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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不給人看的神靈,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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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不給人看的神靈,又會……

幽雲十三州?

這五個字倒是讓崔雲昭意想不到。

她仔細看了大家對這畫工的描述,不由蹙了蹙眉:“怎麽竟是扯到了幽雲十三州?”

夏媽媽面色也不是很好。

幽雲十三州自從昌隆九年被割讓給北方哈塔部族後,就再也沒能收覆回來,後來厲戎剿滅哈塔部族,成了幽雲十三州的實際主人。

不過局勢動蕩,就連騎兵強盛的厲戎也沒辦法全數控制幽雲十三州,其中的燕州和晉澤因為防守艱難,直接被厲戎放棄,只強守幽州和雲州。

其他九州都是小州府,且貧瘠雕敝,兩方人馬都不很過分爭奪。

幾十年間,在幽雲十三州上的戰事頻繁,百姓無以為繼,民不聊生,很是慘烈。

民生不繼,以至文脈崩斷,想要再去尋會畫千蕊金的畫師難於上青天,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夏媽媽沈默片刻,道:“小姐,當年幽雲十三州被割讓,許多人都逃了出來,這位畫師及其家族,可能也一早就離開了幽雲十三州,亂世之下只能做這樣的差事聊以糊口。”

崔雲昭點點頭,以為夏媽媽所言甚是。

她想了想,看向桃緋,道:“你去給瑞家幫再下一個單子,就單獨查這畫師,其他的不用管了”

桃緋福了福,口中稱是,立即退了出去。

崔雲昭又看了看那折子,同夏媽媽道:“媽媽,我想去看一看這三家燈鋪。”

夏媽媽就說:“好。”

事情定下,崔雲昭便又多吃了兩個小籠包,然後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上午就去吧,也不知一天走不走的完。”

夏媽媽便道:“若是要去看燈鋪,得換身衣裳。”

崔雲昭看了上面的地址,點頭道:“好。”

因那燈手藝很一般,不好不壞,大約都是普通百姓在采買,因此燈鋪的地址都不在鬧市區,往往位於偏僻的民居。

換句話說,都是窮苦人住的地方。

崔雲昭以前從未去過那樣的地方,這還是頭一回去。

她換了一身普通的棉麻料子,衣裳是淺青色的,一點繡紋都沒有,手上的首飾都取下,倒是顯得很素雅。

早起本來就沒梳頭,她直接讓梨青給她在腦後盤了個發髻,顯得幹凈又利落。

等她這邊打扮完,夏媽媽也換了一身衣裳。

崔雲昭想了想,還是叫了王虎子,三人便一起出門了。

馬車上,夏媽媽看著崔雲昭白皙的臉,微微搖了搖頭:“小姐太白凈了,便是穿了這身衣裳,旁人也不會信的。”

崔雲昭笑笑:“不信就不信吧,只要別太紮眼就好。”

能做燈罩燈籠的這三家工匠,有兩家都在城南瓷器坊,還有一家在城西瓦窯坊,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窮苦工匠的住處。

他們先去的城西瓦窯坊。

瓦窯坊道路狹窄,不能通行,馬車沒有直接進入瓦窯坊,只能在巷前停下,三人下了馬車。

宿明木壓低聲音道:“九娘子,小的就在此處等,若有危險立即出來。”

他不方便跟進去,若是跟著進去就太紮眼了。

“應當不會有什麽危險。”

崔雲昭點點頭,笑了一下,挽著夏媽媽的手進了巷子。

這條巷子比她想想的要低矮得多。

裏面都是草棚和棚屋,道路兩側夾雜著不少瓦窯,都是用來燒制陶器的小作坊,除此之外,還有木匠鋪子,燈籠鋪子,蠟燭鋪子等等,都是做百姓們日常所需之用。

這些工匠都是匠籍,他們常年住在這裏,以瓦窯為生,世世代代都不離開。

故而這邊的窩棚雖然相對繁榮的伏鹿有些破敗,卻比之前博陵城門口的棚屋要好得多。

崔雲昭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看著腳下車轍痕跡明顯的土路,不由嘆了口氣。

夏媽媽知道她不是嫌臟,問:“怎麽了?”

