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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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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偷人

聞遙沒想到, 她是萬萬沒想到。她只猜想辛蠻或許不知為何投效了雍王,為雍王所用。雍王不好光明正大養個為人忌憚的蠱師,故而將她藏匿在東宮, 沒想到現在事情的發展另有玄機。

“她是被迫的?”聞遙舌尖一抵牙齒,心頭漫上絲絲縷縷疑惑:“怎麽回事兒?”

“她看到我, 還挺樂意跟我走。”姜喬生說:“我於她說,聞遙今天晚上會親自帶她出來。”

確定人在東宮, 幾人打道回府。沒多久,趙玄序也帶著白讓從宮裏回來。他盡管面色如常, 身後的白讓卻冷汗練練,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像天底下所有的長輩,王浮看不慣白讓軟腳蝦的樣子, 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背上:“鬼樣子!我看你不是去見皇帝, 你是去見鬼了!”

“差不多,差不多。”白讓訕訕。擡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確認腦袋還好端端連在上面:“師父,皇帝昏迷不醒真是因為中蠱。都說皇家辛秘知道太多容易掉腦袋,我以後的性命安危究竟能不能保住啊。”

王浮又是一巴掌往他腦袋上扇, 扇得白讓腦瓜子嗡嗡:“沒出息!”

“對上了。”聞遙看著走過來的趙玄序,說:“辛蠻確在東宮, 先前是雍王派她來刺殺。現在看來,她當時的目標不是我,是秦王。”

皇家山莊守衛松懈,依照當時情況說不定真能叫辛蠻殺成功。豈料一見著聞遙, 辛蠻註意力霎時走偏, 大敗在星夷劍下,兩個都沒殺掉。

趙玄序站到聞遙身後, 熟練伸手繞她的頭發,,說:“今晚我陪你去。”

“不要。”聞遙一口回絕,說:“我和辛蠻還有事,我想與她兩個人來解決。”

趙玄序把她有些毛躁的發絲理順,說道:“好。早些回,給你留梅花湯餅。”

大半夜有覺不睡,要去打架撈人的感覺自然很苦逼。但家裏有人留盞燈,做好飯等著的感覺卻是實在好極了。

聞遙一樂,點頭:“好!”

月黑風高夜,最適合躥房越脊。

聞遙這事幹得相當熟練,溜溜達達進到東宮,目標明前直奔花園後湖。她照姜喬生所說打開湖邊竹林開關,閃身進到暗門。陡峭狹窄的臺階她視若無物,腳下就沒沾著地,一路順著勢遛下去。落地擡眼,一錯不錯對一上兩只安靜到滲人的黑色眼瞳。

這對眼珠子離她很近,近到聞遙有些承受不住,破天荒朝後退一步,縮起脖子,感慨道:“奇了怪了,一好好的樓梯修這麽遠幹什麽。”

指望下來直接和綁在這兒的人嘴對嘴嗎?

辛蠻站在她對面。聽到這話一甩手臂,四肢乃至脖頸上沈重的鐵鏈子全都跟著嘩啦嘩啦響。

她被綁在一根大石柱上,這根柱子距離臺階很近,幾乎就隔著兩步距離。湖底這間水牢也十分狹小,隔間放一個恭桶,外面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幾盤冷掉的菜,其餘什麽都沒有。

辛蠻甩鏈子,略帶抱怨,說:“她說你會來,你來的好慢,我都想睡覺了。”

聞遙徑直走到那桌菜前拿起筷子撥弄:“菜還不錯。給你吃好飯,卻只給你這種環境,你和雍王在搞什麽東西?”

“原先不這樣,鬧掰了,他才關我。”桌子上的菜一口都沒被人動過。辛蠻眼睛一直盯著聞遙,整個人跟著她的動作轉了個面,主動開口道:“他抓了我心上人,我要救人才幫他做事。”

聞遙啪一下放下筷子,扭過頭:“心上人?你喜歡的人?雍王幹什麽抓他?人救到了嗎?”

