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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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曹二一時不知從哪裏答起, 只好嫌棄一聲。卻看那她眸中晶晶瑩瑩，嘴角沈沈，已是有些委屈, 頓覺自己心口也跟著挨了一刀。正要接著解釋，人已要翻身起去。曹二手上一緊, 忙拖著她手臂將人拉回來。
“沒有在一起過。只是年少嘗在一起吃飯, 得過些人家的恩惠幫扶。你可滿意了？”
“那是除了什麽？”
“除了勾欄地界逢場作戲, 決無與人深交。”
話還未落, 嘴上已被她親了親。綿軟香甜。又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滴落在臉上, 女郎睫羽纖長, 撲撲煽動，曹二心明, 是淚珠。忙捧起那張小臉, 杏水眸中, 濕潤通紅。“吃醋把自己吃哭？”
明舒揉了揉眼角, 道了句“沒有”，縮了縮鼻子，方繼續“擺”他。只親吻那薄唇, 反覆挑逗。曹二早是情動，依著她這般小動小作, 呼吸漸漸難平，極力壓制，依著她的意思來。齒尖被她侵入，一點點像試探, 也不知要試探什麽。念及她方落淚, 覺著虧欠，如此輕柔終不得章法, 幹脆一把翻身，將她壓制過去。
“擺得不得勁兒。姑娘。”
曹二嘴角泛起笑意，尋她脖頸去。她身子這才敏感起來，方心口還有些堵著，覺著被他輕待，這會兒接連散開。到底覺著有沒有別人也不重要，左右過了今日，他二人便各自天涯。只等完事兒，尋個說法兒道別作罷。
窗外灑入些許冷風，澆在炭火爐子上，掀起幾朵火花，劈啪直響。火光裏陣陣燥熱襲來，直湧來人身上，焦灼反覆，平息不了。
明舒一身大汗淋漓。曹二也好不到哪去，敞開的衣襟沾著汗漬，背後透出一圈痕跡，將松弛開少許，在明舒身旁平躺下來，胸膛起伏漸漸的平息。屋裏彌漫些許氣息，又被窗外冷風吹散。經得幾日，明舒身子漸漸適應這般雲水之歡，到底不覺著乏累，只轉頭看看身側的人。
曹二呼吸還未全平順，似是耗費不少體力，正合眼歇息。忽的被人一把翻坐來身上，始料未及，卻問她，“不夠？”話未落，看她俯身下來，在他唇上親了親，而後轉去顴骨、額角、眉骨、鼻梁，一一吻過他臉頰輪廓，輕柔點點似有細雨落在心坎兒之間，方聽她柔柔開口。“我還是想要記得你的，曹二。你呢？”
女郎精致的輪廓搖曳在火光裏，纖長脖頸，小巧臉蛋，雪白的膚色，被襯出些許暖調。唇角泛出粉暈，眸中一片流光，若有彩霞。
曹二呼吸將將平定，熾熱退去，頭腦清醒，如此好的東西，又不是他的。於是輕笑了聲，回了她的話，“你就要嫁給裴定海了，我記得你做什麽？”
眼前那一雙柔水眸光中，瞳孔驟然一縮。
他連日心口郁結，終覺爽快幾分。
“那便也罷了。”明舒語氣轉淡。從他身上翻身下來，兀自去門旁，拾掇自己衣物，外襟，腰帶，鬥篷，紗笠，一件件撿起，又一件件給自己穿上。“往後，你許要去記得別人了。”
曹二看她動作，知她不高興。坐起身來，體力還未完全恢覆。只靠在柱子上看她。“往常你不與我計較這個，今日是為何？”
“便是要道別了，本想說些好聽的。曹二爺不喜歡，那便算了。”明舒低頭，仔細系著腰帶，弄好，手臂穿插入外襟袖口裏。
