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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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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吃早飯的時候, 明舒昨夜裏的脾氣還沒過去。

曹二一清早地出了門,說是準備打點上路去。

吳大娘煮的面不好吃,湯水有些少, 只有寡淡的面味兒。吳大娘卻吃得很有味道,一口接一口, 嚼吧得津津有味。明舒嘗了兩口, 有些懷疑自己的和吳大娘的是不是同一鍋面。

“不好吃吧?”吳大娘看她吃了兩口, 便沒再動筷子, 直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是。”明舒不好說實話, “我每回來月事, 胃口便不好。”

“你可別哄我。希兒剛剛也說不好吃。”吳大娘指了指後頭,“他吃了兩口, 就去收拾了。”

明舒這才笑笑, “是有些淡了。可能多放些鹽巴就好吃了。”

“年紀大了, 根本吃不出來鹹淡。”吳大娘笑著, “我與你阿叔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能吃飽就行。可希兒不是。外頭大千世界他還沒見過。”

明舒自想起希兒昨個兒說過的:“希兒的阿爹在金山城,怎不回來看看?”

“前些年他女人沒了, 便說要下山尋些銀子。說賺了銀子回來,給希兒找老師讀書寫字。這話一說就是三四年, 許是另外成了家了。不記得希兒了。”

明舒撂了筷子,取下腕子上那只銀鑲玉的鐲子,擱在桌上。“我郎君說今個兒就要走了,這幾日多得您與大叔照顧, 這個, 算是我們一點心意,便就留給希兒讀書寫字用。您和阿叔, 也過得好一些。”

吳大娘一時推卻,“這使不得。”

“那日從山裏出來,我身子很不好,得多虧了您照顧。”明舒堅持著,是真覺著應該留些什麽給吳家老漢與大娘。曹二這兩日花了不少銀兩,想他身上也沒多少銀兩剩了,而且,一會兒還要上路。上路還得要盤纏。

明舒正將鐲子往吳大娘那邊推了推,卻被旁人拿了回去。擡眸一看,一雙丹鳳眸正看著她。“鐲子你留著,我這兒還有些銀兩,留給吳大叔的。”

“哎喲。我就說。”吳大娘連忙起身收拾碗筷。“我說了不用。我們花不了銀子。只是希兒,哎。一會兒你們阿叔有話跟你們說。”

吳大娘將自己的碗筷收拾走了,不大好意思地回了廚房。

曹二在明舒身旁坐下,“眼下世道不好,難得有這等巧妙的東西,你留著防身用。到了山下,我與你再補上一些藥香。”

明舒道,“可我們住這幾日,總該留些值錢的答謝,你那兒該不剩什麽銀子了。”

曹二翻出錢袋子,倒了一半出來,足有五兩碎銀。“這些該是夠了。”

明舒不知道他原還留著些銀子,看他計劃周詳,也不堅持了。鐲子被曹二拾起要給她戴上。她恍然記得昨個兒的教訓,從他手裏接來,自己戴好。不叫他照顧得太過周詳,不免再生那些妄想。

曹二被她這麽一躲,知道她心裏還沒過去。正想開口解釋,便看吳大叔走來,身後牽著希兒。

“曹兄弟,老漢我鬥膽與你打個商量行不行?”

曹二忙應聲起身,“大叔請說。”

“這孩子是個手巧的,畫得一手好丹青,落在我倆七老八十的這兒,著實浪費了。他阿爹在金山城做生意,我昨個兒聽你說,你們也要往金山城去。可否帶上希兒一程,他阿爹叫吳安,一年前叫人捎過信回來,在金山城北何計酒坊幫手。叫他讓希兒讀書,寫字,或拜個師傅繼續畫畫。總比待在這個地方強。”

曹二打量一番小少年,他沒做過這樣的打算。可吳老漢畢竟是他們二人的恩人,如此開口求他,說得情理動容,當面只好應下。

希兒一聽,高興不已,跑來拉著明舒手,“我可以和姐姐一道兒上路了。”

“你會畫丹青?”明舒那日便看他用樹枝作畫,畫她們一並三五個剝柿子橘子吃的姑娘,已是栩栩如生,不想還真是有些技藝在身上。

“我阿娘會畫。她生前教我的。”希兒還在高興頭兒上,“下了山,我找到阿爹,買些最好的筆墨,給姐姐畫像。”

明舒道:“那我這一路,也好有個說話的伴兒。”

希兒指指曹二:“曹大哥不與你說話?”

“他忙著呢,總也沒功夫。”明舒說著乜了一眼曹二。

便看曹二坐回吳大娘坐過的位置,看桌上她面前的冷面,兀自端過來,扒了幾口。不嫌她吃過的,也不嫌沒味道。最後,湯汁兒都喝了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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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光和煦,入秋以後,山林也多了幾分幹燥。山路不大好走,還一路下坡,碎石子兒多。曹二找來這頭老牛是個老練的,不慌不慢,還算穩當。

牛車上墊了好些布料兒,曹二提前鋪好的,能緩解顛簸。

明舒和希兒一起坐。邊看風景,邊剝橘子吃。

希兒行裝不多,一個包裹,一個可以背在身上的畫箱。裏頭翻出來兩本畫冊子,送給明舒賞玩兒。

明舒拿在手裏揉揉,紙張幹澀,發黃發灰,不是什麽好紙。因此墨色易染,細筆線條便就容易模糊。可希兒卻生生用筆法持住墨水。已是這等廉價紙張能做到的最好程度。明舒感嘆少年之悟性,賞玩起那裏頭畫的,都是農家常見的水果。

柿子、橘子、桑葚、核桃…寫實之餘,多三分臆像。鮮活有趣。

明舒看得起勁兒,翻完一冊,又翻另一冊。其中不再是水果之類,而是一幅幅小人像。“這些是誰啊?”