崔雲昭看著有許多孩子在門口幫著家人做力所能及的差事,看著老人們狗摟著脊背,在昏暗的屋檐下做活,輕輕抿了抿嘴唇。

即便如此,他們的家中也能閃現一角佛像的掠影。

苦到深處,只能祈求神佛。

崔雲昭靠了靠夏媽媽,聲音很低,如一縷風飄入夏媽媽的耳中。

“總要改變的。”

這一切,總要改變的。

匠人們靠手藝吃飯,其實也可以活得體面,而非這樣世代蝸居在瓦窯裏,過著不見天日的日子。

崔雲昭並非看到任何苦難都要難過的聖母,她只是忽然意識到,霍檀登基為帝,一統中原的責任有多重。

因為他改變的不是一個人的命運。

是整個中原大地,乃至以後數萬萬子孫的命運。

這條巷子裏,也不僅僅是匠籍。

還有在城裏過不下去的窮人,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他們擠在這裏,幫著那些瓦窯作些短工,換得一日餐食。

也正因此,巷子有些臟亂,窩棚搭得到處都是,根本見不到天光。

能落腳的地方都住了人。

崔雲昭一行三人在巷子裏穿行,即便穿了最簡樸的衣服,他們的面容卻依舊在這昏暗的舊屋前發光。

可那些大人也都只是看一眼,目光麻木,沒有任何好奇。

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們,才會好奇地看著她們。

崔雲昭沒有多說什麽,她同夏媽媽快步往前走,很快就穿過了最擁擠的一條巷子。

過了那裏,後面的巷子倒是寬敞許多,家家戶戶看起來也更整齊一些,這邊的日子顯然要好過不少。

很快,仨人就來到一戶掛了紅燈籠的院落前。

這燈籠的樣式同崔雲昭家中的折骨燈罩很像,都是一般大小,圓圓滾滾,手藝看起來確實不錯。

王虎子仰頭看了一眼,便上前敲了敲門。

立即就有人過來開門了。

那是個三十幾許的中年婦人,衣裳有些陳舊,倒是很幹凈,看到幾人便熱情問:“可要買燈籠燈罩,家裏什麽樣式都有,可進來看看。”

這一套應該是她慣用的說辭,等話都說完,她似乎才意識到崔雲昭幾人是生面孔,又這般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瓦窯坊的人。

她頓時有些緊張了:“這位娘子,可是,可是要買燈?”

崔雲昭笑了一下,用眼神安撫她,聲音也很柔和。

“是呢,我們是來買燈的,店家娘子莫要害怕。”

那婦人這才松了口氣,諂笑著退後半步:“快請進,當家的,當家的,有客上門。”

她這調門還挺高,聲音傳得很遠。

等進了院落裏,崔雲昭才知道他們家為何要關門了。

因為屋舍太小,他們家做好的燈都擺在院子裏,又為了怕淋雨,在上方搭了草棚。

這一下,院子裏看起來亂糟糟的,貨物堆到了門口,若是開著門,一個不註意就會丟東西。

婦人有些局促,不知道要說什麽,倒是一個消瘦的男人快步從房中出來,忙道:“貴客想要買什麽燈?家裏什麽樣式的都有,您可先在這邊看看。”

院中擺了幾十盞燈籠和燈罩,甚至還配了握柄和燈座,幾乎都算是成品了。

粗粗一瞧,這位李姓匠人的手藝確實不錯。

崔雲昭對王虎子點頭,王虎子就從包袱裏取出留下的那個燈罩,遞給男人:“老板,你看看這個是你家做的嗎?”

“我家大娘子喜歡這個燈,想著要再做幾盞。”

那燈匠忙接過燈,仔細看看看,很快,他就有些垂頭喪氣。

“唉,這不是我做的,你們去瓷器坊王家燈鋪看看,可能是小王的手藝。”

崔雲昭這會兒正在院子裏看燈,恰好走到了燈匠娘子身邊,在她身上同樣嗅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

有些香,又似乎有別的氣味,讓人說不上來。

不過這院落中東西太多,味道覆雜,崔雲昭沒能仔細分辨,那味道太淡,一動就沒有了。

崔雲昭微微蹙了蹙眉頭,看向那燈匠老板,笑道:“無妨,我看老板的手藝也很好,買上幾盞回去用吧。”

