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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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一早, 胡姬坊與秦家酒樓的巷子裏，還鋪滿了黃沙。因得前日的沙暴，直至今日也沒什麽人往來出門。
塗六的人馬趕來的時候, 拿著金山城官衙封條，將巷子裏裏外外掏了個幹凈。
“大人, 秦家酒坊沒了人。連家具都搬得幹幹凈凈。”
塗六騎在馬上, 聽起來也不怪。哼笑了一聲, “這徐南珠, 辦事兒還真是利落。若不是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卻是個可用的人才。”
塗六見怪不怪, 不因別的，只因昨個兒在裴府, 海公公便將這差事吩咐下來了。連夜讓人回了趟金山城, 去秦家布坊拿徐南珠的人。府衙官兵到那兒的時候, 與眼前酒樓情形一樣, 人去樓空，早已變賣妥當。
“大人，若海公公問起, 如何交代。”那小廝有些替塗六擔心。九重天要的人，一個也沒找著, 會不會牽連到府衙來。
塗六八字眉一擰，“人都走幹凈了，是早早謀算好的。我們能怎麽樣？”又看眾人垂頭喪氣，只鼓了鼓士氣, “人抓不到不要緊, 此下最要緊的是看好定海樓。這幾日，將府衙的人都調過來銀海灘, 好好守著定海樓。我倒要看看，是誰敢謀算我塗六的東西。”
--
晚夜一陣風來，揚起船上小帳。
徐南珠領人來了岸邊，見那小帳裏已端坐一人。只忙撇下眾人，彎腰入了船艙。
“將軍，久等了。”
對面那人不動聲色，“沒見你家主上？”
“她。”徐南珠說到這裏，眼裏幾分酸澀，“前日從裴府出來，遇到沙暴。主上她，沒逃出來。”
“怎麽會？”那人嗖地起身，“此事重大，可有去尋？”
“我們十幾人，已將周圍沙丘翻了個底朝天。”徐南珠垂眸不敢看人。保護高明舒是他自幼刻在骨子裏。如今人沒了，“我實在無顏見將軍。更無顏回京城面對端王殿下。只是依她囑咐，要將這地契送來將軍這裏。便是我最後一趟任務。此後若再尋不見她的人，徐南珠必定以死謝罪。”
“不可。”
“不急，我也讓人多加搜尋。姑娘身份尊貴，不可妄下定論。”
“那還得有勞將軍。”徐南珠拱手與人一拜，“我也讓陳靈在附近多加搜尋，希望她吉人天相，自有一線生機。”
“是。”那人說著長長嘆了一聲氣息，方鄭重翻開手中地契。紙張柔軟，字跡已然被磨平了棱角。最後落款是金山城府衙官印，流轉給裴定海。“姑娘若是因此有什麽閃失，我也難辭其咎。”
--
溪水潺潺，和著風響。明舒扶著曹二一路走，長長的甬道，不見盡頭。直至外面重現些許光亮，遠遠望去，是月色銀光。再見天日，月亮已快要缺了一角，不知是過了幾個日夜。
那溪水河魚養人，飽食幾頓，曹二體力漸漸恢覆，傷痛也好轉起來。
明舒卻愈發有些體力不支，走到洞穴之外，已有些氣喘。扶著曹二的手越來越重。便看他指了指一旁樹下，“不走了，去那邊休息。”
“好。”明舒擡眸望望他，已是累極了，笑意都有些遲緩。
曹二眉間一鎖，反手牽住她的手，領著人去了樹下。秋日枯葉落了滿滿一層，好在十分幹燥，不必擔心蛇蟻之類。明舒被他扶著坐下，才將靠著背後的樹幹，眼皮便有些睜不開來。不記得已走了多久的路，困倦襲來，緩緩合上眼簾。
“依依？”曹二在旁喚了一聲人，女郎沒醒。念起這兩日照顧自己身體，她拾柴捕魚，生火取暖。擡眸看看天色已晚，樹林寒涼，曹二只起身撿柴生火。將才抱著些許枯枝回來，便見女郎睡得不穩，夢中喊了幾聲。
