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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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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魏韻怕極了, 手腳並用扒住顧氏,腦袋緊緊挨著她前懷。

方才那番話,想必哥哥全聽到了, 魏韻閉上眼睛,只想裝睡含糊過去。

顧氏拍拍她後背, 又擡首沖兒子解釋:“小孩子胡亂說的話,你別跟她計較。”

魏含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不管他說多少次魏韻不是孩子了, 母親最終還是會選擇性遺忘, 只要她犯錯,“小孩子”就能成為她的免罪說辭。

他著實瞧不上魏韻,囿於內宅不能出門訪友, 便仗著病體自怨自艾,讀書嫌累,繡花怕疼, 凡事蜻蜓點水尚可,從不持之以恒。她沒有毅力,更沒有侯府嫡女的骨氣, 嬌養出蠢笨無腦的性子, 鎮日浮想聯翩生出不該有的雜亂心思, 臆想做夢,便覺得旁人多看她一眼皆是喜歡。

自作多情到可憐。

但他們兩人是兄妹, 他又不能坐視不理。

冷漠的眉眼自魏韻後腦勺掃過, 魏含璋覺得愈發憋悶, 像一拳砸進棉花裏,明明用盡全力, 可又軟綿綿被洩了勁兒。

“母親,你若再無原則溺愛阿韻,便是真的害了她。”

顧氏臉上的笑僵住,垂眸看了眼魏韻,她自然清楚魏韻德行,也知魏韻如此是因著自己的放縱寵愛,但那又如何,她習慣了。

顧氏從未盼著魏韻能有出息,她只要魏韻能活下來,不管是好是壞,魏韻活著便是慰藉顧氏的一味良藥了。

若不是跟魏全置氣,魏韻會跟其他女娘一樣長在太陽底下。

她虧欠魏韻,對不住這個孩子。

屋裏只他們母子三人,炭火燒的極旺,魏含璋很快熱的渾身是汗。

“殷舟的藥有用嗎?”

魏韻探出腦袋點了點頭:“比胡大夫調的好喝,而且喝完後會覺得渾身發熱,肺腑很舒服。”

魏含璋嗯了聲,道:“他說能治好你,咱們姑且試試,他不管寫什麽藥,再難找,哥哥都會找來救你。”

魏韻心下一跳,不是感動而是擔憂:“哥哥反悔,不想用姐姐的心救我了嗎?”

正如顧氏所言,有些習慣日積月累,再想糾正很是困難。魏韻習慣別人對她好,無條件付出,習慣索取,只要得不到便會覺得委屈。

就像現在,明知殷舟可能治好自己,還是惦記蕭含玉的心和血。

在她看來,自己活著才最重要,旁人是生是死她根本不在乎。

魏含璋深吸一口氣,竟不知該跟她說什麽才好。

沈默半晌,魏韻又哭起來,似乎是為著沒得到的回答委屈,埋在顧氏懷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顧氏打圓場:“你哥哥不會不管你的,他有他的想法和顧慮,你莫要杞人憂天。”

轉過頭來,又沖魏含璋道:“你明白阿韻的脾氣,她口無遮攔,但內心單純,問出這樣的話只是害怕,沒有別的意思。”

魏含璋站起身,冷冷逡巡著魏韻,然後一言不發離開。

人剛走,魏韻壓抑的哭聲轉大,哀嚎著抱怨:“哥哥真的後悔了,他偏心姐姐,便要不管我了,對不對?”

顧氏閉眼,少頃後叫她抹掉眼淚。

“倘若殷舟真能治好你,我也不想要玉娘的命。”

魏韻哭的更蠻橫,從顧氏身上起來,發脾氣地伏到枕上,“我便該死的,生下來那會兒母親救我作甚,憑白遭了這麽多年的罪,到頭來還是要死。”

她哭的厲害,很快便將喝過的藥全吐了。

顧氏沒法,喊著冤家叫人來收拾了床鋪,待魏韻穩定好情緒,才又哄又勸:“娘說過,明年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娘說話算話。”

魏韻紅著眼問:“還有不到一個月,姐姐就滿十八歲了,母親舍得剜她的心給我嗎?”

