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32章
屋內只燃著一盞燈, 影影綽綽。
魏含璋進門後，一眼看到床前的兩只鞋子，依著妹妹的習慣平素裏會規整擺在一起, 如今卻各自待在角落，他心臟揪緊。
帷帳低垂, 趙嬤嬤攙著顧氏倒吸著涼氣，想拉住魏含璋，又期待方才看錯了。
魏含璋伸手撩開帳子，帳內無人, 被褥淩亂地堆疊在床尾, 他咽了咽嗓子，隨後伸手試枕面，尚有餘溫。
他倏地轉身出門, 夜幕漆黑，開門的聲音驚得鳥雀四散。
他茫然四顧，身前, 背後，左右兩側，該往哪追？
天始終淅淅瀝瀝, 秋雨不停, 他試圖去尋覓蹤跡, 但一無所獲。天太黑，雨水沖洗著地磚, 將所有痕跡悉數洗凈。
他覺得心被人挖去一塊, 又空又慌, 然後是侵入骨裏的疼痛，後知後覺。
疼, 疼的他不得不佝僂起身子。
顧氏見他折返，緊緊攥著帕子，聲音都在發抖：“玉娘不會有事吧，她能去哪兒？這是寶相寺，不會有歹人敢在寺裏行兇吧？”
她雖這樣反問，但其實心中七上八下，根本就沒了主心骨。
一個小女娘，還是剛嫁人的新婦，高門官眷，三更半夜叫人擄走，不管能否活著回來，往後日子都沒法過了。
顧氏猛地擡頭，抓住魏含璋的手臂，一字一句囑咐：“別走漏風聲，悄悄的找。”
魏含璋深吸一口氣，點頭：“我知道。”
轉而看了眼趙嬤嬤，趙嬤嬤斂聲屏氣，繼而朝他垂首說道：“郎君放心，老奴死活都是侯府的人，不會出去亂嚼舌根。”
魏含璋：“嬤嬤陪母親在此等著，我去找。若我明早沒有回來，你便去裴夫人那邊說一聲，便說妹妹跟母親在一起，編個說辭別叫她生疑，也別叫她看到母親。”
趙嬤嬤連聲說是。
魏含璋迅速冷靜下來，出去後徑直奔向後院，解了韁繩往距離寶相寺最近的署衙疾馳而去。
昏黑的光線，令人悶滯的空氣。
蕭含玉記得昏厥前聽到窸窣聲，本以為是姨母回房，然而還未出聲便覺得那人不對勁兒，因為他走路聲音很輕，也刻意躡手躡腳，甚至將唯一一盞燈燭吹滅。
她立時便慌了，手邊沒有物件能防禦，匆忙之中拔下發間玉簪，攥在掌中裝著睡著的樣子。
然後帷帳被撩起。
蕭含玉的心提到喉嚨處，緊張的渾身是汗。她沒睜眼，感覺那人俯下身來，似在觀察自己。
趁著這個光景，她舉起右手朝前刺去。
那人被她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到，然反應迅速，很快朝左避開，玉簪擦著皮撲了個空，蕭含玉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他去忽然擡起手刀，朝她後頸狠狠砍了下來。
最後的記憶，那人將她裹進薄衾中，連人帶被抱起來掛到肩上。
應是個身量高大，功夫很好的男人。
蕭含玉蹙眉，後頸的疼一陣陣襲來，她稍微晃了下腦袋，聽到腳步聲。
“醒了？”
她隱約能感覺到來人逼近，但也只是感覺，直到他蹲下身，檢查纏在她眼上的黑布，那種距離才有了切實的估量。
“你是誰，為何要綁我。”
她的聲音帶著隱忍的顫抖，雖害怕但仍強裝鎮定。
對方冷笑一聲，大家閨秀高門貴婦，到底矜貴，雖身處劣勢還不忘端著盛氣淩人的架子，說到底，這種東西都是與生俱來的。
他捏著刀柄，在拇指和食指間信手旋轉，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蕭含玉。
蕭含玉扭頭去尋他的正臉，“為何不回我？”
那人又笑，笑聲裏的輕浮讓蕭含玉更加緊張不安。
“你是山匪還是別的什麽人，圖錢或者圖別的？”
“別的什麽？”
他故意這般問，尾音裹挾著逗趣的意味，“夫人為何不說清楚些。”
蕭含玉臉漲紅，但也從他的反應有了基本判斷。
此人綁她過來，應不是為了劫色，否則她不會被蒙上眼睛綁起來。依著匪賊的作風，無外乎劫財劫色，若他是劫匪，那就是求財，求財便也好說，她相信姨母和哥哥保全她，將此事處置妥當。