“皇爺爺？”
曹二只覺恍惚，正疑心她與皇家可是有什麽攀扯。卻想起她提過交她骰盅的那個北狄人，好似也是黃什麽。曹二記不清楚，只以為她是喊著那有些情分的某位師傅。
明舒夢中，如臨長夜。
戰火蕭蕭，戰鼓隆隆。她與祖父被敵軍追趕，在樹林中徒步疾行。身後追趕的不知是敵軍還是猛獸，黑壓壓地襲來，皇爺爺負傷，胸口一直在流血。明舒心急。眼前卻有一抹身影晃了過去。明舒只覺已走到絕路。
卻聽身後嗖嗖劍聲，敵軍被一一放倒，那把長劍極快，再多的刀劍，都傷不到他絲毫。明舒遠遠看到，那人身影矯健，面上卻帶著一張面具，遠遠看去，面具上兩只羊角，兩個窟窿似的眼睛，一晃之間看向她來。
是白羊戰神。
皇爺爺供奉在大相國寺中的那位，白羊戰神。
四周殺戮止息，戰神脫下面具，一雙丹鳳眸，涼薄唇，明舒直從夢中驚醒回來。“曹…”
“做噩夢了？”曹二就在眼前，手捧著她的臉，“沒事了。”
“……”明舒一時呼吸難以平息，那夢境太過真實，仿佛就在這樹林之中，她環顧四周，沒有什麽皇爺爺，更沒有什麽白羊戰神，只有曹二。心情終於平覆了一些，雙手勾去曹二腰間，將自己埋在曹二懷中，這兩日的朝夕與患難，她的動作已很是自然，“做噩夢了，被人追著，好多人。”
曹二觸及女郎後背，發覺她正微微顫抖，忙緊了緊捂著她肩頭的手。“沒事了。該是這兩日太累了，傷及精神。待安定下來，好生養一養。”
“這裏四周都像沒有人。”
曹二只道，“順著溪水走，必有人家。”說著將女郎扶了開來，“那是天明以後的事，我烤了魚，你吃一些。”
明舒擰了擰眉頭，“吃了好幾日，都快膩死了。”
“……那我只能去捉些田鼠野兔來。”曹二說著要起身，被明舒拉了回來。
“我吃，我吃魚。”一路走來，吃什麽成了最緊要的問題。二人已爭辯多番。那甬道裏別的沒有，地鼠果真不少，明舒被驚嚇過許多回。還有一回，曹二捉住一只野兔，本要烤來吃的，明舒實在不肯，將兔子放了。此下明舒只好認了，吃魚果真已是最佳選擇了。
曹二撿了火上的魚來，親手撥開外頭焦黃的魚皮，捏下一塊熱騰的魚肉往她嘴邊送。
明舒體力不支，多有沒東西落肚子的緣故。莫名覺著這冷水魚也很香，含下曹二手中的魚肉，裏頭竟是多了些許鹹味兒，“你找到鹽了？”這幾日的食物都是她準備的，根本沒有味道。
“這山林裏有樹鹽，方拾柴的時候發現的。”曹二笑笑，“不那麽難吃了？”
“嗯。”明舒捂著他手，將那烤魚接了過來。自己動手，一口接著一口停不下來，“太好吃了。”
曹二擡手擦了擦她嘴角蹭到的碳色。“慢慢吃。”
“你呢。”
“我吃過了。”曹二說罷，在她身旁坐下。只等她吃完，飯飽，又將她的頭撫過來自己胸膛。“再睡一會兒，待太陽出來，才好上路。”
午時，太陽熱辣。
曹二牽著明舒從山谷折轉出來，沿著溪水，終尋見一處村落。
一對年邁夫婦正從外頭撿柴火回來。曹二只忙求了上去，“大叔，大娘。我娘子走太久的路，實在太累，可否借屋子歇息一會兒，要口水喝。”
那老漢瞧一眼姑娘的臉色，便也動了惻隱之心，“隨我來吧。”
曹二扶著明舒，跟著那二人往村子裏去，卻覺手中女郎身子漸重，察覺些許不對，忙垂眸看她臉色，便見她額上浮起一層細汗，嘴唇發白。“怎麽了？”曹二問，“可是哪裏不適？”
明舒擡眸望他一眼，“就是有些，不適。”
曹二心頭一擰，便也不問了，打橫將她抱起，加快了些許步子。“大叔，可否快些。我娘子不大舒服。”
那老漢已是天命之年，腿腳不大靈便，與一旁老伴兒道，“你先回去，將屋子收拾下。”
明舒靠在曹二懷裏，只覺他走得有些急，“你傷還沒好，我自己走吧。”
曹二略略低眸看她，“還抱得起你。”