一連串的問話,聞遙神情不見松快,心底疑慮交織。

辛蠻搖頭,脖頸上鎖鏈又是嘩啦啦一陣響,這讓她看起來有點像被栓在木樁子上的狗甩脖子:“他是中原人,我陪他來這裏考試。前段時間,他跑到皇帝門口鬧事被抓,我回家沒見到人就去牢裏救他,被雍王手下的人認出來了。”

世界好小,辛蠻的心上人居然是先前鳳鳴門鬧事舉人中的一個。

聞遙站在兩步開外看她一會兒,走上前拔劍,切豆腐一樣切碎辛蠻身上捆綁著的鎖鏈。

顯然,雍王差遣辛蠻,卻也對她極其忌憚。捆著她的鐵鏈粗重無比,足足有人小腿粗細。壓在辛蠻手腕腳腕乃至脖頸上,留下一圈圈深紫色的淤痕,磨出血星。

偏偏辛蠻沒感覺似的。手腳重獲自由後,她活動活動脖子,揮手,巨大的蠍子豎著微針從屋子犄角旮旯飛快爬出,順著辛蠻褲腳一路爬上她後背,乖乖團在頭發上不動了。

“都這樣了,你還幫他做事。”聞遙挑眉:“而且先前那些舉人根本沒被收監,關一下就放出來了,法不責眾,雍王蒙你的。”

“當然不止這個。”

“我幫雍王殺他弟弟,雍王會讓我心上人做很大的官。”辛蠻面無表情道:“中原人讀書很不容易。在南詔的時候,我心上人每天要在竹樓寫好久好久的字,念好多好多的書,手上長滿凍瘡。即便這樣,他也只能做個小官。雍王一句話,就能讓他留在汴梁,過想要的日子。”

聞遙聽完簡直嘖嘖稱奇,說:“因為這個,你就要殺當朝秦王?”

“是。”辛蠻理所當然:“我與他成親,祭拜山神這輩子會一直在一起,直到老死魂歸山林,我自然要對他好。他不願留在南詔,我就不當祭司陪他出來;殺一個皇子能讓他當大官,我就把那人殺了,給他鋪路。”

“那你這麽愛他,怎麽如今怎麽又要和我走,還和雍王鬧掰?”

辛蠻看她一眼,糾正道:“是以前愛,現在不愛了。上次從湯山回來,我就把他殺掉了。”

故事的發展不是叫人猝不及防。

聞遙:“啊?”

“山神討厭背棄誓言的人,我也討厭。”辛蠻聲音冷靜陰狠:“外族人不守信用。他對著山神發誓這輩子與我一起過,可來到汴梁他便忘了,轉頭與他老師的女兒定下婚約。那女子先前不知曉,身上沒有罪過,所以我放過了她。可他膽大包天蒙騙我、背棄山神,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她的手在蠍子背上繞了一圈,冷笑連連,言語中絲毫不見半點往日情誼,說:“我把他剁得細碎,餵給山裏野蛇。”

短短時間,聞遙消化一會兒,迅速接受了辛蠻從成親到殺夫的全過程。依照天水律法,殺人要償命。但依照南詔毒窟原始血腥的理念關系,辛蠻殺背棄她之人,沒半點毛病。

聞遙也什麽都沒說,只看著那對她豎尾巴的蠍子,揮手示意辛蠻快點上去。

辛蠻抿唇,低頭往前邁出一步。

她一動,聞遙頓時意識到她是如何被雍王抓住了。作為一個擅用蠱毒怯有不淺內裏的武者,辛蠻走路的姿勢與上回見她大為不同。極其緩慢不說,從腳踝到小腿,她整個人都在抑制不住地打哆嗦。

聞遙雙手環抱著胸,歪著頭,烏黑發絲順著她的動作自前胸傾瀉而下:“你腳怎麽了?”