夫妻兩人立即就高興了起來。

崔雲昭仔細問了問價格,又認真挑選,態度很是誠懇。

她一邊挑,一邊笑著對那燈匠娘子說:“娘子用的什麽香?聞著怪好聞的。”

那燈匠娘子原本笑著的,忽然聽她這麽問,臉上微微一僵,很快,她就結結巴巴地說:“哪裏用得起香,娘子別說笑了,不過是熬漿糊的味道。”

她說到這裏,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又強笑著補了一句:“您定是沒聞過這味,許是有些好奇的。”

她這樣說著,甚至額頭都出了汗。

燈匠似乎沒有註意到這些,還在熱情地給崔雲昭介紹燈。

崔雲昭見她這樣便沒有再追問,她選了幾盞最貴的燈,讓王虎子給了錢,便帶著三人離開了。

等回到馬車上,崔雲昭才對夏媽媽說:“我怎麽覺得那麽奇怪呢?”

夏媽媽方才也聽到了她的問題,特地聞了聞,此刻思索著,說:“那味道,有點苦,像是把什麽藥物燒了的味道。”

崔雲昭點點頭,她只看過幾本醫術,死記硬背才能記住那些藥名和藥效,可要實際見過藥材,卻是兩眼一抹黑。

學醫哪裏有那麽簡單?她不過紙上談兵。

“罷了,這也不是太要緊的事情。”

崔雲昭說著,吩咐了一聲,馬車很快奔馳起來,兩刻之後就來到了瓷器坊。

同瓦窯坊相比,瓷器坊要幹凈整潔得多。

巷子中間的小路甚至做了排水溝,這樣陰天雨日就不會積水。

家家戶戶門口都掛了招牌,門戶也幹凈,顯然比瓦窯坊的生意要好許多。

崔雲昭按照之前那燈匠的介紹,直接尋到了王氏燈鋪前。

這家燈鋪中門大開,前面的小堂屋擺滿了燈飾,有個總角小童在門口板凳上坐著,正在打瞌睡。

聽到腳步聲,他一個激靈睜開眼,立即就笑著喊:“貴客盈門。”

他一邊說,一邊往裏跑去,很快一個年輕燈匠就走了出來。

崔雲昭沒有多廢話,直接讓王虎子把燈遞給他看。

那燈匠只看了一眼,就笑著擡頭,道:“這燈是我做的。”

崔雲昭心中一喜。

真難得,過了這麽久居然查到了線索。

一開始她讓桃緋查,就抱著要查很久的心思,倒是沒想到那瑞家幫還有些本事,很快就查到了線索。

而且瑞家幫給的線索上,只是說疑似,沒有肯定說是。

因此崔雲昭跑這一趟,也只是想看一看,問一問其他線索,沒想到會直接問到了做燈的工匠。

她心裏很歡喜,面上卻不顯。

“如此就太好了,”崔雲昭笑道,“這燈是旁人送我的,我很喜歡,到處尋找都找不到。”

那年輕燈匠沒想到自己的手藝這麽被人看中,不由紅了臉,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這位娘子是喜歡這燈畫吧?可惜這燈畫不是我畫的。”

崔雲昭道:“倒也並非這畫,這燈的形狀也好看,圓圓滾滾,有一種瑩潤的美。”

那燈匠就笑了。

他招呼眾人進了店鋪,指著墻上掛著的燈道:“多謝您誇獎,這是我自己最喜歡的月燈,晚間點亮時猶如新月,便起了這個名字。”

崔雲昭仰頭看了看,見款式確實是一模一樣的,便問他:“這燈上的畫,你可知是誰畫的?你們能在燈上作畫嗎?”

那燈匠仔細看了看,只得遺憾搖頭。

“不能的,我們自己合作的畫師,只會畫簡單的花草,這畫工太好了,我們不會畫。”

說罷,他自己也覺得這門生意沒指望,便嘆了口氣:“這燈有些小,賣的不多,不如燈籠和大燈罩好賣,若是能請到好畫師也就罷了,可這一個小燈罩也不值錢,如何能請到呢。”

他這話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過是抱怨一下罷了。

到底人年輕,沒有第一家那麽會說話,崔雲昭就笑了一下,問:“這燈賣的少嗎?”

