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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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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那片冷雨被擋在擎羊關外。

關內, 仍是暖暖秋日。

山峰在側,艷陽高照。風從南邊而來,煦煦潤澤, 帶著南方特有的生氣。

吳希看到好些蝴蝶,藍綠花紋的, 紫黃相間的。關外氣候苦寒, 極少又如此豐富的生態。小少年將自己置放在黃白的雛菊花海之間, 細細享受溫暖山河帶來的喜悅。

明舒被徐南珠扶下馬來, 一側是歇腳的茶寮。

秦止戰翻身下馬, 轉身回來, 單膝跪地迎明舒落車。

“殿下,西涼來了戰報, 北狄戰況緊急。下臣須得回去與眾參軍計議, 今日便只能送殿下到這擎羊關了。”

“秦將軍百忙, 還為了我的事情耽誤幾日, 是我該要道一聲多謝才是。”明舒彎身下去,將人扶起,“此行往京都城去, 南珠已置辦了玄冥衛。秦將軍不必替我憂心。”

秦止戰打量一番茶寮旁列隊齊整的三千玄冥衛,舉一手勢, 將為首將領招來。

“魏鐸本乃我鎮北軍中副將,因早年間傷及右腕,無法繼續服役。公主南行回朝一路,唯恐遭權宦算計。”秦止戰看向魏鐸, “此行兇險, 鎮北軍卻不好出面。只好由你守護明月公主安危。你既為玄冥衛首,便該知主人性命便是整個玄冥衛的性命。”

魏鐸拱手與二人道, “末將知道。不論是依玄冥衛規戒,還是報將軍知遇之恩。魏鐸與玄冥衛,誓死守護主上安危。”

秦止戰點點頭,將算是放心,“殿下,一路順利。”

明舒這方笑著與他再道道家常,“表哥鎮守在這苦寒之地,可會覺得孤苦?”

“有溫蕊陪著,怎會孤苦?”秦止戰走來她身旁,“你快要做人姨姨了,表妹。”

“溫蕊姐姐有孕了?”

“已是七八月,就快要生產了。”

“那你還不快回去。別讓她等久了。萬一呢?我現下沒得東西預備給他,待將來小侄兒小侄女兒落地,你讓溫蕊姐姐回來京城,我賞好些玩意兒給他。”

秦止戰爽快答應。“好。”

明舒看著他眼中笑意,卻是憂心幾分:“希望到時候,媚宦已除,盛世太平。”

“對。希望…”秦止戰看看身旁女郎。待百官迎回明月公主——太*祖皇帝的掌上明珠,大魏定會再續一線生機。“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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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一早,浩蕩馬隊齊整,從陳村緩緩往北而去。

曹二領隊,騎馬走在最前。一身玄衫,一柄長劍,身影孤寂。

徐瑾遲來些許,騎馬從隊伍最末追了過來。

“主上,徐依依的身份,海公公讓暗影摸索出來些許始末。”

曹二手勒韁繩,讓馬匹放慢腳步,“怎麽說?”

“徐南珠原名徐庶,乃海公公義兄徐飛公公之義子,早年間任職西廠錦衣衛,十二歲那年武狀元及第,被太*祖欽點與明月公主作貼身侍衛。五年前,明月公主於慈安宮中手刃司禮監掌印薛恒,被人告發,辱她謀害朝廷命官之罪名,秦太後為勢所逼,將她送往北狄為質女,以保周全。數月之前,北狄傳出消息,明月公主從大都城出逃,至今下落不明,連帶來追拿她的北狄三皇子完顏緒也不知所蹤。”

“明月公主…”曹二只覺呼吸緊促,“祁山下,徐南珠救下她時殺的那幾個北狄人,身上除了北狄狼紋,還有另一枚野獸圖騰。”

“正是北狄三皇子麾下兵衛標記。”徐瑾接著道,“還有。秦止戰之妻溫蕊,是兵部尚書溫行知家中嫡長女,溫行知還有一次女溫晴,與明月公主同歲,聽聞在京中的時候,二人便是手帕交。”

“……”曹二聽罷,哼笑一聲,“那一句,還真是真話。”無奈垂眸看看手中摩挲的銅鈴,勒了勒馬韁繼續行路,又看向徐瑾,“所以,你們可查到明月公主真名?”