但，若此人不是劫匪，是旁的什麽，比如哥哥或裴朔朝堂上的政敵，那事情便不好辦了。
尤其是他對自己的稱呼，明確知道自己已經嫁人，顯然知道她的身份。
既知道還敢綁來，便是要拿捏自己要挾家人，他想要挾誰？
是哥哥還是裴朔。
蕭含玉盡量克制著恐懼去思索，去琢磨對策，但那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冰涼的刀尖兀的端住她下頜，她一動不動，任憑他像審視一個物件般審視自己。
對面人的氣息非常強烈，像野性未馴的猛獸，帶著股肆無忌憚的放肆。
蕭含玉隱約嗅到一股血腥氣，她不會聞錯，朔望為魏韻割血時的氣味，她很熟悉。
但這股血腥氣不大一樣，似乎帶著鐵銹味。
“夫人這張臉當真生的俊俏，連我看了都喜歡。”
蕭含玉沒動，刀尖快要地主喉嚨，他也湊上來，熾熱的呼吸噴到臉上。
“滾開。”黑布下的眼睛閉上，蕭含玉捕捉到他話裏的“連”字，雖然不起眼，可細細琢磨仿佛他不只是認得自己，但這個聲音，蕭含玉確信從未聽過。
“呵，”刀尖收回，蕭含玉松了口氣，忽然刀刃做手貼住她左臉，將她往他眼前掰正，與此同時，他俯過身來，親在蕭含玉右臉。
他力氣很大，親的時候腮頰被緊緊貼住，不像人，更像是一只獸。
睫毛貼著蕭含玉的肌膚，向上一挑，他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挪開唇，往後站起來。
“別費心思去猜我是誰，乖乖在這兒等著就好。”
他走遠，門從外合上。
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房間應當不大。
只剩蕭含玉一人時，那種恐懼感才淹沒過來，因為空曠，也因強撐鎮定後的虛乏，她出了好多汗，饒是深秋時候，她裏衣也都濕了。
身上衣服是他胡亂給自己裹的，衣襟很松，外面的長褙子未穿，腳上那雙鞋不是自己的，蕭含玉蜷曲腳趾試了試，比自己的要長半個指甲蓋左右，鞋面是普通軟緞，隱隱有繡花痕跡。
此人有同夥，且生活還算富足。
難道是何氏？
蕭含玉剛起了念頭，很快自我排除。
何氏想塞何吉祥給裴朔，劫持她反而是最不好的手段，稍有不慎反而會激怒裴朔乃至信陽侯府，得不償失，她不敢。
裴朔剛返京沒多久，一個武將且鮮少與人有口舌紛爭，應當也不會是針對他來的。
最大可能是魏含璋。
她這般想著，聽到院裏傳出雞鳴，幽靜的地方，雞鳴聲很是突兀。
天亮了，她被人綁來一夜，若遲遲未歸，很快便會生亂。
廟裏的情形同樣焦灼，顧氏半睡半醒捱了一夜後，天剛亮，便有小僧彌過來敲門，說是官兵緝拿匪賊，這兩日要搜山尋找。
顧氏便知是兒子的主意。
何氏卻是不知所措，眼見著官兵進來東敲敲，西探探，那麽長的刀在眼前晃來晃去，嚇得魂兒都飄了。
待人出去，一把抓住何吉祥的手：“等會兒用完早膳，便去把你嫂嫂找回來，咱們趕早下山。”
何吉祥點頭，又忽然想起什麽：“可方才官兵說了，那夥兒匪賊猖狂，在未找到前最好待在原處，省的被牽連。”
何氏哎吆一聲：“那便不能走，萬一路上撞見，可不就遭殃。”
過了會兒拍大腿感嘆：“信陽侯府那位也是，出門都不挑日子，選了這麽個糟心的時候來，哎。”
兩人用過齋飯，沒看見顧氏，便找趙嬤嬤詢問。
“我還想著求了兩個平安符，送侯夫人一枚。”
趙嬤嬤客氣回禮，道：“有勞夫人用心，只是我家侯夫人禮佛有個習慣，要靜坐冥思，不愛被人打擾。老奴之後會轉告夫人，多謝。”
“那玉娘呢？”
趙嬤嬤：“姑娘在陪夫人禮佛，也是不方便出來的。”
走遠後，何吉祥拽了拽何氏的衣襟，小聲道：“姨母，你覺不覺得這個嬤嬤不對勁兒？”
何氏咦了聲，“怎麽了？”
“她仿佛睡得不好，眼圈下面烏黑，嘴巴也幹裂起皮，昨日咱們見她時，可不是這個模樣，定是遇到著急上火的事兒了。”
何氏不解，何吉祥扶著她邊走邊說：“或許是我猜錯了，但....”