希兒一幅幅給她指,“這是阿爹,這是阿奶,這是阿公。這是村口阿倩姐姐,這是村尾蓮花姐姐。”

前面幾副小像,還都是親人,只後頭那些村中姑娘,雖樣貌各異,明舒一頁頁看過去,卻覺神態相似。翻到最後一頁,卻看紙頁尤為發黃,是在燭火下看過許多回才會落下的模樣。

畫中女子溫柔嫻靜,指尖捏著一只畫筆,柳葉眉,杏子眸,眉目靈動,目光中神色似與畫外人有話可說。

明舒問他,“這又是誰?”

希兒笑笑望著明舒,“是我娘親。”

“我怎麽覺著,前面那些姑娘,都有些像你娘親?”明舒手中往前頭翻了幾副畫像,越看越是。

“都像啊?”希兒笑笑,也不避諱,“可也不像,是我將她們畫得像。我阿娘是世間最好看的女子。她們要我作畫,我便將她們都作最好看的畫。”

明舒看著小少年彎了彎嘴角,“你可是很記掛你娘親?”

“嗯。娘親病逝的時候,沒日沒夜想她。後來,也只好只夜裏做夢的時候想。”

“你阿爹和阿娘是怎麽認得的?”

“戰亂一來,阿娘家裏頭落敗了。我阿爺去鎮子上,將她買回來的。給阿爹做媳婦兒。”小少年一雙星眸,也不知像誰。明舒想想吳家阿叔的模樣,雖是年邁,五官輪廓卻是極為深刻,想來希兒的阿爹,生相也不會差。

落了山腰,曹二將牛車趕去一處路旁休息。看明舒和那小少年聊得熟,該也不會乏悶,只與他們交代,“你們在此稍等,我去打溪水來喝。”

將才要走開,餘光掃見那小少年直往明舒身前湊。咫尺距離,有些過分親熱。曹二回眸望了望,卻看小少年不過五尺之高,還是個孩子。便也打消了的念頭。

一路牛車顛簸,明舒有些乏累。那牛車靠著樹幹,她自挪了個位置,將自己也靠向那邊。曹二一走開,希兒便也跑開了,說去崖壁那邊采花兒來。

明舒沒跟去,她體力還未恢覆便就顛簸前行,眼下靠著身後樹幹,能歇一會兒是一會兒。希兒的畫箱敞開在一旁,漏出裏頭還有些許畫冊子。想方才賞玩兒過的那兩本,有些趣味兒,起手又去裏頭翻出來兩本畫冊子,徐徐翻開,裏頭畫面直叫明舒訝了一訝。

一幅幅女郎半遮胴、體,裊裊娜娜,燕瘦環肥,春光迤邐。再翻開幾頁,有些是臨摹,而有些,則似是筆者自己發揮而來,不知是照著誰…

十一二歲的小少年,對筆墨觸感,瓜果人物敏感如斯,明舒忽覺悟出來是出於何處。這般性情難以得旁人明了,是以他只將那些表象光鮮的畫冊給她看。

“在看什麽?”曹二不知什麽時候回來,拎著馬奶袋子坐來她身旁。

明舒忙將那畫冊子放回畫箱,“希兒畫的瓜果。”

曹二沒多在意,在她身旁靠坐下來。看她面色不佳,擡手與她理了理鬢角碎發。“山路有些顛簸,累不累?”

“還好。”說著去拿他手中的馬奶袋子喝水。曹二沒讓。

“既都停下來了,一並生火用些午飯。這溪水太涼,將水燒熱了再吃。”

過分的關心,明舒己受用不起,於是很是自覺要起身:“我去拾柴火。”

曹二只忙伸手一攬,橫在女郎腰身面前,將人一把拉了回來。“還在生氣?到底氣什麽,與我說說明白。”

“誰和你生氣?”

“待我冷成這樣,是沒生氣?”曹二想了想,莫非是自己過分敏感不成。可昨夜一夜躲著他睡,今日吃早飯的時候又不讓他碰,此下只將他避之不及。就算不是生氣,也是故意在生疏他。“可是因昨日我說,不願和你留在山村避世?”

“你不願意,我這會兒不是跟你下山了麽?”女郎細腰在他掌中掙了掙,曹二手上重了重,不叫她好動彈。

“那就是生氣這個?”

曹二擰眉看她,目光灼灼,明舒只忙撇開視線,下巴一緊,被他擡了回去。唇上一陣溫熱,上唇被他咬了咬,舌尖闖入在她齒尖撩動,啟開之後,又往舌尖輕輕沾了沾。只是如此,便聽他呼吸湧動,頃刻又壓制起情志,松開她道。

“徐依依,我避不了世。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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