她說的到底有幾分真話，往後經年，曹二這樣的男人，或在她這裏還留有一筆。至於他記不記得，她管不著人家。只是生在皇庭有不成文的規矩。別人怎麽待她，她就該怎麽待別人。聽他方才那話，便該薄情到底，才不為失算。
曹二一側手肘靠在自己撐起的膝頭，看她已全數將自己收拾好，“你我都不是喜歡說好聽話的人，何必勉強。”
“那往後，你不必再來找我。就算遇到，也當做不認得。可算是說好了？”明舒戴起手中輕紗笠，一把拉開房門，折轉回頭問他。
曹二沒打算起身，“依姑娘說的。挺好。”
門外風烈，呼呼兩聲，明舒扶起頭上紗笠，低頭快步行了出去。烈烈秋風灌入屋內，曹二敞開的衣襟又被吹開幾分，遠遠看女郎走出院落，一動未動。
--
時已過了子時，胡姬坊都已卸了燈籠，關門閉客。
秦家酒坊本也打了烊，徐南珠在樓上尋不見明舒人，方叫人在廳堂裏重新點起了燈。遲遲不見明舒回來，只好來門前等人。
姜旭匆匆從外回來，“少主，蜃海樓裏沒見姑娘。”
徐南珠等人等得心焦，有些發難的意思：“你不是說，下晌那黃衣姑娘是蜃海樓的人？姑娘下午接了那信，夜裏便不聲響出了門。蜃海樓怎會找不見人？”
“是。可蜃海樓那麽多上廂，都是私人的地方。我查到那裏，便斷了線索。”姜旭垂眸稟報，只說最實在的。
徐南珠了無辦法，“她有手有腳，想去哪兒攔不住。罷了，你先進去休息。我再等等。”
話才將落了，便聽後巷傳來一聲馬嘶，隨著馬蹄聲聲，正踏近過來。徐南珠循聲望去，果見一席黑色鬥篷騎白馬出現在轉角。雖戴著黑紗笠，徐南珠卻一眼將人認得出來，忙走去牽馬。“姑娘這是去哪裏了？這麽晚出門，銀海灘可不是什麽太平地方。”
“去會個人。”明舒聲音裏了無精神，像是困乏。
徐南珠察覺些許異樣，“姑娘會的什麽人？該不會是那曹二？”
“他明個兒便走了，日後再無瓜葛，你不必擔心了。”明舒聲音松散，冰冷悵然。
徐南珠已將馬牽到門口，伸小臂去接人下馬。明舒翻下馬來，只覺腳下松軟，扶起徐南珠才往酒樓裏去。
“吵架了？”徐南珠擰起一雙眉頭，“姓曹的說什麽了？”他雖不喜明舒與曹二來往，可早前一來二去，卻隱隱感覺他們關系非常。
“沒什麽。都過去了。”
“我只是困累得很了。”
徐南珠只覺她好似沒了力氣，只好將人扶上樓去。
入了房間，明舒脫去鬥篷紗笠。才與徐南珠道，“我要睡了，南珠，明個兒還有宴席，你可記得？你也早些歇息吧。”
徐南珠自然記得，明日裴定海在蜃海樓做東，宴請朋僚，當是廣而告之婚約之事，此外定下婚期，便只等七日後大婚。看她面容果真乏累，他也不再發難她方才去處，只好道，“姑娘累了，便早些睡。明日再說。”
--
午時，蜃海樓人來人往，比往常還要熱鬧了幾分。除了散客魚貫出入，今日門外還擺了張大紅的帖子。
徐瑾正從上來三樓折枝香，推開房門，見曹二正寫字。忙將樓下事情輕描淡寫了一番。“今個兒真是熱鬧，裴定海定親宴，銀海灘有頭臉的都來了。”
“知道了。”曹二淡淡回了話，手中落筆未停。
徐瑾又多道了一聲，“依依這回可算是有了個好去處，主上看來也當是放心了？”
曹二擡眸掃了一眼人，“嗯。便當是。”說罷，繼續手上的動作。
徐瑾捉摸不透人，昨個兒還在外頭找人家的銅鈴，找得昏天暗地，滿手是泥。今個兒人家都要嫁人了，卻冷淡的像冰塊兒一樣。“主上這回，真的舍得了？”
“嗯。”曹二似是無心聽他說話。