“你倒是快說。”何氏抓著她的手瞪大眼睛。
何吉祥壓低嗓音：“官兵清早來搜人我便覺得奇怪，咱們上山時並未聽到寶相寺附近有亂，何故只一夜就天翻地覆，偏那麽巧，侯夫人和嫂嫂閉門禮佛，你說，怪不怪？”
“你是說...”何氏不敢想，“你嫂嫂出事了？”
何吉祥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過了會兒見何氏緩過神，才小聲道：“咱們不急，橫豎等侯夫人和嫂嫂禮完佛，親眼看看便知道了。”
何吉祥的話在何氏心中如同巨石掉進湖中，久久不能平靜。
若蕭含玉母家是尋常人家，她大可現下就過去，不管對方是在禮佛還是別的借口，她全然不會顧及，趁著這個時候拿捏住把柄才最重要。
但信陽侯府不行，最讓人忌憚的當屬蕭含玉的兄長，也就是那位魏大人，誰不知他手段狠辣，雖是文臣但作風淩厲，最棘手的犯人經他審訊也會很快招供，可想這種人決計是不能招惹的。
但何氏心癢癢，此乃天賜良機，若蕭含玉回不來，她就能趁機把吉祥推給裴朔。
換句話，她就算能回來，名聲上已然受損，屆時自己私底下與她商量，她還能不答應？
如此想著，她唇角忍不住上翹，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趙嬤嬤看顧氏用不下飯，跟著著急，倒了盞菊花茶來。
“夫人，您自己得保重身子，有郎君在，姑娘一定沒事。”
顧氏扶額，頭疼欲裂。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害怕，最壞的結果她都想到了。
玉娘回不來，那阿韻怎麽辦？
自然，在這個時候她不好說這些，即便對著趙嬤嬤她也說不出口。
貞潔，名聲什麽的顧氏不在乎，眼下最關鍵的，是兒子必須把人找回來，絕對不能出事，找回來，便還有指望。
整整兩日，魏含璋快要耗盡耐心，幾乎把寶相寺周圍的山裏人家全都搜了個遍，仍然沒有發現妹妹線索。
“大人，裴將軍還有一日便要從京郊回府。”
廖藉在提醒他。
魏含璋嗯了聲，沙啞著嗓音道：“繼續搜，找到人後，不管處境如何，在場的人一個不準走。”
“是。”
“大人兩夜未睡，要不要先回廟裏休息兩個時辰。”
“不必。”
正要翻身上馬，魏含璋眼前一黑，從馬上跌下來。
廖藉趕忙去扶他，他卻想起什麽，“你帶人繼續搜，我回趟廟裏。”
“是！”
慧能師父似乎料到他會來，端坐在案前沏了兩杯茶，一杯給他。
“今年的新菊，大人喝來敗敗火。”
魏含璋坐在對面，喝了口茶，擡眸，冷颼颼的眸光帶著戾氣。
慧能道：“令妹的事跟我無關。”
“師父知道是誰做的。”
慧能：“約莫能猜到是誰。”
魏含璋睜大眼睛，上身忍不住前傾：“跟鸚鵡的事有關？”
慧能：“大人果真英明神武，一猜即中。”
魏含璋略松了口氣，那便是上輩人的紛爭，跟他諸多猜測中的一個吻合上，他想過對方是不是綁錯人，畢竟妹妹是睡在母親榻上的。
聽到慧能這麽說，他焦灼緊繃了兩日的心才稍微松弛點，此刻覺出疼痛，卻是沿著心口發散到其他部位，又累又餓，疼的發抖。
他又飲了口，問：“如何才能將妹妹還我。”
慧能笑盈盈：“大人這話說的有趣，令妹如今是裴府少夫人，就算要還，如何會是還給大人你呢？”
“寶相寺僧彌五百多人，師父若任性，也要為著這五百多人著想。”
他聲音沒多少起伏，但震懾力足夠。
慧能一楞，忽而慈笑著道：“大人雷霆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對方想要什麽？”
“令堂的一條命。”
輕飄飄仿若最尋常的話，說完，慧能又給他倒了盞茶，眉目清淡地看過去。
魏含璋面上看不出變化，他慣會隱藏自己。
“還有呢？”
