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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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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火把映照著女人的臉, 柳葉眉細長入鬢,深邃的眼睛因年齡增長而折出紋路,高鼻梁, 唇緊抿著,此刻蹙著眉頭打量床上人, 似乎在揣測今夜局勢。

在那聲“姨母”後,她睨了眼魏含璋,直起身順勢收好藥囊。

魏含璋尚未從震驚中脫離出來,睜大眼睛用力眨了眨。

女人冷淡地笑了聲, 環視四周的護衛, 轉頭沖魏含璋道:“所以,是局?”

“你根本沒有抓到秦朝華,是不是?”

魏含璋深吸一口氣, 在答她之前令護衛退出,松磐點了盞燈燭,亦躬身出了門, 虛掩上後守在廊下。

今夜的局,是為前太子餘脈而設。因為對秦朝華的搜尋無從下手,毫無頭緒, 魏含璋便想引蛇出洞。他遣人放出秦朝華被抓的消息, 目的便是引出幕後之人, 他若想憑前太子餘脈攪動風雲,也只能靠秦朝華罷了。

不成想, 沒有引來幕後之人, 竟將早已死去十幾年的姨母引了過來。

“我在問你話。”

女人神情冷的像冰一樣, 看向魏含璋時不帶一絲感情,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魏含璋回神, 低聲說道:“是。”

女人惱怒中夾著失望。

魏含璋問:“姨母既然沒死,為何避而不見?你舍得嘉嘉,舍得將她一個人丟下?”

女人似聽到什麽笑話,不以為意地撇了下嘴:“你母親是我姐姐,我的孩子便是她的孩子。嘉嘉既被接到侯府,你母親合該視如己出,我有什麽舍得不舍得的。”

說完,她轉身欲走。

魏含璋三兩步沖過去,將人攔下。

“姨母是怎麽認識秦朝華的?”

“她是我師妹,怎麽了?”

魏含璋驚訝,又問:“姨母為何要找她?”

“與你何幹。”女人不耐煩地擡起眼皮,嗤了聲,“要不是你設局,我怎麽會被騙到這兒來,憑白耽誤我時間。讓開!”

“姨母還活著,不見嘉嘉嗎?”

魏含璋跟過去,他步幅大,很快追上女人疾走的腳步,想將人攔在院內,女人徹底被惹惱,手指微微一動,細密的藥粉迎面撒來。

魏含璋擡臂橫在鼻間,稍一停頓的光景,女人已經走出院門。

然不過幾步,她停住腳步,冷冷的眸光落在對面那人身上。

蕭含玉站在廊下,風吹拂著面孔,她眨了眨眼,看清來人的臉。

雖然暗淡,但細長的柳葉眉,是她幼時撫觸過的形狀,那時婉約的眼睛亦因歲月布上淺紋,滿頭烏發漸染清霜,她站在那兒,冷風將衣袍吹起,又落下,勁拔的身軀猶如當年,只是回看過來的眼神,濃稠晦暗。

與其說在看蕭含玉,不如說她透過蕭含玉,看向更久的從前。

母親死時,蕭含玉很小,怕自己長大後將母親忘了,便刻意去記。有時候會忽然忘了,便趕忙起來細細回想,想她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母親喚她嘉嘉,抱著她哄她入眠。

這麽多年過去,她腦中的母親也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刻。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母親會變老,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比夢還不真實。

她睜的大大的眼睛,看著那人朝自己一步步走來,她屏了呼吸,覺得心跳也仿若停止了。

女人走到她面前,從上往下反覆打量幾次後,目光移回她臉上,唇輕輕啟開。

“你跟你父親長得很像。”

聲音雖淡卻叫蕭含玉眼眶一熱,時隔多年,她不敢奢望的人出現了。

就站在自己面前。

近的能看清皮膚上的皺紋和細細絨毛。

蕭含玉張了張嘴,想叫一聲“娘”,可她喉嚨啞了,被酸澀充斥著,她咽了咽,鼻子眼睛全都疼起來。

她說不清此刻是什麽心情,覆雜地如同飄到雲端,又往下墜,墜到半空時又陡然提起來,風吹得搖搖晃晃,她沒法落地,像風箏般任由對方拉扯掌控。

女人笑了笑,道:“怎麽,不認得我了?”

蕭含玉低聲喃喃:“娘...”

女人挑起眼皮,並未應聲,只是看她幾眼後,移開視線轉向魏含璋:“我走了,你照顧好她。”

魏含璋上前,眉心緊蹙:“姨母!”

蕭含玉:“娘!”

女人背過去的身影怔住,只一瞬,她繼續往前。

顧氏攏好衣裳出來,原是由趙嬤嬤攙著,不提防看到女人的身影,登時驚得瞪大眼睛。

“琳瑯!”

