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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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咳咳咳…”
四周昏暗, 伸手不見五指。
明舒醒來，是因為聽見曹二的咳喘聲。臉下一片溫軟，是男人的胸膛, 只隔著一層薄薄的中衣，明舒只覺衣物下面透出滾熱氣息。
“你…還好麽？”她問。
曹二聲音已有些嘶啞, “死不了。”說著雙手扶她肩頭, 將她支開起來, 他自個兒像是伸手捂去自己腰間的傷口上, 沒有光, 明舒看不清楚。只知道曹二先她一步將自己撐著站了起來。“醒來便好, 這地下河應該有出路。”
明舒這才聽到徐徐水聲。便被曹二伸手拉著，一並站了起來。
曹二手中的火折子光亮在眼前忽閃, 明舒借著那微弱的火光, 方擡眸看到曹二的臉色, 絡腮胡子擋著, 什麽也看不出來，卻見他挪開火光，用去查看四周情形。“順水流方向往下游去, 應該，會有出口。”
明舒緊著他手腕, 火光挪開去照路，她什麽也看不見，只問，“你傷得很重是不是？”
曹二將火光挪了回來, 照在仰面望著自己的那張小臉上, 眼尾紅紅，“你是真的心疼還是？”
“什麽？”
“還是演戲？”曹二輕咳了兩聲, 明舒聽出幾分疲憊和煎熬，便聽他接著道，“我已有些分不清楚你了，姑娘…”話還未落，身子沈沈往她身上靠了過來。
明舒被他嚇得驚叫一聲，拼命攙扶著，方叫他重新落座回來方才的大石上。火折子被她搶了過來，“可是傷口又裂開了？還是新傷疼？”
便看他伸手來奪她手裏的東西：“就這麽一支火折子，得省著用。”
曹二原本剛勁有力的手，竟輕易被她躲了過去，隨即身子有些歪斜，明舒忙再扶住。將火折子照耀回曹二臉上，這才見他目色有些渙散，精神似已支撐到了極致。
火光中，女郎目光炯炯，曹二被看得有些慌。“怎麽？”
便被她擡起他一邊下頜角，尋見易容的貼痕，一點點將那胡子撕開。
“嘶…”曹二只覺身上舊傷裂開都沒這麽疼。“輕點兒。”
明舒擰著眉頭，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被他打斷，“你別動。”繼續下手，緩緩將那張貼合在他面頰上的面皮接了下來。這才看到他慘白的臉色，唇上是一點兒血色也沒有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你在發熱，自己不知道麽？”
曹二眉間松散，神色已有些虛脫，只是一笑，“還好。不覺得。”
明舒看他那模樣，幾分可氣，伸手剮他肩頭衣物，肌理之間，已然泛起一層冷汗，再探去腰間，那道血口子果真被拉扯得更開了些，泛著花白的濕潤，沒有什麽血，但是讓人感覺很疼。該比流血的時候更疼。
“我就說，都這樣了，怎麽還能騎馬？”
“剛剛是怎麽摔下來的？我不記得了。可是又撞到過這裏？”
曹二那處傷口被她撥弄得不適，連掐住她的手腕，“別碰。”
明舒見他目光灼灼，面色卻是虛弱，少有見得這樣的曹二。“不碰怎麽辦？你好不了，我們怎麽走出去。”
說著，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徐南珠給的金瘡藥不見了，不知道滾落下來這裏的時候，被摔去了哪裏。
“藥也丟了…”明舒怔怔望著他。
火光在二人之間若隱若現，明舒只覺快看不清他的臉了。
“沒事。死不了。”說著，一把撕開自己衣角，扯下兩塊碎步交到明舒手裏，“包紮可會？先固定住傷口，走出去再上藥。”