徐瑾一時想起，上回曹二說舍得的時候，叫九重天的暗衛將陳村左右都翻了一遍，後來又讓他特地去一趟秦家布坊。都是為了找那姑娘。這回卻似是輕松了，像是真的放下了。徐瑾暗自嘟囔：“舍不得也沒用。”
卻聽曹二問他：“完顏慈送走了？”
“人將走。”
曹二又問，“實實呢？”
“昨個兒還與完顏慈相處著，今個兒自己在廂房呆著。知道不能送，也跟不了。她說都聽主上安排。”
“聽話便好。”
“你與她說，多去禾禾那裏走動走動，不莫在屋裏憋出病來。真要病了，我與完顏慈不好交代。”
徐瑾應下。又聽門外有人敲門。
“曹兄。”是塗六的聲音。
徐瑾看了看曹二臉色，見他微微頷首，方去開門，將塗六引了進來。曹二不知何時已經將手中書本合上，放置去桌下小櫃。又起身來迎塗六。“塗老板。”
“曹兄，你怎還在這裏？你那相好的這日真要定親了。”塗六面上笑著，是在打趣他。
“她念著裴定海的家業，要去做人家正房夫人。我拿什麽留她？”曹二倒不遮掩。如今這銀海灘，裴定海氣盛業大，他一個走馬小商，和別人沒得比。“女人罷了，換一個也行。”
塗六笑，“那可算可惜了。曹兄心裏已經有新人了？”
“清凈一陣再說罷。”
“誒。你不介懷便是了。”塗六道，“裴定海在下頭呢，道是那回在陰風谷你救過他夫人，想當面謝你一謝。”
曹二眉心一滯，須臾方恢覆笑容，“也好。上回填補尾款之事，還得與他道聲多謝。”
裴定海定的廂房就在蜃海樓二樓。一並四間。三間用來宴客，一間用來給徐家人歇晌。裴定海沒什麽長輩，只將塗六認作父母官，再怎麽說，他這副身家也是塗六給的，二人明面上又已說和，便將人請來與明舒引見。
明舒敬酒的時候將塗六認了出來，是那日在陰風谷和曹二同行的塗老板，自當面謝過了一謝。
裴定海原聽她說過一回這事，那會兒輕描淡寫，沒過心。現下在看到塗六，又想起曹二救過她的事情，便喊塗六將人引來，好當面試探試探。
曹二進來廂房時，見明舒正坐在裴定海身旁用點心。姑娘今個兒換一身桃紅的裙子，十足喜慶。指尖捏一塊兒椰蓉做的軟糯糕點，小口吃著。綿綿細細入口，唇瓣留下雪白的粉末，叫人浮想香甜。曹二視線一時挪不開來，便聽塗六已與裴定海說道。
“我可依你意思，將曹兄喊來了。”
明舒這才看到來人，與裴定海一道兒起身。看曹二今個兒一身黑衫，與早前無異，面容略有些憔悴，不過爾爾。昨夜裏她覆枕難眠，已將情緒梳理了幹凈。今日再遇到，只當是萍水相逢。方裴定海提起要替她謝過人，她也只輕輕應聲，“應該。”
此下，隨裴定海與人招呼，她淺淺一福。只等裴定海開口，“曹兄可算是賞面。”裴定海笑著端起兩杯水酒，一杯送去曹二面前。“上回你在陰風谷救了依依的事，真得謝過。若不然，我可不知再去哪裏尋這麽好的姑娘。”
曹二接來水酒，偷乜明舒面色。卻見她乖巧垂眸，依在裴定海身側。裴定海人高壯碩，一旁女郎如小鳥依人，不覺心頭一擰。“路過舉手之勞。總不能看她羊入虎口。客氣了，裴掌櫃。”話是如此說，卻是看著明舒說的。
明舒沒擡眸。裴定海卻察覺些許異樣，只覺曹二與她有些別的交情，於是笑道，“依依可要謝過曹兄？”
“多謝您了。”她又是淺淺一福，生疏乖巧。
裴定海心頭疑慮一掃而散。他這新夫人生相好，又身含貴氣。叫別人惦記一會兒，也不是什麽奇事。左右日後便是他的女人了。念及此，與曹二道，“那我代依依敬曹兄一杯。”
曹二只與他飲一杯酒，便打算出去。卻見裴定海又提起酒壺，與他添了一盞。
“聽塗老板說，曹兄今個兒就要走了，這一杯我與依依的喜酒我先敬了曹兄，也不枉你來銀海灘一趟？”