顧氏咬牙:“殷舟能救你最好,救不了你,娘便舍得。”

魏韻轉哭為笑,抱著顧氏軟軟說道:“母親待阿韻最好了。”

....

蕭含玉對魏含璋的躲避顯而易見,平日裏不在一處便也罷了,有時迎面遇上,她都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趕忙轉頭,朝另一個方向疾走離開。

如此幾番,魏含璋覺得很不舒服。

書房束之高閣輔以鎖片關合的匣子,被人打開過,他看出珠花擺放的位置略有變動,而他的書房除了松磐廖藉等人,也只她能隨意走動。

她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秘密。

而他過於草率,急著證明,反而弄巧成拙,不管是盧七娘還是那兩個家妓,都叫她看出自己的欲蓋彌彰。

他不是洪水猛獸,她不必這般驚慌。

這日她特意挑了自己不在的時候,於書房中待了半晌,魏含璋便在外面等著,不遠不近,足以看見那守門的眉蕪東張西望。

主仆二人在找什麽?

魏含璋覺得奇怪,遂整理了衣裳走過去,看見眉蕪被嚇得魂兒都快沒了。

“郎君,你..你回來了。”

似乎意識到不妥,她忙又拔高音調說了遍。

魏含璋推門,屋外的雪沫跟著飄進去,遇熱融成一團霧氣,他定了定神,看見故作鎮定的她,背對著書架,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

“哥哥。”

魏含璋嗯了聲,目光移到她所在位置,看見歸置整齊的匣子。

“在找什麽?”

“找書。”

撒謊都不臉紅。

魏含璋沒有拆穿她,走到桌前,隨意逡巡四下,擡眸:“找到了嗎?”

蕭含玉捏著手指:“我去書肆看看。”

說完便要離開,魏含璋笑,忽然開口問:“你跟殷舟是怎麽回事?”

蕭含玉不解,反問:“什麽怎麽回事?”

“他沒甚拘束,你不要跟他走的過近。”

聞言,蕭含玉怔住,他的眼睛黑沈,眸中氤氳著濃烈的光,她不敢再看,故意側開臉。

“我只是喜歡同他說話。”

她出去,漫天的雪灌進來,將桌上紙張吹得簌簌飛舞。

....

信陽侯前些日子被顧氏下了臉面,很是不爽,摸了摸腰間的荷包,稍一猶豫便進了酒肆二樓。

掌櫃的認識他,立即親自端來美酒,奉承道:“多少日子沒見侯爺,我也就罷了,這兒的酒可等的發焦。”

魏全垂眸笑,解了荷包往桌上一擲,輕佻道:“你知道我口味,別拿下三濫的糊弄我。”

掌櫃的點頭哈腰,收起荷包後,喊小廝來倒酒上菜,自己則走到長廊盡頭,單手顛了顛荷包分量,鄙薄地嘀咕了句:“窮酸樣。”

信陽侯的名聲早就壞透了,京裏人看見他也是礙於信陽侯府的名聲,礙著魏含璋和顧氏的面子,所以才客客氣氣。可背地裏誰都知道,此人游手好閑,窩囊頹廢,年輕時是紈絝,老了是無賴。

掌櫃的扯過倒完酒的小廝,使了個眼色:“看著他點,最好別叫他喝醉,省的又賒賬。”

侯夫人顧氏說了,誰願意賒賬便自己擔著,侯府不會還信陽侯的爛賬。

魏含璋出現時,信陽侯剛喝到興起,要小廝給他倒酒,小廝裝聾作啞,抱著酒壇飛快地繞過去。

信陽侯惱,起身便要追,被魏含璋摁住肩膀,摁回座上。

信陽侯的臉登時茫然驚住,張著嘴半晌,才道:“璋哥兒,你怎麽來了?”

魏含璋坐在對面,擡手,小廝抱著酒壇跑回來,滿臉帶笑:“魏大人來了。”

信陽侯悻悻,捏著胡子嗤了聲。

“放下酒壇,你先出去。”

二樓雅間的門從外合上,魏含璋抓起酒壇給信陽侯倒了滿滿一碗,餘光一瞟,問:“父親不喝嗎?”

