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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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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

半夜偷人回來, 聞遙頗為心累。

她拉趙玄序回到屋裏,被兗王端茶倒水伺候著喝下一大碗熱騰騰的梅花湯餅,蒙頭倒床上就睡。

第二天風和日麗,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練完劍,捧著碗蹲後院大樹上喝粥, 笑瞇瞇看著底下幾個人腳步輕捷神色焦急,步履匆匆經過兗王府圍墻。

這些都是雍王布置在附近的探子。東宮現在估計是發現人不見了, 趕著去問話呢。

聞遙昨晚出去沒有避著人,因為沒什麽好藏的, 她壓根不在乎雍王會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她如今和趙玄序一樣,主打一個“你懷疑怎樣,有證據嗎?有證據又怎樣, 敢動手嗎”的強橫無賴。

她心知肚明雍王是真的不敢動手。

如今場上局勢, 焦灼的是雍王和秦王。兩邊人馬角力好比一桿秤,趙玄序就是其上沈甸甸不容小覷的砝碼。頭尾兩端相差無幾,他往哪邊倒哪邊就會贏。這種情況下,除非雍王是傻子才會和趙玄序撕破臉皮。

有人朝聞遙蹲著的大樹走來,僅差一步停在圍墻外。

聞遙唏哩呼嚕吞下一口粥, 聽到動靜,低頭對上一張斯文又俊俏的臉。

張鋆站在墻外, 兩只手攏著,微微擡頭看她。青色發帶衣袖揮舞在身後,清俊絕逸,超凡脫俗。

“吃什麽呢。”朝堂之上春風得意的張鋆張大人腆著臉開口, 說:“給我也吃一口唄。”

聞遙仰頭扒幹凈最後一口粥, 從樹上下去提著張鋆,帶著他落到院子裏面來, 笑道:“什麽都要,沒吃飯啊。”

“沒吃啊。你這兒飯菜好,反正都要過來,就順便來吃個飯。”張大人的面皮遠比旁人優越,又好看又厚,毫不避諱應下故意卡著兗王府飯點蹭飯的心思,顛顛跟著聞遙朝花園亭子走。

亭子裏擺著案桌早膳,趙玄序坐在側邊椅子上,千影躬身而立,在他旁邊不知剛說完什麽。

趙玄序濃郁眉頭蹙著,蒼白修長手指一下下揉著塊糕點,無意識掐成碎末。等聞遙走過來,他眼珠子一動,視線迅速凝實落到聞遙身上,沒去看一邊突然多出來的張鋆,揮手撒掉手裏的東西。

“好好好,碧玉粥,白香餅。”張鋆沒見識地哇來哇去,瀟灑撩起衣服坐下,拿起白香餅狠狠咬下一口,口齒不清,誇讚道:“好手藝,好吃好吃,深得我心。”

“真是奇了怪你不是才升過官?”聞遙眼疾手快,拍下張鋆再次摸向白香餅的手,搶在他之前拿走碗裏最後一塊白香餅放到趙玄序手裏,頗為嚴厲地瞧了趙玄序一眼,催促他不要挑食快點吃飯。

趙玄序碗裏的東西幾乎沒怎麽動,被聞遙塞下一個白白軟軟的餅後,他才乖巧低頭,撕一些放到嘴裏嚼。

聞遙說:“張大學士,你的俸祿養不活你嗎?”

“實在是張某出身微寒,總覺得花錢的沒有白拿的香。”張鋆丟了餅也不氣餒,伸手又抓向桌上的糕點。吃完一整整一碟子後方才住嘴,滿足地坐的七扭八扭,感慨道:“今天日子不錯。太陽好,也吃的也飽,真舒服。”

趙玄序看著張鋆,眼神像在看一個垃圾:“有話就說,說完馬上走。”

一天天,家裏人是越來越多。

“有話說有話說,正經事。”張鋆撐手坐起來,端正面色姿態,一本正經問道:“殿下,敢問秦王殿下可是不打算回來了?”