裴定海已有些咄咄逼人。明舒只垂眸落在地上。好在昨個兒夜裏，他們已說得清清楚楚，想他昨個兒在知香閣那般意思，分明已是看輕看淡了，如今已是陌路人。是以明舒此下有些事不關己，更在裴定海身旁呆得安安靜靜。
曹二一仰頭，悶下那杯喜酒，本該有的道喜恭祝，話到嘴邊實在說不出口。便幹脆和裴定海道辭。“我確是還有些私事，恐怕得先走了。”
裴定海本著主人家的客氣，喊來錢一鳴送客。不忘當面轉頭看看明舒，掂起她下巴，拇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椰蓉，“吃到嘴邊了，小饞貓。”
明舒知道曹二在看，沒躲，左右她也將要是裴夫人了。叫他看看也好。
“不打擾裴掌櫃了。”曹二拱手說完，轉身出了門口。一身黑衫衣角揚起清風，利落幹凈。
明舒餘光瞥見他出門，方擡手自個兒擦了擦嘴角。裴定海沒讓，將她手握了過去。繼續與她將嘴角椰蓉擦幹凈，方拉起她坐下。“我和塗老板去隔壁找找你哥哥，一並會會客人們。你便在這兒歇息可好？”那說話聲音溫柔得不同尋常，想是看曹二還未走遠。
明舒點點頭，“我在這兒等裴大哥。”配合得很是默契。
隔壁廂房。
徐南珠正是忙著招呼銀海灘的掌櫃們，“我與妹妹新來，日後還得叫杜老板多多指教。”
“我哪裏敢。我那勾欄裏的生意，還得多指望裴掌櫃照顧才是。”杜啟生笑著，忽又擰了擰眉頭，問起。“對了，徐老板那秦家酒樓可是從胡四爺手上買來的？”
徐南珠笑容一滯，銀海灘寸土寸金，早前讓姜旭買下來的時候，用了些小手段。忙又笑起，“正是正是。胡四爺那會兒正急著出手酒樓，好像道是，往西涼那邊有更好的買賣。將這處的屋子轉賣出去了，才有銀兩盤活那邊的生意。”
“胡四還有外頭的生意。”杜啟生笑著，“還真不知道。他個連租錢都懶得收的人，怎還跑去西涼支羅攤子了？”
徐南珠被問得一懵，面上笑容不減，“就是就是，誰知道？我可不是走運，這才盤下酒樓生意，若不然，小妹哪兒能攀得上裴掌櫃啊。”
杜啟生聽得裴定海的名號，不再發難了。“徐老板可別忘了，替我們在裴掌櫃面前說說好話。”
“不敢。不敢。”正說著，見裴定海和塗六進來，徐南珠指了指門口，“杜老板，不妨一起去打個招呼？”
杜啟生求之不得，端起酒盞，往門前去會裴定海。徐南珠也作陪，過去與裴定海一道兒吃酒。裴定海又引薦幾人與徐南珠認得，敬了幾杯酒的功夫，便聽門外又有人來。
“爺在這呢。我說。這麽大的陣仗，也不叫府上姐妹們一道兒出來玩兒玩兒？”
聽到熟悉的女子聲音，裴定海心中一陣不悅，回頭果見，是柳二娘入了廂房，斥她道：“胡鬧，這裏是會客的地方。怎由得你隨便來。”還未來得及斥她走，柳二娘也不管他說什麽，直先走進來，在塗六面前晃了一遭，於是給塗六一福，“塗老板近來可好？”
塗六不記得認得此人，只知道該是裴定海屋裏的姨娘。卻看裴定海一臉緊張，“你做什麽？還不給我回去。”說罷，不等柳二娘再開口，已經掐著人手腕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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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二一時不知從哪裏答起, 只好嫌棄一聲。卻看那她眸中晶晶瑩瑩，嘴角沈沈，已是有些委屈, 頓覺自己心口也跟著挨了一刀。正要接著解釋，人已要翻身起去。曹二手上一緊, 忙拖著她手臂將人拉回來。