慧能倒是沒料到他能繼續問，故而細細琢磨，回道：“大概是大人的前程，想要大人從高位墜落深淵，最好永遠爛在泥裏。”
“你是誰？”
“我？”慧能怔了下，矍鑠的眸中仿佛陷入回憶，很久，年邁的聲音帶著些許悵惘，“多少年前我來到寺裏，那會兒年紀小，十幾歲出頭，收留我的師父為我剃度，賜我法號，讓我忘卻前塵舊事，自此只以慧能示人。
我原先叫什麽，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番，又伸出一只手來，“我今年九十有二，能做到耳聰目明已然不容易了，何必再記得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魏含璋不動聲色看著他，濃黑的眸中映著慧能的慈眉善目。
少頃，待慧能說完，他才開口：“家父當年風流任性，惹下不少桃花債，但此事與我母親無關，對方就算想報覆，也該找我父親才對。”
慧能笑：“大人觀點倒是清奇，一般男子風流，貪歡後走人，傳出去都是正房善妒，不允夫君納妾。故而外室等人都會嫉恨正房，將自己的慘淡歸結到正房的狹隘上，往往忽略了事情伊始是為誰而起，能像大人這般清醒者少見。”
“他為何非要我母親的命？”
“因為令堂曾想要她一條命，但她僥幸活下來了。”
魏含璋：“不可能。”
慧能問：“什麽？什麽不可能？”
“我母親為人，不可能因對方是外室而下殺手。”
慧能斂了笑，鄭重道：“或許大人對令堂並非真正了解，她的確做過，否則那人不會偏激到如此地步。”
魏含璋不認同他所說，但也沒心思同他計較。
“所以，師父是能幫我說和，讓他放妹妹回來，對不對？”
慧能垂眉。
魏含璋笑，淡聲說道：“只這一回，我允你們要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屋內只燃著一盞燈, 影影綽綽。
魏含璋進門後，一眼看到床前的兩只鞋子，依著妹妹的習慣平素裏會規整擺在一起, 如今卻各自待在角落，他心臟揪緊。
帷帳低垂, 趙嬤嬤攙著顧氏倒吸著涼氣，想拉住魏含璋，又期待方才看錯了。
魏含璋伸手撩開帳子，帳內無人, 被褥淩亂地堆疊在床尾, 他咽了咽嗓子，隨後伸手試枕面，尚有餘溫。
他倏地轉身出門, 夜幕漆黑，開門的聲音驚得鳥雀四散。
他茫然四顧，身前, 背後，左右兩側，該往哪追？
天始終淅淅瀝瀝, 秋雨不停, 他試圖去尋覓蹤跡, 但一無所獲。天太黑，雨水沖洗著地磚, 將所有痕跡悉數洗凈。
他覺得心被人挖去一塊, 又空又慌, 然後是侵入骨裏的疼痛，後知後覺。
疼, 疼的他不得不佝僂起身子。
顧氏見他折返，緊緊攥著帕子，聲音都在發抖：“玉娘不會有事吧，她能去哪兒？這是寶相寺，不會有歹人敢在寺裏行兇吧？”
她雖這樣反問，但其實心中七上八下，根本就沒了主心骨。
一個小女娘，還是剛嫁人的新婦，高門官眷，三更半夜叫人擄走，不管能否活著回來，往後日子都沒法過了。
顧氏猛地擡頭，抓住魏含璋的手臂，一字一句囑咐：“別走漏風聲，悄悄的找。”
魏含璋深吸一口氣，點頭：“我知道。”
轉而看了眼趙嬤嬤，趙嬤嬤斂聲屏氣，繼而朝他垂首說道：“郎君放心，老奴死活都是侯府的人，不會出去亂嚼舌根。”
魏含璋：“嬤嬤陪母親在此等著，我去找。若我明早沒有回來，你便去裴夫人那邊說一聲，便說妹妹跟母親在一起，編個說辭別叫她生疑，也別叫她看到母親。”
趙嬤嬤連聲說是。
魏含璋迅速冷靜下來，出去後徑直奔向後院，解了韁繩往距離寶相寺最近的署衙疾馳而去。
昏黑的光線，令人悶滯的空氣。
蕭含玉記得昏厥前聽到窸窣聲，本以為是姨母回房，然而還未出聲便覺得那人不對勁兒，因為他走路聲音很輕，也刻意躡手躡腳，甚至將唯一一盞燈燭吹滅。