“他要造反。”趙玄序眼皮不擡,說:“回來幹什麽。”

“哎,果然如此。真是偏逢屋漏連夜雨。”張鋆嘆息,說:“北遼要我們嫁公主,這事沒人同意,絕不可能,仗是一定要打了。”

提起這事,先不說餘下二位公主年紀不過八九歲,太過年幼不可能遠去和親。北遼野心昭昭,開口就要公主陪嫁邊北九城,都在山前諸州——那可是天水邊防大門,能給才怪。

“現在的問題就是該怎麽打。”張鋆拿筷子沾沾杯盞中的水,在桌面上劃出一個大圈:“北文南武,北王南馮。雍王自不願用朝中那些武將,可單靠一個鐘離府卻也獨木難支。所以最近,雍王和百裏家走的很近。”

“雍王想要武召司。”聞遙瞬間明白過來:“百裏家不在秦王手底下混了?”

“鳥擇良木而棲,百裏丞之所以為秦王黨也因為秦王為他打開百裏家進入官場的大門。”張鋆說道:“現在來看,他先前在秦王黨中不受重視的時候,便已經轉搭了雍王的線。此人審時度勢,反應果斷。有他是百裏家的福氣。”

聞遙不置可否,說道:“只怕有了武召司,趙玄奉也不敢打這一仗。”

不然朝廷和北遼幹起來,趙玄碩難保不會在後面作亂。萬一直接來個釜底抽薪,自立門戶要分家,趙玄奉就真是後院著火,兩面著急。

“不錯。”張鋆道:“如今賭的就是秦王殿下也不想毀祖宗基業,成千古罪人。雍王朝野打算一面穩住北遼,一面向宿州施壓,叫秦王散去兵馬歸汴。”

皇帝昏迷不醒,原本就撲朔迷離的儲君之位更加叫人摸不著頭腦,各方勢力下場心思湧動。兩個大孝子幹脆都不盯著東宮了,眼珠子直接放到龍椅上。

聞遙等著張鋆把話說完,盯著他的狐貍眼,直接了當問道:“這場好戲裏你想幹什麽?”

張鋆笑瞇瞇,語氣誠懇萬分,說:“想為天水選一個好皇帝。”

“選誰?”

“不管是秦王還是雍王,都不適合當天水的皇帝。”他輕飄飄落下一句堪稱逾越放肆的話。

所幸這亭子周邊沒有侍從,只有千影站在一處。後者對張鋆這話恍若未聞,悄無聲息站成一道影子。

張鋆把在心裏咀嚼過許久的話吐出來,細細分析,說道:“雍王心思重,好名利,與世家來往過多,門閥壓迫民生,不可取;秦王剛愎自負,性情暴烈,能領兵作戰卻平衡不了朝事,容易叫朝中黨派橫行,也不可取。”

聞遙緩緩道:“張大人,君臣有別。你為人臣者忠君愛國,好像不能妄議立儲繼位之事。”

“非也非也。”張鋆搖頭晃腦:“我讀聖賢書,為萬萬載天下黎民,不為哪家江山。再說我一文人又不造反,說說還不行了。”

說著說著,張鋆目光輕飄飄略過趙玄序,無不嘆息:“殿下您就算了。相王倒也是聰明人,可惜是真志不在此,不願幹涉權爭。所以這些時日,我思來想去,覺得現在最合適的人選便是蘇妃娘娘膝下的五皇子。”

“五皇子...望奴?”剛回汴梁事情就多,沖的人頭暈眼花。聞遙此時聽張鋆一說,才想按時候算,老郡王家的孩子早就入宮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麽說也給那孩子取了小名,這麽久居然沒有過去看看,實在不應該。

“不錯。我見過五皇子,小小年紀聰慧過人,好好教養未必不能成一代賢明君王。”張鋆說道:“且蘇妃娘娘自己也有此謀劃,又與兗王府交好,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趙玄序吃完餅,指尖斯文在手邊錦帕上撚過,擦去油沫子,直切重心:“你想殺趙玄奉與趙玄碩。”

“不止。”張鋆恭敬而又謙遜,說道:“光死兩位殿下,遠遠不夠。”

這話說得,千影都忍不住眉頭一挑,擡眼看他。

張鋆說道:“這麽多年,我苦思天水為何疲弱。思來想去,大抵因天水承前朝優待官僚,冗雜堪病。世家大族盤桓各地,制約皇權,魚肉百姓。削肉煮骨方可去病,不若就借這場動亂,除世家門閥,為後世鋪路。”

“好志氣好志氣。”聞遙給張鋆啪啪鼓掌:“請問張大人知道古往今來和世家作對的人的下場一般怎樣嗎?”