王燈匠點點頭:“不多的,今年一共就賣了幾盞,您看那邊的紅紙燈籠,一個月能賣一兩百盞呢。”

那確實是不好賣的。

崔雲昭點點頭,剛想問他,就聽他道:“不過去年有一日,倒是有個小娘子買了十來盞,一下子就把我們的庫存買空了。”

崔雲昭心中一動,同夏媽媽對視一眼,便柔聲問:“你可記得那位小娘子?”

王燈匠楞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你是想找這畫師?”

崔雲昭就笑了:“正是。”

王燈匠人雖然年輕,有些率直,卻不傻,他知道這位娘子應該不是普通人家,尋這畫師肯定有別的事情,便也沒多問。

他只是仔細回憶一番,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對不住,實在不記得了,我就記得是個二十幾許的小娘子,個子不高,同這位婆婆差不多的。”

那就是比崔雲昭矮半個頭。

崔雲昭見他很配合,便問:“她是常客還是生客?”

王燈匠立即道:“生客。”

說著,他摸著頭笑了一下:“咱們這樣的鋪子,不比大燈鋪,做的都是熟人生意,附近的所有巷子人家都過來采買,大多都用最便宜的燈籠和燈罩,一來二去,都很熟悉了,那小娘子肯定是第一次來,後面也再沒來過。”

他說到這裏,忽然拍了一下手。

“哦對了,那小娘子不是伏鹿口音,她說話有些大舌頭,燈籠的籠子她說成了濃,我聽了半天才聽懂。”

崔雲昭眼睛一亮。

這線索倒是很具體。

能得到這個線索,崔雲昭還是很高興的,王燈匠更多的也都說不出來了,崔雲昭便說要買幾盞燈。

王燈匠正要給她們介紹燈,外面就傳來一道高調的嗓門。

“小王啊,老規矩。”

那人說著話,悶頭就進了屋,差點撞到了站在門口的王虎子。

兩人俱是嚇了一跳。

崔雲昭回過頭來,便看到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她身形消瘦,面容蠟黃,看起來有些邋遢。

尤其是她的頭發,上面有很多碎屑,顯得有些臟亂。

王燈匠家裏這鋪子並不大,崔雲昭幾人站在裏面就有些擁擠了,她一過來,就更是只能滿當當站在前堂裏,錯不開身。

那王燈匠只得同崔雲昭道歉,看向她:“杏花嬸,你等我一下。”

他飛快轉身離開前堂,只留下了幾名客人。

杏花嬸似乎沒見過崔雲昭這樣漂亮的人,盯著崔雲昭看了好半天,惹得夏媽媽粗了眉頭,她才轉過了視線。

“沒在這條巷子見過你們,過來買燈?”

她說話的聲調依舊很高,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夏媽媽就答:“是。”

那杏花嬸點點頭,又忍不住去看崔雲昭。

崔雲昭倒是不怕別人看,不過這人有些奇怪,她便問:“嬸子怎麽一直看我?”

杏花嬸的眼神很露骨,甚至都有一種過分的癡迷,讓人不太舒服。

她被崔雲昭這麽一問,頓時清醒過來,輕咳一聲道:“哎呀,看小娘子生的美,跟神仙似的。”

“我哪裏能比神仙?嬸子莫要說笑。”

杏花嬸還點了點頭:“你說得對,神仙不能褻瀆,一定要敬畏。”

這人實在奇怪,夏媽媽下意識往前走了半步,想要隔開她跟崔雲昭。

可那杏花嬸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雖說著神仙需敬畏,可眼睛依舊黏在崔雲昭身上,因著夏媽媽的動作,她甚至往前了兩步。

崔雲昭終於覺得不太對了。

好在這時王燈匠取了白紙燈籠出來,用麻繩串了一串,遞給了杏花嬸。

杏花嬸接過那一串白燈籠,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崔雲昭,這才走了。

等她走了,夏媽媽才對王燈匠道:“這杏花嬸怎麽這麽奇怪?”

王燈匠忙道了聲歉,解釋道:“就是因她怪,我怕她驚擾了貴客,才先給她取了貨的。”

崔雲昭註意到,方才那杏花嬸買的全是白紙燈籠,一串大約有九個,巴掌大,倒是不占地方。

“她如何奇怪了?家裏要做白事?”