“沒有在一起過。只是年少嘗在一起吃飯, 得過些人家的恩惠幫扶。你可滿意了？”
“那是除了什麽？”
“除了勾欄地界逢場作戲, 決無與人深交。”
話還未落, 嘴上已被她親了親。綿軟香甜。又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滴落在臉上, 女郎睫羽纖長, 撲撲煽動，曹二心明, 是淚珠。忙捧起那張小臉, 杏水眸中, 濕潤通紅。“吃醋把自己吃哭？”
明舒揉了揉眼角, 道了句“沒有”，縮了縮鼻子，方繼續“擺”他。只親吻那薄唇, 反覆挑逗。曹二早是情動，依著她這般小動小作, 呼吸漸漸難平，極力壓制，依著她的意思來。齒尖被她侵入，一點點像試探, 也不知要試探什麽。念及她方落淚, 覺著虧欠，如此輕柔終不得章法, 幹脆一把翻身，將她壓制過去。
“擺得不得勁兒。姑娘。”
曹二嘴角泛起笑意，尋她脖頸去。她身子這才敏感起來，方心口還有些堵著，覺著被他輕待，這會兒接連散開。到底覺著有沒有別人也不重要，左右過了今日，他二人便各自天涯。只等完事兒，尋個說法兒道別作罷。
窗外灑入些許冷風，澆在炭火爐子上，掀起幾朵火花，劈啪直響。火光裏陣陣燥熱襲來，直湧來人身上，焦灼反覆，平息不了。
明舒一身大汗淋漓。曹二也好不到哪去，敞開的衣襟沾著汗漬，背後透出一圈痕跡，將松弛開少許，在明舒身旁平躺下來，胸膛起伏漸漸的平息。屋裏彌漫些許氣息，又被窗外冷風吹散。經得幾日，明舒身子漸漸適應這般雲水之歡，到底不覺著乏累，只轉頭看看身側的人。
曹二呼吸還未全平順，似是耗費不少體力，正合眼歇息。忽的被人一把翻坐來身上，始料未及，卻問她，“不夠？”話未落，看她俯身下來，在他唇上親了親，而後轉去顴骨、額角、眉骨、鼻梁，一一吻過他臉頰輪廓，輕柔點點似有細雨落在心坎兒之間，方聽她柔柔開口。“我還是想要記得你的，曹二。你呢？”
女郎精致的輪廓搖曳在火光裏，纖長脖頸，小巧臉蛋，雪白的膚色，被襯出些許暖調。唇角泛出粉暈，眸中一片流光，若有彩霞。
曹二呼吸將將平定，熾熱退去，頭腦清醒，如此好的東西，又不是他的。於是輕笑了聲，回了她的話，“你就要嫁給裴定海了，我記得你做什麽？”
眼前那一雙柔水眸光中，瞳孔驟然一縮。
他連日心口郁結，終覺爽快幾分。
“那便也罷了。”明舒語氣轉淡。從他身上翻身下來，兀自去門旁，拾掇自己衣物，外襟，腰帶，鬥篷，紗笠，一件件撿起，又一件件給自己穿上。“往後，你許要去記得別人了。”
曹二看她動作，知她不高興。坐起身來，體力還未完全恢覆。只靠在柱子上看她。“往常你不與我計較這個，今日是為何？”
“便是要道別了，本想說些好聽的。曹二爺不喜歡，那便算了。”明舒低頭，仔細系著腰帶，弄好，手臂穿插入外襟袖口裏。
她說的到底有幾分真話，往後經年，曹二這樣的男人，或在她這裏還留有一筆。至於他記不記得，她管不著人家。只是生在皇庭有不成文的規矩。別人怎麽待她，她就該怎麽待別人。聽他方才那話，便該薄情到底，才不為失算。
曹二一側手肘靠在自己撐起的膝頭，看她已全數將自己收拾好，“你我都不是喜歡說好聽話的人，何必勉強。”
“那往後，你不必再來找我。就算遇到，也當做不認得。可算是說好了？”明舒戴起手中輕紗笠，一把拉開房門，折轉回頭問他。