明舒連忙接來，纏繞去他腰間，觸碰到那傷口的時候，只聽他壓著喉嚨裏聲息，楞是沒發出聲響，隔著滾燙的皮膚，她卻能感受到那副軀體的緊張。明舒包紮好了一層，又連忙用手鐲上的小匕首劃開自己的裙據，再撕扯下兩道碎步，再固定了一遍。“好了。”
“走吧。”曹二正要起身，又被明舒拉住了。他此下虛弱不堪，女郎只輕輕用力，便輕易將他制服。
“你胸前還有傷，脖子下也有。”明舒只管按照自己的來，先用碎布再理了理他胸口心傷，還好，傷口不深，只淺淺劃開一道口子，脖頸上被海公公逼出來那道痕跡也是，分明沒打算要他的命。
“那位海公公對你還不錯。”
“……”曹二被她這話一噎，“怎麽說？”
“傷口不深，情形比你腰傷要好不少。”明舒迅速清理好那兩道傷口，方起身去攙扶他。“是不是順著水流的方向，就該能走出去？”
“嗯。”曹二一手扶著腰傷起身，一手拉著明舒往前走。明舒火折子照著腳下，耳旁有湍流，腳下亂石叢生，若不小心許便要再摔倒磕碰，念著曹二經不起。她走得格外小心。
曹二於野外經驗頗豐，估摸了一番自己的身體，終於務實起來，“沒有食物，只會越來越虛弱。”
身旁女郎卻是全然不覺，多少還有幾分探險精神，與對陌生環境的激情與新鮮感。“我還有力氣。我們能走多遠是多遠。”
曹二幾分無奈，“沒問過，你喜歡吃什麽？”
“紅燒肉，蘿蔔牛腩。”
“烤老鼠怎麽樣？”
“……你吃過？”明舒怔怔望了他一眼。
“烤蛇味道更好一些。”
“……”
“這火折子很快燒完了，四周沒見能作木柴的東西，也有可能只能吃生的。”曹二話還說著，一旁有地鼠吱吱叫著嗖嗖跑過去。便聽女郎驚叫一聲，雙手死死環住他腰身。
曹二舊傷吃疼，咳喘兩聲，“再抱要出人命了，松手。”
明舒將將腳下被什麽東西竄過，頭皮發麻，直跺腳。她自幼最怕這些跑得快的東西。沒來得及顧著曹二，誰知曹二今非昔比，腳下不穩，竟被她推著往後倒了過去。明舒這才一把將他腰身摟住，可她身形纖弱，哪裏抱得住曹二，便就被他身子一帶，一並往後倒。
曹二運氣穩了一把腳下，動輒傷口，又是一場撕扯。奈何女郎也跟著走不穩，二人腳下不知踩到什麽濕滑的東西，齊齊摔倒下去。
曹二悶聲一疼，將女郎枕在身上。
明舒手中火折子掉了出去，不知是燃起了什麽，一團火焰朝二人沖湧而來，曹二忙捂著她後腦抱來懷裏，用自己後背去迎擋那火光。女郎被他窩在懷裏，安全得很。火焰也未曾撲過來，只一恍，便就熄滅下去。可這火光，卻讓他看清楚地上那濕滑的液體是什麽。
“是油礦。”曹二口中低聲念到，方忙將女郎撐起來。“快走。”
明舒尋著腳下幹燥的地方站起，方回身去扶曹二。原本身手敏捷的人，偏生扶著側腰傷口，借她手上力道，才勉強站起來。
二人回身只見，那團火光已熄滅少許。曹二借著餘光，彎腰下去，手指沾了沾地上流淌著的油漬，松散笑道，“天無絕人之路。”說著，撕開衣袍一角，又拔劍出鞘，碎布纏上劍尖，沾著那些油漬，快步走去那餘火中一劃。
劍尖油火驟起，火光明亮，頓時將四周照耀清楚。
二人這才看到，這處洞穴頗大。往上竟是看不到洞頂，往下三四人的高度，才是那條暗河。曹二緊了緊拉著她的手，“走。”
“還是順著河走？”明舒問。
“如今有火，尋些食物，補充體力。”
明舒這才算是聽出來了，“你餓了啊？”
“昨日整日在裴府埋伏等你，沒吃過什麽東西。”曹二捂嘴咳喘，擡手指了指暗河方向，“有水的地方，必定有生靈。”
明舒依他的意思，扶他往河邊走。臨到了河邊，水流湍急，聲響愈烈。水起風生，直往兩人袖口衣角裏鉆。“你冷不冷？”明舒記得曹二還正發熱。
“尚好。”曹二卻隱約知道是她自個兒覺著冷，將人往懷裏扶了扶，可那風擋不住。火把都被吹得飄搖不定。曹二一手舉著火把，迎風將四周打量了一通，尋著一處河水旁高聳的溪石。“去那裏生火，該要暖和一些。”
暗河四周有不少枯草。曹二邊走邊拾起不少。明舒一並跟著他幫忙。二人在那溪石後生起一團小火，方覺周身恢覆些許溫熱。曹二身體實在不支，後背靠在那溪石上，氣息有些不穩。
