。
“玉娘，姨母求你，離開侯府，離開璋哥兒，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她壓著怒火，雖是求，可語氣盛氣淩人。
蕭含玉扯開帕子，烏黑的眼珠微微一動，坐起身來。
“不是我不想走，是哥哥不準我走。我也想求姨母，能不能說服哥哥放我離開，若能如此，不論姨母要什麽我都給你。”
同樣的話還了回去，顧氏瞪著雙眼，少頃冷笑一聲坐在榻沿另一側。
“從前璋哥兒能為了阿韻割你的血用你的心，如今也能。”
蕭含玉摩挲著手指，毫不意外她的威脅，甚至還附和著點了點頭。
顧氏：“你這一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逞一時之快，等後悔時回頭發現路都沒了，那才叫絕望。”
“我不怕告訴你，璋哥兒總有顧及不到你的時候，只要我還在侯府，只要我是侯府主母，便不會讓你好過。
你最好想清楚，能趁早離開便..”
“姨母，若你不是侯府主母了呢？”蕭含玉打斷她的威脅，笑盈盈看過去，“若我讓哥哥將你囚禁，或者送你去別院他住，那我是不是可以高枕無憂？”
顧氏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她還帶著得體溫婉的笑，仿佛那些話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你盡管試試。”
蕭含玉自是不會放過挑釁的機會，翌日便給王家下了邀帖，王家小郎君穿了身緋色襕袍赴約，面對笑容，滿是歡喜。
顧氏給趙嬤嬤使了個顏色，趙嬤嬤很快晃到書房，將王成璧到梧桐院的消息狀若無意散開。
松磐是個操心的命，當即便讓回來取公文的廖藉帶訊給魏含璋，讓他切記勿忘。
故而魏含璋趕回侯府時，王成璧還在梧桐院，且正跟蕭含玉並站在樹下逗弄苑苑。
兩人年齡相仿，穿著鮮亮的衣裳站在那兒甚是生動，可這樣美好的畫面落在魏含璋眼裏卻像針刺一樣。
忽然，王成璧扭頭，趁蕭含玉伸手捋苑苑羽毛的空隙，親了她的左臉。
飛快的，蜻蜓點水般。
親完便慌忙移開。
少年郎的臉紅透了，秋日枝頭掛著的紅果一般，雖羞澀卻又滿懷期待，眼神時不時瞥向蕭含玉，看她反應。
蕭含玉擡手摸了摸那溫熱的腮頰，仿佛還能感覺出唇靠過來的溫度。
王成璧緊張壞了。
“玉姐姐，我..很喜歡你。”
他終於擠出這話來。
站在月門處的人雙手攥緊，面容郁冷。
“你能不能...”
“不能。”蕭含玉側過身站立，仰面看著比自己小幾個月的王成璧，眉眼間沒有猶疑和不確定，她知道要對他說什麽，“我只把你當弟弟，不可能把你當別的。”
“為什麽。”王成璧眸中光彩淡了許多，“我知道自己不如裴將軍，可我會拼盡全力愛護你，玉姐姐，我真的自小到大只喜歡過你一個。”
“可我不喜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喜歡我了。往後去了薊州，你會遇到更好的適合你的姑娘，不管那人是誰，決計不可能是我。
我特別喜歡你，但那是姐姐對弟弟的喜歡，與王姐姐待你毫無二致。
我會希望你過的很好，僅限於此。”
她把話說的這般透徹，王成璧便是再蠢也不會再次唐突，很快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待走到長廊盡頭，又忍不住飛奔回來，氣喘籲籲地站在蕭含玉面前。
目光如火。
“玉姐姐，我也希望你過的很好，真心的。”
蕭含玉怔了瞬，隨後莞爾。
正院早已窺探完動靜，擎等著看一場好戲。
魏含璋沒提王成璧到梧桐院的事，只悶頭索要了幾回，鬧得蕭含玉咬他才罷休。
“哥哥，姨母想趁你不在謀害我。”
她說的很輕巧，甚至在說話時，手指甲還摳在魏含璋後背。
魏含璋垂眸，看見她酡紅的臉，大掌為她拂去汗珠。
“我很害怕，怕有朝一日真的會被害死，就像姨母所說，你總有不在府裏的時候，我也可以有好多種死法。墜湖溺死，用膳毒死，走路摔死....”