辛蠻開口開口想要說話,臉色卻一層層白下來,輕輕倒抽著氣,看上去有點疼。

聞遙上前蹲下,不顧蠍子沖過來時豎起的鋒銳尾針,伸手仔細看著辛蠻的腳踝。在鞋襪布料之間,她看到一點金屬的潤澤。有兩枚細細的、鐵釘大小的錐子,被人生生敲進了辛蠻腳踝骨縫。

聞遙眼皮子當即就是一跳:“多久了?”

“不知道。”辛蠻垂眸看著聞遙柔軟的發頂,說:“有人下送過二十次飯。”

那就最起碼快六天了。就這水牢的環境,傷口肯定已經化膿發炎。

聞遙擡起頭來看一眼辛蠻。

臉色真難看……要不是臉色難看,光聽她說話的語氣,聞遙還以為辛蠻已經煉蠱煉到不知道疼了。

“你可真厲害,都這樣還能走路還能站。”她掂著腳喚個方向,背對著辛蠻,催促道:“上來,先帶你走。”

辛蠻一動不動。

“先跟你說好。現在汴梁城裏是雍王當家,你要敢放蟲子咬我,半道上被抓住我們指不定誰更慘。”聞遙認認真真說道:“不許放蟲子,好了,快上來。”

辛蠻自然知道聞遙一身輕功好的不得了,她是親自領教過的。當年為給卓婭報仇,她一路追著聞遙離開村寨,一路上幾次被聞遙甩掉,幾乎被她遛著走。但像今天這樣趴在她背上,兩個人輕盈躍在沈謐夜色中還是頭一次。

王蠍藏在她懷裏沒動彈,辛蠻感受著迎面吹來的久違的自由清醒的風,突然問道:“你想讓我幫你幹什麽?”

她不傻,就憑她和聞遙過往的過節,那些橫隔在她與聞遙之間的血海深仇,無緣無故聞遙會來救她才怪。

“今天白天來見你的那個姑娘。”聞遙托著辛蠻腿彎的手穩穩當當,呼吸均勻,足尖一點在屋檐上滑出長長一段距離:“她身上中了毒,要你在她身上種血殺蠱才能解。”

辛蠻不知道鬼燈一線的詭秘,不過她也不感興趣以蠱解毒的原理。聞遙說完這話,她便想起來白天進來的那人,於是頷首道:“好。不過血殺蠱難養,我用我的血,最快也要半年時間才能成蠱。”

“可以。”聞遙當即就決定秋後由她與趙玄序前往西朝送縉雲出嫁,讓姜喬生與雪客老老實實待在汴梁。

又越過一重屋檐,她背著辛蠻輕巧落入兗王府的院子裏。對面站著好幾個人,趙玄序提著燈籠拿著食盒站在老樹下,姜喬生打著哈欠,偏偏又被難掩激動的雪客拽著從被窩裏拖出來,大半夜站在這裏等人。

聞遙沒讓辛蠻下去,她頭也不擡,招呼道:“來個人,去白讓那把木輪椅搬過來,多謝多謝。”

她話音剛落,黑暗中倏倏閃過幾道身影。不過多時就有暗衛扛著一把木制輪椅過來。

聞遙走上前,轉身屈膝將辛蠻放下。

姜喬生精神一點,自上而下打量著辛蠻,目光在她膝蓋以下徘徊,問道:“遙遙,你怎麽把她腿打斷了,她要跑?”

“可不是我幹的,是趙玄奉打的,他那假菩薩,沒品的很。”聞遙拍拍輪椅,低頭看向辛蠻,語氣兇一下:“你就住在這兒,跟王浮和他徒弟住一塊,順帶治治你的腳。蠱養好,毒一解,天高任鳥飛,要去哪隨便你。在這之前你不能離開兗王府一步,否則我真要打斷你的腿。”

辛蠻仰著頭,有些驚奇地瞧著她,半晌後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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