說罷，先一步去了大娘前頭，“可是這間院子？大娘？”
“誒。就是這裏。”大娘笑著點點頭，“我先進去收拾屋子。”
“可有熱水？”曹二將婦人喊住，“我娘子這幾日都沒吃過熱水，許是著涼。”連日走出來，沒有容器，自然煮不了熱水。那溪水十分寒涼，曹二身子硬朗尚且不覺，可女郎身體不比男子。
“廚房鍋爐旁該有柴火溫著，你們自個兒去取便是。”老婦不叫他們客氣，兀自轉身去收拾屋子。明舒被曹二抱去堂屋中坐著。方看他轉背去打熱水來。
緩了一口氣回來，將才覺得恢覆些許感知。她手腳有些發涼，最要命的是周身酸疼。
“喝熱水。”曹二緊著步子回來，送了碗熱水給她。明舒雙手捧著，喝下兩口，周身回暖。便聽曹二又問，“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許是真的受涼了，有發些冷。”
便看大娘從旁邊屋子裏頭出來，與曹二道，“屋裏好了，你娘子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床上躺著。其餘的我再慢慢收拾。”
“好。”曹二應了一聲，這方將明舒抱進去屋子裏。
簡簡單單的床榻，只鋪著一層被褥。大娘還在一旁收拾些別的，明舒想將曹二支開，“可否再借些熱水來，我想擦擦身子。”走了這麽久的路，她只覺得周身都不幹凈，特別是，身上還來了月事。
“好。”曹二臨去打水前，與她脫了鞋襪。原那雙繡花的喜鞋早已磨破了，白皙的腳掌也磨破了皮，水泡和繭子層疊著。曹二眼前泛起一層薄霧，不願叫明舒察覺，忙起身道，“我先去打水。”
明舒望他出去，方問起那旁還在收拾桌椅的婦人，“大娘，可有些幹凈的衣衫。山裏走了一路，身上都濕透過，想換一身幹凈的。我讓我郎君與你買些？”
婦人回身過來，與明舒笑笑，“姑娘客氣什麽？我這兒的衣物都不值錢，我去拿，你等等。”
曹二與婦人一同回來，卻又被明舒支開出去，“我擦洗一下身子，你先出去吧。”
老婦人笑得晦澀，“娘子與自己郎君還這麽見外呢？”
曹二腳下頓了頓，只將水盆擱在桌上。“我就在門外，有什麽事你喊我。”
“好。”
聽女郎回了話，他方轉身出門去。正遇見老漢走了回來。便與人打聽道，“大叔，這村子裏可有大夫？她身子不好，我想請個大夫來看看。”
“可不巧了。許大夫將才搬走，往山下小鎮坐診去了。走路得兩日的來回，你娘子可等得起？”
曹二猶豫一番，作罷了這個念頭。女郎身子未好，獨自留她在這裏，他難以放心。可方看她難受模樣，周身都是傷痛，多少因這兩日操勞所致，心中疼惜難以平息。只好將老漢送進院子，又在屋門前等。
好一會兒，才見婦人端著水盆出來。便看那水盆裏泛起淡淡血色。曹二只覺耳旁哄聲一響，“她是怎麽了？大娘？”
老婦人見他一臉緊張，從容道，“她說你們這幾日都在山裏走，我們這兒南禺山上老起大霧，定是涼了身子。她又來了月事，自然要怕冷一些。”
“月事？”曹二明白過來。
“你娘子的信期你不知道啊？”老婦人笑著搖搖頭，“定是成婚還沒多久吧？”
曹二只忙應了一聲，而後徑直往屋子裏去，“我去看看她。”
明舒終於幹幹凈凈躺下，卷著被褥，周身暖和起來。腰上的酸疼也漸漸淡去，眼簾搭上，已快要睡著。卻看有人影推開房門，是曹二進來。“我正要睡了，曹二。”
“喊我什麽？”曹二問。
“曹二。”她理直氣壯。
“以往還是曹大哥，怎麽變了？”
“我不欠你什麽了，便和你一樣大，這無關乎年齡，對麽？我和你，徐依依和曹二，互不相欠。但是。”
“但是什麽？”曹二伸手去了被褥裏，捉她的手。
“但是，徐依依還有那麽一點喜歡曹二。”明舒話落，忽覺著虛脫，便看曹二俯身湊了過來，在她額上輕吻，“只是一點？”