魏含璋不動聲色：“你想讓我怎麽做？”
蕭含玉彎起唇：“哥哥能為我做到何等地步？”
像是試探，更像是小孩子無理取鬧時的咄咄逼人，“哥哥能把姨母禁足嗎？”
屋內靜默，呼吸聲變得突兀明顯。
就在蕭含玉覺得沒戲時，魏含璋忽然點頭：“好。”
而後是猛地沈入。
夜色涼如水，帷帳外懸掛的銀香囊不斷發出“噠噠”的聲音。
芍香院和正院換了護衛，嚴陣以待地守護在各個院門，所有奴仆出入都受監管。
顧氏才知，那蕭含玉當真不只是說說，她便是要讓他們母子離心，讓侯府崩塌。
顧氏坐在屋檐下的圈椅上，頓覺人生荒唐。
引以為傲的兒子，終是活成了她意想不到的樣子，他瘋了。
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蕭含玉站在那兒，海棠色的裙擺迎風飄曳，她啟唇笑了笑，道：“姨母你看，我想要的，哥哥都會幫我辦到。”
她從外面進院，又當著顧氏的面邁出院門。
那幾個護衛像是沒看見，紋絲不動。
顧氏咬著後槽牙，冷冷笑著，說不出話，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只要哥哥在，你和阿韻都得看我臉色仰人鼻息，明白嗎？”
她走到廊廡下，睨了眼趙嬤嬤。
趙嬤嬤臉上的溝壑抖了抖，瞥向背對著她們的顧氏，終是沒有掀開門簾。
蕭含玉又看了眼年輕的婢女丹朱和妙蓮，兩人打了個顫，猶豫少頃後躬身為其挑起門簾。
蕭含玉跨進門去，逡巡一番後看到博古架上的熏爐，插屏，還有幾個檀木做的擺件，她信手指了指，吩咐道。
“幫我把這幾個帶到梧桐院，我喜歡的打緊。”
丹朱和妙蓮卻是不敢再動，惶恐地跪下去。
蕭含玉笑，這一刻她好像回到某些時候，魏韻撒嬌般同她索要東西，看起來乖巧可憐，實則步步緊逼，只要她有的，只要魏韻要的，她都會給。
她沒想過別的，只是憐惜妹妹，想著她好容易有喜歡的物件便是給她又何妨。
蕭含玉忘了，那些東西她本來都是極喜歡的。
因為魏韻要，她便不喜歡了嗎？
她明白，魏韻會不懂？
既然懂，還是要，那便是故意的了。
報應不爽。
眉蕪和眉珍過來搬東西時，對也害怕，但都是在心裏怕，面上強裝鎮定，直到將東西都搬到梧桐院，才腿軟地坐在地上。
魏含璋很快得知此事，顧氏躺在床上同他冷靜地訴說，分析，沒有大吵大鬧，她不會吵鬧，她知道兒子是聰慧的。
“她在你面前裝的小羊羔般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璋哥兒，你活在她的謊言中，所有美好是她故意做給你的假象。”
顧氏咳嗽起來，魏含璋端來水，她沒喝，偏過頭去。
“母親，至少她肯為我花心思。”
顧氏睜大眼睛，恍惚了一瞬，覺得自己定是聽錯了。
“她願意為我花心思，是在我身上的，足夠了。”
卑微到下賤。
顧氏面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魏含璋站起身來，與趙嬤嬤道：“看好母親，別再讓她動怒。”
顧氏揮落床頭的小盞。
準備離開的人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正如母親所說，他當然知道她在做戲，但他不能拆穿。
一旦拆穿她便沒了退路，她若惱羞成怒，便再不肯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裝都不會再裝下去。
與其說是她在偽裝討巧，不如他需要她的偽裝。
他試過放手，在腦中過了數遍，每一種的離開都讓他難以接受。
他習慣掌控，習慣知道她每日動向，習慣她因自己而情緒多變。
所以只消想到她會徹底消失在自己生活中，他便什麽都不顧了。
他沒救，除了她，別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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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濕潤的眼睛, 明亮澄澈，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沒有半分躲避，直直望進心裏一般。