信陽侯看了眼酒,香氣撲鼻,勾著腹中饞蟲直往外鉆,可又害怕,擡頭看看魏含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麽。

“你娘管得嚴,我只好出來對付幾口。”

魏含璋不語,只直直望著他,像要將他層層剝皮一般。

“父親還記得沈佳蘭嗎?”

信陽侯嗆了下,挪開酒碗偷偷看兒子,見他面無表情盯著自己,不由心裏發顫。

“早些年間的事了,提她做什麽。”

“她給你生了個兒子,父親知道嗎?”

信陽侯眼睛瞪大:“怎麽可能..她...”

“她死了,死人沒法生下孩子,對嗎?”

信陽侯見自己露出破綻,忙低頭喝酒掩飾情緒。

但聽見對面人輕輕一嗤,不由得汗毛聳立,握著碗沿的手攥緊,酒入喉間是何味道他沒品出,只是覺得口幹舌燥,渾身冷汗涔涔。

“我不知道,都是你母親做的,你母親瞞著我將她攆出京城。”

“母親只想將她攆出京城,而父親卻想殺了她。”

信陽侯的碗咣當掉在地上,雙目滾圓,仿佛回到那年,那夜,他很快否認,起身便要走。

門從外推開,帶著帷帽的人一步步走來。

隔著帽紗,信陽侯看不清她的臉,但能看出此人身上的戾氣。

“阿郎,真的是你害我?”

信陽侯雙膝登時發軟,連退了數步後沒有後路,雙手撐著欄桿,後腰抵住,往外瞥了眼,開始發顫。

這個聲音,時隔多年再次出現,當真比鬼還駭人。

沈佳蘭不死心,走過去:“阿郎,告訴我,是不是你?”

信陽侯搖頭,搖完又去看沈佳蘭,舔著唇試圖冷靜,可她不是死了嗎?

難道如兒子所言,那場大火沒能把她燒死?

“不是我,我怎麽可能害你,是顧惜月,是她。你也知道,她就是個母老虎,我不敢不聽她的話...”信陽侯怕沈佳蘭不信,扭頭與兒子尋求確認,“璋哥兒,你娘你最了解,她要做的事誰都攔不住,當初我便勸她放過佳蘭,可她不肯,還把我拘在府中不讓出門。

一切都是她做的,我不當家的。”

沈佳蘭撩開帽紗,露出一張傷痕斑駁的臉。

紅肉翻出來的疤痕,縱橫交錯的傷口,橫亙在整張臉上,哪裏還有當年半點風韻。

信陽侯被嚇得不敢出聲,若樓下有條船,他定會慌不擇路立刻逃竄。

沈佳蘭瞥見他眼裏難以掩蓋的厭惡,揪著帽紗一步步逼近,想著當年他在枕邊的句句誘哄,柔情小意,想著他握住自己的手,不厭其煩的親吻,說她是世間最美好的女子。

她的眸光震顫,激動,緊張,還有幾分惶恐不安。

為了信陽侯,她做了多年外室,忍著被人唾棄的罵名,直到懷上孩子。

她以為苦盡甘來,他能接自己回府,可等來的卻是一句“再等等”。

她又等了,然後便在深夜被人鎖了房門,縱火燒死,若不是丫鬟拼命護著,她哪裏能有今日,哪裏還能再見到信陽侯。

此後每一步路,她都走的萬分艱辛,正是因為有朝一日能回來,能再看見他,所以她才撐著那口氣,不肯倒下。

而今他卻用這種眼神回避自己。

多年來的隱忍又算什麽。

當在外面聽見魏含璋質問信陽侯那場大火緣由時,她不信,火一定是顧惜月放的,不會是魏全。

“我就要一個答案。”

信陽侯煩了,抓著欄桿頭也不敢擡:“咱們都老了,年輕時候的事還提他做什麽。”

“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事到如今,沈佳蘭還執迷於此。

魏含璋乜了眼,心中泛起不屑的嘲諷。

“喜歡過,當然喜歡你了。”