“一點罷了。”明舒合上眼，支不起精神來。昏昏沈沈之間，卻覺身上被褥好似被曹二掀開，隨即腰間系帶也被他輕易解開。實在乏累，只緩緩睜開眼簾，掙紮的力氣都沒了，“你、你做什麽？”
將才穿好的中衣被他松開，觸及腰腹之間，實在敏感。奈何身子虛弱，動彈不得，只由得他擺弄。便聽他解釋：
“凝香丸乃極寒之物。你來了月事為何不說？這幾日腳下泡著涼水，這裏的藥丸還不去掉。如今方會難受。知道麽？”
九重天平素要替鎮北大軍配置藥資，曹二自通曉幾分用藥之道。一點點將她肚臍中的藥丸剝離，看那纖細腰身上被揉紅的肌理，不覺喉結滾動，咽下一口，方壓制回來。這才與女郎重新穿好中衣，合上被褥。
明舒昏沈之間，敏感難耐，知道曹二與她處理了那顆凝香丸，自沒做掙紮。待被褥重新被他合上，方覺安定幾分。神識一松，便不曉得事了。
再醒來的時候，夜色已沈。周身回暖，腰上酸疼也沒那麽劇烈。只是動了動，方發覺身子是被人卷著。小腹上被手掌暖著，是曹二的。將才動了動，耳後溫熱傳來，曹二在她耳邊輕問。“還疼麽？”
明舒搖搖頭，又點點頭。
曹二不明所以，“還疼？”
“嗯。還有一點。”
聽身後聲音似嘆了一聲氣，便要起身。明舒拉著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別動。”
“嗯？”男子聲音在腦後，似是不解。
明舒將臉往幹凈的枕頭上埋了埋，“再暖暖，好舒服。”
曹二無奈躺回她身後，下巴磕在她頭頂發絲上，緊了緊捂著她小腹的手。“好。那我們再躺一會兒。”
--
“你們幾個，將這裏看緊咯。”
“這幾日尤為關鍵，若有外人要來沖撞，便進來傳話給海公公。”
塗六吩咐定海樓門前看守幾人，方獨自往裏頭去。
沙暴過後，定海樓生意冷清幾分。今個兒就開了三桌骰盅牌九。塗六匆匆走來樓上，便看海公公親自在雅間兒裏坐鎮，“天色已經不早了，海公公。不莫往三樓廂房歇息。我叫他們看緊了，若有什麽風吹草動，便進來通傳。”
海公公端起濃茶，又抿了一口。“掉以輕心不得。”說罷，心情煩悶，問起塗六，“可有尋見那徐依依和曹二？”
塗六搖頭，“從裴府過來一路都叫人找過。許是真的已經雙雙殉情沙暴了。”
“他們到是死得輕巧。”海公公冷笑一聲。
塗六道，“女郎沒了，不打緊。可惜了曹二，是個能辦事兒的。”
海公公一擰眉，“可不止是個能辦事兒的。”話是這麽說，這幾日海公公心裏已將曹二罵了個遍。
九重天的主子，就這麽折在了一場沙暴裏，還是為了一個北狄軍妓。這送往朝廷的文書要怎麽寫？就若就此讓朝廷派人來接手九重天，那他們父子二人數十年的經營，拱手讓人，實在難以讓人甘心。是以，只能暫且將消息壓下再說。
“來了。”樓下慌亂，忽的闖上一個兵衛。
“好好說話。”海公公尚且鎮定自若，看向門前那手忙腳亂的小兵。
“公公。銀海灘外有人。不是，不是人。”
“那是什麽？”
“黑壓壓大軍，不知多少人。那領頭的，穿銀甲持長槍，騎一匹銀鬃馬，往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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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 胡姬坊與秦家酒樓的巷子裏，還鋪滿了黃沙。因得前日的沙暴，直至今日也沒什麽人往來出門。
塗六的人馬趕來的時候, 拿著金山城官衙封條，將巷子裏裏外外掏了個幹凈。
“大人, 秦家酒坊沒了人。連家具都搬得幹幹凈凈。”