女人深深嘆了口氣,知道今日怕是不能輕易離開,遂抱起雙臂站在原地。

顧氏抹了把眼淚,似不敢相信般走過去,顫顫抖抖地伸出手想握住她手腕,顧琳瑯忽然往後退了步,眼神中帶著疏離。

“姐姐。”

顧氏的淚不斷掉下來,咬著唇死死看著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這個妹妹自幼跟她一般要強,又有主見,十幾歲離開家門跟人學醫,多年後歸來卻是決口不提醫術。

顧氏以為她沒甚天賦,學的不好,便也沒有多問。

彼時爹娘想為她說親事,妹妹不依,轉頭嫁給蕭迎鶴。爹娘生氣,可了解過蕭家財力後,又對婚事萬分滿意。

成婚後的妹妹跟顧家幾乎不再聯系,後來有了孩子,還是顧氏去寧州登門,發現院裏有個小囡囡,一問才知那是妹妹和蕭迎鶴的女兒。

簡言之,妹妹顧琳瑯性情冷漠倨傲,鮮少與人表露心事,是個極其自我的女人。

她再怎麽要強,也還是顧氏的妹妹。

顧氏啐了聲,上前一把將人抱住。

顧琳瑯垂眸,看見顧氏隱忍哭泣的臉,心間微微一動,卻並未如她那般失態,只是許久,才伸手拍拍顧氏後背,淡聲道:“別哭了,你兒子在看你。”

顧氏扭頭瞥了眼。

果然,魏含璋目不轉睛盯著兩人表情,旁邊的蕭含玉則神色失望。

顧氏直起身,抓著顧琳瑯的手腕走到蕭含玉跟前:“你真是好狠的心,活著都不肯來見你女兒,那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竟一點都不心疼嗎?”

蕭含玉的眼睛發澀,強忍著沒有落淚。

或許是驚訝,狂喜,但當中必定夾雜著低落委屈還有種種猜測懷疑。

母親沒死,很好。

但她不肯來看自己,為什麽。

她的心往下沈,指尖攥到發白,末了,所有情緒只剩下委屈,她別開臉,在姨母將母親拉到自己跟前時,固執地轉了頭。

顧琳瑯訝然,旋即一聲輕笑:“看著乖乖巧巧,脾氣卻不小。”

蕭含玉咬著唇,聽她狀若無恙的調侃,心中愈發酸澀。

顧氏用力拽她手,顧琳瑯回頭,“你既回來,便留下過年。”

顧琳瑯想了想,看一眼蕭含玉,終於點頭。

.....

魏韻聽聞顧琳瑯活過來了,先是一驚,隨即便扒住顧氏的手追問:“姨母會帶走姐姐嗎?若她把姐姐帶走,我怎麽辦?”

顧氏拍她:“放心,她只待些時候,過完年便走了。你姨母這個人很是孤僻,便是留下也是因我強迫,否則今夜她便走了。”

魏韻哪裏會放心:“可她畢竟是姐姐的生母,若她知道我們用姐姐的血來治病,之後還要拿走她的心...”

顧氏捂住她的嘴,魏韻睜著大眼急急喘息。

“她不會知道的。”

芍香院外的嬤嬤受命去梧桐院侍奉,原本顧氏想讓顧琳瑯母女睡在一處兒,但顧琳瑯執意要她另外辟出一間屋子,顧氏便只好讓眉蕪將梧桐院的西廂房整理出來,簡單收拾了被褥,烘上炭火。

母女各自進了房,一句話都沒說。

蕭含玉坐在楹窗前,聽著院裏窸窣落雪的聲音,起身出了門。

眉蕪也睡了,院裏靜悄悄的。

蕭含玉攏著披風倚靠在扶欄上,看了會兒落雪,覺得腳凍到發麻,便又站起來往前走,繞過曲折游廊,雪越下越大,她也不知要走向何處,只是停不下來。

心煩意亂。

“嘉嘉。”

蕭含玉站定,看著黑影中的人走出,他應當在那兒站了許久,頭頂肩膀上有積雪,眼睫濡濕,顯得那雙眼愈發黑亮。

“哥哥。”

怏怏的聲音,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魏含璋攥了攥手,走過去將她的兜帽扶正,系好綢帶,低下眼皮,望見那失魂落魄的小臉。

柔潤的眼睫下,有淚痕隱隱滑出。

他的拇指覆在眼尾,輕輕抹去,淚水斷了線,一顆顆打在他手背。

灼熱到令人心顫。

“嘉嘉別哭。”

