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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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四十六年前, 文王府
晌午後的暴雨天，雨水從屋檐上宛若瀑布般湍流不斷。
院子裏跪著個仆從，瘦削的身子, 被風吹的幾乎承受不住，數度昏昏欲倒, 他雙手舉到頭頂，握著紅木平底托盤，托盤中的果子東倒西歪，有幾個已經滾落在地上。
年輕時候的馮源只是文王府的低等奴仆, 做錯事被庫房管事罰跪, 在柴房後院跪了兩個時辰，又逢暴雨，淋的屈辱絕望, 甚至想一頭撞死時，是文王李溫救了他。
李溫斥責了管事，讓人將馮源帶到廂房換了幹爽的衣裳, 熬了姜湯。
那碗姜湯的恩情，馮源記到今日。
李溫被立太子的消息傳開，闔家遇匪患被殺時, 馮源不敢相信, 直至李捷取代李溫成為新的太子, 他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後來，馮源凈身進宮, 一步步做到李捷的貼身大監。
起初他想殺了李捷, 但李捷後宮子嗣眾多, 即便李捷死，他還有兒子可以登基繼位, 故而馮源改了策略，想以己之力攪亂李捷的天下。
在他看來，前太子李溫的死，十之八/九是李捷所為。
若不然，李捷不會有假惺惺的祭拜，然後堂而皇之占據李溫的位置。
他念著那碗姜湯，那碗將他從瀕死邊緣拉回來的姜湯，想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彼時他家中親人亡故，本就沒甚牽念，又被管事責罰，心中百感交集，萬念俱灰。
是文王殿下把他拉了回來。
他一輩子都會記著文王殿下。
可是，為什麽他記得，殿下卻忘了？
馮源佝僂著身影，閃電不時在他周遭辟出淒白的光影，他的臉時隱時現，比地獄裏的鬼魂還要猙獰。
“為什麽？”
“血海深仇，你為何要忘，你怎麽能忘？”
慧能撚著佛珠，垂落眼皮，聞言只是淡淡一凜，少頃才道：“自始至終，都不是李捷要害我。”
馮源唇抖了抖，倒吸了口氣後呼吸變緩：“不是他？”
“我不知是誰。”
“殿下為何不告訴我？”
慧能擡起眼皮，沈聲道：“你覺得我為何要換一張臉活著？”
馮源難以置信。
“我怕，我怕真的回到京城，還未碰到那個位子便會不明不白死去。與其戰戰兢兢活著，不如另選一條路，那次刺殺讓我明白，權勢跟性命比起來，一文不值。”
馮源：“殿下生來便該知道自己的使命，你身後人都在為擁護你而活著，你卻退了。”
慧能笑笑：“入佛門，不念凡塵事。”
“你說不念便不念？”馮源冷笑著往後退了步，“那我做的一切算什麽？”
一廂情願的付出，換來的是自我感動。
他所認為的效忠，只是一場笑話，而當局者在破廟裏冷眼旁觀，置若罔聞。
慧能擡眸：“你隨兩任主子入住寶相寺時，我都給過你提示，可惜你走火入魔，根本聽不進規勸。”
馮源想起來，的確如此。
慧能贈給自己檀木手串，贈給他手抄大悲咒，贈給他講經時的手稿。
他以為慧能是為了討好他，來討好陛下。
那些東西，他全都燒了。
憑著怨憤和報仇，他走到今日，哪裏需要哪些蠱惑人心的東西。
“馮源，回頭是岸。”
站在門口的馮源背對著慧能，肩背微躬，聞言顫了顫，似在嘲笑，許久他把手搭在門框上，頭也不回地拉開門。
低啞的聲音透著倔強的不甘和憤怒。
“可惜，我便是為著你這麽個窩囊廢，掙紮了一生。”
“而今，我哪裏還有後路可退。”
“即便有，我也不會回頭。”
雷聲滾滾，馮源戴上帷帽，消失在狂風暴雨中。
數日後的宮宴，中常侍馮源被人發現吊死在房梁上，幹枯的軀體被風吹得蕩來蕩去，解下來時已經硬了。
關於馮源的死眾人諱莫如深，只是在馮源死後沒多久，關於前太子遺脈的事再次甚囂塵上。
深夜魏含璋被召至宮中，小黃門皆聽到陛下與他發生爭執，殿內有摔擲東西的聲音，接著魏含璋臉色郁沈離開。
翌日朝堂，有官員彈劾魏含璋，以其包庇蕭含玉為由，列出種種罪名。
當首者為征南將軍嫡子，也是戶部尚書的女婿，禁軍副統領馮大人。
馮大人的娘子，正是當初陛下想要拉線保媒的那位，戶部尚書千金。
為給彈劾者一個說法，李益將魏含璋投入刑部大獄。
消息傳到藥山時，距離魏含璋入獄已經過了一月之久。
正值盛夏，河面上蕩著密匝的荷花，白的粉的鋪開來，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蕭含玉恢覆的很好，只是瘦了許多，穿著薄羅衫子勾出細細的腰身，烏發濃雲般，簪著青色步搖。