“知道,不僅知道,還知道單憑我一人無法與之相鬥。”張鋆倒水,朝聞遙與趙玄序一舉杯子,一飲而盡:“故而懇請兩位相助。”

*

這頓早膳,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才結束。張鋆實在喜歡白香餅,好說歹說賴去廚房帶走許多。

臨到他要走,聞遙跟在他身後相送。在即將出門的時候,張鋆忽而站住腳轉身,說:“還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聞遙盯著他的眼睛,心中已有預感:“關於縉雲?”

“昨日她跑去見雍王,說讓她快快前往西朝。”張鋆說:“沒人說她這話不好,和親的日子便又要提前。你與兗王殿下護送她北上,不若...走的慢一些。”

聞遙挑眉看他。

“她沒怎麽出過宮門,更沒有離開過汴梁。往後到西朝,便又是在西朝皇宮。此去路途遙遠,路上風光無限,她應該會要你們走慢一些,多看看。”張鋆緩緩道:“不急於一時半刻,到時候就應下吧。”

聞遙一時間很難描述出此刻張鋆眉眼中的情緒。那裏有種輕柔的沈甸,像一團吸飽水的棉絮。

可很顯然張鋆對縉雲絕無男女之情,所以這麽說,只是因為往日糾葛而對一個和親公主產生的憐憫?

那麽聞遙覺得他這話多少有點多餘。

“她不需要你說這話。”聞遙道:“縉雲公主馬騎得很好,草笛吹得也好聽。想要什麽就說,什麽都不怕。若是想在路上逛一逛,她自己就能高高興興提出來。”

張鋆聽完,在短暫的沈默之後笑,感慨道:“是了,不錯。她鞭子使得也很好,打得我十足的疼。”

聞遙拍拍他的背,看著張鋆拎著一紙包白香餅晃悠悠離開,身影消失在人群。

世間怎會有這樣的人?狡猾,工於心計,喜歡黃白之物,偏偏又心懷天下百姓。

聞遙轉頭看著趙玄序,說道:“張鋆不會是皇帝的忠臣,但會是萬民的好官。”

“那就隨他去做。”趙玄序語氣平平,把張鋆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後我們離開他也能管事,照看三司十二衛。”

聞遙仔細想了想,回房取出一個木盒,沒讓趙玄序跟著,自己遞牌子去了一趟皇宮。

見到聞遙,蘇怡從來都很高興。

“快過來快過來!”蘇怡從雲錦閣快步走出,身後的紅漱險些都沒跟上她。蘇怡一把摟過聞遙的胳膊,親親密密,略帶一點抱怨:“回來兩三日,可算是記得看我了。”

“主要來看看望奴。”聞遙晃晃手裏面的盒子:“皇子要習武,這是我抄錄的基礎心法。不知大內心法如何,但這些我都挑選過,最適合開拓筋脈打基礎。”

正巧一個穿著錦衣,頭上一本正經用簪子束起頭發的男童由兩個低眉順眼的太監領著過來。聞遙擡眼,先看看男童,又看看兩個身懷內力,顯然是個中高手的太監,微微驚訝。

這是廠監的番子?

男童生的玉雪可愛,臉頰微微鼓著,神情端正,嚴肅地朝聞遙拱手行禮:“望奴見過聞統領。謝聞統領相贈功法,望奴往後定當勤勉研習。”

聞遙又是一楞。

這孩子也就阿音一般年紀,竟已經有一番大人模樣。

“望奴就是板著,也不知是隨了誰。”蘇怡口吻憐愛,眉眼溫柔。她把聞遙手裏的盒子接過來遞給望奴,又摸摸他的小臉:“去吃點心,記得不要出宮門,不要一個人。”

望奴點點頭,又朝聞遙拜過一拜,而後帶著兩個太監下去了。

蘇怡見聞遙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兩個太監背後,主動開口說道:“那是宋督主借我的人,留在望奴身邊保護他。”

聞遙聽出話裏意思,看向她:“宮裏有人手腳不幹凈?”

“是,上次兇險萬分。若不是我臨睡前總要看看望奴才能安心,那賤婢就要把望奴生生掐死。”蘇怡聲音冷狠:“有些人眼珠子毒辣,未雨綢繆,已經動到我兒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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