魏含璋冷笑,在沈佳蘭露出滿意的喟嘆前,開口:“除你之外,父親當年還有過許多女人,單是被母親收回來的宅院便有十幾處,更何況教坊司那些相好。

父親博愛,對每個人都很喜歡。”

冰冷的話讓沈佳蘭站立不穩,她閉了閉眼,額角青筋隱隱橫跳。

“我在你心裏,跟那些女人一般?!”咬牙切齒的不甘,她攥緊拳頭,淚光閃在眼眶。

信陽侯敷衍著回道:“咱們你情我願,當時也都快活過了,現在再去計較這些有的沒的,毫無意義。”

見沈佳蘭怔在原地,信陽侯重重嘆了口氣,勸道:“如今咱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你總揪著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算什麽?難不成計較出來還能回到當年,你我都還年輕?

佳蘭,人得往前看,你別為難我,行不行?我家裏那位是什麽模樣你最清楚,我害怕啊,你別害我成不成?”

沈佳蘭的淚啪嗒滾下來,不甘化成怨恨,死死盯著信陽侯的臉。

她擡手抹了把,問:“那場大火,是不是你。”

信陽侯側著腦袋:“不是我,我怎麽能幹那種事呢。”

魏含璋:“父親,要不要將母親叫來對峙。”

信陽侯面如土灰。

這一刻,沈佳蘭徹底明白了。

不是顧惜月要她死,而是她深愛的男人,是眼前這位信陽侯,魏全。

“為什麽?”

信陽侯煩躁地擺擺手,壓低嗓音道:“你還有臉問為什麽,你自己是什麽人,自己清楚。”

“當年要不是你欺瞞,我又怎會同你歡好,你險些拉我下地獄,知不知道?”

關於沈佳蘭是前太子庶女所生之事,魏全也是後來才知道,知道後便坐立難安,總覺得此人留下遲早是禍患,正趕著顧惜月想料理外室,他便跟過去,放了把火,想燒死她。

沈佳蘭死了,便沒人知道他曾和前太子的血脈有勾連。

沈佳蘭忽然發出一聲大笑,然後沖著信陽侯狂奔過去,像發了瘋的野獸,“咚”的撞向信陽侯,兩人歪過欄桿,直直墜向地面。

魏含璋本可以抓住魏全的,但伸手的前瞬,他猶豫了。

二樓摔不死人。

魏全墊在下面,摔到後腦和腰幹,沈佳蘭還好,有魏全做緩沖,只是吃疼,隨後爬起來沖著魏全又捶又打,甚至是連啃帶咬。

沈敬之接走沈佳蘭,魏全也由廖藉和松磐擡著回了侯府。

殷舟給他看了傷勢,搖頭:“他骨頭太脆,內裏過虛,下半輩子恐怕都得在床上過了,還有後腦出血嚴重,若能醒來,視目,說話都會成問題。簡言之,就是我師父過來,也救不好他,通常遇到這種病患,師父都會開逍遙散,吃下去便不用受罪了。”

顧氏苦笑,擺手:“不,要吊著他的命,別讓他死。”

要過年了,侯府不能掛白幡,不能因著他都不痛快。

因為他不配。

入夜後,屋檐上的積雪偶爾滑落,打在地磚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松槐院內,燈籠被風吹熄,搖搖欲墜地晃來晃去,銀月掛在枝頭,被薄紗蒙住,時不時透出來,又悄悄藏回去。

夜,靜的厲害。

墻上野貓爬過,警惕地環視四周後很快逃走。

院門從外推門,守夜的護衛軟趴趴倒在地上,有人穿著玄色緊身衣進來,似乎在院裏情形十分熟悉,一直走到主屋,然後站定,從縫隙間吹入迷/香。

少頃,她打開門。

從落地寬屏繞過去,一間間的搜,最後只剩下魏含璋睡著的房間。

她的手剛搭在門框上,便覺眼前一亮,原先漆黑的院子被火把點亮,幾十個護衛朝屋裏聚攏過來。

她又要故技重施,不料床上人兀的睜開眼睛,一把扯掉她面上的遮擋。

松磐舉著火把沖過來。

照亮那人的剎那,魏含璋呆住。

“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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