殷舟蹲在旁邊，用柳枝夠河裏的花，扭頭與她笑道：“再過幾日能摘蓮蓬，劃著船一路過去，還沒走多遠就能摘滿滿一船，我最喜歡生吃，撥開來連蓮心都不用去，香甜中帶著苦澀，最是爽口。”
蕭含玉將他夠來的荷花抱在懷裏，點了點頭：“聽著極好，可我吃不了苦。”
殷舟咧嘴：“那我給你撥掉蓮心。”
蕭含玉沒說話，白皙的皮膚泛著健康的紅暈，她站在樹下，另一只手拿著團扇輕輕搖動，扇走擾人的蚊蟲。
松磐急慌慌跑來，上氣不接下氣。
“姑娘，大人出事了。”
夜裏，蕭含玉喝了苦藥，漱口後摸了顆蜜餞，直到嘴裏甜絲絲的她才吐掉。
想著白日裏松磐的話，她有些怔楞。
被唐穹剜心的時候，她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了魏含璋，也不知道為何會看見他，只是害怕時下意識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蕭含玉托著下頜，心裏頭有些煩躁。
她不該去想他的，既已決定留在藥山，便要同前塵往事徹底割裂開來。
蕭含玉坐直身體，摸著白瓷小盞不覺發楞，想要讓自己別去想，可偏偏那些事，關於他的事不受控制地湧入腦中，好的壞的，像洩洪的水。
少頃後，便只剩下他的好。
從寧州接她那日起的點點滴滴，她叫他哥哥，他說你別怕，有哥哥在。
好像是昨日的事，可又過了好久。
他將自己帶去書房跟著讀書，聽先生講課，每每遇到聽不懂的，他都會耐心反覆講給她聽，不會因她的愚鈍暴躁。
他太過勤勉，有著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寒冬酷暑從不間斷的早起，晚睡，蕭含玉從不意外他少年高中，成為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他的努力配得上他的成就。
在得知侯府陰謀之前，她視他為兄長，最尊重的兄長，她以他為榮，在外面的各種席面上聽著旁人說他如何好，她都會覺得自豪。
但她什麽都知道了。
且他做了不該對她做的事。
躺回榻上，蕭含玉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枕著手背看楹窗外的月光，聽蟲鳴。
然後就想起離開魏含璋的那夜，耳根一陣熱，她捂了捂臉，扯過薄衾將自己整個兒蓋住。
翌日便盯著兩個烏青的眼圈爬起來，坐在桌前喝藥時，眉蕪驚住。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讓殷舟過來看看？”
打從眉蕪來後，總是對她的身子格外緊張，稍有風吹草動便慌忙喊來殷舟。
盡管蕭含玉說無妨，可眉蕪這次還是不例外，小跑著便把殷舟領了過來。
殷舟打眼看了一圈，搖頭，眉蕪瞪大眼睛，不大信：“當真沒事，你都不用把脈嗎？”
“多睡會兒便好，這是心神不寧的表征。”
殷舟支著臉，看一眼蕭含玉，又藏起眼神。
“你有話要告訴我？”
殷舟摸了某後腦勺，猶豫著，沒有立時答她。
蕭含玉見狀，猜測約莫事情跟魏含璋有關，便追問起來。
殷舟到底沈不住氣，三兩句便將魏含璋割血的事吐了個幹幹凈凈。
蕭含玉怔住：“他給我餵了三個月的血？”
“魏大人不讓說，可是我快憋不住了。”
“三個月裏，每日都要割一小碗的血嗎？”
看著殷舟點頭，蕭含玉一時間不知作何感受。
當真情與算計摻和在一起時，她無法準確剝離出他的用意，即便他真心待自己好，可這份好究竟有無圖謀，是不是為了換她心軟，然後用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桎梏在信陽侯府。
可是三個月的割血，常人受不了的量，就算他想換自己心軟，未免代價太大。
蕭含玉震驚他的所作所為，可感動之餘難免懷疑。
她不可能像從前那般信任他了。
“是他不讓你們告訴我的？”
殷舟嗯了聲：“魏大人特意囑咐松磐，叫他別告訴你。”
蕭含玉默默垂下眼睫，魏含璋太了解松磐和殷舟了，即使不讓他們開口他們也一定會沈不住氣，所以魏含璋給自己餵血的事，自己遲早都會知道。
那麽他想做什麽？
利用她的感激，讓她報答什麽？
蕭含玉快速理出一條模糊的線來，忍不住分析當今和魏含璋的關系，當今信任他，倚仗他，潛邸時便事事與他商量，怎麽會為著一個毫無威脅的前太子餘脈大動幹戈？
而且以魏含璋的手段來說，要想把蕭含玉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知道消息，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魏含璋故意讓自己處於險地，是為了她嗎？
讓她回京，繼續待在侯府，成為魏韻終生的藥？
還是....