明舒看他虛弱極了，一時慌張起來。平素他都是最叫人放心的那個。“是不是傷口疼？還是，還是太餓？我能做什麽？你教教我？”
她身旁素來是有徐南珠的，從北狄出逃出來，露宿野外也不是沒有過，可這些吃穿住行都是徐南珠打點清楚了。
“你守著火便好。我合一會兒眼，若有什麽危險，你喊我。”
曹二後腦枕著溪石，眼皮已漸漸撐不開來。自昨日來神識未曾松散，腰間傷口已幾近麻木沒了知覺。此下只當自己小憩片刻。昏昏沈沈，夢境襲來。許多故事…
再醒來的時候，火星苗子劈啪直響。四周依舊暗淡，唯獨那火堆，好似燒得更旺了些。眼前模模糊糊，是女郎蹲著身子在那邊忙碌。
“依依？”他開口，聲音嘶啞。
便看她捧著什麽東西起身走過來。“你醒來了？”
那張小臉靠近，已沾滿油汙，“可以吃了。烤魚。你該喜歡。”
“哪裏來的魚？”曹二將自己支撐起來幾分，看女郎左側臉上黑漆漆的一塊兒，直將本來白皙的膚色都遮擋幹凈。
“你不是說，有水之處必有生靈。”明舒指了指溪邊一顆小樹，“那邊有樹杈子，我捉來的。”
曹二掃了一眼火堆旁新添的木柴，“也是你烤的？”
女郎點點頭，火光下，目光幹凈，如有星辰閃爍。
“你還會這些。”曹二伸手去擦她臉頰上的黑油漬，揉了揉，怎麽也擦不幹凈。想是被煙火熏的。
“怕你死，想起在陳村的時候，你教過我。”明舒被他揉得疼，躲了躲。直將手裏捧著的烤魚送去他眼前。“你不是餓了？”
曹二看那黑漆漆的東西，伸手接來。他本也是餓了，知道烤魚的吃法兒。外頭烤焦的魚皮撥開，裏頭便是香噴噴的魚肉。這裏的魚，肉肥刺少，便就是有些柴。顧不得好吃與否，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麽？我還有。我捉了好幾條。”
曹二囫圇吞下一口魚肉，卻是不解，“捉魚只教過你一回。”
“我學得快。”明舒抿抿嘴，她自幼學東西便快。文書過目不忘，融會貫通。這些需要動手的，只需多加練習。說著，又轉身去火上拿魚，她一並烤了三條。魚都不大，用河邊摘來的大葉子盛著，一並拿來，往曹二腳邊再擱了一條。“先涼一會兒。”
她自己靠在曹二身旁坐了下來，自顧捧著另外一條，學曹二的樣子，翻開外頭烤焦的魚皮，指頭尖尖捏一塊魚肉放在嘴裏。沒有什麽味道，卻是能果腹。昨個兒一整日都在喜房裏，她也沒怎麽吃過東西。此下四周漆黑，看不到太陽，更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了。吃一口熱乎的食物，方才覺著早就餓了。於是停不下來。
曹二看她細細一點點捏著往嘴裏放，雖還顧著幾分矜持，吃相端莊，但顯然是餓了，囑咐了一聲，“小心魚刺。”目光下意識掃過她身上衣物，裙擺已是濕透了，光著一雙腳，上頭滿是泥濘。手上…曹二眉心忽地一擰，直將她端著葉子的手掐了過來。“馬車上撞傷的？”那手腕上淤青了一塊。
“你不說，我都沒察覺。”明舒這一整日下來過得糙得很，根本不記得還有這處傷。
曹二正打算與她揉揉，翻轉過來，又看她手指頭上多了兩道血痕，被蓋在油漬下，血漬還未止住，新的。不覺咬了咬後牙根，“這又是怎麽弄的？”
“鐲子上的小刀不大順手，殺魚不好用。”明舒說著，將手從他那裏抽了回來。“不礙事。一點點小傷。”
曹二沒讓她走，將那小手揉成一團，貼在自己心口。明舒後腦被人一捂，熟悉的鼻息湊來她面前，曹二額頭抵著她的，鼻尖觸碰，溫熱呼吸撲面而來。“不疼？”
“不疼。”
女郎目光靈動，正擡眸望著他。
“怎麽可能？”說著，尋著那一雙唇瓣兒去。
明舒只覺，這一回的吻很是溫柔。沒有什麽占有與情欲，全然只是虧欠與安撫。一點點的親著她的上唇，緩慢吃咬她的下唇，節制得很，只在外頭徘徊，卻又舍不得放開，癡纏許久。
--