他克制著情緒,安撫她,甚至略微躬身低頭與她輕聲言語,“哥哥就在這兒,陪著你。”

蕭含玉忽然忍不住,往他懷裏一撲,嗚咽聲溢出。

魏含璋撩起氅衣,讓她盡量挨著自己裏面溫暖的位置,右手撐開,遮住飄落的雪花。

她哭的很小聲,不想叫人聽見。

淚水仿佛隔著衣裳透進胸膛,魏含璋垂眸,很想在此刻將人抱住,只是抱著她,告訴她別怕。

但他終究什麽都沒做。

蕭含玉哭了會兒,腦袋離開他身前,站直自己,紅紅的眼睛氤氳著水光,鼻子也哭紅了。

“母親不要我,是不是。”

她剛說完,唇角癟了癟,大顆的淚又滾下來。

魏含璋再也忍不住,伸出雙手輕輕一攬,將她護在胸前。

大掌覆落在她後腦,指尖觸到冰涼的珠花,他的下頜貼著她的發頂,逐漸移到她額頭,他沒想別的,只是想讓她別這麽難過。

僅此而已。

魏含璋送蕭含玉回去途中,她摔了一跤,結結實實坐在地上。

他拉她的手,她便放心交給他,被拽起來時,還給自己一個笑。

跟小時候一樣。

“哥哥,你能一直對我這麽好嗎?”

她站在廊下仰頭看著他,鄭重其事地問。

魏含璋想了很久,點頭:“好。”

“不要性命也會護我周全的好,你能嗎?”

她的眼神幹凈澄澈,呼出的熱氣縈繞在兩人中間,模糊了彼此視線。

魏含璋望著她,忽然伸手揉揉她的發頂,沈聲道:“好。”

“哥哥,我們拉鉤。”

她伸出小指,沖他揚起。

魏含璋看著那白凈的手指,擡眸對上她的眼睛,她笑了笑,他伸出自己的手,拉住她的小指。

然後她心滿意足回到屋裏,靜謐的院子,只剩下落雪聲。

蕭含玉的笑僵在唇角,後脊貼著門框,一動不動。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跟母親一樣冷淡,分明是笑著同魏含璋說話,心裏卻在冷靜清楚算計他的底線。

她知道魏含璋對自己動了什麽心思,也知道他不會行逾矩之為,所以才敢試探,利用。

引著他誘著他答應自己。

看起來只是一個承諾,但魏含璋一定明白為了這個承諾自己該做出何等舉動。

他答應,意味著他動搖。

他在猶豫要不要為了魏韻拿走自己的心。

只要他沒那般堅定,自己便能趁機利用。

母親的驟然出現給她帶來歡喜,但她對自己的冷漠卻讓蕭含玉始料未及。

她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

晨起時,天微微亮。

顧琳瑯在院裏打拳,練了會兒覺察到有人在看,便收勢,直起身。

蕭含玉靜靜立在廊下,白皙的小臉看不出神情。

顧琳瑯看著她,忽而垂眸笑了笑,走過去:“有話問我。”

“嗯。”

“問吧。”

顧琳瑯挽起袖子,不時擡頭看一眼蕭含玉,小姑娘亭亭玉立,早已不是年幼時偎在自己膝頭的模樣,只是出落的溫柔俏麗,令她心中生出厭煩感來。

她一點都不像自己,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

蕭含玉瞧出她眼中的不喜,攥緊手指,平靜開口:“父親還活著嗎?”

“沒有,他被大火燒死了。”

“母親為什麽能活?”

顧琳瑯蹙眉,但還是回答了她:“蕭家有條密道,瀕死前你父親把我推了下去。”

“父親為何沒有隨母親一起?”

顧琳瑯不耐煩:“我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他自己不想活了,我能怎麽辦?”

蕭含玉怔住:“是父親放的火?”

顧琳瑯瞥她一眼,進屋。

“是。”

“還有什麽想問的,一並問出來就是。”

顧琳瑯進屋後喝了盞茶,坐在圓桌旁往外乜去,盡管沒有離開,但語氣已然不善。

蕭含玉壓下心口的酸脹,進屋走到她跟前,一字一句問道:“母親是不是不喜歡我。”

“是。”

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令蕭含玉怔在原地。

她本想撐著不哭,可還是覺得難受極了,似乎眼前人只是一具皮囊,不是她幼時的母親,在無數個午夜夢回時,她窩在衾被中思念母親,描摹她的樣子,每每都是慈祥和善的臉。

是她記錯了嗎?

“為什麽?”

她不甘,執拗地問。

顧琳瑯看著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好像回到年輕時候,跟在師父身邊時的場景。

那人也有這樣一張臉。

俊俏柔美,溫柔可人。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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