曹二沒打算起身，“依姑娘說的。挺好。”
門外風烈，呼呼兩聲，明舒扶起頭上紗笠，低頭快步行了出去。烈烈秋風灌入屋內，曹二敞開的衣襟又被吹開幾分，遠遠看女郎走出院落，一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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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酒坊本也打了烊，徐南珠在樓上尋不見明舒人，方叫人在廳堂裏重新點起了燈。遲遲不見明舒回來，只好來門前等人。
姜旭匆匆從外回來，“少主，蜃海樓裏沒見姑娘。”
徐南珠等人等得心焦，有些發難的意思：“你不是說，下晌那黃衣姑娘是蜃海樓的人？姑娘下午接了那信，夜裏便不聲響出了門。蜃海樓怎會找不見人？”
“是。可蜃海樓那麽多上廂，都是私人的地方。我查到那裏，便斷了線索。”姜旭垂眸稟報，只說最實在的。
徐南珠了無辦法，“她有手有腳，想去哪兒攔不住。罷了，你先進去休息。我再等等。”
話才將落了，便聽後巷傳來一聲馬嘶，隨著馬蹄聲聲，正踏近過來。徐南珠循聲望去，果見一席黑色鬥篷騎白馬出現在轉角。雖戴著黑紗笠，徐南珠卻一眼將人認得出來，忙走去牽馬。“姑娘這是去哪裏了？這麽晚出門，銀海灘可不是什麽太平地方。”
“去會個人。”明舒聲音裏了無精神，像是困乏。
徐南珠察覺些許異樣，“姑娘會的什麽人？該不會是那曹二？”
“他明個兒便走了，日後再無瓜葛，你不必擔心了。”明舒聲音松散，冰冷悵然。
徐南珠已將馬牽到門口，伸小臂去接人下馬。明舒翻下馬來，只覺腳下松軟，扶起徐南珠才往酒樓裏去。
“吵架了？”徐南珠擰起一雙眉頭，“姓曹的說什麽了？”他雖不喜明舒與曹二來往，可早前一來二去，卻隱隱感覺他們關系非常。
“沒什麽。都過去了。”
“我只是困累得很了。”
徐南珠只覺她好似沒了力氣，只好將人扶上樓去。
入了房間，明舒脫去鬥篷紗笠。才與徐南珠道，“我要睡了，南珠，明個兒還有宴席，你可記得？你也早些歇息吧。”
徐南珠自然記得，明日裴定海在蜃海樓做東，宴請朋僚，當是廣而告之婚約之事，此外定下婚期，便只等七日後大婚。看她面容果真乏累，他也不再發難她方才去處，只好道，“姑娘累了，便早些睡。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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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蜃海樓人來人往，比往常還要熱鬧了幾分。除了散客魚貫出入，今日門外還擺了張大紅的帖子。
徐瑾正從上來三樓折枝香，推開房門，見曹二正寫字。忙將樓下事情輕描淡寫了一番。“今個兒真是熱鬧，裴定海定親宴，銀海灘有頭臉的都來了。”
“知道了。”曹二淡淡回了話，手中落筆未停。
徐瑾又多道了一聲，“依依這回可算是有了個好去處，主上看來也當是放心了？”
曹二擡眸掃了一眼人，“嗯。便當是。”說罷，繼續手上的動作。
徐瑾捉摸不透人，昨個兒還在外頭找人家的銅鈴，找得昏天暗地，滿手是泥。今個兒人家都要嫁人了，卻冷淡的像冰塊兒一樣。“主上這回，真的舍得了？”