“還等什麽？”
裴府。海公公已是十足不耐煩。
一旁金福帶著查五候著，連斷臂的錢一鳴也被喊來了裴定海的喜房。眾人圍著床榻上還在昏迷的裴定海，金福手裏端著一盆涼水，沒敢立馬潑過去。“海公公，掌櫃的這是中了迷香。用冷水許也是潑不醒來。”
“那便擡到院子裏去，吃幾口沙暴後的冷風。讓他清醒清醒。”海公公不緊不慢，茶碗蓋子撫著茶沫子。
“這。”金福猶豫一晃兒，重重嘆氣一聲，心想還是給自家主子留幾分薄面，在屋子裏解決作罷，只好當著海公公面前，將水潑了過去。
“嘩”地一聲，裴定海眉間緊了緊，不見醒來。海公公沒了耐性，換自家暗衛打了一桶井水來。沙海井水冰涼，一桶下去，裴定海眉間擰了擰，嗆了一口水，甩著頭大喘一口氣息，這才徹底驚醒。
“怎麽，怎麽回事？”恍然發覺眼前一片漆黑，對身旁喊道，“給老子點燈。人呢？”
海公公茶碗往桌上一撂，咯噔地一聲，“別喊了。這光天白日裏的，點什麽燈？”
“海公公？”裴定海聽著聲音，已將人認得出來。老太監的聲線與旁人都不一樣。
“你是中了北狄的迷魂香，十二個時辰之內，眼睛是看不到的。”海公公冷笑一聲，“若你能看得到，這定海樓的地契，定要你好好看一看。看看，你挑了個什麽樣的好女郎，托付中饋。”
海公公說著，將那一紙地契扔去裴定海面前。
裴定海手腳無力，只觸碰到那紙張，摸了一摸，便知道不對勁。“這不是我定海樓的地契。”
這是他精心設計所得的東西，將才拿到手的時候，與柳二娘關在書房中，夜夜拿出來觀賞撫摸。棉紙的材質，早已撫平糙角，變得柔軟貼手。不似手上這張，雖同是棉紙，但粗糙得很，顯然是新制的。
“哼。”海公公道，“現下你倒是不迷糊了？”
“定海樓地契呢？”裴定海這才想起不對，他將地契藏在喜袍之中，本是與那女郎有一手防備的。
“被你那好媳婦兒拿走了。”海公公擰了擰眉，也是一肚子不平，“九重天的暗影都布防妥當，本是要守著地契。可那女郎好一個偷天換日，將我們都戲耍了。”
“徐依依。”裴定海咬牙切齒。“我早知道的。”
他本就是早知道的，她徐依依根本不是真心要與他成親，不過是為了定海樓家業，悅娘來找他之後，他更有防備將地契取來貼身存放。就算如此，每回見到她人便，便總被她吃定，到底功虧一簣。“她怎會有北狄迷魂香？”
海公公輕車熟路，早也將曹二與那女郎的事情摸了透徹：“她本就是北狄人。怎會沒有迷魂香。”
“北狄人？所以，什麽江淮大戶，什麽高門之後，什麽家中獨女，都是……”
“你管她是什麽人，這定海樓也並非你的東西。上頭看重這銀海灘，本將定海樓交予你打理罷了，你毀塗六名聲，栽贓嫁禍，私吞定海樓賬銀，叫塗六替你交了整兩年的賦稅，自己卻坐享富貴。”海公公將他的罪狀一一列舉，不緊不慢。“若非塗六照顧你們之間兄弟情分，老身早該要出手了。”
裴定海一把跪在地上，“海公公…原早就清楚。”
“不然？”海公公乜了他一眼，端起茶盞來，小抿了一口。“你以為那點兒小把戲，瞞得過九重天暗衛？”
裴定海忙是埋頭一拜，“還得請海公公派人去尋那徐依依。地契沒了，可定海樓就在銀海灘，借給她和徐南珠九個膽子，也不敢靠一紙地契，便將定海樓拿了過去。”
“昨夜裏一場沙暴，今日一早去尋，已沒了影。不止是她，還有…”海公公說到此，兀自有些傷懷。
“曹二？”裴定海斬釘截鐵，竟猜到海公公話裏是誰。“她果是跟著曹二跑了。”裴定海心中憤恨，憤恨之中又有幾分醋意。
海公公清了清嗓子，端著茶碗又抿了一口，支起幾分底氣，“事到如今，你最好指望能將地契拿回來。若不然，因此生了什麽別的變數，朝廷追究下來，也只得拿你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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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四周昏暗, 伸手不見五指。