蕭含玉睫毛眨了眨，皙白的手指蜷起來，攥緊帕子。
還是，想試探她的真心，逼她妥協？
心跳漸緩，神思也逐漸清晰起來。
松磐急的滿嘴起泡，得空便在她耳畔喋喋不休，苦口婆心說著那人的大義深情。
“姑娘，大人臨走前特意囑咐過我，讓我隨時留意京中消息。他說若自己出事，便讓我帶姑娘和眉蕪離開此地，他怕別人循著線索照過來。”
松磐言辭懇切：“大人還說，姑娘身邊有大人的私印，那印出入關卡不會受阻。”
“大人什麽都未姑娘打算好了，唯獨沒想著自己。”
松磐是真心疼，邊說話邊抹淚，趴在窗前茶飯不思。
蕭含玉看著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松磐，我明日回京。”
松磐和眉蕪俱是一楞，待反應過來，眉蕪連連搖頭：“姑娘不能回去，回去會沒命的。”
松磐遲疑了瞬：“可大人不讓姑娘回去。”
蕭含玉下定決心，淡聲道：“我不會有事。”
說完，便讓眉蕪陪自己去收拾東西。
松磐跟著，“那我也趕緊準備準備，陪姑娘一同上路。”
蕭含玉轉身，微微一笑：“你和眉蕪誰都不要跟著，讓殷舟陪我便好。”
她是要回京，但她不是去自投羅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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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後的暴雨天，雨水從屋檐上宛若瀑布般湍流不斷。
院子裏跪著個仆從，瘦削的身子, 被風吹的幾乎承受不住，數度昏昏欲倒, 他雙手舉到頭頂，握著紅木平底托盤，托盤中的果子東倒西歪，有幾個已經滾落在地上。
年輕時候的馮源只是文王府的低等奴仆, 做錯事被庫房管事罰跪, 在柴房後院跪了兩個時辰，又逢暴雨，淋的屈辱絕望, 甚至想一頭撞死時，是文王李溫救了他。
李溫斥責了管事，讓人將馮源帶到廂房換了幹爽的衣裳, 熬了姜湯。
那碗姜湯的恩情，馮源記到今日。
李溫被立太子的消息傳開，闔家遇匪患被殺時, 馮源不敢相信, 直至李捷取代李溫成為新的太子, 他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後來，馮源凈身進宮, 一步步做到李捷的貼身大監。
起初他想殺了李捷, 但李捷後宮子嗣眾多, 即便李捷死，他還有兒子可以登基繼位, 故而馮源改了策略，想以己之力攪亂李捷的天下。
在他看來，前太子李溫的死，十之八/九是李捷所為。
若不然，李捷不會有假惺惺的祭拜，然後堂而皇之占據李溫的位置。
他念著那碗姜湯，那碗將他從瀕死邊緣拉回來的姜湯，想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彼時他家中親人亡故，本就沒甚牽念，又被管事責罰，心中百感交集，萬念俱灰。
是文王殿下把他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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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麽他記得，殿下卻忘了？
馮源佝僂著身影，閃電不時在他周遭辟出淒白的光影，他的臉時隱時現，比地獄裏的鬼魂還要猙獰。
“為什麽？”
“血海深仇，你為何要忘，你怎麽能忘？”
慧能撚著佛珠，垂落眼皮，聞言只是淡淡一凜，少頃才道：“自始至終，都不是李捷要害我。”
馮源唇抖了抖，倒吸了口氣後呼吸變緩：“不是他？”
“我不知是誰。”
“殿下為何不告訴我？”
慧能擡起眼皮，沈聲道：“你覺得我為何要換一張臉活著？”
馮源難以置信。
“我怕，我怕真的回到京城，還未碰到那個位子便會不明不白死去。與其戰戰兢兢活著，不如另選一條路，那次刺殺讓我明白，權勢跟性命比起來，一文不值。”