魏含璋拇指撫過她眼睫, 她又很快睜開來，似要確認上面人的態度。
很沈靜的註視, 不慌不亂。
不像他，只消看見她理智便逐漸消失，情感占據上峰，想將她揉進骨血般迫切希望自此後密不可分。
他很熱, 偏她冷的令人心慌。
她的每個舉動都是親昵的, 但眼神卻又是敷衍涼薄的。
愛與不愛，沒那麽難分辨。
魏含璋點了點頭：“會。”
蕭含玉先是一怔，旋即淺淺笑起來, 唇貼上他的，用盡耐心的親吻。
魏含璋在她為所欲為的挑/逗中渾身發燙，撫著她的腮頰將人摁在枕上, 稍稍隔開距離後，他聽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看見她詫異驚訝的眼神, 似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她沒想過嫁給自己。
或者, 根本就不願意嫁給自己。
唇落下去, 比任何一次都要兇狠。
王琬焱離京前，約蕭含玉去菊園賞秋後初冬最後一場菊花盛宴。
“你怎麽想的？”
不是沒有看到蕭含玉頸間的紅痕, 猶豫多番王琬焱還是問了出來。
蕭含玉下意識擡手摸在那兒, 唇微微啟開, 笑道：“王姐姐，我沒怎麽想。”
王琬焱皺眉：“你哥哥待你的心思連王成璧都看得出, 你與他便打算含糊不清地拉扯下去？我怕你吃虧。”
“我不會吃虧。”
“可你是女子。”
“又如何？”蕭含玉低頭將那掉落的牡丹花撿拾起來，拂落花瓣上的泥土，輕嗅，冷冽空氣中的清香顯得格外雅致，“橫豎一生，快活為上。”
“王姐姐，我從前總是為著各種牽絆委曲求全，別人待我一分好，我能將自己豁出去回報。
可人心不是算籌，換不來同等價值，一廂情願也終究只是一廂情願，付出久了，他們便覺得理所當然，非但沒有感激之心，反而會變本加厲的利用。
王姐姐，我現在很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想要什麽便要什麽，所有讓我不痛快的我必也讓他不痛快，這種快意恩仇的感覺實在不能更好了。”
她不知該怎麽同王琬焱描述，那種感覺隨心所欲，猶如掙脫了囚籠般的自由。
王琬焱看著她眼底盈盈光暈，在她臉上也看到從未有過的從容自在，她拍拍蕭含玉的手，沒做他語。
“王成璧過兩日要去薊州，走前想見你一面，我知道不該跟你說，但他是我弟弟，不親耳聽見你拒絕是不會死心的。”
“我也把他當弟弟的。”
王琬焱笑：“我跟他說過，他偏不肯承認。”
“那我跟他說。”蕭含玉沒有猶豫，回府後其實很快想明白了，與其回避拖延，不如直截了當來的明白，她看向王琬焱，回拍她的手背道：“王姐姐，你放心。”
王琬焱一楞，登時領回她的話意，不禁有些酸澀。
平心而論，她是喜歡蕭含玉的，可若要做自己弟媳，爹娘那邊便很難答應。
她雖知道蕭含玉看不上王成璧，可弟弟和爹娘那邊她又沒法交代，兩相為難之下，還是蕭含玉親自去找王成璧才能消減矛盾。
顧氏的手段比魏韻高明，不會讓魏含璋知道，但又能在明裏暗裏給梧桐院使絆子。
梧桐院的下人不痛快，也不好抱怨，硬著頭皮看人臉色，不管去哪處兒都會像被審訊一樣盤問。
眉蕪才去領了一匣絲線，被那管事嬤嬤好是一通冷眼白眼的剜，聽著是謹慎仔細，可分明旁人去領用時幾句話便可拿走，只她不一樣，幹站在那兒巴巴等了小半個時辰。
“怎麽耷拉著臉？”
蕭含玉脫掉外裳走到榻前，從匣中挑了兩種絲線比較後，取來花繃子，半晌沒聽見眉蕪回話，擡眸。
眉蕪眼圈泛紅，小臉鼓鼓。
她便將這幾日的遭遇一板一眼講給蕭含玉，末了忍不住掉了幾顆淚珠，怕叫蕭含玉笑話，忙一把抹掉。
蕭含玉遞給她帕子，眉蕪沒接。
蕭含玉便起身給她擦了擦眼尾，隨後將帕子塞到她手裏：“忍忍，過兩日便會好的。”
眉蕪只當她寬慰，不成想接下來幾日，侯府裏人事變動，幾位資歷頗老的嬤嬤相繼被撤了管事身份，安排到京外莊子上去，偏巧都是為難過梧桐院的老人。
敲山震虎，那些想觀望的墻頭草紛紛偃旗息鼓，誰都不敢造次。
眉蕪忍不住挺起胸脯，沖著蕭含玉道：“姑娘，郎君待你委實體貼寵愛。”
蕭含玉不以為意，也沒解釋。
晌午用過膳，顧氏便來興師問罪，進門時的動靜便足以說明她窩火的怒氣。