明舒醒來，是因為聽見曹二的咳喘聲。臉下一片溫軟，是男人的胸膛, 只隔著一層薄薄的中衣，明舒只覺衣物下面透出滾熱氣息。
“你…還好麽？”她問。
曹二聲音已有些嘶啞, “死不了。”說著雙手扶她肩頭, 將她支開起來, 他自個兒像是伸手捂去自己腰間的傷口上, 沒有光, 明舒看不清楚。只知道曹二先她一步將自己撐著站了起來。“醒來便好, 這地下河應該有出路。”
明舒這才聽到徐徐水聲。便被曹二伸手拉著，一並站了起來。
曹二手中的火折子光亮在眼前忽閃, 明舒借著那微弱的火光, 方擡眸看到曹二的臉色, 絡腮胡子擋著, 什麽也看不出來，卻見他挪開火光，用去查看四周情形。“順水流方向往下游去, 應該，會有出口。”
明舒緊著他手腕, 火光挪開去照路，她什麽也看不見，只問，“你傷得很重是不是？”
曹二將火光挪了回來, 照在仰面望著自己的那張小臉上, 眼尾紅紅，“你是真的心疼還是？”
“什麽？”
“還是演戲？”曹二輕咳了兩聲, 明舒聽出幾分疲憊和煎熬，便聽他接著道，“我已有些分不清楚你了，姑娘…”話還未落，身子沈沈往她身上靠了過來。
明舒被他嚇得驚叫一聲，拼命攙扶著，方叫他重新落座回來方才的大石上。火折子被她搶了過來，“可是傷口又裂開了？還是新傷疼？”
便看他伸手來奪她手裏的東西：“就這麽一支火折子，得省著用。”
曹二原本剛勁有力的手，竟輕易被她躲了過去，隨即身子有些歪斜，明舒忙再扶住。將火折子照耀回曹二臉上，這才見他目色有些渙散，精神似已支撐到了極致。
火光中，女郎目光炯炯，曹二被看得有些慌。“怎麽？”
便被她擡起他一邊下頜角，尋見易容的貼痕，一點點將那胡子撕開。
“嘶…”曹二只覺身上舊傷裂開都沒這麽疼。“輕點兒。”
明舒擰著眉頭，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被他打斷，“你別動。”繼續下手，緩緩將那張貼合在他面頰上的面皮接了下來。這才看到他慘白的臉色，唇上是一點兒血色也沒有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你在發熱，自己不知道麽？”
曹二眉間松散，神色已有些虛脫，只是一笑，“還好。不覺得。”
明舒看他那模樣，幾分可氣，伸手剮他肩頭衣物，肌理之間，已然泛起一層冷汗，再探去腰間，那道血口子果真被拉扯得更開了些，泛著花白的濕潤，沒有什麽血，但是讓人感覺很疼。該比流血的時候更疼。
“我就說，都這樣了，怎麽還能騎馬？”
“剛剛是怎麽摔下來的？我不記得了。可是又撞到過這裏？”
曹二那處傷口被她撥弄得不適，連掐住她的手腕，“別碰。”
明舒見他目光灼灼，面色卻是虛弱，少有見得這樣的曹二。“不碰怎麽辦？你好不了，我們怎麽走出去。”
說著，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徐南珠給的金瘡藥不見了，不知道滾落下來這裏的時候，被摔去了哪裏。
“藥也丟了…”明舒怔怔望著他。
火光在二人之間若隱若現，明舒只覺快看不清他的臉了。
“沒事。死不了。”說著，一把撕開自己衣角，扯下兩塊碎步交到明舒手裏，“包紮可會？先固定住傷口，走出去再上藥。”
明舒連忙接來，纏繞去他腰間，觸碰到那傷口的時候，只聽他壓著喉嚨裏聲息，楞是沒發出聲響，隔著滾燙的皮膚，她卻能感受到那副軀體的緊張。明舒包紮好了一層，又連忙用手鐲上的小匕首劃開自己的裙據，再撕扯下兩道碎步，再固定了一遍。“好了。”
“走吧。”曹二正要起身，又被明舒拉住了。他此下虛弱不堪，女郎只輕輕用力，便輕易將他制服。