馮源：“殿下生來便該知道自己的使命，你身後人都在為擁護你而活著，你卻退了。”
慧能笑笑：“入佛門，不念凡塵事。”
“你說不念便不念？”馮源冷笑著往後退了步，“那我做的一切算什麽？”
一廂情願的付出，換來的是自我感動。
他所認為的效忠，只是一場笑話，而當局者在破廟裏冷眼旁觀，置若罔聞。
慧能擡眸：“你隨兩任主子入住寶相寺時，我都給過你提示，可惜你走火入魔，根本聽不進規勸。”
馮源想起來，的確如此。
慧能贈給自己檀木手串，贈給他手抄大悲咒，贈給他講經時的手稿。
他以為慧能是為了討好他，來討好陛下。
那些東西，他全都燒了。
憑著怨憤和報仇，他走到今日，哪裏需要哪些蠱惑人心的東西。
“馮源，回頭是岸。”
站在門口的馮源背對著慧能，肩背微躬，聞言顫了顫，似在嘲笑，許久他把手搭在門框上，頭也不回地拉開門。
低啞的聲音透著倔強的不甘和憤怒。
“可惜，我便是為著你這麽個窩囊廢，掙紮了一生。”
“而今，我哪裏還有後路可退。”
“即便有，我也不會回頭。”
雷聲滾滾，馮源戴上帷帽，消失在狂風暴雨中。
數日後的宮宴，中常侍馮源被人發現吊死在房梁上，幹枯的軀體被風吹得蕩來蕩去，解下來時已經硬了。
關於馮源的死眾人諱莫如深，只是在馮源死後沒多久，關於前太子遺脈的事再次甚囂塵上。
深夜魏含璋被召至宮中，小黃門皆聽到陛下與他發生爭執，殿內有摔擲東西的聲音，接著魏含璋臉色郁沈離開。
翌日朝堂，有官員彈劾魏含璋，以其包庇蕭含玉為由，列出種種罪名。
當首者為征南將軍嫡子，也是戶部尚書的女婿，禁軍副統領馮大人。
馮大人的娘子，正是當初陛下想要拉線保媒的那位，戶部尚書千金。
為給彈劾者一個說法，李益將魏含璋投入刑部大獄。
消息傳到藥山時，距離魏含璋入獄已經過了一月之久。
正值盛夏，河面上蕩著密匝的荷花，白的粉的鋪開來，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蕭含玉恢覆的很好，只是瘦了許多，穿著薄羅衫子勾出細細的腰身，烏發濃雲般，簪著青色步搖。
殷舟蹲在旁邊，用柳枝夠河裏的花，扭頭與她笑道：“再過幾日能摘蓮蓬，劃著船一路過去，還沒走多遠就能摘滿滿一船，我最喜歡生吃，撥開來連蓮心都不用去，香甜中帶著苦澀，最是爽口。”
蕭含玉將他夠來的荷花抱在懷裏，點了點頭：“聽著極好，可我吃不了苦。”
殷舟咧嘴：“那我給你撥掉蓮心。”
蕭含玉沒說話，白皙的皮膚泛著健康的紅暈，她站在樹下，另一只手拿著團扇輕輕搖動，扇走擾人的蚊蟲。
松磐急慌慌跑來，上氣不接下氣。
“姑娘，大人出事了。”
夜裏，蕭含玉喝了苦藥，漱口後摸了顆蜜餞，直到嘴裏甜絲絲的她才吐掉。
想著白日裏松磐的話，她有些怔楞。
被唐穹剜心的時候，她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了魏含璋，也不知道為何會看見他，只是害怕時下意識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蕭含玉托著下頜，心裏頭有些煩躁。
她不該去想他的，既已決定留在藥山，便要同前塵往事徹底割裂開來。
蕭含玉坐直身體，摸著白瓷小盞不覺發楞，想要讓自己別去想，可偏偏那些事，關於他的事不受控制地湧入腦中，好的壞的，像洩洪的水。
少頃後，便只剩下他的好。
從寧州接她那日起的點點滴滴，她叫他哥哥，他說你別怕，有哥哥在。
好像是昨日的事，可又過了好久。
他將自己帶去書房跟著讀書，聽先生講課，每每遇到聽不懂的，他都會耐心反覆講給她聽，不會因她的愚鈍暴躁。
他太過勤勉，有著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寒冬酷暑從不間斷的早起，晚睡，蕭含玉從不意外他少年高中，成為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他的努力配得上他的成就。
在得知侯府陰謀之前，她視他為兄長，最尊重的兄長，她以他為榮，在外面的各種席面上聽著旁人說他如何好，她都會覺得自豪。
但她什麽都知道了。