珠簾劇烈搖晃，有幾顆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蕭含玉原本側躺在榻上休息，面上遮了張綢帕，聽到動靜也沒起身，直到那腳步逼近自己，站定後，能分辨出顧氏的呼吸聲。
“玉娘，姨母求你，離開侯府，離開璋哥兒，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她壓著怒火，雖是求，可語氣盛氣淩人。
蕭含玉扯開帕子，烏黑的眼珠微微一動，坐起身來。
“不是我不想走，是哥哥不準我走。我也想求姨母，能不能說服哥哥放我離開，若能如此，不論姨母要什麽我都給你。”
同樣的話還了回去，顧氏瞪著雙眼，少頃冷笑一聲坐在榻沿另一側。
“從前璋哥兒能為了阿韻割你的血用你的心，如今也能。”
蕭含玉摩挲著手指，毫不意外她的威脅，甚至還附和著點了點頭。
顧氏：“你這一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逞一時之快，等後悔時回頭發現路都沒了，那才叫絕望。”
“我不怕告訴你，璋哥兒總有顧及不到你的時候，只要我還在侯府，只要我是侯府主母，便不會讓你好過。
你最好想清楚，能趁早離開便..”
“姨母，若你不是侯府主母了呢？”蕭含玉打斷她的威脅，笑盈盈看過去，“若我讓哥哥將你囚禁，或者送你去別院他住，那我是不是可以高枕無憂？”
顧氏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她還帶著得體溫婉的笑，仿佛那些話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你盡管試試。”
蕭含玉自是不會放過挑釁的機會，翌日便給王家下了邀帖，王家小郎君穿了身緋色襕袍赴約，面對笑容，滿是歡喜。
顧氏給趙嬤嬤使了個顏色，趙嬤嬤很快晃到書房，將王成璧到梧桐院的消息狀若無意散開。
松磐是個操心的命，當即便讓回來取公文的廖藉帶訊給魏含璋，讓他切記勿忘。
故而魏含璋趕回侯府時，王成璧還在梧桐院，且正跟蕭含玉並站在樹下逗弄苑苑。
兩人年齡相仿，穿著鮮亮的衣裳站在那兒甚是生動，可這樣美好的畫面落在魏含璋眼裏卻像針刺一樣。
忽然，王成璧扭頭，趁蕭含玉伸手捋苑苑羽毛的空隙，親了她的左臉。
飛快的，蜻蜓點水般。
親完便慌忙移開。
少年郎的臉紅透了，秋日枝頭掛著的紅果一般，雖羞澀卻又滿懷期待，眼神時不時瞥向蕭含玉，看她反應。
蕭含玉擡手摸了摸那溫熱的腮頰，仿佛還能感覺出唇靠過來的溫度。
王成璧緊張壞了。
“玉姐姐，我..很喜歡你。”
他終於擠出這話來。
站在月門處的人雙手攥緊，面容郁冷。
“你能不能...”
“不能。”蕭含玉側過身站立，仰面看著比自己小幾個月的王成璧，眉眼間沒有猶疑和不確定，她知道要對他說什麽，“我只把你當弟弟，不可能把你當別的。”
“為什麽。”王成璧眸中光彩淡了許多，“我知道自己不如裴將軍，可我會拼盡全力愛護你，玉姐姐，我真的自小到大只喜歡過你一個。”
“可我不喜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喜歡我了。往後去了薊州，你會遇到更好的適合你的姑娘，不管那人是誰，決計不可能是我。
我特別喜歡你，但那是姐姐對弟弟的喜歡，與王姐姐待你毫無二致。
我會希望你過的很好，僅限於此。”
她把話說的這般透徹，王成璧便是再蠢也不會再次唐突，很快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待走到長廊盡頭，又忍不住飛奔回來，氣喘籲籲地站在蕭含玉面前。
目光如火。
“玉姐姐，我也希望你過的很好，真心的。”
蕭含玉怔了瞬，隨後莞爾。
正院早已窺探完動靜，擎等著看一場好戲。
魏含璋沒提王成璧到梧桐院的事，只悶頭索要了幾回，鬧得蕭含玉咬他才罷休。
“哥哥，姨母想趁你不在謀害我。”
她說的很輕巧，甚至在說話時，手指甲還摳在魏含璋後背。
魏含璋垂眸，看見她酡紅的臉，大掌為她拂去汗珠。
“我很害怕，怕有朝一日真的會被害死，就像姨母所說，你總有不在府裏的時候，我也可以有好多種死法。墜湖溺死，用膳毒死，走路摔死....”