“嗯。”曹二似是無心聽他說話。
徐瑾一時想起，上回曹二說舍得的時候，叫九重天的暗衛將陳村左右都翻了一遍，後來又讓他特地去一趟秦家布坊。都是為了找那姑娘。這回卻似是輕松了，像是真的放下了。徐瑾暗自嘟囔：“舍不得也沒用。”
卻聽曹二問他：“完顏慈送走了？”
“人將走。”
曹二又問，“實實呢？”
“昨個兒還與完顏慈相處著，今個兒自己在廂房呆著。知道不能送，也跟不了。她說都聽主上安排。”
“聽話便好。”
“你與她說，多去禾禾那裏走動走動，不莫在屋裏憋出病來。真要病了，我與完顏慈不好交代。”
徐瑾應下。又聽門外有人敲門。
“曹兄。”是塗六的聲音。
徐瑾看了看曹二臉色，見他微微頷首，方去開門，將塗六引了進來。曹二不知何時已經將手中書本合上，放置去桌下小櫃。又起身來迎塗六。“塗老板。”
“曹兄，你怎還在這裏？你那相好的這日真要定親了。”塗六面上笑著，是在打趣他。
“她念著裴定海的家業，要去做人家正房夫人。我拿什麽留她？”曹二倒不遮掩。如今這銀海灘，裴定海氣盛業大，他一個走馬小商，和別人沒得比。“女人罷了，換一個也行。”
塗六笑，“那可算可惜了。曹兄心裏已經有新人了？”
“清凈一陣再說罷。”
“誒。你不介懷便是了。”塗六道，“裴定海在下頭呢，道是那回在陰風谷你救過他夫人，想當面謝你一謝。”
曹二眉心一滯，須臾方恢覆笑容，“也好。上回填補尾款之事，還得與他道聲多謝。”
裴定海定的廂房就在蜃海樓二樓。一並四間。三間用來宴客，一間用來給徐家人歇晌。裴定海沒什麽長輩，只將塗六認作父母官，再怎麽說，他這副身家也是塗六給的，二人明面上又已說和，便將人請來與明舒引見。
明舒敬酒的時候將塗六認了出來，是那日在陰風谷和曹二同行的塗老板，自當面謝過了一謝。
裴定海原聽她說過一回這事，那會兒輕描淡寫，沒過心。現下在看到塗六，又想起曹二救過她的事情，便喊塗六將人引來，好當面試探試探。
曹二進來廂房時，見明舒正坐在裴定海身旁用點心。姑娘今個兒換一身桃紅的裙子，十足喜慶。指尖捏一塊兒椰蓉做的軟糯糕點，小口吃著。綿綿細細入口，唇瓣留下雪白的粉末，叫人浮想香甜。曹二視線一時挪不開來，便聽塗六已與裴定海說道。
“我可依你意思，將曹兄喊來了。”
明舒這才看到來人，與裴定海一道兒起身。看曹二今個兒一身黑衫，與早前無異，面容略有些憔悴，不過爾爾。昨夜裏她覆枕難眠，已將情緒梳理了幹凈。今日再遇到，只當是萍水相逢。方裴定海提起要替她謝過人，她也只輕輕應聲，“應該。”
此下，隨裴定海與人招呼，她淺淺一福。只等裴定海開口，“曹兄可算是賞面。”裴定海笑著端起兩杯水酒，一杯送去曹二面前。“上回你在陰風谷救了依依的事，真得謝過。若不然，我可不知再去哪裏尋這麽好的姑娘。”
曹二接來水酒，偷乜明舒面色。卻見她乖巧垂眸，依在裴定海身側。裴定海人高壯碩，一旁女郎如小鳥依人，不覺心頭一擰。“路過舉手之勞。總不能看她羊入虎口。客氣了，裴掌櫃。”話是如此說，卻是看著明舒說的。
明舒沒擡眸。裴定海卻察覺些許異樣，只覺曹二與她有些別的交情，於是笑道，“依依可要謝過曹兄？”
“多謝您了。”她又是淺淺一福，生疏乖巧。
裴定海心頭疑慮一掃而散。他這新夫人生相好，又身含貴氣。叫別人惦記一會兒，也不是什麽奇事。左右日後便是他的女人了。念及此，與曹二道，“那我代依依敬曹兄一杯。”