塗六騎在馬上, 聽起來也不怪。哼笑了一聲, “這徐南珠, 辦事兒還真是利落。若不是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卻是個可用的人才。”
塗六見怪不怪, 不因別的，只因昨個兒在裴府, 海公公便將這差事吩咐下來了。連夜讓人回了趟金山城, 去秦家布坊拿徐南珠的人。府衙官兵到那兒的時候, 與眼前酒樓情形一樣, 人去樓空，早已變賣妥當。
“大人，若海公公問起, 如何交代。”那小廝有些替塗六擔心。九重天要的人，一個也沒找著, 會不會牽連到府衙來。
塗六八字眉一擰，“人都走幹凈了，是早早謀算好的。我們能怎麽樣？”又看眾人垂頭喪氣，只鼓了鼓士氣, “人抓不到不要緊, 此下最要緊的是看好定海樓。這幾日，將府衙的人都調過來銀海灘, 好好守著定海樓。我倒要看看，是誰敢謀算我塗六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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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夜一陣風來，揚起船上小帳。
徐南珠領人來了岸邊，見那小帳裏已端坐一人。只忙撇下眾人，彎腰入了船艙。
“將軍，久等了。”
對面那人不動聲色，“沒見你家主上？”
“她。”徐南珠說到這裏，眼裏幾分酸澀，“前日從裴府出來，遇到沙暴。主上她，沒逃出來。”
“怎麽會？”那人嗖地起身，“此事重大，可有去尋？”
“我們十幾人，已將周圍沙丘翻了個底朝天。”徐南珠垂眸不敢看人。保護高明舒是他自幼刻在骨子裏。如今人沒了，“我實在無顏見將軍。更無顏回京城面對端王殿下。只是依她囑咐，要將這地契送來將軍這裏。便是我最後一趟任務。此後若再尋不見她的人，徐南珠必定以死謝罪。”
“不可。”
“不急，我也讓人多加搜尋。姑娘身份尊貴，不可妄下定論。”
“那還得有勞將軍。”徐南珠拱手與人一拜，“我也讓陳靈在附近多加搜尋，希望她吉人天相，自有一線生機。”
“是。”那人說著長長嘆了一聲氣息，方鄭重翻開手中地契。紙張柔軟，字跡已然被磨平了棱角。最後落款是金山城府衙官印，流轉給裴定海。“姑娘若是因此有什麽閃失，我也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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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潺潺，和著風響。明舒扶著曹二一路走，長長的甬道，不見盡頭。直至外面重現些許光亮，遠遠望去，是月色銀光。再見天日，月亮已快要缺了一角，不知是過了幾個日夜。
那溪水河魚養人，飽食幾頓，曹二體力漸漸恢覆，傷痛也好轉起來。
明舒卻愈發有些體力不支，走到洞穴之外，已有些氣喘。扶著曹二的手越來越重。便看他指了指一旁樹下，“不走了，去那邊休息。”
“好。”明舒擡眸望望他，已是累極了，笑意都有些遲緩。
曹二眉間一鎖，反手牽住她的手，領著人去了樹下。秋日枯葉落了滿滿一層，好在十分幹燥，不必擔心蛇蟻之類。明舒被他扶著坐下，才將靠著背後的樹幹，眼皮便有些睜不開來。不記得已走了多久的路，困倦襲來，緩緩合上眼簾。
“依依？”曹二在旁喚了一聲人，女郎沒醒。念起這兩日照顧自己身體，她拾柴捕魚，生火取暖。擡眸看看天色已晚，樹林寒涼，曹二只起身撿柴生火。將才抱著些許枯枝回來，便見女郎睡得不穩，夢中喊了幾聲。