“明舒。高…明舒。”

曹二目光落在自己腳下那雙短靴上,外側用白線歪歪扭扭繡的圓狀東西,原不知道是什麽。現下才算是猜了出來,“哦,是個月亮。”

徐瑾垂眸也看到那個圖案,忍著沒敢笑出聲來,確認一聲,“是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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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冷雨,自北疆落到了京都城。淅淅瀝瀝,纏綿不去。臨到了十月二十八的大日子,天公方露出一抹藍色。

這一日,艷陽高照,晴空萬裏。

皇城金鑾殿外,鋪陳一道錦繡江河的短羊毛地毯。夾道石雕狻猊肅穆莊嚴。冷風吹得樟樹葉子沙沙作響,拂來明舒面上,凜冽森森。

明舒今日白妝紅唇,束高髻,戴金累絲鑲嵌琺瑯的鳳紋孔雀翎翟冠,穿藏藍刺繡鳳尾織錦長袍,腳下金絲繡祥雲履,手持檀木雕刻祥雲朝笏。正登上一階階白玉石梯,緩緩向金鑾殿前走去。入金鑾殿內,受百官朝拜。又至高臺之下,方與上首龍椅上,帶帝冠的男子行跪拜大禮。

“明舒歸來,參見吾皇。”

她回到京都城中已七日有餘,此回竟是第一此見自己的嫡兄。一別五載,記憶中兄長的容貌早已有些模糊,那把聲音卻已是沙啞至極,似是久病未愈,“吾妹歸來,大好。”說著,擺了擺右手,示意一旁頎高的紅衣錦袍宦臣。

便看那宦臣,長眉悅目,玉面儒雅,白皙修長的指節緩緩展開手中卷軸,念道,“明月公主歸來,朕心甚歡喜,公主又替大魏帶回北狄三皇子為質,居功至偉,朕特此封明月公主,為吾朝一品榮勳公主,賜朝服玉印,俸銀三百六十兩每年,賞城北松雅園為公主府。欽此。”

薛珩讀完,將那道聖旨往明舒面前送了過來。“榮勳公主,接旨吧。”話雖如此,姿態卻是居高臨下,嘴角一抹不易察覺的挑釁。

明舒自想起五年前,她手刃薛恒之時,正是被薛珩帶人捉拿住。她堂堂公主,受制於人,被一群宦臣帶去母後面前。母後聽聞薛恒被殺,眼中一片震驚,隨後是淒淒悲切,看著她竟然生出幾分恨意。她說,“你仗著太*祖皇帝的寵愛,實在是嬌縱無度,如今竟親手殺了司禮監掌印,還有什麽話要說?”

明舒憤憤,“母後就那般偏愛於薛恒?我是您親生的女兒,卻比不上一個太監?他背著您和別的女子歡好,您可知道?您如今只知道他死了,可有問過女兒經歷過了什麽?”她當眾扒開自己衣領,給母後看脖頸上被薛恒掐到發紫的手印。

上首的母後卻只是眸光一顫,便又將目光落在被擡到她面前的屍身上。那薛恒,生得一副狐媚嬌容,即便已經了無聲息,那白面染胭,卻依舊俊朗生動。母後面露不舍,竟當眾為他落下兩顆淚珠來。

明舒那時,心中已是冰涼。她知道,在母後心中,她是比不過那個太監的。是以後來,薛恒義子薛珩當母後面前,參她因爭寵而殺人,定為謀害朝廷命官之罪,她也懶得再與他們反駁。即便是反駁,留在朝中,也會被人繼續辱沒聲名。遠走北狄為質,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既已置之死地,那今日,便是她的劫後餘生。

明舒擡眸起來,也對眼前薛珩露出同樣的笑容。“有勞掌印大人。”

“榮勳公主客氣了。”

明舒接下聖旨起身,方看向上首龍椅上的皇帝。黃袍珠玉,竟都已掩不住珠簾下幾分枯槁的臉色。她的皇長兄,年十八歲登基,方才六年。年少帝王,分明應該還有很長的時間,與母後與宦臣權衡,奪回政權。可如今看來,已是落敗下風。

“多年未見,皇兄可還好麽?”

上首那人卻似是懶得多話,“尚且安康。皇妹遠走他鄉數載,可還好?”