她立時便慌了，手邊沒有物件能防禦，匆忙之中拔下發間玉簪，攥在掌中裝著睡著的樣子。
然後帷帳被撩起。
蕭含玉的心提到喉嚨處，緊張的渾身是汗。她沒睜眼，感覺那人俯下身來，似在觀察自己。
趁著這個光景，她舉起右手朝前刺去。
那人被她猝不及防的舉動驚到，然反應迅速，很快朝左避開，玉簪擦著皮撲了個空，蕭含玉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他去忽然擡起手刀，朝她後頸狠狠砍了下來。
最後的記憶，那人將她裹進薄衾中，連人帶被抱起來掛到肩上。
應是個身量高大，功夫很好的男人。
蕭含玉蹙眉，後頸的疼一陣陣襲來，她稍微晃了下腦袋，聽到腳步聲。
“醒了？”
她隱約能感覺到來人逼近，但也只是感覺，直到他蹲下身，檢查纏在她眼上的黑布，那種距離才有了切實的估量。
“你是誰，為何要綁我。”
她的聲音帶著隱忍的顫抖，雖害怕但仍強裝鎮定。
對方冷笑一聲，大家閨秀高門貴婦，到底矜貴，雖身處劣勢還不忘端著盛氣淩人的架子，說到底，這種東西都是與生俱來的。
他捏著刀柄，在拇指和食指間信手旋轉，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蕭含玉。
蕭含玉扭頭去尋他的正臉，“為何不回我？”
那人又笑，笑聲裏的輕浮讓蕭含玉更加緊張不安。
“你是山匪還是別的什麽人，圖錢或者圖別的？”
“別的什麽？”
他故意這般問，尾音裹挾著逗趣的意味，“夫人為何不說清楚些。”
蕭含玉臉漲紅，但也從他的反應有了基本判斷。
此人綁她過來，應不是為了劫色，否則她不會被蒙上眼睛綁起來。依著匪賊的作風，無外乎劫財劫色，若他是劫匪，那就是求財，求財便也好說，她相信姨母和哥哥保全她，將此事處置妥當。
但，若此人不是劫匪，是旁的什麽，比如哥哥或裴朔朝堂上的政敵，那事情便不好辦了。
尤其是他對自己的稱呼，明確知道自己已經嫁人，顯然知道她的身份。
既知道還敢綁來，便是要拿捏自己要挾家人，他想要挾誰？
是哥哥還是裴朔。
蕭含玉盡量克制著恐懼去思索，去琢磨對策，但那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冰涼的刀尖兀的端住她下頜，她一動不動，任憑他像審視一個物件般審視自己。
對面人的氣息非常強烈，像野性未馴的猛獸，帶著股肆無忌憚的放肆。
蕭含玉隱約嗅到一股血腥氣，她不會聞錯，朔望為魏韻割血時的氣味，她很熟悉。
但這股血腥氣不大一樣，似乎帶著鐵銹味。
“夫人這張臉當真生的俊俏，連我看了都喜歡。”
蕭含玉沒動，刀尖快要地主喉嚨，他也湊上來，熾熱的呼吸噴到臉上。
“滾開。”黑布下的眼睛閉上，蕭含玉捕捉到他話裏的“連”字，雖然不起眼，可細細琢磨仿佛他不只是認得自己，但這個聲音，蕭含玉確信從未聽過。
“呵，”刀尖收回，蕭含玉松了口氣，忽然刀刃做手貼住她左臉，將她往他眼前掰正，與此同時，他俯過身來，親在蕭含玉右臉。
他力氣很大，親的時候腮頰被緊緊貼住，不像人，更像是一只獸。
睫毛貼著蕭含玉的肌膚，向上一挑，他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挪開唇，往後站起來。
“別費心思去猜我是誰，乖乖在這兒等著就好。”
他走遠，門從外合上。
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房間應當不大。
只剩蕭含玉一人時，那種恐懼感才淹沒過來，因為空曠，也因強撐鎮定後的虛乏，她出了好多汗，饒是深秋時候，她裏衣也都濕了。