崔雲昭問。

王燈匠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他見崔雲昭幾人和氣,便也知無不言,道:“杏花嬸原來一家四口很幸福的,她男人是畫師,專門畫瓷器花紋,因為畫技好,人也勤快,各家都願意請他,日子過得很不錯。”

“可這人啊,有時候真是說不準。”

這王燈匠年紀輕輕的,說出來的話倒是有些老成。

不過他經年做燈,紅白喜事都要用到,見多了生老病死,心境確實不同。

崔雲昭幾人就安靜聽他說。

王燈匠見他們有興致聽,便也來了精神,仔細說了來。

“杏花嬸家本來日子挺好的,誰知城裏忽然有了盜匪,恰好去他家搶掠。她男人不肯,抵抗時被打傷了心肺,人當時就不太成了。”

夏媽媽忍不住問:“治不了了?”

王燈匠搖搖頭:“治不了了!咱們坊裏的大夫,城中的聖手,可是都請來過的,可劉大哥傷得太重了,一碗碗湯藥灌下去,仿佛倒入了無底洞裏,什麽效果都麽有。”

“偏巧杏花嬸跟劉大哥感情深厚,死活不肯放棄,旁人全都不聽,最後花光了家產,還欠了一屁股債,依舊沒能把人救回來。”

“這一下,杏花嬸家裏徹底敗落了。”

這事情聽了確實讓人難過。

匪寇和戰亂是壓在百姓們頭頂的烏雲,烏雲不散,永遠不會有天晴日。

王燈匠就道:“這事都過去了七八年了,後來杏花嬸為了還債,把家裏租出去了一大半,她跟兩個孩子住在小屋裏,一日做好幾分工,孩子們也都很努力,在坊間做學徒賺錢。”

“你們看杏花嬸,覺得她三四十歲了,其實她才三十多些,一雙兒女若還活著,也才十來歲的年紀。”

“若是都還在,日子也能熬下去,可是後來……”

說到這裏, 王燈匠嘆了口氣。

“後來杏花嬸小兒子不知怎麽, 在家糊紙盒的時候睡著了, 結果屋裏頭的炭燒的旺, 那孩子就那麽沒了。”

王燈匠嘆了口氣,繼續道:“去年,杏花嬸的大女兒出去做工,冬日裏天寒,她半夜回家時落入水窖裏,等白日裏找的時候,也已經走了。”

“我記得那時候櫻丫頭才十二歲,就這麽沒了。”

杏花嬸的故事聽到這裏,實在讓人心中感嘆,且背後發寒。

那是一種對命運的無力,對苦難的無可奈何。

王燈匠說到這裏,也沒繼續說下去,堂屋裏一時間有些安靜。

片刻後,崔雲昭才嘆了口氣。

“所以杏花嬸就瘋了?”

方才那杏花嬸的眼神看起來是不太對勁的,若是這樣聽來,她如果早就已經瘋了,倒也說得過去。

王燈匠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自從櫻丫頭沒了,杏花嬸就不太正常了,那時候街坊瞧她可憐,幫著她張羅了後面兩個孩子的喪事,也沒要她還錢,可她自己偏要強,沒日沒夜做工,就是為了把之前欠的錢都還清。”

“做工的時候都很好,人麻利又勤快,可一回到家,就不太對了。”

王燈匠想了想,道:“我阿娘說,有幾次她閉門不出,他們擔心過去看,才發現她在家裏燒紙錢和紙燈籠,仿佛在供奉什麽。”

如此一來,崔雲昭就明白了。

苦難太重,壓得人喘不過氣,只能求得來世安好,能有片刻安穩。

求神,拜佛,望來生,也不過是吞不下苦果,熬不過心痛。

“那白紙燈籠,就是她買來供奉用的,每一旬都要燒一回,次次不落。”

崔雲昭又嘆了口氣,問:“那她供奉的是什麽?她方才說神仙,可是佛祖?”

王燈匠卻搖了搖頭。

“不知道。”

夏媽媽有些驚訝:“不知道?”

王燈匠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她供奉的東西,從來不讓外人看,只小心翼翼鎖在屋子裏,特別寶貝,也特別謹慎。”

崔雲昭和夏媽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思。

不給人看的神靈,又會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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