“皇爺爺？”
曹二只覺恍惚，正疑心她與皇家可是有什麽攀扯。卻想起她提過交她骰盅的那個北狄人，好似也是黃什麽。曹二記不清楚，只以為她是喊著那有些情分的某位師傅。
明舒夢中，如臨長夜。
戰火蕭蕭，戰鼓隆隆。她與祖父被敵軍追趕，在樹林中徒步疾行。身後追趕的不知是敵軍還是猛獸，黑壓壓地襲來，皇爺爺負傷，胸口一直在流血。明舒心急。眼前卻有一抹身影晃了過去。明舒只覺已走到絕路。
卻聽身後嗖嗖劍聲，敵軍被一一放倒，那把長劍極快，再多的刀劍，都傷不到他絲毫。明舒遠遠看到，那人身影矯健，面上卻帶著一張面具，遠遠看去，面具上兩只羊角，兩個窟窿似的眼睛，一晃之間看向她來。
是白羊戰神。
皇爺爺供奉在大相國寺中的那位，白羊戰神。
四周殺戮止息，戰神脫下面具，一雙丹鳳眸，涼薄唇，明舒直從夢中驚醒回來。“曹…”
“做噩夢了？”曹二就在眼前，手捧著她的臉，“沒事了。”
“……”明舒一時呼吸難以平息，那夢境太過真實，仿佛就在這樹林之中，她環顧四周，沒有什麽皇爺爺，更沒有什麽白羊戰神，只有曹二。心情終於平覆了一些，雙手勾去曹二腰間，將自己埋在曹二懷中，這兩日的朝夕與患難，她的動作已很是自然，“做噩夢了，被人追著，好多人。”
曹二觸及女郎後背，發覺她正微微顫抖，忙緊了緊捂著她肩頭的手。“沒事了。該是這兩日太累了，傷及精神。待安定下來，好生養一養。”
“這裏四周都像沒有人。”
曹二只道，“順著溪水走，必有人家。”說著將女郎扶了開來，“那是天明以後的事，我烤了魚，你吃一些。”
明舒擰了擰眉頭，“吃了好幾日，都快膩死了。”
“……那我只能去捉些田鼠野兔來。”曹二說著要起身，被明舒拉了回來。
“我吃，我吃魚。”一路走來，吃什麽成了最緊要的問題。二人已爭辯多番。那甬道裏別的沒有，地鼠果真不少，明舒被驚嚇過許多回。還有一回，曹二捉住一只野兔，本要烤來吃的，明舒實在不肯，將兔子放了。此下明舒只好認了，吃魚果真已是最佳選擇了。
曹二撿了火上的魚來，親手撥開外頭焦黃的魚皮，捏下一塊熱騰的魚肉往她嘴邊送。
明舒體力不支，多有沒東西落肚子的緣故。莫名覺著這冷水魚也很香，含下曹二手中的魚肉，裏頭竟是多了些許鹹味兒，“你找到鹽了？”這幾日的食物都是她準備的，根本沒有味道。
“這山林裏有樹鹽，方拾柴的時候發現的。”曹二笑笑，“不那麽難吃了？”
“嗯。”明舒捂著他手，將那烤魚接了過來。自己動手，一口接著一口停不下來，“太好吃了。”
曹二擡手擦了擦她嘴角蹭到的碳色。“慢慢吃。”
“你呢。”
“我吃過了。”曹二說罷，在她身旁坐下。只等她吃完，飯飽，又將她的頭撫過來自己胸膛。“再睡一會兒，待太陽出來，才好上路。”
午時，太陽熱辣。
曹二牽著明舒從山谷折轉出來，沿著溪水，終尋見一處村落。
一對年邁夫婦正從外頭撿柴火回來。曹二只忙求了上去，“大叔，大娘。我娘子走太久的路，實在太累，可否借屋子歇息一會兒，要口水喝。”
那老漢瞧一眼姑娘的臉色，便也動了惻隱之心，“隨我來吧。”
曹二扶著明舒，跟著那二人往村子裏去，卻覺手中女郎身子漸重，察覺些許不對，忙垂眸看她臉色，便見她額上浮起一層細汗，嘴唇發白。“怎麽了？”曹二問，“可是哪裏不適？”
明舒擡眸望他一眼，“就是有些，不適。”
曹二心頭一擰，便也不問了，打橫將她抱起，加快了些許步子。“大叔，可否快些。我娘子不大舒服。”
那老漢已是天命之年，腿腳不大靈便，與一旁老伴兒道，“你先回去，將屋子收拾下。”
明舒靠在曹二懷裏，只覺他走得有些急，“你傷還沒好，我自己走吧。”