曹二只與他飲一杯酒，便打算出去。卻見裴定海又提起酒壺，與他添了一盞。
“聽塗老板說，曹兄今個兒就要走了，這一杯我與依依的喜酒我先敬了曹兄，也不枉你來銀海灘一趟？”
裴定海已有些咄咄逼人。明舒只垂眸落在地上。好在昨個兒夜裏，他們已說得清清楚楚，想他昨個兒在知香閣那般意思，分明已是看輕看淡了，如今已是陌路人。是以明舒此下有些事不關己，更在裴定海身旁呆得安安靜靜。
曹二一仰頭，悶下那杯喜酒，本該有的道喜恭祝，話到嘴邊實在說不出口。便幹脆和裴定海道辭。“我確是還有些私事，恐怕得先走了。”
裴定海本著主人家的客氣，喊來錢一鳴送客。不忘當面轉頭看看明舒，掂起她下巴，拇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椰蓉，“吃到嘴邊了，小饞貓。”
明舒知道曹二在看，沒躲，左右她也將要是裴夫人了。叫他看看也好。
“不打擾裴掌櫃了。”曹二拱手說完，轉身出了門口。一身黑衫衣角揚起清風，利落幹凈。
明舒餘光瞥見他出門，方擡手自個兒擦了擦嘴角。裴定海沒讓，將她手握了過去。繼續與她將嘴角椰蓉擦幹凈，方拉起她坐下。“我和塗老板去隔壁找找你哥哥，一並會會客人們。你便在這兒歇息可好？”那說話聲音溫柔得不同尋常，想是看曹二還未走遠。
明舒點點頭，“我在這兒等裴大哥。”配合得很是默契。
隔壁廂房。
徐南珠正是忙著招呼銀海灘的掌櫃們，“我與妹妹新來，日後還得叫杜老板多多指教。”
“我哪裏敢。我那勾欄裏的生意，還得多指望裴掌櫃照顧才是。”杜啟生笑著，忽又擰了擰眉頭，問起。“對了，徐老板那秦家酒樓可是從胡四爺手上買來的？”
徐南珠笑容一滯，銀海灘寸土寸金，早前讓姜旭買下來的時候，用了些小手段。忙又笑起，“正是正是。胡四爺那會兒正急著出手酒樓，好像道是，往西涼那邊有更好的買賣。將這處的屋子轉賣出去了，才有銀兩盤活那邊的生意。”
“胡四還有外頭的生意。”杜啟生笑著，“還真不知道。他個連租錢都懶得收的人，怎還跑去西涼支羅攤子了？”
徐南珠被問得一懵，面上笑容不減，“就是就是，誰知道？我可不是走運，這才盤下酒樓生意，若不然，小妹哪兒能攀得上裴掌櫃啊。”
杜啟生聽得裴定海的名號，不再發難了。“徐老板可別忘了，替我們在裴掌櫃面前說說好話。”
“不敢。不敢。”正說著，見裴定海和塗六進來，徐南珠指了指門口，“杜老板，不妨一起去打個招呼？”
杜啟生求之不得，端起酒盞，往門前去會裴定海。徐南珠也作陪，過去與裴定海一道兒吃酒。裴定海又引薦幾人與徐南珠認得，敬了幾杯酒的功夫，便聽門外又有人來。
“爺在這呢。我說。這麽大的陣仗，也不叫府上姐妹們一道兒出來玩兒玩兒？”
聽到熟悉的女子聲音，裴定海心中一陣不悅，回頭果見，是柳二娘入了廂房，斥她道：“胡鬧，這裏是會客的地方。怎由得你隨便來。”還未來得及斥她走，柳二娘也不管他說什麽，直先走進來，在塗六面前晃了一遭，於是給塗六一福，“塗老板近來可好？”
塗六不記得認得此人，只知道該是裴定海屋裏的姨娘。卻看裴定海一臉緊張，“你做什麽？還不給我回去。”說罷，不等柳二娘再開口，已經掐著人手腕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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