“臣妹遠走之前,得皇兄賞賜兵馬用度,北疆雖是苦寒,卻一心記掛朝中尚有皇兄庇佑,不敢有差。是以尚好。”

就在明舒回話的功夫,皇帝已打了兩個哈欠,又揉著自己太陽穴。“那便是最好。”說著,看向一旁薛珩。

薛珩方替皇帝將話接了過去。“陛下昨個兒提起公主,便說起公主在北狄受了不少苦。甚是關切。如今太後娘娘年事已高,公主此行回來,還望能多陪陪她老人家。陛下政務繁忙,盡孝之事,還得公主多多分擔才是吶。”

明舒與皇帝一福,“陛下提點,臣妹銘記於心。臣妹與陛下帶了些許北疆特產,一會兒讓他們送去養心殿裏,好叫陛下嘗嘗。”

卻是薛珩答話道,“殿下,陛下今個兒乏了,您就不必客氣了。”說罷,也不管明舒是否還有話,問向百官,“有事速議,無事退朝。”

“臣,有一事奏議。”明舒身後,一襲紅衣列出隊來,持著朝笏與上首皇帝一拜。

薛珩冷笑一聲,“謝侍郎就不必開口了。每日一提,又是何必。”

“掌印大人方說有事速議,是當真,還是糊弄於我等朝廷命官?我等好歹也是今上先帝,甚至太上皇選拔出來的文臣武將。掌印大人,一句話何必,我等在這朝堂上,便不必再提議事,是這個意思麽?”

“你…”薛珩吃了一鱉,不敢惹眾怒,一甩衣袖,“那便聽聽謝侍郎今日又有什麽高見。”

明舒回眸打量了一番說話的人,數年不見,謝遲兩鬢已現花發,一雙眉目炯炯執著,原本溫和寬厚的謙謙君子,今日出口咄咄逼人,若不是這樣,唯恐在這朝堂上無法站直脊背。景泰三十四年的狀元郎,意氣風發,檀宮折桂,才是多少年前的的事情?

謝遲與上首道,“於後宮修建煉丹塔一事,還請陛下三思。今年南方旱災,天氣炎熱,收成不佳,於百姓來說,賦稅已是苛嚴;北疆戰亂尚未平息,軍餉耗資不菲;若皇城還在此時專為修道一事,苛求國庫,唯恐叫百姓難以負荷。”

話落,謝遲望向皇帝面色,卻看人只是擺了擺手,話也沒答他的,又叫薛珩代言。薛珩望向身側吏部與刑部尚書。“你們對謝侍郎所言,有何見解?”

“臣覺,謝侍郎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仙塔耗費不過數萬兩銀,何來苛求國庫一說?”

“臣附議,再者,這仙塔除了保佑陛下身體康健,也乃是為求天道順應,國泰民安。為了區區幾萬兩銀,謝侍郎如此說話,目光未免短淺了些。”

謝遲身後,兵部尚書溫行知列出隊來,“謝侍郎從職戶部,想必是看過賬目,方如此說話。臣其餘的不知,只知道,每年要與鎮北大軍的軍餉便是上百萬兩銀。如今北狄尚不能安定,銀兩自是落在口袋裏,方有備無患。萬一哪日…”

“罷了罷了。”皇帝已然聽不落耳,“朕不過在自己後宮修個塔罷了,又沒花你家的銀子。謝侍郎、溫尚書。朕乏了,此事改日再議。”皇帝說著,又打了兩個哈欠,與薛珩揮揮手。

謝遲還要上表,薛珩卻是笑著搶了話去,“謝侍郎。今個兒就議到此吧。這煉丹仙宮是替陛下續陽壽而打造。您再說下去,可真要耽誤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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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外,百官退朝相繼退朝出來。

謝遲與溫行知走在眾人最末,因連日參奏此事,同僚視他二人為異類。

“溫尚書大可不必替我再說話。”謝遲道,“謝某孤家寡人,便是沒什麽可擔憂的。溫大人家中老小,還等著您照料。不好再叫旁人覺著,你我是朋黨,還叫您被人冷眼相待。”

溫行知搖搖頭,“你我都是輔佐過陛下登基的人,何必這般見外。張尚書蒙冤落獄,便就剩你我了,若還不知道靠背相依,溫某人這官也是白做了。”

謝遲也是一笑,正與溫行知拱手為謝。卻看一身藏藍鳳尾朝服,合袖立在車馬前,正在等他。

謝遲只見女郎笑得明媚,數載不見,當年的小公主已出脫得明艷不可芳物。他心口漏仿佛跳了一拍,連忙垂眸下來,雙手握著朝笏與她一拜。“公主殿下。”

“謝先生,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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