曹二略略低眸看她，“還抱得起你。”
說罷，先一步去了大娘前頭，“可是這間院子？大娘？”
“誒。就是這裏。”大娘笑著點點頭，“我先進去收拾屋子。”
“可有熱水？”曹二將婦人喊住，“我娘子這幾日都沒吃過熱水，許是著涼。”連日走出來，沒有容器，自然煮不了熱水。那溪水十分寒涼，曹二身子硬朗尚且不覺，可女郎身體不比男子。
“廚房鍋爐旁該有柴火溫著，你們自個兒去取便是。”老婦不叫他們客氣，兀自轉身去收拾屋子。明舒被曹二抱去堂屋中坐著。方看他轉背去打熱水來。
緩了一口氣回來，將才覺得恢覆些許感知。她手腳有些發涼，最要命的是周身酸疼。
“喝熱水。”曹二緊著步子回來，送了碗熱水給她。明舒雙手捧著，喝下兩口，周身回暖。便聽曹二又問，“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許是真的受涼了，有發些冷。”
便看大娘從旁邊屋子裏頭出來，與曹二道，“屋裏好了，你娘子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床上躺著。其餘的我再慢慢收拾。”
“好。”曹二應了一聲，這方將明舒抱進去屋子裏。
簡簡單單的床榻，只鋪著一層被褥。大娘還在一旁收拾些別的，明舒想將曹二支開，“可否再借些熱水來，我想擦擦身子。”走了這麽久的路，她只覺得周身都不幹凈，特別是，身上還來了月事。
“好。”曹二臨去打水前，與她脫了鞋襪。原那雙繡花的喜鞋早已磨破了，白皙的腳掌也磨破了皮，水泡和繭子層疊著。曹二眼前泛起一層薄霧，不願叫明舒察覺，忙起身道，“我先去打水。”
明舒望他出去，方問起那旁還在收拾桌椅的婦人，“大娘，可有些幹凈的衣衫。山裏走了一路，身上都濕透過，想換一身幹凈的。我讓我郎君與你買些？”
婦人回身過來，與明舒笑笑，“姑娘客氣什麽？我這兒的衣物都不值錢，我去拿，你等等。”
曹二與婦人一同回來，卻又被明舒支開出去，“我擦洗一下身子，你先出去吧。”
老婦人笑得晦澀，“娘子與自己郎君還這麽見外呢？”
曹二腳下頓了頓，只將水盆擱在桌上。“我就在門外，有什麽事你喊我。”
“好。”
聽女郎回了話，他方轉身出門去。正遇見老漢走了回來。便與人打聽道，“大叔，這村子裏可有大夫？她身子不好，我想請個大夫來看看。”
“可不巧了。許大夫將才搬走，往山下小鎮坐診去了。走路得兩日的來回，你娘子可等得起？”
曹二猶豫一番，作罷了這個念頭。女郎身子未好，獨自留她在這裏，他難以放心。可方看她難受模樣，周身都是傷痛，多少因這兩日操勞所致，心中疼惜難以平息。只好將老漢送進院子，又在屋門前等。
好一會兒，才見婦人端著水盆出來。便看那水盆裏泛起淡淡血色。曹二只覺耳旁哄聲一響，“她是怎麽了？大娘？”
老婦人見他一臉緊張，從容道，“她說你們這幾日都在山裏走，我們這兒南禺山上老起大霧，定是涼了身子。她又來了月事，自然要怕冷一些。”
“月事？”曹二明白過來。
“你娘子的信期你不知道啊？”老婦人笑著搖搖頭，“定是成婚還沒多久吧？”
曹二只忙應了一聲，而後徑直往屋子裏去，“我去看看她。”
明舒終於幹幹凈凈躺下，卷著被褥，周身暖和起來。腰上的酸疼也漸漸淡去，眼簾搭上，已快要睡著。卻看有人影推開房門，是曹二進來。“我正要睡了，曹二。”
“喊我什麽？”曹二問。
“曹二。”她理直氣壯。
“以往還是曹大哥，怎麽變了？”
“我不欠你什麽了，便和你一樣大，這無關乎年齡，對麽？我和你，徐依依和曹二，互不相欠。但是。”
“但是什麽？”曹二伸手去了被褥裏，捉她的手。
“但是，徐依依還有那麽一點喜歡曹二。”明舒話落，忽覺著虛脫，便看曹二俯身湊了過來，在她額上輕吻，“只是一點？”