身上衣服是他胡亂給自己裹的，衣襟很松，外面的長褙子未穿，腳上那雙鞋不是自己的，蕭含玉蜷曲腳趾試了試，比自己的要長半個指甲蓋左右，鞋面是普通軟緞，隱隱有繡花痕跡。
此人有同夥，且生活還算富足。
難道是何氏？
蕭含玉剛起了念頭，很快自我排除。
何氏想塞何吉祥給裴朔，劫持她反而是最不好的手段，稍有不慎反而會激怒裴朔乃至信陽侯府，得不償失，她不敢。
裴朔剛返京沒多久，一個武將且鮮少與人有口舌紛爭，應當也不會是針對他來的。
最大可能是魏含璋。
她這般想著，聽到院裏傳出雞鳴，幽靜的地方，雞鳴聲很是突兀。
天亮了，她被人綁來一夜，若遲遲未歸，很快便會生亂。
廟裏的情形同樣焦灼，顧氏半睡半醒捱了一夜後，天剛亮，便有小僧彌過來敲門，說是官兵緝拿匪賊，這兩日要搜山尋找。
顧氏便知是兒子的主意。
何氏卻是不知所措，眼見著官兵進來東敲敲，西探探，那麽長的刀在眼前晃來晃去，嚇得魂兒都飄了。
待人出去，一把抓住何吉祥的手：“等會兒用完早膳，便去把你嫂嫂找回來，咱們趕早下山。”
何吉祥點頭，又忽然想起什麽：“可方才官兵說了，那夥兒匪賊猖狂，在未找到前最好待在原處，省的被牽連。”
何氏哎吆一聲：“那便不能走，萬一路上撞見，可不就遭殃。”
過了會兒拍大腿感嘆：“信陽侯府那位也是，出門都不挑日子，選了這麽個糟心的時候來，哎。”
兩人用過齋飯，沒看見顧氏，便找趙嬤嬤詢問。
“我還想著求了兩個平安符，送侯夫人一枚。”
趙嬤嬤客氣回禮，道：“有勞夫人用心，只是我家侯夫人禮佛有個習慣，要靜坐冥思，不愛被人打擾。老奴之後會轉告夫人，多謝。”
“那玉娘呢？”
趙嬤嬤：“姑娘在陪夫人禮佛，也是不方便出來的。”
走遠後，何吉祥拽了拽何氏的衣襟，小聲道：“姨母，你覺不覺得這個嬤嬤不對勁兒？”
何氏咦了聲，“怎麽了？”
“她仿佛睡得不好，眼圈下面烏黑，嘴巴也幹裂起皮，昨日咱們見她時，可不是這個模樣，定是遇到著急上火的事兒了。”
何氏不解，何吉祥扶著她邊走邊說：“或許是我猜錯了，但....”
“你倒是快說。”何氏抓著她的手瞪大眼睛。
何吉祥壓低嗓音：“官兵清早來搜人我便覺得奇怪，咱們上山時並未聽到寶相寺附近有亂，何故只一夜就天翻地覆，偏那麽巧，侯夫人和嫂嫂閉門禮佛，你說，怪不怪？”
“你是說...”何氏不敢想，“你嫂嫂出事了？”
何吉祥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過了會兒見何氏緩過神，才小聲道：“咱們不急，橫豎等侯夫人和嫂嫂禮完佛，親眼看看便知道了。”
何吉祥的話在何氏心中如同巨石掉進湖中，久久不能平靜。
若蕭含玉母家是尋常人家，她大可現下就過去，不管對方是在禮佛還是別的借口，她全然不會顧及，趁著這個時候拿捏住把柄才最重要。
但信陽侯府不行，最讓人忌憚的當屬蕭含玉的兄長，也就是那位魏大人，誰不知他手段狠辣，雖是文臣但作風淩厲，最棘手的犯人經他審訊也會很快招供，可想這種人決計是不能招惹的。
但何氏心癢癢，此乃天賜良機，若蕭含玉回不來，她就能趁機把吉祥推給裴朔。
換句話，她就算能回來，名聲上已然受損，屆時自己私底下與她商量，她還能不答應？
如此想著，她唇角忍不住上翹，仿佛已經勝券在握。
趙嬤嬤看顧氏用不下飯，跟著著急，倒了盞菊花茶來。
“夫人，您自己得保重身子，有郎君在，姑娘一定沒事。”
顧氏扶額，頭疼欲裂。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害怕，最壞的結果她都想到了。
玉娘回不來，那阿韻怎麽辦？
自然，在這個時候她不好說這些，即便對著趙嬤嬤她也說不出口。
貞潔，名聲什麽的顧氏不在乎，眼下最關鍵的，是兒子必須把人找回來，絕對不能出事，找回來，便還有指望。