“你胸前還有傷，脖子下也有。”明舒只管按照自己的來，先用碎布再理了理他胸口心傷，還好，傷口不深，只淺淺劃開一道口子，脖頸上被海公公逼出來那道痕跡也是，分明沒打算要他的命。
“那位海公公對你還不錯。”
“……”曹二被她這話一噎，“怎麽說？”
“傷口不深，情形比你腰傷要好不少。”明舒迅速清理好那兩道傷口，方起身去攙扶他。“是不是順著水流的方向，就該能走出去？”
“嗯。”曹二一手扶著腰傷起身，一手拉著明舒往前走。明舒火折子照著腳下，耳旁有湍流，腳下亂石叢生，若不小心許便要再摔倒磕碰，念著曹二經不起。她走得格外小心。
曹二於野外經驗頗豐，估摸了一番自己的身體，終於務實起來，“沒有食物，只會越來越虛弱。”
身旁女郎卻是全然不覺，多少還有幾分探險精神，與對陌生環境的激情與新鮮感。“我還有力氣。我們能走多遠是多遠。”
曹二幾分無奈，“沒問過，你喜歡吃什麽？”
“紅燒肉，蘿蔔牛腩。”
“烤老鼠怎麽樣？”
“……你吃過？”明舒怔怔望了他一眼。
“烤蛇味道更好一些。”
“……”
“這火折子很快燒完了，四周沒見能作木柴的東西，也有可能只能吃生的。”曹二話還說著，一旁有地鼠吱吱叫著嗖嗖跑過去。便聽女郎驚叫一聲，雙手死死環住他腰身。
曹二舊傷吃疼，咳喘兩聲，“再抱要出人命了，松手。”
明舒將將腳下被什麽東西竄過，頭皮發麻，直跺腳。她自幼最怕這些跑得快的東西。沒來得及顧著曹二，誰知曹二今非昔比，腳下不穩，竟被她推著往後倒了過去。明舒這才一把將他腰身摟住，可她身形纖弱，哪裏抱得住曹二，便就被他身子一帶，一並往後倒。
曹二運氣穩了一把腳下，動輒傷口，又是一場撕扯。奈何女郎也跟著走不穩，二人腳下不知踩到什麽濕滑的東西，齊齊摔倒下去。
曹二悶聲一疼，將女郎枕在身上。
明舒手中火折子掉了出去，不知是燃起了什麽，一團火焰朝二人沖湧而來，曹二忙捂著她後腦抱來懷裏，用自己後背去迎擋那火光。女郎被他窩在懷裏，安全得很。火焰也未曾撲過來，只一恍，便就熄滅下去。可這火光，卻讓他看清楚地上那濕滑的液體是什麽。
“是油礦。”曹二口中低聲念到，方忙將女郎撐起來。“快走。”
明舒尋著腳下幹燥的地方站起，方回身去扶曹二。原本身手敏捷的人，偏生扶著側腰傷口，借她手上力道，才勉強站起來。
二人回身只見，那團火光已熄滅少許。曹二借著餘光，彎腰下去，手指沾了沾地上流淌著的油漬，松散笑道，“天無絕人之路。”說著，撕開衣袍一角，又拔劍出鞘，碎布纏上劍尖，沾著那些油漬，快步走去那餘火中一劃。
劍尖油火驟起，火光明亮，頓時將四周照耀清楚。
二人這才看到，這處洞穴頗大。往上竟是看不到洞頂，往下三四人的高度，才是那條暗河。曹二緊了緊拉著她的手，“走。”
“還是順著河走？”明舒問。
“如今有火，尋些食物，補充體力。”
明舒這才算是聽出來了，“你餓了啊？”
“昨日整日在裴府埋伏等你，沒吃過什麽東西。”曹二捂嘴咳喘，擡手指了指暗河方向，“有水的地方，必定有生靈。”
明舒依他的意思，扶他往河邊走。臨到了河邊，水流湍急，聲響愈烈。水起風生，直往兩人袖口衣角裏鉆。“你冷不冷？”明舒記得曹二還正發熱。
“尚好。”曹二卻隱約知道是她自個兒覺著冷，將人往懷裏扶了扶，可那風擋不住。火把都被吹得飄搖不定。曹二一手舉著火把，迎風將四周打量了一通，尋著一處河水旁高聳的溪石。“去那裏生火，該要暖和一些。”
暗河四周有不少枯草。曹二邊走邊拾起不少。明舒一並跟著他幫忙。二人在那溪石後生起一團小火，方覺周身恢覆些許溫熱。曹二身體實在不支，後背靠在那溪石上，氣息有些不穩。
明舒看他虛弱極了，一時慌張起來。平素他都是最叫人放心的那個。“是不是傷口疼？還是，還是太餓？我能做什麽？你教教我？”
她身旁素來是有徐南珠的，從北狄出逃出來，露宿野外也不是沒有過，可這些吃穿住行都是徐南珠打點清楚了。