“一點罷了。”明舒合上眼，支不起精神來。昏昏沈沈之間，卻覺身上被褥好似被曹二掀開，隨即腰間系帶也被他輕易解開。實在乏累，只緩緩睜開眼簾，掙紮的力氣都沒了，“你、你做什麽？”
將才穿好的中衣被他松開，觸及腰腹之間，實在敏感。奈何身子虛弱，動彈不得，只由得他擺弄。便聽他解釋：
“凝香丸乃極寒之物。你來了月事為何不說？這幾日腳下泡著涼水，這裏的藥丸還不去掉。如今方會難受。知道麽？”
九重天平素要替鎮北大軍配置藥資，曹二自通曉幾分用藥之道。一點點將她肚臍中的藥丸剝離，看那纖細腰身上被揉紅的肌理，不覺喉結滾動，咽下一口，方壓制回來。這才與女郎重新穿好中衣，合上被褥。
明舒昏沈之間，敏感難耐，知道曹二與她處理了那顆凝香丸，自沒做掙紮。待被褥重新被他合上，方覺安定幾分。神識一松，便不曉得事了。
再醒來的時候，夜色已沈。周身回暖，腰上酸疼也沒那麽劇烈。只是動了動，方發覺身子是被人卷著。小腹上被手掌暖著，是曹二的。將才動了動，耳後溫熱傳來，曹二在她耳邊輕問。“還疼麽？”
明舒搖搖頭，又點點頭。
曹二不明所以，“還疼？”
“嗯。還有一點。”
聽身後聲音似嘆了一聲氣，便要起身。明舒拉著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別動。”
“嗯？”男子聲音在腦後，似是不解。
明舒將臉往幹凈的枕頭上埋了埋，“再暖暖，好舒服。”
曹二無奈躺回她身後，下巴磕在她頭頂發絲上，緊了緊捂著她小腹的手。“好。那我們再躺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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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個，將這裏看緊咯。”
“這幾日尤為關鍵，若有外人要來沖撞，便進來傳話給海公公。”
塗六吩咐定海樓門前看守幾人，方獨自往裏頭去。
沙暴過後，定海樓生意冷清幾分。今個兒就開了三桌骰盅牌九。塗六匆匆走來樓上，便看海公公親自在雅間兒裏坐鎮，“天色已經不早了，海公公。不莫往三樓廂房歇息。我叫他們看緊了，若有什麽風吹草動，便進來通傳。”
海公公端起濃茶，又抿了一口。“掉以輕心不得。”說罷，心情煩悶，問起塗六，“可有尋見那徐依依和曹二？”
塗六搖頭，“從裴府過來一路都叫人找過。許是真的已經雙雙殉情沙暴了。”
“他們到是死得輕巧。”海公公冷笑一聲。
塗六道，“女郎沒了，不打緊。可惜了曹二，是個能辦事兒的。”
海公公一擰眉，“可不止是個能辦事兒的。”話是這麽說，這幾日海公公心裏已將曹二罵了個遍。
九重天的主子，就這麽折在了一場沙暴裏，還是為了一個北狄軍妓。這送往朝廷的文書要怎麽寫？就若就此讓朝廷派人來接手九重天，那他們父子二人數十年的經營，拱手讓人，實在難以讓人甘心。是以，只能暫且將消息壓下再說。
“來了。”樓下慌亂，忽的闖上一個兵衛。
“好好說話。”海公公尚且鎮定自若，看向門前那手忙腳亂的小兵。
“公公。銀海灘外有人。不是，不是人。”
“那是什麽？”
“黑壓壓大軍，不知多少人。那領頭的，穿銀甲持長槍，騎一匹銀鬃馬，往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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