整整兩日，魏含璋快要耗盡耐心，幾乎把寶相寺周圍的山裏人家全都搜了個遍，仍然沒有發現妹妹線索。
“大人，裴將軍還有一日便要從京郊回府。”
廖藉在提醒他。
魏含璋嗯了聲，沙啞著嗓音道：“繼續搜，找到人後，不管處境如何，在場的人一個不準走。”
“是。”
“大人兩夜未睡，要不要先回廟裏休息兩個時辰。”
“不必。”
正要翻身上馬，魏含璋眼前一黑，從馬上跌下來。
廖藉趕忙去扶他，他卻想起什麽，“你帶人繼續搜，我回趟廟裏。”
“是！”
慧能師父似乎料到他會來，端坐在案前沏了兩杯茶，一杯給他。
“今年的新菊，大人喝來敗敗火。”
魏含璋坐在對面，喝了口茶，擡眸，冷颼颼的眸光帶著戾氣。
慧能道：“令妹的事跟我無關。”
“師父知道是誰做的。”
慧能：“約莫能猜到是誰。”
魏含璋睜大眼睛，上身忍不住前傾：“跟鸚鵡的事有關？”
慧能：“大人果真英明神武，一猜即中。”
魏含璋略松了口氣，那便是上輩人的紛爭，跟他諸多猜測中的一個吻合上，他想過對方是不是綁錯人，畢竟妹妹是睡在母親榻上的。
聽到慧能這麽說，他焦灼緊繃了兩日的心才稍微松弛點，此刻覺出疼痛，卻是沿著心口發散到其他部位，又累又餓，疼的發抖。
他又飲了口，問：“如何才能將妹妹還我。”
慧能笑盈盈：“大人這話說的有趣，令妹如今是裴府少夫人，就算要還，如何會是還給大人你呢？”
“寶相寺僧彌五百多人，師父若任性，也要為著這五百多人著想。”
他聲音沒多少起伏，但震懾力足夠。
慧能一楞，忽而慈笑著道：“大人雷霆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對方想要什麽？”
“令堂的一條命。”
輕飄飄仿若最尋常的話，說完，慧能又給他倒了盞茶，眉目清淡地看過去。
魏含璋面上看不出變化，他慣會隱藏自己。
“還有呢？”
慧能倒是沒料到他能繼續問，故而細細琢磨，回道：“大概是大人的前程，想要大人從高位墜落深淵，最好永遠爛在泥裏。”
“你是誰？”
“我？”慧能怔了下，矍鑠的眸中仿佛陷入回憶，很久，年邁的聲音帶著些許悵惘，“多少年前我來到寺裏，那會兒年紀小，十幾歲出頭，收留我的師父為我剃度，賜我法號，讓我忘卻前塵舊事，自此只以慧能示人。
我原先叫什麽，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番，又伸出一只手來，“我今年九十有二，能做到耳聰目明已然不容易了，何必再記得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魏含璋不動聲色看著他，濃黑的眸中映著慧能的慈眉善目。
少頃，待慧能說完，他才開口：“家父當年風流任性，惹下不少桃花債，但此事與我母親無關，對方就算想報覆，也該找我父親才對。”
慧能笑：“大人觀點倒是清奇，一般男子風流，貪歡後走人，傳出去都是正房善妒，不允夫君納妾。故而外室等人都會嫉恨正房，將自己的慘淡歸結到正房的狹隘上，往往忽略了事情伊始是為誰而起，能像大人這般清醒者少見。”
“他為何非要我母親的命？”
“因為令堂曾想要她一條命，但她僥幸活下來了。”
魏含璋：“不可能。”
慧能問：“什麽？什麽不可能？”
“我母親為人，不可能因對方是外室而下殺手。”
慧能斂了笑，鄭重道：“或許大人對令堂並非真正了解，她的確做過，否則那人不會偏激到如此地步。”
魏含璋不認同他所說，但也沒心思同他計較。
“所以，師父是能幫我說和，讓他放妹妹回來，對不對？”
慧能垂眉。
魏含璋笑，淡聲說道：“只這一回，我允你們要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