“你守著火便好。我合一會兒眼，若有什麽危險，你喊我。”
曹二後腦枕著溪石，眼皮已漸漸撐不開來。自昨日來神識未曾松散，腰間傷口已幾近麻木沒了知覺。此下只當自己小憩片刻。昏昏沈沈，夢境襲來。許多故事…
再醒來的時候，火星苗子劈啪直響。四周依舊暗淡，唯獨那火堆，好似燒得更旺了些。眼前模模糊糊，是女郎蹲著身子在那邊忙碌。
“依依？”他開口，聲音嘶啞。
便看她捧著什麽東西起身走過來。“你醒來了？”
那張小臉靠近，已沾滿油汙，“可以吃了。烤魚。你該喜歡。”
“哪裏來的魚？”曹二將自己支撐起來幾分，看女郎左側臉上黑漆漆的一塊兒，直將本來白皙的膚色都遮擋幹凈。
“你不是說，有水之處必有生靈。”明舒指了指溪邊一顆小樹，“那邊有樹杈子，我捉來的。”
曹二掃了一眼火堆旁新添的木柴，“也是你烤的？”
女郎點點頭，火光下，目光幹凈，如有星辰閃爍。
“你還會這些。”曹二伸手去擦她臉頰上的黑油漬，揉了揉，怎麽也擦不幹凈。想是被煙火熏的。
“怕你死，想起在陳村的時候，你教過我。”明舒被他揉得疼，躲了躲。直將手裏捧著的烤魚送去他眼前。“你不是餓了？”
曹二看那黑漆漆的東西，伸手接來。他本也是餓了，知道烤魚的吃法兒。外頭烤焦的魚皮撥開，裏頭便是香噴噴的魚肉。這裏的魚，肉肥刺少，便就是有些柴。顧不得好吃與否，狼吞虎咽起來。
“好吃麽？我還有。我捉了好幾條。”
曹二囫圇吞下一口魚肉，卻是不解，“捉魚只教過你一回。”
“我學得快。”明舒抿抿嘴，她自幼學東西便快。文書過目不忘，融會貫通。這些需要動手的，只需多加練習。說著，又轉身去火上拿魚，她一並烤了三條。魚都不大，用河邊摘來的大葉子盛著，一並拿來，往曹二腳邊再擱了一條。“先涼一會兒。”
她自己靠在曹二身旁坐了下來，自顧捧著另外一條，學曹二的樣子，翻開外頭烤焦的魚皮，指頭尖尖捏一塊魚肉放在嘴裏。沒有什麽味道，卻是能果腹。昨個兒一整日都在喜房裏，她也沒怎麽吃過東西。此下四周漆黑，看不到太陽，更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了。吃一口熱乎的食物，方才覺著早就餓了。於是停不下來。
曹二看她細細一點點捏著往嘴裏放，雖還顧著幾分矜持，吃相端莊，但顯然是餓了，囑咐了一聲，“小心魚刺。”目光下意識掃過她身上衣物，裙擺已是濕透了，光著一雙腳，上頭滿是泥濘。手上…曹二眉心忽地一擰，直將她端著葉子的手掐了過來。“馬車上撞傷的？”那手腕上淤青了一塊。
“你不說，我都沒察覺。”明舒這一整日下來過得糙得很，根本不記得還有這處傷。
曹二正打算與她揉揉，翻轉過來，又看她手指頭上多了兩道血痕，被蓋在油漬下，血漬還未止住，新的。不覺咬了咬後牙根，“這又是怎麽弄的？”
“鐲子上的小刀不大順手，殺魚不好用。”明舒說著，將手從他那裏抽了回來。“不礙事。一點點小傷。”
曹二沒讓她走，將那小手揉成一團，貼在自己心口。明舒後腦被人一捂，熟悉的鼻息湊來她面前，曹二額頭抵著她的，鼻尖觸碰，溫熱呼吸撲面而來。“不疼？”
“不疼。”
女郎目光靈動，正擡眸望著他。
“怎麽可能？”說著，尋著那一雙唇瓣兒去。
明舒只覺，這一回的吻很是溫柔。沒有什麽占有與情欲，全然只是虧欠與安撫。一點點的親著她的上唇，緩慢吃咬她的下唇，節制得很，只在外頭徘徊，卻又舍不得放開，癡纏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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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等什麽？”