魏含璋不動聲色：“你想讓我怎麽做？”
蕭含玉彎起唇：“哥哥能為我做到何等地步？”
像是試探，更像是小孩子無理取鬧時的咄咄逼人，“哥哥能把姨母禁足嗎？”
屋內靜默，呼吸聲變得突兀明顯。
就在蕭含玉覺得沒戲時，魏含璋忽然點頭：“好。”
而後是猛地沈入。
夜色涼如水，帷帳外懸掛的銀香囊不斷發出“噠噠”的聲音。
芍香院和正院換了護衛，嚴陣以待地守護在各個院門，所有奴仆出入都受監管。
顧氏才知，那蕭含玉當真不只是說說，她便是要讓他們母子離心，讓侯府崩塌。
顧氏坐在屋檐下的圈椅上，頓覺人生荒唐。
引以為傲的兒子，終是活成了她意想不到的樣子，他瘋了。
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蕭含玉站在那兒，海棠色的裙擺迎風飄曳，她啟唇笑了笑，道：“姨母你看，我想要的，哥哥都會幫我辦到。”
她從外面進院，又當著顧氏的面邁出院門。
那幾個護衛像是沒看見，紋絲不動。
顧氏咬著後槽牙，冷冷笑著，說不出話，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只要哥哥在，你和阿韻都得看我臉色仰人鼻息，明白嗎？”
她走到廊廡下，睨了眼趙嬤嬤。
趙嬤嬤臉上的溝壑抖了抖，瞥向背對著她們的顧氏，終是沒有掀開門簾。
蕭含玉又看了眼年輕的婢女丹朱和妙蓮，兩人打了個顫，猶豫少頃後躬身為其挑起門簾。
蕭含玉跨進門去，逡巡一番後看到博古架上的熏爐，插屏，還有幾個檀木做的擺件，她信手指了指，吩咐道。
“幫我把這幾個帶到梧桐院，我喜歡的打緊。”
丹朱和妙蓮卻是不敢再動，惶恐地跪下去。
蕭含玉笑，這一刻她好像回到某些時候，魏韻撒嬌般同她索要東西，看起來乖巧可憐，實則步步緊逼，只要她有的，只要魏韻要的，她都會給。
她沒想過別的，只是憐惜妹妹，想著她好容易有喜歡的物件便是給她又何妨。
蕭含玉忘了，那些東西她本來都是極喜歡的。
因為魏韻要，她便不喜歡了嗎？
她明白，魏韻會不懂？
既然懂，還是要，那便是故意的了。
報應不爽。
眉蕪和眉珍過來搬東西時，對也害怕，但都是在心裏怕，面上強裝鎮定，直到將東西都搬到梧桐院，才腿軟地坐在地上。
魏含璋很快得知此事，顧氏躺在床上同他冷靜地訴說，分析，沒有大吵大鬧，她不會吵鬧，她知道兒子是聰慧的。
“她在你面前裝的小羊羔般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璋哥兒，你活在她的謊言中，所有美好是她故意做給你的假象。”
顧氏咳嗽起來，魏含璋端來水，她沒喝，偏過頭去。
“母親，至少她肯為我花心思。”
顧氏睜大眼睛，恍惚了一瞬，覺得自己定是聽錯了。
“她願意為我花心思，是在我身上的，足夠了。”
卑微到下賤。
顧氏面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魏含璋站起身來，與趙嬤嬤道：“看好母親，別再讓她動怒。”
顧氏揮落床頭的小盞。
準備離開的人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正如母親所說，他當然知道她在做戲，但他不能拆穿。
一旦拆穿她便沒了退路，她若惱羞成怒，便再不肯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裝都不會再裝下去。
與其說是她在偽裝討巧，不如他需要她的偽裝。
他試過放手，在腦中過了數遍，每一種的離開都讓他難以接受。
他習慣掌控，習慣知道她每日動向，習慣她因自己而情緒多變。
所以只消想到她會徹底消失在自己生活中，他便什麽都不顧了。
他沒救，除了她，別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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