且他做了不該對她做的事。
躺回榻上，蕭含玉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枕著手背看楹窗外的月光，聽蟲鳴。
然後就想起離開魏含璋的那夜，耳根一陣熱，她捂了捂臉，扯過薄衾將自己整個兒蓋住。
翌日便盯著兩個烏青的眼圈爬起來，坐在桌前喝藥時，眉蕪驚住。
“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讓殷舟過來看看？”
打從眉蕪來後，總是對她的身子格外緊張，稍有風吹草動便慌忙喊來殷舟。
盡管蕭含玉說無妨，可眉蕪這次還是不例外，小跑著便把殷舟領了過來。
殷舟打眼看了一圈，搖頭，眉蕪瞪大眼睛，不大信：“當真沒事，你都不用把脈嗎？”
“多睡會兒便好，這是心神不寧的表征。”
殷舟支著臉，看一眼蕭含玉，又藏起眼神。
“你有話要告訴我？”
殷舟摸了某後腦勺，猶豫著，沒有立時答她。
蕭含玉見狀，猜測約莫事情跟魏含璋有關，便追問起來。
殷舟到底沈不住氣，三兩句便將魏含璋割血的事吐了個幹幹凈凈。
蕭含玉怔住：“他給我餵了三個月的血？”
“魏大人不讓說，可是我快憋不住了。”
“三個月裏，每日都要割一小碗的血嗎？”
看著殷舟點頭，蕭含玉一時間不知作何感受。
當真情與算計摻和在一起時，她無法準確剝離出他的用意，即便他真心待自己好，可這份好究竟有無圖謀，是不是為了換她心軟，然後用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桎梏在信陽侯府。
可是三個月的割血，常人受不了的量，就算他想換自己心軟，未免代價太大。
蕭含玉震驚他的所作所為，可感動之餘難免懷疑。
她不可能像從前那般信任他了。
“是他不讓你們告訴我的？”
殷舟嗯了聲：“魏大人特意囑咐松磐，叫他別告訴你。”
蕭含玉默默垂下眼睫，魏含璋太了解松磐和殷舟了，即使不讓他們開口他們也一定會沈不住氣，所以魏含璋給自己餵血的事，自己遲早都會知道。
那麽他想做什麽？
利用她的感激，讓她報答什麽？
蕭含玉快速理出一條模糊的線來，忍不住分析當今和魏含璋的關系，當今信任他，倚仗他，潛邸時便事事與他商量，怎麽會為著一個毫無威脅的前太子餘脈大動幹戈？
而且以魏含璋的手段來說，要想把蕭含玉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知道消息，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魏含璋故意讓自己處於險地，是為了她嗎？
讓她回京，繼續待在侯府，成為魏韻終生的藥？
還是....
蕭含玉睫毛眨了眨，皙白的手指蜷起來，攥緊帕子。
還是，想試探她的真心，逼她妥協？
心跳漸緩，神思也逐漸清晰起來。
松磐急的滿嘴起泡，得空便在她耳畔喋喋不休，苦口婆心說著那人的大義深情。
“姑娘，大人臨走前特意囑咐過我，讓我隨時留意京中消息。他說若自己出事，便讓我帶姑娘和眉蕪離開此地，他怕別人循著線索照過來。”
松磐言辭懇切：“大人還說，姑娘身邊有大人的私印，那印出入關卡不會受阻。”
“大人什麽都未姑娘打算好了，唯獨沒想著自己。”
松磐是真心疼，邊說話邊抹淚，趴在窗前茶飯不思。
蕭含玉看著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松磐，我明日回京。”
松磐和眉蕪俱是一楞，待反應過來，眉蕪連連搖頭：“姑娘不能回去，回去會沒命的。”
松磐遲疑了瞬：“可大人不讓姑娘回去。”
蕭含玉下定決心，淡聲道：“我不會有事。”
說完，便讓眉蕪陪自己去收拾東西。
松磐跟著，“那我也趕緊準備準備，陪姑娘一同上路。”
蕭含玉轉身，微微一笑：“你和眉蕪誰都不要跟著，讓殷舟陪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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