裴府。海公公已是十足不耐煩。
一旁金福帶著查五候著，連斷臂的錢一鳴也被喊來了裴定海的喜房。眾人圍著床榻上還在昏迷的裴定海，金福手裏端著一盆涼水，沒敢立馬潑過去。“海公公，掌櫃的這是中了迷香。用冷水許也是潑不醒來。”
“那便擡到院子裏去，吃幾口沙暴後的冷風。讓他清醒清醒。”海公公不緊不慢，茶碗蓋子撫著茶沫子。
“這。”金福猶豫一晃兒，重重嘆氣一聲，心想還是給自家主子留幾分薄面，在屋子裏解決作罷，只好當著海公公面前，將水潑了過去。
“嘩”地一聲，裴定海眉間緊了緊，不見醒來。海公公沒了耐性，換自家暗衛打了一桶井水來。沙海井水冰涼，一桶下去，裴定海眉間擰了擰，嗆了一口水，甩著頭大喘一口氣息，這才徹底驚醒。
“怎麽，怎麽回事？”恍然發覺眼前一片漆黑，對身旁喊道，“給老子點燈。人呢？”
海公公茶碗往桌上一撂，咯噔地一聲，“別喊了。這光天白日裏的，點什麽燈？”
“海公公？”裴定海聽著聲音，已將人認得出來。老太監的聲線與旁人都不一樣。
“你是中了北狄的迷魂香，十二個時辰之內，眼睛是看不到的。”海公公冷笑一聲，“若你能看得到，這定海樓的地契，定要你好好看一看。看看，你挑了個什麽樣的好女郎，托付中饋。”
海公公說著，將那一紙地契扔去裴定海面前。
裴定海手腳無力，只觸碰到那紙張，摸了一摸，便知道不對勁。“這不是我定海樓的地契。”
這是他精心設計所得的東西，將才拿到手的時候，與柳二娘關在書房中，夜夜拿出來觀賞撫摸。棉紙的材質，早已撫平糙角，變得柔軟貼手。不似手上這張，雖同是棉紙，但粗糙得很，顯然是新制的。
“哼。”海公公道，“現下你倒是不迷糊了？”
“定海樓地契呢？”裴定海這才想起不對，他將地契藏在喜袍之中，本是與那女郎有一手防備的。
“被你那好媳婦兒拿走了。”海公公擰了擰眉，也是一肚子不平，“九重天的暗影都布防妥當，本是要守著地契。可那女郎好一個偷天換日，將我們都戲耍了。”
“徐依依。”裴定海咬牙切齒。“我早知道的。”
他本就是早知道的，她徐依依根本不是真心要與他成親，不過是為了定海樓家業，悅娘來找他之後，他更有防備將地契取來貼身存放。就算如此，每回見到她人便，便總被她吃定，到底功虧一簣。“她怎會有北狄迷魂香？”
海公公輕車熟路，早也將曹二與那女郎的事情摸了透徹：“她本就是北狄人。怎會沒有迷魂香。”
“北狄人？所以，什麽江淮大戶，什麽高門之後，什麽家中獨女，都是……”
“你管她是什麽人，這定海樓也並非你的東西。上頭看重這銀海灘，本將定海樓交予你打理罷了，你毀塗六名聲，栽贓嫁禍，私吞定海樓賬銀，叫塗六替你交了整兩年的賦稅，自己卻坐享富貴。”海公公將他的罪狀一一列舉，不緊不慢。“若非塗六照顧你們之間兄弟情分，老身早該要出手了。”
裴定海一把跪在地上，“海公公…原早就清楚。”
“不然？”海公公乜了他一眼，端起茶盞來，小抿了一口。“你以為那點兒小把戲，瞞得過九重天暗衛？”
裴定海忙是埋頭一拜，“還得請海公公派人去尋那徐依依。地契沒了，可定海樓就在銀海灘，借給她和徐南珠九個膽子，也不敢靠一紙地契，便將定海樓拿了過去。”
“昨夜裏一場沙暴，今日一早去尋，已沒了影。不止是她，還有…”海公公說到此，兀自有些傷懷。
“曹二？”裴定海斬釘截鐵，竟猜到海公公話裏是誰。“她果是跟著曹二跑了。”裴定海心中憤恨，憤恨之中又有幾分醋意。
海公公清了清嗓子，端著茶碗又抿了一口，支起幾分底氣，“事到如今，你最好指望能將地契拿回來。若不然，因此生了什麽別的變數，朝廷追究下來，也只得拿你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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